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眼中的“那些花儿”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間时见子初成。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苍苔落绛英。”南宋大学者朱熹的这首《题榴花》描写了灿烂耀眼的石榴花盛开，也含蓄地表达了诗人怀才不遇的落寞心境。自古以来，花卉是文人墨客钟爱的咏叹对象，花在他们的笔下可以象征生命的绽放，也用来暗喻对时光流逝的感叹。梵高笔下的向日葵让多少人为之触动，晚年的莫奈在几乎失明的状态下创作了《睡莲》，光影斑驳的池塘中若隐若现的五彩莲花，是大师用绝唱的画笔展现生命的神采。与诗歌和绘画相比，摄影师镜头中的花朵是具象而又直接的，但是他们从自己的世界观出发，借助光影的魅力，让斑斓的花朵表达出自己对于生命与自然的不同理解。

摄影发明之初的记录

1839年，达盖尔在法兰西学院公布了他的发明，从此达盖尔就作为摄影术的发明人而被载入史册，其实在当时和达盖尔同时期研究摄影术的人有很多，并且已经做出了成果，只是因为没有抢占先机而被达盖尔抢去了专利。威廉·亨利·塔尔伯特就是这样一位摄影师，但是和达盖尔拍摄一次只有一张照片的银板法不同，塔尔伯特使用一种半透明的氯化银纸张来感光，然后再使用这张氯化银底板来印制照片，这样一来，照片就可以无限地复制，这也算是胶片最早的雏形，但是这种方式拍出的照片远不如达盖尔的方法清晰锐利。1841年，塔尔伯特为他发明的这种卡罗版摄影术（Calotype）申请了专利。1844年到1846年间，塔尔伯特制作了一本名为《自然的铅笔》的摄影集，这套书共6册24张照片，内容包括建筑、风景、植物等，其中拍摄了大量的植物照片，这本书是历史上第一本摄影画册，塔尔伯特也是最早用摄影来拍摄植物花卉的先驱。

花卉摄影与工业设计的早起结合

阿道夫·布朗是一位法国摄影师，以拍摄花卉静物、巴黎街头景色和大型高山风景而闻名。他是19世纪最具影响力的法国摄影师之一，他利用当代摄影复制的创新技术在全球销售他的照片。在后来的几年里，他用摄影技术来重现艺术作品，无疑推动了摄影艺术史的发展。

16岁时布朗作为一名很有潜力的绘图员，被派往巴黎学习装饰设计。在19世纪30年代，他的设计风格并没有受到市场的青睐，于是他在1842年出版了一系列花卉设计并获得成功，1853年，布朗正式开始了他的摄影生涯。他拍摄了大量的花卉，直到1855年集成了6册名为《自然的花朵》的画册，并在1855年的巴黎世博会上展出，获得了金奖。

在布朗的摄影作品中，颜色的缺失并不是一种缺憾，因为他的摄影作品是为工业设计师创作的，设计师会在后期迎合市场需求添加颜色，并不需要与花朵自然的面貌精准一致，布朗自己采用特殊工艺印放的照片，缠绵在一起的高雅的郁金香在平坦的背景前开放出充满线条感的花朵，照片的景深被细微调校，背景也经过精心的设计，背景的中心和边缘有着迷人的明暗对比，以当时的摄影器材发展水平和拍摄手法来看，布朗的花卉摄影在当时的确独树一帜。

从绽放到衰败的魅影

摄影师迈克尔·韦斯利的作品以超长时间曝光的城市、建筑、景观摄影而闻名，他在2001 年到2004 年间在纽约和柏林设置了固定的相机并以长达三年的曝光方式记录下这两个大城市的成长以及变动。韦斯利起初用的是针孔照相机拍摄，后来改用大幅照相机（4×5英寸），因为大幅照相机拍出的照片画面更细腻，细节更清楚。2001年，受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邀请，韦斯利用他的超长曝光时间手法记录下博物馆的重建过程。当时他在四个不同的方位架起了8台照相机，拍下了现代艺术博物馆整个的拆建过程，直到2004年拍摄完成8张照片，每张照片曝光时间都达到惊人的34个月之久！韦斯利声称他几乎可以无期限地进行照片曝光——甚至是40年！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通过这些照片你可以看到时间的消逝。建筑物最早建好的那部分也是曝光时间最长的部分，看上去颜色更深，也更清楚。而建筑物较新的部分看上去更像是鬼魅一般，十分飘渺。

他还通过自己特殊的超长曝光技术拍摄花朵，曝光时间从一周到两周不等，娇艳欲滴的花朵从绽放到垂头枯萎，都被记录下来，清晰的虚幻之间，散发出一种谜一般的魔力，技术挑战从来不是韦斯利前进的动力，他的目标是要捕捉展示我们日常生活的信息：被遗忘的、被纪念的，变革和转换——这些是韦斯利作品的普遍主题。

花朵的情欲暗语

因为荒木经惟的妻子阳子喜欢花，在阳子去世后，荒木开始拍摄花卉，直到现在。在荒木经惟镜头下的花，一如他的人体情色作品，纯粹的同时也散发出一种特殊的情欲气息，它们有时被荒木安排出现在纯色的背景下，他将花朵完全带入自己的臆想世界，让观者能安静地欣赏来自花本身不一样的美，让人从中能感受到生命璀璨、美丽和凋零都是一种美。

荒木认为花朵是植物的生殖器，他眼中的花都是情色的，他从这个角度出发去抓住花的“精神内核”，并通过对花朵的精心观察，他镜头下的花卉摄影作品传达出情欲的暗语。

从荒木放荡不羁的情色人体摄影中，有的人看到了色欲，有的人看到了生死，同样荒木的花朵也并不单纯一味地去展现绽放和艳丽的美，从中能感到更多，如挣扎、荒芜、生命流逝。

被荒木涂上颜料的摄影竟因此更为真实，被绘画破坏的照片成了一面镜子，狂暴的镜面下闪烁生与性的光辉。被颜料湿漉的蕊与瓣，超越官能的情色，它们既是破坏，也是礼赞。在荒木的环形闪光下，欲望的eros（生、性、此岸）、tanatos（死、彼岸）两极，回归表里一体。“所谓的活着，就是由生而死，对生与死的爱，就是摄影。”

暗夜中的精靈

花卉是美国摄影师罗伯特·梅普尔索普的一个重要主题。即使在他去世28年后的今天，梅普尔索普依然是一个饱含争议的人物，在当时那个思想还较为保守的年代，他镜头下的人体摄影作品尺度之大，甚至可以用惊世骇俗来形容，他甚至在当时也毫不避讳自己的同性恋身份，用摄影作品强烈地挑战着大众的视觉承受力。但不可否认的是其精良的画面和古典主义般的美学风格，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

他的作品主要包括人体、花卉以及名人肖像三大部分，1986年，梅普尔索普宣布自己感染艾滋病，1989年辞世。在他短暂的一生中，始终对花表现出一种异常的关心。但梅普尔索普并不是因为喜爱花而拍摄花。他之所以拍摄花朵是因为觉得花是一种非常诡异的东西，除拍摄之外，他甚至不会在家中摆放任何花朵，在一般人的眼中，花往往象征生命的盛开与热烈，而在梅普尔索普的视线之下，花却成为一种精灵般的存在，它们像一个个浮现在光影空间中的孤魂，散发一种优雅的颓废气息，这种气息更多地让人联想到死亡。而这些“诡异”的气质却正与梅普尔索普这么一个气质特殊的摄影家的内心世界相通。他以花的“诡异”来为自己绘制一幅灵魂的肖像。作为一个在人生与艺术各方面都显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摄影家，梅普尔索普以“诡异”的花朵来婉转曲折地展示一个“诡异”的生命的精神世界，也许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炸出一个印象派

摄影师奥里·格尔希特现工作生活于英国罗切斯特，是一位艺术系教授，擅长以诗意、寂静展现暴力的美以及跨文化冲突与对话。出生于特拉维夫的格尔希特，亲历过“赎罪日战争”、黎巴嫩内战和巴勒斯坦大起义，暴力与恐惧是他成长过程中如影随形的一部分，但他眼里的故乡有着伟大的历史与壮丽的风景，于是，美与暴力、秩序与混乱、历史与现在，成了格尔希特影像作品中永恒的主题。

桑塔格在《关于他人的痛苦》一书中追问：“那些充斥于现代生活中的战灾影像，究竟是‘记录了战争的原貌，还是‘建构了灾难的神话？究竟是激起了我们对暴力的厌恶，还是磨平了我们的同情心？”在格尔希特的作品中，两者都不属于。他以一种诗意的隐喻、极其寂静的呈现方式，让暴力卸下武装。

和迈克尔·韦斯利作品的“慢”不同，格尔希特作品中为我们展现出的是一种极致的“快”。格尔希特著名的影像作品《大爆炸》（Big Bang），以摄影再现古典绘画，达到静物画做不到的戏剧性爆炸。根据18世纪荷兰油画家海以森（Jan van Huysum）的画作，先以液态氮把鲜花冷冻起来然后引爆，极速拍下花束如同陶瓷一般的破碎，以冲突的方式呈现出激烈的死亡瞬间所迸发的生命力与暴力间的极致之美。

格尔希特的照片提供了一种对生活的沉思。法国革命、西班牙内战、轰炸广岛和自杀式炸弹，它让我们想起我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并且最重要的是，联想到了生命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