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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离开

2017-05-19王明明

安徽文学 2017年5期
关键词:侯马母亲孩子

王明明

父亲说过,写“据侯马”时要先屏气凝神,然后随着缓缓呼出的气息,一口气一句话,必须算好句子的长短和每口气的时间,乱了方寸就不灵了。

父亲还说过,写“据侯马”时只能依葫芦画瓢,你千万不能在心里去读那些句子,更不能在脑子里想它的意思。

多年后,肖阳发觉,但凡对一个识得字、读过书的人来说,要做到这第二条实在不是件容易事。这件事的难度,对于高材生肖阳来说,丝毫不亚于理解“据侯马”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自然知道那是孩子招了鬼魂后父亲送鬼离开的一道“符咒”,可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些什么内容。那些内容,就写在父亲破旧的蓝色塑料皮封面的日记本里。肖阳小时候,那个本子被父亲放在老家立柜的抽屉里。在肖阳还没认得几个字并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的年岁,他曾偷偷打开过那个本子,可他压根儿不认得那些字。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字体应该是草书。如此看来,对于文盲父亲来说,用毛笔将那些字抄在烧纸上,并且要达到父亲所说的那两条要求,绝非易事。

此刻,肖阳开始后悔自己的无知,他本以为不识字的话,落实第二条是轻而易举的,不承想却是另一番困难。

现在,父亲的屋门敞着一道缝,门缝里,父亲将烧纸铺在床上,台灯被移了过来,接着,父亲戴上老花镜,翻开了那本卷了边的蓝色塑料皮日记本。那本子原本就很有年头,是父亲年轻时候的,再加上很久没派上用场,纸张早就和台灯的光一个颜色了。可它被父亲一直珍藏了几十年,直到从关外老家那个偏远林场带到了南方城市的楼房里来。

一道闪电从窗前划过,父亲没听到似的。肖阳却赶紧回到自己卧室,好在孩子没醒。一刻钟以前,孩子刚刚哭闹过一番,睡着睡着突然惊醒,闭着眼在床上横冲直撞、东滚西爬,肉球一样。开始时嘴里含混地说着大家听不懂的话,到最后就一个劲儿地问:“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言语中透露出大人般的成熟。肖阳掉了一身鸡皮疙瘩,一种阴森感随即袭来,他下意识地看看台灯投下的影儿,又朝几个墙角望了几眼,好像家里的角角落落,说不定哪里就有些他看不到的什么东西似的。而那些东西,全被床上的孩子——他不满三岁的儿子看得一清二楚似的。

肖阳清楚,这是自己吓自己。吓自己倒不要紧,他担心的是他的孩子。都三天了,该看的医生看了,该用的药也用了,因此一家人被推向一种无计可施的茫然中。

直到晚饭后,母亲试探说,要不我给他叫叫吧?

肖阳忍住了,没有答话。不知从何时起,肖阳发现,他的情绪成了这个家氛围的主导。自己什么时候被赋予了这样的定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他只是发现,当他和任何一个家庭成员之间绊了一句嘴,哪怕仅仅只是一个冷表情,家就立马冻成了一个冰块。渐渐地,他甚至不敢将工作中的情绪带回来,只要他的脸是阴的,家里的那顿饭必定吃不香,那场电视准是看不好的。这让肖阳倍感无奈。

要不让妈试试吧?肖阳的老婆道,没准真是吓着了呢?

肖阳有些心虚。突然就想起三天前的那个晚饭后,他带着儿子出去散步。进了电梯后,他忘记了及时按键,跟在后面的儿子前脚刚迈进电梯,电梯门就闪了个半关的动作,儿子一个激灵,撇着嘴,差点掉下泪来。此刻他的眼前,儿子被隔在了电梯外面,他在里面。他简直不敢想象,倘若当时电梯真的发生了故障,那将如何是好?自从结了婚有了孩子后,肖阳变了,他的谨小慎微连他自己都难以想象,他实在讨厌这样的自己。

肖阳老婆说,就让妈试试吧?反正试不好,起码也不会有坏处不是?

肖阳成了泄了气的皮球。

趁孩子睡着,母亲开始行动了。母亲将几张二十厘米见方的黄纸折了几下,剪出几张纸钱。孩子睡熟时,母亲盛了一碗水放在孩子头顶的地面上,一只空啤酒瓶被倒着插进水碗里。母亲用顶针将纸钱压在瓶底上,之后用打火机将纸钱点燃。母亲口中念念有词:东边来的东边去,南边来的南边去,西边来的西边去,北边来的北边去。再看那碗底,汩汩地冒出几个水泡。母亲说,肖乐乐,跟你妈妈回家睡觉了。肖乐乐,跟你妈妈回家睡觉了。——这么念叨了几通下来,母亲将工具收拾好,将那碗落满纸灰的水泼进了阳台的洗衣池里。然后再用碗盛满新水,摆在了厨房的灶台上。

按照父亲的说法,倘若是吓着了,这么一来准会立马就好。然而,又是几个小时过去了,孩子仍旧是睡几分钟就折腾一次。这三天下来,肖阳全家被折腾得日夜颠倒。这事也怪了。孩子白天状态算挺好的,除了因睡眠不足略显憔悴外,别无异常。可这漫漫长夜是最熬人的。眼下,已经十一点了,可夜连一半还没熬过。父亲说,我给他烧个“据侯马”送送吧,不然来不及了。

父亲的意思肖阳懂。早年间,父亲是老家十里八村有名的据说能行走于阴阳两界的半仙,人送外号“肖半仙”,肖阳耳濡目染,自然也知道些,这种事通常要赶在十二点之前做方能灵验。没容肖陽答话,父亲又说,我梦见你奶奶了!父亲说,这几天我总会梦见你奶奶,就坐在老家的炕沿上,等着我给点烟呢。我想,会不会你奶奶来看她这个重孙子了?

肖阳百感交集。要换做以前,他准会对这套封建迷信嗤之以鼻,拉倒吧,这多么可笑!他去世了十几年的奶奶千里迢迢从关外跑到南方来看她重孙子了?可这一晚,他又觉得并非没有这种可能。他的父亲母亲不也千里迢迢从关外跑来南方带孙子了吗?活着的人尚且为血脉亲情如此,死人的事谁能说得清,倘若真的有另外一个世界、世间真的有鬼魂一说的话?!

那就送送吧。肖阳心里清楚,反正都这样了,他又没有更好的办法。按父母的意思,既然不是吓着了,那就是招来鬼了,这比吓着的程度要高,跟吓着也是反着的。父亲说过,“吓着了”是孩子在外面吓丢了魂儿,“招着啥了”则是孩子把鬼魂带回家来了。

父亲摘下眼镜,拿着写好“据侯马”的黄纸进了肖阳的屋。肖阳则让了出来。这次,他从自己卧室的门缝望着里面的父亲,父亲操作着烧“据侯马”之前的流程,驾轻就熟,气定神闲,宛如沉浸于另一片世界。几十年时光已过,父亲这次重拾旧业,表面看似一切都没变,但明眼的肖阳发现,父亲的动作慢了许多,显然,父亲在脑海里谨慎地操作着每一个动作。父亲老了,他的白发都那么多了,它们在黄色台灯光下白得那么耀眼。

父亲拿着黄纸在孩子头上转悠了几圈,然后将黄纸夹在腋下出来了。

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肖阳说。

拉倒吧,你去干啥?父亲说。

这随口的一句,并非嫌弃或不信任,也绝非不需要两个人,相反,竟透着浓浓的关爱,就像卧室里流洒出来的灯光,是温馨的。这温馨背后,又透着父亲淡淡的自卑,一种无可奈何的自卑,好像是说,你一个研究生,掺和这种事儿干吗?难道对于这种事,父亲骨子里也并非他表面上那么笃定吗?这可几乎是他小半辈子的一份“事业”呀!

那你带上伞。说着,肖阳将准备好的雨伞插进了父亲腋下。窗外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客厅瞬间被晃得宛如白昼。

看着父亲进了电梯,肖阳赶忙跑去阳台,他伸手试了试,已经有雨滴打在他手心上。再低头看单元门,父亲瘦弱的背影闪了出来。他看到父亲鼓弄了好一会儿才将雨伞撑開,肖阳瞪大眼睛,那雨伞有一侧竟不能完全撑开。糟糕!他匆忙中竟拿了一把坏的雨伞给父亲,也不知这雨能下多大。他下意识试图下楼去给父亲换一把伞,可他知道烧“据侯马”这事的严肃性,不容耽搁,在去烧的路上,人的脚步是不能停的,人是不能说话的,人也是不能回头的。肖阳记得大约他六岁那年,父亲给邻居张奶奶的孙女烧过一次“据侯马”,那次,肖阳缠着父亲非要跟去,父亲不得已就带上了他。临出门前,父亲就给他交代清楚了,我领着你,你跟着我走,你不能说话,更不能回头。你能听话不?你要是不听话,我就不带你去。

肖阳点了点头。一个六岁的孩子,好奇心可想而知,就连现在,肖阳都在想,要是他回了头,能看到什么呢?还不就是漆黑的夜,难道还真能有别的?他只记得,那次回来的一路,父亲是揽着他的脖颈的。有那么一瞬,借着月光,他当真想回头看看,可刚有那个动作,父亲的大手就将他的头掰了回来。

这些年,肖阳走路都很少回头。就这么一直走,从关外走到南方,从不谙世事,成为一个环境科学专业的研究生。可父亲还是那个父亲。

淅淅沥沥的细雨中,父亲朝小区大门走去。父亲这是要去哪烧呢?肖阳知道一定是去十字路口,“据侯马”是要在十字路口烧的。他想了想,最近的十字路口也有一公里那么远呢!他就难免担心,父亲年逾六旬了,更重要的是父亲有腔梗。他清楚地记得那一次,他晚饭后出去锻炼,回来时,发现放在写字桌上的手机里有母亲的两个未接来电,就问母亲打他电话有什么事。母亲说没什么事,按错了。过了一会儿,待他到厨房的暖壶里倒水时,发现暖壶不见了,灶台上湿漉漉的。母亲知道瞒不住,就交代了实情。母亲说,刚才你爸倒水的时候人就愣在那不动了,叫也没反应,我去拍他,他才有了知觉,人却一下倒在地上了,连暖壶也摔碎了。刚才我扶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才好了。

就是那一次,父亲查出了腔梗,其实就是脑血栓的前兆。

这种担忧瞬间被孩子的哭声所打断。肖阳到卧室时,孩子屁股又撅了起来,人试图起来,头扎到了他的枕头上。“这是怎么回事啊?”孩子口中又开始重复起这句话来。肖阳赶忙跳到床上,将房门关好,生怕吵醒隔壁的母亲。非常时期,照顾孩子只能实行倒班制,否则谁身体也吃不消。这一晚,他做护士的妻子去上晚班了,那就只剩下他。起码,他要把前半宿熬过去;起码,他得将时间尽量多拖一阵,让母亲多睡一会儿。没办法,他就只能背靠床头坐起来,将孩子抱在怀里。好在孩子哭闹渐渐平息,他就对孩子说,咱们躺下来,爸爸给你念书好不好?

孩子终于没再为难他。

肖阳随手抄起来的却不是宝宝书,而是他最近放在枕边的那本龙应台的《目送》。

他读道,“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这是这本书里他最喜欢的一段话,被他用红笔划了线的。他总觉得别看孩子小,但未必不能听懂。

读了一会儿,孩子睡着了,他却有些泪光闪闪了。人真是怪胎,特别是有了孩子后,竟脆弱成了一张纸,总是那么轻而易举就被触动。他不知道父亲去了哪个十字路口,不是西北的那个,就是东南的那个吧!可他竟觉得好像离父亲很远似的,远得像不止隔了一个世界。

父亲这辈子,第一身份是林场的拖拉机手,第二身份就是人们口耳相传的“肖半仙”了。“肖半仙”神通广大,精通多种治病救人的绝招。那些年,病人自发捐的香火支撑了整个家的营生,更支撑了肖阳的学业,特别是那些做生意的大老板,他们酷爱算命,每回投钱之前都会找父亲算一算。他们更是出手阔绰,你不接他们还不愿意。但烧“据侯马”,父亲却从未收过大家一分钱。烧“据侯马”对父亲来说是小儿科的事,却是老家的独一份,虽算不上绝活,但那个小本子只有父亲一个人有,那应该是他们家族祖传下来的。林场里的人们,谁家的孩子生怪病治不好了,大家伙儿就都找父亲给写“据侯马”去烧。烧完“据侯马”,当真有那么多孩子的病就好起来了。肖阳自然说不清个中秘密,他知道没人能说得清的。他不信这些,但他清楚,时代发展到今天,不是仍有那么多科学的、医学的难题未被破解嘛!既然如此,那就也没必要否认不是嘛!

可是十岁那年,肖阳却不是这么想的。十岁那年,他第一次斩钉截铁地对父亲说,你这是搞封建迷信!

他记得当时父亲愣了一下,神情木讷。

现在,在台灯投下的影儿里,这一幕幕纷至沓来。肖阳想,他要是没读这么多年书,他要是不觉得这是封建迷信,他和父亲的距离一定会近一些。或者,倘若父亲读了些书,那么他和他,或许也不至于如此。

父亲脸朝黑土背朝天地在山林里奔了半辈子命,终于将他这棵苗从土地里拔了出来,送进了大城市的怀抱。可大城市里没有“据侯马”,他知道,早晚有一天父亲不在了,那如果孩子还没长大,再遇上这种事该怎么办呢?再或者,等他老了当了爷爷,他的孙子要是遇到这种情况,又该怎么办呢?要知道,小孩子,是多么容易生病的群体。他小的时候就是的,他自小那么孱弱,甚至比现在躺在他身边的儿子都孱弱得多。那时候,用筷子叫魂啊、烧“据侯马”送鬼啊,甚至于点香锣鼓喧天地跳大神啊……他都经历过。当然这其中很多,他无法知道操作的流程,因为这些事,都是要在当事者深睡状态下完成的。当然,他也记得有时候他并未真睡着,他就记得有一回,父亲以及父亲请来一起看病的“神医”就将拌了什么东西的黄豆粒子满屋子撒,噼里啪啦甩得满炕都是,甩得他一身疼。

肖阳望着枕边的孩子,在孩子额头上轻轻吻了下去,他想,为了这个小东西,要不干脆把父亲的那一套本领学来吧!

以前的父亲是什么样的呢?无疑是位严父。他已经记不清被父亲打过多少回,父亲打他最多的理由恰恰是因为他不好好读书。三年级时,他迷上了游戏厅,成绩一落千丈,父亲在他每次放学后,都会跟踪他,将他从游戏厅揪出来,一顿拳打脚踢。刚上初一,他就学人家早恋,成绩又是一落千丈,父亲急了。那时他是在林业局住校,父亲专程坐火车跑到学校扇了他几个耳光……

同样的,他不是也打过他的孩子嘛!多数时候,他是喜爱他的孩子的。可孩子真淘气起来,他气得幾乎发疯。滚!你给我滚!他骂他的孩子。好像他真消失不存在,他就能好了似的。他为他的那个想法感到后怕。他那时究竟是怎么了?他觉得自己都做不成自己了。他发觉,孩子从母亲身体里掉出来后,他肖阳真的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他有时甚至恍惚,自己都还是孩子呢,怎么就要带孩子了?他清楚地记得,有一回,他的孩子惹火了他,讲道理讲不通,那就只能动武了。他拿着苍蝇拍朝他的小胳膊上挥去,就两下,等消停后竟然清晰地起了两道凸起的红色痕迹。他的心几乎被扎出血来。那时,父母和妻子都在,他又能怎么样呢?他就干脆假借上厕所之名,躲在厕所里拿起苍蝇拍朝自己的胳膊挥去。他眼泪吧嚓,确实挺疼的。他当时完全没想到竟然有那么疼。

他打孩子,但他也要送孩子长大,送孩子离开,要送他去比这所城市还大百倍的城市,去完成比研究生还高的学历。他要送他的孩子去留学。是的,二十几年后的事,没影儿的事,他却在这个雨夜开始盘算起来。

肖阳是被窗外瓢泼的大雨吵醒的,他似乎小憩了一阵。这一阵,孩子竟然没哭醒。他得意忘形了,起身去洗手间的当儿,他朝房门瞅了一眼,一下想起什么,他轻轻推开父母的房门,借着客厅的灯光,只有母亲一人躺在床上,父亲果然没在。肖阳看了看客厅的钟,时间已经到了新的一天,距离父亲出门都一个小时了,父亲也该回来了。

肖阳跑到阳台,雨下得冒了烟。费尽力气,肖阳才看清通向小区门口的路上空无一人。再看楼下,狂风不知将哪家阳台的花盆掀落在地,摔得粉碎。旁边的树杈上还挂着一件红色的衣服。

肖阳拿上了雨衣,复又找出雨伞,正要去叫醒母亲,母亲却出来了,你爸还没回来?

嗯。我去迎迎他。肖阳说,妈,你盯着点孩子。

屋外的世界冷飕飕的,却被这一阵子的狂风暴雨激发出土地的土腥味,让人顿感清爽。肖阳有了些不好的想法,他记得以前父亲说过,雨天是不好做这些事情的。他记得父亲说过,有一次去上坟,出发之前还好好的,偏偏到坟地的时候就下起雨来。父亲说,他烧着纸,就听见“咔咔”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恐怖电影,让他不敢抬头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雨天上坟,是不吉利的。在老家,有人雨天上坟给雷劈死了呢!进而,雨天,是不该弄这些事的。肖阳自责,真不该让父亲出去这一趟,大半夜的。

他出了小区。马路上连个车啊人啊的影子都没一个。短时强降雨早让地面积了一寸高的水,布鞋也湿了。他将雨衣拿在胳膊里,手里撑着伞,却丝毫没有效果,衣服很快就湿了,身上冷冷的。他只能将雨衣穿起来。

冷雨夜中,肖阳想到很多父亲说过的话。父亲说,咱老家的,都是些无根的人,都是闯关东从关内迁过去的人。战争啊,疾病啊,祖祖辈辈的……因此留在那块土地上的孤魂太多。肖阳想到,这其中,就包括他自己的祖辈。倘若不是如此,父亲又是怎么样和这份“事业”纠缠在一起的呢?八成需要有那么一个节点,鬼魂之类的什么沾染上了父亲,进而让父亲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而此刻,肖阳觉得,他就是这雨夜里的孤魂。

他终于看到父亲了。看到父亲时,父亲已近在咫尺。父亲将雨伞握在手里,雨伞乱七八糟,有两根辐条伸了出来。父亲早成了雨人,雨水像河流一样从他的头顶流到脚下,在膝盖处,肖阳清楚地看见父亲的膝盖破了,那里沾满了泥水。

肖阳说,爸,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被撞了?你摔倒了?

父亲不理他,只管走自己的。

肖阳说,爸,你换上雨衣吧!

父亲听不见一样。

肖阳自然知道为什么,就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别管那些个说道了行不行?

父亲仍旧不理他,也不停下脚步。

迷信。这完全是迷信!

肖阳只得回身跟上父亲的步伐,嘴里骂着“这是迷信”,心里却想,这趟回去,他一定要跟父亲学习怎么写“据侯马”烧“据侯马”。他想,他就当那是一个亟待继承的民间传统好了,又有何不可呢?

他这样说服着自己。同时,也不再说话了,默默地将手里的雨伞撑在父亲头顶,朝家的方向坎坷前行。

责任编辑 张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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