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大内与紫禁城中轴的东移

王子林故宫博物院宫廷部研究馆员

元大内与紫禁城中轴的东移

王子林故宫博物院宫廷部研究馆员

元大都是在刘秉忠确定了大内轴线之后兴工建造的，但这根轴线到底在哪儿呢？目前学界存在着两种说法：一说认为现在的紫禁城中轴线就是元大内轴线；另一种说法是紫禁城中轴线较元大内轴线东移，认为元大内轴线在断虹桥☒旧鼓楼大街一线。本文提出第三种观点，认为元大都没有轴线，只有元大内有轴线，元大内轴线在武英殿—慈宁宫一线，断虹桥是元大内周桥之东虹，它不在中轴线上。紫禁城中轴线较元大内中轴线进行了东移，又是什么原因让它偏移了元大内轴线？

元大都没有中轴线

古人在长期的观察和测天实践中，找到了天的中心，都城中轴线就是起源于天轴概念。天的中心是北极星，北极星永远不动，其他星均绕着北极星旋转。︽晋书・天文志︾言：﹁北极，北辰最尊者也。其纽星，天之枢也。天运无穷，三光迭耀，而极星不移，故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为什么北极星不动呢？是因为天存在着一根中轴，中轴旋转带动天上的星宿旋转，由于北极星处顶点，则永远保持不动。其原理就像伞一样，撑开伞，旋转伞轴带动伞盖旋转，但伞轴的顶点则永远保持不动。

弼成五服图采自孙家鼐《书经图说》

秦咸阳城规划示意图采自贺业钜《中国古代城市规划史》

北魏洛阳城中轴图采自贺业钜《中国古代城市规划史》

秦始皇建都咸阳，放弃了传统的圆心中心观即︽弼成五服图︾所示中心观念，而以天象为参照对象，定信宫为北极星，于信宫前修建御道直达骊山，形成天极中心。︽史记︾记：﹁二十七年，始皇巡陇西、北地，出鸡头山，过回中。焉作信宫渭南，已更命信宫为极庙，象天极。自极庙道通郦山，作甘泉前殿。筑甬道，自咸阳属之。是岁，赐爵一

级。治驰道。﹂︵︻汉︼司马迁︽史记·秦始皇本纪第六︾卷六，中华书局，一九八七年︶始皇三十五年，秦始皇又建更为庞大的宫殿群阿房宫，︽史记︾记：﹁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颠以为阙。为复道，自阿房渡渭，属之咸阳，以象天极阁道绝汉抵营室也。﹂︵︽史记·秦始皇本纪第六︾卷六︶以阿房宫为起点，自殿前修建御道直达南山。信宫和阿房宫前的御道成为天轴的象征，起点信宫和阿房宫则是北极星的象征，这里成为天下的中心。中轴起点为大朝正殿，是为了确立正殿的尊极地位，是皇权的象征，所以中轴不可能贯穿整个都城。

自秦后，历代继承秦都设计原则，将大朝正殿定为中轴的起点，以象征北极星而成为天下的中心。北魏洛阳城直接将正殿命名为太极殿，自殿下修御道直通圆丘。圆丘如秦都骊山或南山。隋唐长安城定太极宫为大朝正殿，自殿下修御道朱雀大街。宋汴梁城以正殿大庆殿为起点，修御道直达南薰门。长安城北为禁苑名大兴苑，规模宏大，周回一百二十里，南连宫城，北达渭滨，东接灞水，西包汉故城。︵贺业钜︽中国古代城市规划史︾，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二〇〇三年，

四七八页︶汴梁城的北部继承隋唐长安城亦为禁苑，规模宏大，包括延福宫、宝录宫及艮岳，仅艮岳的面积就达十七万平方米。由于宫城北为禁苑，上述都城的御道即中轴均终于大内，特别是宋汴梁城，北城区虽有街道，但都不与中轴相连。元大都亦继承唐宋都城规制，宫城后为禁苑，规模亦不小，︽析津志辑佚︾记：﹁厚载门，乃禁中之苑囿也。内有水碾，引水自玄武池，灌溉种花木。自有熟地八顷，内有小殿五所。﹂︵熊梦祥︽析津志辑佚︾，北京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三年，二页︶故有定元大内轴线的记载，︽析津志辑佚︾记：﹁世祖建都之时，问于刘太保秉忠定大内方向。秉忠以丽正门外第三桥南一树为向以对。上制可。﹂︵︽析津志辑佚︾，二一三页︶刘秉忠建议以丽正门外第三桥南面的一棵大树为基点，向北延伸作为宫殿︵大内︶的轴线，轴线终于元大内正殿大明殿，北为禁苑，故元大都城没有一根贯穿全城的中轴存在。

武英殿☒慈宁宫轴线示意图据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研究所所绘︽明天启紫禁城图︾绘制

发现三座大殿

仁寿宫、大善殿和仁智殿

永乐帝的生母早死，为马皇后抚养成人，马皇后于洪武十五年去世，故永乐帝迁都北京营建皇宫紫禁城时，没有规划修建太后宫。︽明实录︾记载宣宗即位后，尊张皇后为太后，暂时让张太后居住于仁寿宫，可知仁寿宫原不是太后宫。孝宗死后，武宗之母张太后亦居于仁寿宫。嘉靖四年，仁寿宫发生火灾，张太后迁出仁寿宫，嘉靖帝以﹁岁灾民困﹂为由，停罢仁寿宫复建工程。嘉靖十五年四月初九日，嘉靖帝才下令修建太后宫慈宁宫：﹁今朕拟将清宁宫存储居之地后即半作太皇太后宫一区，仁寿宫故址并除释殿之地作皇太后宫一区，以备皇祖一代之制。﹂︵︽大明世宗肃皇帝实录︾卷一八六，嘉靖十五年四月癸巳︶这则记载表明太后宫慈宁宫是建在仁寿宫故址上的，释殿即大善殿被拆除，二者之地作为太后宫区。

永乐时大学士金幼孜︽皇都大一统赋︾称：﹁乾清并耀于坤宁，大善齐辉于仁寿。﹂嘉靖时被烧毁的仁寿宫和被拆除的大善殿在永乐时已存在，赋中称大善、仁寿宫可与乾清、坤宁两宫相媲美，说明这是两座大殿。赋中大善殿与乾清宫相对，仁寿宫与坤宁宫相对，说明大善殿位于仁寿宫南。李时勉︽北京赋︾又称：﹁其后则奉先之殿，仁寿之宫，乾清坤宁，眇丽穹窿，掖庭椒房，闺闼闳通；其前则郊建圜丘，合祭天地，山川坛壝，恭肃明祀。﹂仁寿宫不仅与奉先、乾清、坤宁并列，还可与圜丘、山川坛相提并论，地位崇高，而且体量巨大，︽明实录︾记载弘治十七年，孝宗下旨意欲请圣慈仁寿周太皇太后居住仁寿宫前殿，是因为：﹁今仁寿宫前殿尽宽大，意欲奉太皇太后于此。﹂︵︽大明孝宗敬皇帝实录︾卷二〇九，弘治十七年三月丁丑︶

在慈宁宫的南侧，还有一座大殿叫仁智殿。明末刘若愚在︽明宫史︾中称：﹁︵隆宗门外往东，过慈宁宫，再东曰外膳房︶有井存焉。再南，则宝宁门，门外偏西大殿，曰仁智殿，俗所谓﹃白虎殿﹄也，凡大行帝后梓宫灵位，在此停供。﹂︵︻明︼吕毖编︽明宫史︾，北京出版社，一九六三年，一七页︶刘若愚称仁智殿是一座大殿，这在刘若愚的记载中是唯一如此说，可见仁智殿确为一座大殿，在慈宁宫前武英殿后。仁智殿出现于永乐时期，永乐二十二年七月十八日，永乐帝在北征元蒙残部的途中，不幸崩于甘肃榆木川，尸体运回京城后就安奉于仁智殿，︽太宗实录︾记：﹁︵永乐二十二年八月︶壬子，皇太孙奉大行皇帝龙辇及郊，皇太子、亲王及文武群臣皆衰服哭迎至大内，奉安于仁智殿，加殓奉纳梓宫。﹂︵︽大明太宗文皇帝实录︾卷二七四，永乐二十二年八月壬子︶

仁智、大善、仁寿三座大殿均出现于永乐时候，而且处同一根轴线上，而且仁寿、仁智是两座巨大的宫殿，其占地规模已超过紫禁城奉天、华盖、谨身三殿或乾清、交泰、坤宁三宫，出现于紫禁城的西路是超乎想象的。仁寿宫与元代旧遗地基

地基在建筑中起着重要的作用，是建筑牢固的保障，虽然地面上的建筑毁了，只要地基没被破坏，重建还是很易做到的事。清康熙帝就曾说过：﹁紫禁城内又不筑地基，何用钱粮如此之多？﹂︵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整理︽康熙起居注︾第二册，中华书局，一九八四年，九一五页︶

不动地基，在原有的地基上缩减或扩大建筑的体量，历史上有过这样的例子，如嘉靖三十六年四月十三日，三大殿被烧毁，因采不到大木，故嘉靖帝说：﹁我思旧制固不可违，因变少减，亦不害事。原旧广三十丈，深十五丈云。﹂嘉靖帝想缩减地基面积，以达到缩小奉天殿体量的目的。大学士严嵩提出如果缩减基础面积，地基要重新夯筑，一动百动，耗资巨大，在原基础上减少殿的体量是最好的办法。︵︽大明世宗肃皇帝实录︾卷四四七，嘉靖三十六年五月癸亥︶嘉靖帝最终采纳了严嵩的建议。乾隆时能将慈宁宫改造为重檐大殿，后殿能向后挪建，慈宁门能向前挪建，也是因为有旧地基的缘故，档案记载：﹁慈宁宫改建重檐大殿，挪盖后殿，拆盖宫门，添接后廊。﹂︵︽三和等奏报改建慈宁宫重檐大殿等项工程竣工事︾，乾隆三十四年十月初一日己酉，故宫博物院文献馆编︽史料旬刊︾，第一六期︶

嘉靖四年三月辛巳，仁寿宫被烧毁，嘉靖十五年下令于仁寿宫旧址上建慈宁宫，也就是说慈宁宫是利用了原仁寿宫的地基。永乐帝的潜邸是﹁燕用元旧内殿﹂，如果能证明仁寿宫所在的这一区域是燕王府，则可证明仁寿宫的地基是元代地基。

燕王府图 赵鹏绘制采自李燮平《明代北京都城营建丛考》

燕王府建于元大内之上

洪武元年八月初二日，大将军徐达率军攻下元大都，下令封存图籍宝物，并派兵守卫故宫殿门。洪武二年九月辛丑，朱元璋放弃了建都北平的打算，最终立南京为都，称：﹁若就北平，要之宫室不能无更作，亦未易也。今建业长江天堑，龙盘虎踞，江南形胜之地，真足以立国。﹂︵︽大明太祖高皇帝实录︾卷四五，洪武二年九月辛丑︶洪武二年十二月丁卯，朱元璋御览北平行省参政赵耀奏进的工部尚书张允画的︽北平宫室图︾后，说：﹁令依元旧皇城基改造王府。﹂洪武三年七月辛卯，张允言诸王宫城宜各因其国择地而建：﹁燕用元旧内殿……上可其奏，命以明年次第营之。﹂︵︽大明太祖高皇帝实录︾卷四七、五四，洪武二年十二月丁卯，洪武三年七月辛卯︶朱元璋说燕王府要建在元旧皇城基础上，但张允称诸王府应各因其国择地而建，因此燕王府最终是建在元旧内殿︵即元大内︶之上的，并得到了朱元璋的同意。

洪武十二年，燕王府竣工，其规模，据︽明太祖实录︾记：﹁甲寅，燕府营造讫。工︵部︶绘图以进，其制：社稷、

元宫城图采自潘谷西《中国古代建筑史》

山川二坛在王城南之右。王城四门，东曰体仁，西曰遵义，南曰端礼，北曰广智。门楼廊庑二百七十二间。中曰承运殿，十一间。后为圆殿，次曰存心殿，各九间。承运殿之两庑为左右二殿。自存心、承运周回两庑至承运门，为屋百三十八间。殿之后为前、中、后三宫，各九间。宫门两厢等室九十九间。王城之外周垣四门，其南曰灵星，余三门同王城门名。周垣之内堂库等室一百三十八间。凡为宫殿室屋八百一十一间。﹂︵︽大明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一二七，洪武十二年十一月甲寅︶据此，可得出：一、中轴上有前三殿和后三宫，其中正殿承运殿广十一间，其余均为九间。二、王城有四门。三、王城外还有周垣萧墙，辟四门，其南门名曰灵︵棂︶星门。

我们再看元大内的规制和规模，据元人陶宗仪︽南村辍耕录︾记载，大内辟六门，正南辟三门，中曰崇天、西曰云从，东曰星拱门，正殿大明殿广十一间，柱廊七间，寝室五间，大明、柱廊和寝室相当于前三殿；延春阁广九间，柱廊七间，寝室七间，延春阁、柱廊和寝室相当于后三宫。︵参见︻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中华书局，一九九七年，二五〇～二五二页︶又据萧洵︽故宫遗录︾记，崇天门外有棂星门，门建萧墙，周回达二十里。萧墙俗称红门阑马墙，也就是说在大内宫墙的外面还围有一周砖墙即萧墙，门为红门，不同于城墙门︵即城门楼子︶。

明初西宫图 赵鹏绘制采自李燮平︽明代北京都城营建丛考︾

我们将燕王府与元大内进行比较，有三点相同：一、均有两重城垣，没有护城河；二、均有棂星门；三、正殿开间均为十一间。据王璞子︽燕王府与紫禁城︾和白颖︽燕王府位置新考︾考证，棂星门自宋代始为普及，宋之后棂星门用于坛庙、孔庙、陵寝遂成为制度，但棂星门用在宫殿者甚为少见，元大内前建棂星门，为历代宫阙门制的唯一现象。燕王府南有棂星门则是直接继承了元大内棂星门制度，这是燕王府在元大内基础上重建的一个重要证据。︵王璞子︽燕王府与紫禁城︾，︽梓业集︾，紫禁城出版社，二〇〇七年，一一六页；白颖︽燕王府位置新考︾，︽故宫博物院院刊︾二〇〇八年第二期︶另一个证据是在元大内、兴圣宫和隆福宫三大宫殿群中，只有大明殿广十一间，其他如延春阁广九间，隆福宫正殿光天殿广七间，兴圣宫正殿兴圣殿广七间。燕王府正殿承运殿广十一间，说明只能是在拆除了大明殿的十一间基址上重建的，故才有十一间之数。如果燕王府是在兴圣宫或隆福宫的基址上改建的，那么它的正殿直接利用兴圣殿或光天殿七间的基址就可以了，不必建成十一间。按明代王府制度，︽大明会典︾记洪武七年始定王府前朝宫殿为：﹁前殿名承运，中曰圆殿，后曰存心，四城门。南曰端礼，北曰广智，东曰体仁，西曰遵义。﹂︵︽大明会典工部一·营缮清吏司·王府︾卷一八一︶虽然对正殿开间没有明确规定，但根据嘉靖十四年重建秦王府的记载看，恢复正殿承运殿﹁在承运门北，南向九间﹂︵︽陕西通志·皇明藩封︾卷五，嘉靖二十一年刻本︶，说明秦王府初建时正殿承运殿开间是九间。秦王为朱元璋第二子，被朱元璋所倚重，镇守西安。据此燕王府正殿也应为九间，由于朱元璋没有明确规定，而且同意了把燕王府建在﹁元旧内殿﹂上，故承运殿只能是继承了元大明殿基础，才可能有十一间之数。这应该算是越制了，难怪朱棣会于建文元年十一月乙亥上书为自己辩护称：﹁谓臣宫室僭侈，过于各府。此盖皇考所赐。自臣之国以来，二十余年，并不曾一毫增益。其所以不同各王府者，盖︽祖训·营缮︾条云明言﹃燕因元之旧有﹄，非臣敢僭越。此奸臣之枉臣也。﹂︵︽大明太宗文皇帝实录︾卷五，建文元年十一月乙亥︶所以燕王府是由元大内改造而来。

朱棣即位后，将燕王府前三殿更名为奉天、华盖和谨身，作为巡狩时临时办公、举办典礼之所。

西宫由燕王府改造而成

到了永乐十四年八月，情况有所变化，朱棣可能对迁都有所动摇，决定在北京建西宫，︽明太宗实录︾记：﹁丁亥，作西宫。初，上至北京，仍御旧宫，及是将撒而新之，乃命工部作西宫为视朝之所。﹂︵︽大明太宗文皇帝实录︾卷一七九，永乐十四年八月丁亥︶三个月后即十一月壬寅的一条记载则揭示了未下决心迁都的原因，﹁复诏群臣议营建北京。先是车驾至北京，工部奏请择日兴工，上以营建事重恐民力不堪，乃命文武群臣复议之﹂。︵︽大明太宗文皇帝实录︾卷一八二，永乐十四年十一月壬寅︶之前工部奏请择日兴工营建北京，但永乐帝一直下不了决心，到十一月才命文武群臣复议，所以在迁都定下来之前有建西宫之举，于是将旧宫燕王府重新改造为西宫，作为日后巡狩时的视朝之所。

断虹桥栏板上的百花蟠龙雕刻

朱元璋曾于洪武二十二年建西宫，后﹁崩于西宫﹂。︵︽大明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二五七，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乙酉︶西宫与东宫相对应，东宫特指太子宫，西宫特指皇帝的行宫。从永乐帝效法南京紫禁城而建北京紫禁城的心理看，于北京建西宫，显然是效法其父的做法。永乐十五年四月癸未西宫完工，︽明太宗实录︾记：﹁西宫成，其制：中为奉天殿，殿之侧为左右二殿，奉天之南为奉天门，左右为东西角门，奉天门之南为午门，午门之南为承天门。奉天殿之北有后殿、凉殿、暖殿及仁寿、景福、仁和、万春、永寿、长春等宫，凡为屋千六百三十余楹。﹂︵︽大明太宗文皇帝实录︾卷一八七，永乐十五年四月癸未︶西宫规模是燕王府的两倍，却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故只能是在原燕王府的基础改建才有可能完成。中轴上保留了前三殿和后三宫，前三殿仍用奉天、华盖、谨身之名，后三宫则更名为后殿、凉殿、暖殿，并于左右两侧增建六宫，奉天门外设午门、承天门等，殿宇共计一千六百三十余间，超越了朱元璋所建之西宫，俨然一座南京紫禁城的翻版。

断虹桥

西宫所在的位置，就是燕王府之地，燕王府之地也就是元大内之地，但元大内、燕王府、西宫早已无存，元大内在哪儿呢？

武英门墙角打破河道栏杆

元周桥三虹位置恢复想象图据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所绘《明天启紫禁城图》绘制

武英门丹陛石雕台阶与金水桥之间的距离

元大内崇天门与周桥位置想象图据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所绘《明天启紫禁城图》绘制

元大内示意图据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所绘《明天启紫禁城图》绘制

确定元大内位置的关键是崇天门外的周桥，元人陶宗仪︽南村辍耕录︾记：﹁大内南临丽正门，正衙曰大明殿，曰延春阁。宫城周回九里三十步，东西四百八十步，南北六百十五步，高三十五尺。砖甃。至元八年八月十七日申时动土，明年三月十五日即工。分六门。正南曰崇天……直崇天门有白玉石桥三虹，上分三道，中为御道，镌百花蟠龙。﹂︵︽南村辍耕录︾二五〇页︶崇天门是大内的正门，门外直对的是周桥，由三座白石桥组成，中为御道，镌刻百花蟠龙，俗称穿花龙，三座白玉石桥亦称三虹︵即中虹、东虹和西虹︶。明初人萧洵亦记：﹁原南丽正门内曰千步廊，可七百步，建灵︵棂︶星门。门建萧墙，周回可二十里，俗呼红门阑马墙。门内数︵二︶十步许有河，河上建白石桥三座，名周桥，皆琢龙凤祥云，明莹如玉。桥下有四白石龙，擎戴水中甚壮。绕桥尽高柳，郁郁

周桥位置的确定与元大内轴线

万株，远与内城西宫海子相望。度桥可二百步为崇天门。﹂︵萧洵︽北平考故宫遗录︾，北京出版社，一九六三年，六七页︶工部郎中萧洵奉命北上，亲眼目睹周桥，记其亦为白石桥三座，言及石雕精美。此桥与海子︵即太液池、︶西宫︵指元隆福宫和兴圣宫，在太液池西岸︶相望，说明周桥的西方正对皇城里的太液池。

清乾隆时期重建的慈宁宫

今故宫内武英殿东侧保存有一座石桥，今名断虹桥，上镌百花蟠龙，与陶宗仪、萧洵所描写的一致，它是否就是周桥三虹中的一虹呢？

首先，断虹桥向西正对中海，与萧洵所记位置相符。因为元时只有北海和中海，南海是永乐十二年九月癸未才开挖的。︵︽大明太宗文皇帝实录︾卷一五五，永乐十二年九月癸未﹁开北京下马闸海子﹂︶如果周桥在今天安门内西侧，则它的西边是没有海子的。

其次，从现存的武英门位置看，其东西墙角打破了河道上的汉白玉栏杆，武英门前的丹陛石雕台阶距离金水桥北桥头只有四点八米，武英殿后台阶距离围墙只有两米左右，这种十分局促的布局证明武英殿院落是后来增建的。据杨

荣︽皇都大一统赋︾：﹁若乃震位毓德，文华穹隆；亦有武英，实为斋宫。﹂武英殿与文华殿相对，均建于永乐时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武英殿院落与金水桥和围墙之间的狭小距离呢？据︽清宫述闻︾记：﹁武英殿北正中，为内务府公署，而果房、冰窖、造办处亦在焉。内务府公署即明仁智殿旧址。明仁智殿应在武英殿后，旧基已废，今之内务府官廨等处，是其旧址。﹂︵章乃炜等编︽清宫述闻︾，紫禁城出版社，一九九〇年，三四七页︶武英殿后为仁智殿，是因为仁智殿的存在限制了武英殿的布局。永乐帝兴建紫禁城时，仿南京紫禁城规制建武英殿，但武英殿所在的这块地正好位于仁智殿和金水桥之间，面积有限，为了保持与文华殿相同的体量，只能将武英门前移，从而打破了河道上的汉白玉栏杆。这一现状证明了：一是武英门前的河道原本就存在，不是永乐帝兴建紫禁城时所开挖的，属元时金水河河道；二是仁智殿于紫禁城兴建之前已存在。其三，金水河流经武英门前至断虹桥的这段河道极为特别，可以看出武英门前河道呈舒展的正弓形，在流经武英门东南角北上时突然来一急转弯变成弯度较大的正弓形，然后向东流去。本文据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绘制的︽明天启紫禁城图︾，把断虹桥这段弯形河道反过来放在武英门河道的西边，正好与西侧河道无缝对接上，形成完美的东西对称，这无疑就是元大内崇天门外的三座白石桥即周桥三虹。周桥三虹的河道均呈正弓形，由于中虹正弓形河道长，故使东西二虹的河道显得极为狭促，需要急转才能形成正弓形，故而三虹在客观上形成了﹁品﹂字型排列，武英门前的石桥为中虹，断虹桥为东虹，与之对称的西虹今已无存。以︽明天启紫禁城图︾度量之，周桥之中虹与武英殿、仁智殿、大善殿和仁寿宫︵慈宁宫︶处于同一轴线上。

西宫中轴上改建时保留下来的三座大殿位置想象图据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所绘︽明天启紫禁城图︾绘制

为何周桥是三虹呢？︽南村辍耕录︾记：﹁崇天之左曰星拱，三间一门，东西五十五尺，深四十五尺，高五十尺；崇天之右曰云从，制度如星拱。﹂大内南门一共有三座门，中曰崇天，西曰云从，东曰星拱，其中崇天门最大，﹁十二间，五门，东西一百八十七尺，深五十五尺，高八十五尺左右﹂。周桥三虹正对崇天、云从和星拱三门。

周桥的位置确定了，元大内的位置就可以明确了。首先是崇天门位置的确定，︽故宫遗录︾记周桥北距崇天门二百步，按一步约等于一点五四米计算，周桥北距崇天门约三百零八米，位置大约在今故宫数字所附近。再往北是大明门，位置应在今长信门与南天门之间。大明殿位置应在今慈宁宫处，延春阁应在今雨花阁处。其次是元大内中轴线的确定，︽析津志辑佚︾记刘秉忠建议以丽正门外第三桥南面的一棵大树为基点，向北延伸作为宫殿︵大内︶的轴线，得到了忽必烈的认可。这条中轴是：丽正门－棂星门－周桥－崇天门－大明门－大明殿－延春门－延春阁－清宁宫－厚载门，形成元大内轴线，也就是仁智殿－仁寿宫轴线即现在的武英殿－慈宁宫轴线。仁智、大善、仁寿三座大殿就坐落在这条轴线上。

仁智、大善和仁寿三殿是原西宫里的宫殿

仁智殿的兴建早于紫禁城，永乐帝驾崩后，其灵柩停放于此，原因有二：一是乾清宫于永乐二十年闰十二月初八日被烧毁，不能回到正寝，而奉天、华盖、谨身三殿早已被烧毁还未重建。二是选择仁智殿停放灵柩，说明仁智殿对永乐帝来说很重要，具有乾清宫的功能和地位，从而证明仁智殿曾是永乐帝的潜邸或西宫里的重要宫殿，也进一步证明了潜邸或西宫不在西苑。

因，一定是这两座宫殿对于永乐帝来说太重要了。如果再把这两宫与仁智殿联系在一起来看，就明白了，它们一定是永乐帝的潜邸或西宫里的重要宫殿，所以不能拆除，必须保留，即使造成紫禁城东西路严重的不对称，甚至西路与中路在建筑体量上不相上下的结果。所以仁智、大善和仁寿三殿属原燕王府或西宫里的重要宫殿，从而也就证明了仁寿宫的地基属元大内旧遗地基。

由燕王府改造成的西宫建成不到两个月，六月正式营建北京新宫城紫禁城，﹁初，营建北京，凡庙社、郊祀、坛场、宫殿、门阙，规制悉如南京，而高敞壮丽过之。复于皇城东南建皇太孙官，东安门外东南建十王邸。通为屋八千三百五十楹，自永乐十五年六月兴工，至是成。﹂︵︽大明太宗文皇帝实录︾卷二三二，永乐十八年十二月癸亥︶原潜邸燕王府或西宫

大善、仁寿两殿是否也早于紫禁城的兴建时间呢？紫禁城刚落成时，金幼孜等人写的歌咏紫禁城的赋文中一再强调大善殿和仁寿宫可与乾清、坤宁二宫媲美，并与圜丘、山川坛相提并论，这着实令人疑惑：一是两殿的位置在紫禁城西路上，没在中路上，哪谈得上如此重要呢？二是如果说大善、仁寿两宫与紫禁城同时竣工，永乐帝还没入住，故事还没发生，重要性怎么体现？金幼孜等人把地处偏僻的两宫提出来，究其原的重要宫殿被纳入新宫城之中，变成新宫城的一部分，西宫之名随即消失。保存下来的这些重要宫殿的殿名也随之改名，我们注意到仁智、大善、仁寿三殿名称之义几乎相同，应是同时统一更名的，而且极有可能是由奉天等诸殿更名而来。

紫禁城中轴东移的客观原因

从武英殿位于仁智殿南看，新宫城︵紫禁城︶部分建在了元大内基础之上，但轴线并没与元大内轴线保持一致，而是作了东移。其原因是由于保存了元大内轴线上的仁智、大善和仁寿三座大殿，又因元大内轴线西为海子，西移无空间，所以不得已新宫城的中轴只能向东移，这是紫禁城中轴东移的唯一客观原因。

金幼孜︽皇都大一统赋︾曰：﹁而自莅祚以来，宵旰拳拳惟思，所以继志述事，以承太祖高皇帝之意，于是仿古制，肇建两京。﹂北京紫禁城遵祖制仿建南京紫禁城，故有与南京宫城同名的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和东西对称的文华、武英二殿，金幼孜︽皇都大一统赋︾曰：﹁奉天屹乎其前，谨身俨乎其后，惟华盖之在中。﹂李时勉︽北京赋︾曰：﹁东崇文华，重国家之大本；西翊武英，严斋居而存诚。﹂按照南京紫禁城的规制进行营建，完全摆脱了元大内的束缚，但也势必对西宫的建筑和部分保存下来的元大内建筑遗存进行拆除和改造。

奉天殿的体量超越大明殿的体量

由于西路上存在着仁智、大善和仁寿三座庞大的宫殿，而它们又是由元大内大明殿等诸殿改造而成的，所以紫禁城中轴东移后，轴线上的大朝正殿奉天殿的体量必须要大于这三座大殿中的任何一座宫殿，才能压得住西路，显示其尊贵的地位。︽南村辍耕录︾记大明殿：﹁乃登极、正旦、寿节、朝会之正衙也。十一间，东西二百尺，深一百二十尺，高九十尺。﹂︵︽南村辍耕录︾二五一页︶大明殿按今制折合为东西宽六十二米，南北深三十七点二米，高二十七点九米，而奉天殿的体量为﹁广三十丈，深十五丈﹂︵︽大明世宗肃皇帝实录︾卷四四七，嘉靖三十六年五月癸亥︶，折合为东西宽九十五点一九米，南北深四十七点六米，其体量大于大明殿。改造周桥

周桥位于元大内崇天门外，是元代等级最高的桥梁，永乐帝营建西宫时，周桥被完整地被保存了下来，作为西宫午门外的桥梁。但随着新宫城轴线的东移，周桥没处于紫禁城的中轴上，地位降低了，但据现存断虹桥分析：一是此桥的桥面宽九点二米，而奉天门外中间石桥桥面宽才六米；二是此桥饰百花蟠龙纹，而奉天门外五座金水桥均为素面，无雕饰。又因为于桥北增建了武英殿，武英殿不是大朝正殿，不能面临如此高等级的周桥，那么周桥三虹是否保得住呢？

︽南村辍耕录︾记：﹁直崇天门有白玉石桥三虹，上分三道，中为御道，镌百花蟠龙。﹂说明周桥三虹中只有中虹为御道，镌百花蟠龙，东西虹则为素面石桥是大臣们上朝时所行走。根据此记载，中虹必须要拆除改为素面石桥，以示等级低于奉天门。很有可能今断虹桥就是原元大内中虹所移建于此的。

︽故宫遗录︾所记：﹁河上建白石桥三座，名周桥，皆琢龙凤祥云。﹂三虹皆雕龙凤祥云，与︽南村辍耕录︾所记相矛盾。既然元大内正门有三门，中崇天门肯定是皇帝所出入之门为御道，桥镌百花蟠龙，东西两侧的云从门和星拱门，按﹁云从﹂、﹁星拱﹂之义，是形容扈从跟随帝王的用词，肯定是大臣们所出入之门，桥的等级必然低于中门所对之中虹，不能镌饰花纹，必是素面石桥，故︽故宫遗录︾所记有误。

金水河河道改道

因新宫城中轴东移，牵连到金水河部分河道改道。由于新宫城仿南京宫城开挖护河城，金水河的水源亦按南京宫城金水河的走向，其来源改从西北进入，废弃了元大内周桥的水引自海子的河道。从西北角引进紫禁城的金水河直接嵌入武英门西侧河道，截断了西虹下的水，故西虹失去作用，西虹被拆除，其西段通向海子的河道亦被填平。故三虹变成了两虹，宽度低于奉天门外的金水桥。

仁智殿前增建武英殿

按南京宫城文武对称制度，建文华、武英二殿，由于武英殿只能选址于仁智殿和金水河之间，故造成布局局促，武英门打破金水河河道上石栏杆的现象。

东西路建筑不对称

在开工修建新宫城紫禁城时，正是因为保留了西宫里的三座大殿，整体设计紫禁城时，造成东、西路建筑不对称，西路矗立着仁智、大善和仁寿三座大殿，而东路却没有。

武英殿外景

燕王府改建于元大内之上，西宫改建于燕王府之上，三者保持了同一条轴线。永乐帝迁都北京，营建新城宫紫禁城时，为了保存曾是自己潜邸的重要建筑，紫禁城的轴线不得已作了东移，正是因为轴线东移，则完全摆脱了元大内轴线的控制，使紫禁城得以按照南京紫禁城的规制进行设计和建造，形成统一的建筑风格，以便突出统一的建筑思想。不过，这些变化都是在元大内基础上进行的，所以它们之间的关系仍是一种继承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