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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斯万之恋》中普鲁斯特对“心理真实”的追寻

2017-05-22刘芳芳

北方文学·中旬 2017年5期

摘要:“真实”是普鲁斯特文艺思想的一个重要概念,但他追求的真实并非一种唯物主义的客观上的真实,而是一种主观意义上的“心理真实”。本文尝试以《追忆似水年华》第一卷中《斯万之恋》为例,从主题设定、叙述形式两个方面分析其中普鲁斯特对“心理真实”的追寻。

关键词:心理真实;主观爱情;内心独白

“真实”是普鲁斯特美学观点的一个重要方面,也是其创作的基石,《追忆似水年华》这部鸿篇巨制既是对“失去时间”的追寻,对“存在本质”的追寻,也可以说是对一种“真实”的追寻,更确切地说是对一种“心理真实”的追寻,《斯万之恋》虽为这部巨作中唯一可独立出来的篇章,但也贯穿着普鲁斯特对这种“心理真实”的追寻。

一、普鲁斯特的“心理真实”概述

普鲁斯特对于“真实”这一概念并无明确定义和系统论述,但从其有关著述的表述中我们还是能归纳出他关于真实的一些观点。普鲁斯特曾在《驳圣伯夫》中指出“真实并不是通常的名称所指的真实,而是指被唤醒的印象感受本身,是一种非物质性的事物”[1],他将真实区分为“科学的真实”与“艺术的真实”,前者指外在的真实,是属于物质的真实,而后者则是内在的真实,“心灵的真实”,“被唤醒的印象感受本身”、“一种非物质性的事物”就对应着这种“艺术的真实”。普鲁斯特还指出“被我们称为现实的东西正是同时围绕着我们的那些感覺和回忆之间的联系”[2],直接将外界事物给人们带来的感觉和对这些事物的回忆看作现实,即真实,它具有“内在的性质”,“借助人所熟悉的印象展开自身”,只存在于“静谧的深处”[3]。

普鲁斯特将这一独特真实观应用于文学,他认为“文学中真实的东西是完全精神方面的劳动产生的结果……文学的价值决不在展现在作家面前的物质之中,而是在他的精神对物质作用的工作性质之中。”他反对艺术创造中的唯物主义,“真正的艺术应该从回忆中去寻找“现实”,这样才能达到伟大的高度”,因此他认为“作家的写作需要表现自我,从自我之中提取“心理真实””,真正的文学创作应摒弃粗陋的表面,割断与表象的联系,“通过自己的感觉表现客观世界”,“从自身的阴暗角落,不为人知的阴暗处”提取出描写的对象,而“回忆、意识的细微变化和自发状态、难以表达的心理活动、思想的深层活动、通感、各种特殊的情感表现(如嫉妒、恋母、孤独、离别、半睡半醒)、梦幻,就是“心理真实”所要描写的内容。”《追忆似水年华》就贯穿着普鲁斯特对他独特的“心理真实”小说美学的践行,因此有的批评家指出普鲁斯特的“整个作品是通过回忆、睡眠和梦的意象将内心世界外化”[4],而作为这部巨著一部分的《斯万之恋》也不例外。

二、主题设定——主观爱情中追寻“心理真实”

顾名思义,《斯万之恋》选择的主题是爱情,爱情本就是一种主观的情感,但却是实实在在存在于爱者与被爱者之间的一种联系,而《斯万之恋》中普鲁斯特描述的爱情却并不是一种实实在在客观存在的爱情,它只在于“爱者”斯万的内心,只对他自身有意义,是一种更主观,更具“内在性质”的虚幻爱情。斯万的爱情始于主观的想象:初见奥黛特时,斯万并对她动心,直到发现正在俯身看版画的奥黛特与“西坡拉”即“西斯廷小教堂的一幅壁画上画着的叶忒罗的女儿”面容很相像时,才对她“怦然心动”[5],这种相像也使他为对奥黛特的爱“在自己的美学修养中找到了依据”,“他得以让奥黛特进入梦幻的世界”[6],这里斯万爱上的并不是实实在在的奥黛特本人,而是他将自己的艺术想象和美学修养投射到奥黛特身上形成的自身想象的产物,这也为斯万的爱情悲剧埋下了伏笔。这段始于想象的爱情得以继续下去则是焦虑、嫉妒等主观感受在起作用,在那个因与小女工约会有意推迟去见奥黛特而错过她的夜晚,斯万感到的“那股激动不安的情绪”使他对奥黛特的爱具有了“排他性”[7],“这种内心的骚动就已经强烈到让他萌发出爱情了”[8],正是这种焦虑让斯万体会到奥黛特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使他对奥黛特的爱开始变得更加强烈而坚定,一旦这种焦虑平息,嫉妒便出现了,斯万的嫉妒源于对奥黛特“生活的另一面”的无知,使他产生一种“奥黛特自有一种并不全然属于他的生活”[9]的警觉,“斯万对奥黛特在毫无他的音信的情形下也许会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可以说是一片茫然,这种茫然赋予事物以朦胧的美,于是斯万想象中所看到的,是一个几乎陌生的奥黛特令人激动的新形象”[10],这种无知美化了斯万想象中的奥黛特的形象,也产生了怀疑,斯万开始怀疑奥黛特另有情人,这种怀疑便滋生了嫉妒,在妒意的驱使下他半夜返回奥黛特住所探查她是否与其他男人幽会,偷看奥黛特的信件,想尽一切办法探查奥黛特的行踪,整日生活在等待、焦虑、怀疑和嫉妒之中,这使他对奥黛特的爱情得以维持下去。而最终斯万爱情的消亡则是由于最初对奥黛特幻想的美好形象的破灭,他发现他所爱的奥黛特只是一个有着众多情人,甚至与女人有染的风流女子,随着最初所爱对象幻想的破灭,这段爱情也随之消亡,最终斯万幡然醒悟“我浪费了那么多年,甚至恨不能去死,却把我一生中最真挚的感情给了一个我不喜欢、不合我口味的女人!”[11]

在普鲁斯特笔下,整个斯万的爱情,从爱意萌生到爱情消亡,都贯穿着想象、欲念、怀疑、嫉妒,这种基于斯万各种内心感觉的爱情不再是以一种客观存在的感情作为描写对象,而是一种只存在于斯万内心的主观的爱情,只对他自身有意义,只具有主观上的真实性,普鲁斯特对爱情这一主题如此独特的设定,正体现了其“心理真实”的小说美学观。

三、叙述形式——内心独白中再现“心理真实”

从叙述形式上来看,《斯万之恋》虽以第三人称写就,但并不是以纯粹旁观者的视角叙述爱情从开始到结束的线性时间过程或具体的情节经过,而是从男主人公斯万的视角,以一种意识流式内心独白的叙述形式,着重刻画斯万内心世界的各种感觉、意识、情绪,展现了一个恋爱中的男人所经历的幻想、怀疑、嫉妒、痛苦等种种复杂的心理活动,以外科医生般的精细和准确,解剖了一个男人一段完整的感情历程。这种内心独白的叙述方式呈现的是“意识的细微变化和自发状态、难以表达的心理活动、思想的深层活动”,这正是普鲁斯特“心理真实”所要描写的对象,是普鲁斯特对“自身的阴暗角落,不为人知的阴暗处”的深挖。

普鲁斯特对于内心独白的叙述不仅仅止于斯万现实中的清醒的意识,而是更进一步地进入了潜意识的层面——“梦境”,普鲁斯特选取了斯万的梦境作为《斯万之恋》的结尾,这个梦境折射出斯万的潜意识世界,而這种潜意识状态也是普鲁斯特“心理真实”所要探索的领域。因此,无论是运用内心独白深挖清醒时刻的意识,还是用梦境折射精神世界的潜意识,普鲁斯特都是在探索人本质和深在的一切,在追求并表达一种“心理真实”。

此外,这种男主人公斯万视角下的内心独白的叙述形式在对人物、环境等客观背景进行描写时,则正好避免了普鲁斯特本人所批评的“可怜巴巴地给一些事物的线条和外表作些记录”,印证了其本人所坚持的“通过自己的感觉表现客观世界”,他认为“对绝对客观世界的研究是科学家该做的工作,文学家只能老老实实反映他自己所感觉到的事物,这才是最真实的表现方式”[12]。因此在《斯万之恋》中,几乎所有客观场景和人物的描写都因透过斯万的双眼而蒙上了一层主观感觉的面纱,鲜少有绝对客观的描写。比如即使是对女主人公奥黛特的外貌特征,也只是通过初见时斯万的主观印象来反映:“斯万虽然不能说她不美,但觉得那是一种他不感兴趣的美,它不能激起他的丝毫欲念,甚至会引起一些心理上的反感。”[13]对其性格特征也未有正面描写,而是在斯万内心独白或者对话中侧面流露出来,对其他人物如韦尔迪兰府上参与宴会的其他人,则完全没有外在形象上的正面描写,只是在对话和斯万的心理活动中体现出各自的个性形象。在环境描写上也是如此,普鲁斯特对德·圣厄韦尔特侯爵夫人府上宴会场景的描写就是最好的例证,宴会场景在斯万看来就是“府邸女主人一心想要在接待宾客的日子让他们见到的一幅虚假的,但又尽力保留服饰和装潢的原来面目的日常生活场景”,对于各色仆人,透过斯万的视角,也增添了一层艺术的光环,一一对应于油画上的人物,而宴会宾客所佩戴的单片眼镜,在斯万长达两页的内心独白中变成了“独眼巨人的那只独眼”、“一块样子怪诞、质地考究的多余软骨嵌在眼睛前面”、“土星”、“敲碎的玻璃鱼缸的碎片”,都具有各自的个性。所有这些人物、环境,经过斯万的双眼和内心,不再是只具有客观属性的人或物了,而具有了一种主观性质,普鲁斯特描写的不是客观存在的人或物,而是他们给人,即斯万,的印象和感觉,并将这种印象和感觉以心里独白的形式展现出来,再现他所追求的“心理真实”。

《斯万之恋》以一种意识流式内心独白的形式展开,在这种内心独白中,对人物、环境的描写也透过斯万的视角蒙上了一层主观心理的面纱,体现了他对“心理真实”的追求。

四、结论

综上所述,无论是从主观爱情这一主题设定、还是内心独白这一叙述形式来说,《斯万之恋》都贯彻着普鲁斯特独特的真实观,体现了他一贯对人隐秘的本质和深在的一切的不懈追寻,对一种“心理真实”的追寻。

参考文献:

[1][3] 普鲁期特著,王道乾译.驳圣伯夫[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208-248.

[2][4] 郑克鲁.普鲁斯特的小说理论[J].上海师范大学学报,2009,1(38).

[5][6][7][8][9][10][11][13]普鲁期特著,周克希译.追寻逝去的时光 第一卷[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199-391.

[12]吴京京. 通向美的“唯一的门”——试析《斯万之恋》[J].安阳工学院学报,2012(11),3(总第57期).

作者简介:刘芳芳(1993–),女,汉族,籍贯湖北省红安县,现就读于西安外国语大学 西方语语言文化学院2015级法语语言文学专业,硕士在读,主要研究方向:法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