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出内心的冲突和忧伤
2017-05-19赵凯
赵凯
许春樵的中篇小说《麦子熟了》,是一部充满了忧患意识、悲悯情怀与社会担当的当代文学叙事。
一
小说是以讲述故事作为叙事的基本层面的,但任何故事的展开,除了具有情节与结构等形式意义外,还必然具有人文内涵的价值。任何文学作品(特别是叙事类的中长篇小说)都不可能放弃对历史真相的追问、对人性内容的透视;小说故事中的各种人物,也都必然在各种真相的剥离与袒露中,演绎出自身心灵冲突的历程。《麦子熟了》的故事,就是发生在当下社会,小说主人公麦叶、麦穗以及老耿们均是进城打工的农民兄弟姐妹。这些梦想通过融入城市生活来改变命运的打工者,进入城市生活的第一天起,他们就开始面临着现实与理想、欲望与理性等诸多方面的矛盾冲突;新的生存环境的艰难、新的社会身份的确认以及由于夫妻分居所带来的性压抑等等,都为他们带来新的困惑与命运遭际。虽然他们用辛劳与期盼在支撑着生活的希望,但一旦突如其来的厄运降临,恶劣的生存环境与脆弱的精神防线便面临崩溃,这些被商品大潮挤兑在社会边缘的小人物,就像在汹涌的潮水中漂浮的泡沫,瞬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与作家同样表现当代社会底层群体的小说《男人立正》《找人》等作品相比,《麦子熟了》对当代小说叙事的悲剧性审美指向更加自觉而明确。主人公麦叶的人性守护与道德自律,无疑表现出人类文明进程中正面而向善的性质,但又难以逃脱命运设置的陷阱;具有高中文化水平的麦叶是一个知书识礼的乡村农妇,为了救治病重在床的公公,她毅然离开丈夫和孩子,去城里打工,按月寄钱回家。超负荷的脏活累活,简陋的生活条件并没有压垮她,地痞流氓的淫威与诱惑也没有让她屈服,她对农民工村落中见怪不怪的“闲扯”(临时夫妻)现象始终保持一种排斥的态度;尽管她和老耿之间存有那种“惺惺相惜”的依恋,但也并没有突破道德的底线,作者笔下的麦叶算得上是个洁身自好的女人。她最终却被莫须有的流言彻底击垮了。麦叶的身上充满着正当人性遭受毁灭的悲剧性元素;她的命运沉浮中凸显出强烈的人生悲剧性色泽,又无可置疑地带有错综复杂的社会烙印。
一位优秀作家的现实担当与精神负重,就是表现在心系人民群众,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我们看到《麦子熟了》的麦叶,并没有在粗鄙的实用主义的困境中屈服。她虽然是痛苦的、困惑的、常常感到力不从心的,但他并没有麻木,没有沉沦,更没有玩世不恭,而是在不断的自我救赎中寻求着新生的希望。小说中反复出现的那首《风吹麦浪》的歌词:“远处蔚蓝天空下,涌动着金色的麦浪,就在那里曾是你和我爱过的地方。”这正是一个普通而不幸的乡村女人以简单而执着的生活理想与爱情渴望,对人性人格的庄严确证。
二
对商业文明的反思与批判,无一例外地成为当代作家基本的审美理念与创作意向。商品大潮所带来的物欲横流的社会现象以及由此而引发的“内心的冲突与忧伤”,自然而然成为小说人物命运沉浮的现实背景。
在《麦子熟了》中,麦穗的形象似乎比麦叶更显得深刻复杂而耐人寻味。麦穗的性格扭曲与人生沉沦,折射出社会转型时期道德维系与良知守护的困惑与艰难。作为麦叶的堂姐,麦穗这个在物质化社会环境中浸染得更久的农村女人,似乎正在与农民应有的朴实与真诚渐行渐远,内在疯狂的嫉妒与不露声色的阳奉阴违,使她同时扮演着悲剧的制造者与悲剧的承受者这样双重角色。尽管作家最终为麦穗安排了“出家”的结局,但其人格灰暗与扭曲的阴影,却在读者的心目中挥之不去。如果说,麦叶的悲惨经历映射出作家呼唤社会正义与悲悯情怀的理想光泽,那么在麦穗的身上则更集中体现了作家对商品市场法则下人性危机的忧患意识与批判锋芒。通过这部小说我们看到,关注社会底层,不仅仅需要悲天悯人,而且需要精神探视与导向,麦穗形象的塑造,足见作者对底层整体性的清醒认识。这是《麦子熟了》对同类题材创作的突越所在。
小说的结局依然是沉甸甸的,老耿冤死了,桂生受到惩罚了,麦穗“出家”了,麦叶虽然放弃轻生的选择,但困惑和迷茫还将伴随着她。当然,作家还是为读者呈现出这样充满生机的画面:绿色的麦田向前铺陈,成群结队的燕子在阳光下飞舞……冲突和忧伤都将成为过去,新生活的希望正在向麦叶们招手。
三
《麦子熟了》的文学语境,是与现实主义文学精神的当代复归相联系的,其文本实践自觉表现出对诸如零度情感、悬置判断与解构个性等非理性小说理念的置疑与甄别。这充分表现在作家对麦叶们生存状态的忧患与悲悯,表现在麦叶们“个体性的忧伤”后面所潜伏的“集体性的焦虑感”。当然,与传统的现实主义创作不同,当下作家对生活本质性的关注,已让位于对生活具体细节的感受、对个体真实的体验与探索,这已成为小说叙事现代性元素的重要构成。在《麦子熟了》中,作家笔下的小说场景未必是生活真相的全部,但又的确是作家一种生活状态与情绪状态的个性化体验。麦叶、麦穗们的命运弧线,虽然难以摆脱群体情态与共相生活的轴心,但他们又都充分体现出不可替代和不可还原的独特的运行轨迹与某种超验的生存质地。他们之所以能在小说阅读中获得真实性的确证,那是因为作家的心灵真实与情感真实在小说的审美再造中已经与叙事对象融为一体而难解难分了。
《麦子熟了》在语言的文学性与可读性的把握上可谓恰到好处。一方面,作家摒弃了“欲望化写作”去理存欲的叙事原则,使小说语言避免粗鄙與媚俗的流向;另一方面,作家对后现代主义“以语言统治一切”的文学宣言保持应有的警惕与抵制,从而拒绝了恶性膨胀的自我欣赏与毫无节制的话语欲望。小说语言的风格也是鲜明而独特的:挥洒自如而不放纵不羁,尖刻泼辣而不张狂自恋,平静而理性的叙述中时时透露出黑色幽默的格调。同时,作家也竭力避免传统小说以个人全知全能面貌出现的叙述模式,而是让语言的叙述与故事的发展在同一个艺术时空里自然流动,结构与场景或客观显现或主观介入,使小说的实在空间与意象空间并行不悖,形成反差,为小说带来审美张力,由此提升了小说的美学品位与阅读价值。
责任编辑 李国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