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有棵灵性的树
2017-05-18魏益君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题记
村子不大,历史却逾越千年。孩提时的记忆里,那棵古槐就站在村头,与小村共进日月,与村人喜怒哀乐。
记不清是哪一年了,大概是我六七岁时,我突发一场怪病,呕吐头疼,四肢无力。当时医疗条件落后,医生凭经验看病,调剂了几回药方,总也不见好转。在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后,母亲万般无奈,走向村头那棵象征神灵的古槐,祈求祛病消灾。从那,那棵古槐下每天早晚都有母亲跪地烧香祷告的身影,袅袅香烟里,是母亲的一脸虔诚。说来也怪,自从母亲求助于那棵古槐,我的病逐渐好转,后来竟奇迹般康复。
母亲喜出望外,笃信那棵树是神仙,非要让我认作干娘。
当我背起书包上学时,村头的那棵槐树就是我往返的必经之处。每回,我总要驻足默望那棵树,母亲的话便言犹在耳:有槐仙保佑,儿定会出息哩!对母亲的话我深信不疑,因为我的顽疾就是槐仙祛除。
从那,无论学习和做事,我都极其认真,我总觉得有双眼睛在背后默默地注视着我,那目光是关切,是福佑,给我向上的动力。有时,放学回家路过那棵古槐,我就在树下写老师布置的作业。微风轻吹,硕大的树冠发出轻柔的声音,让人闻之惬意。我边写作业便聆听着槐树的动静,仿佛在滋润母爱的柔情。抬头望去,槐树那么地仙气十足。
初夏的一天,我上学路过槐树,远远看到几个野孩子爬上槐树,将紫微微的槐花折了满地。我紧跑几步来到树下,高喊:“快下来,快下来!这是仙树,要遭报应的。”
几个野孩子也许是看到我脸红脖子粗的情急样子,害了怕,悄悄滑下来。其中一个孩子好像想起什么,猛然说:“对了,树是他干娘!”
我举了举拳头,几个野孩子就边跑边喊:“羞羞羞,不像样,认个槐树当干娘!”
在我的家乡,有一座山叫蒙山,是山东省的第二高峰。山里奇花异草无数,有一种草叫“万年青”,一年四季长青,冬天里即使干枯,用水浸泡便会返青碧绿。自从村里第一个人将“万年青”带到外面的城市兜售挣回钱,村里人便纷纷效仿。父亲也不例外,那年冬天背着一袋“万年青”南下湖北,走时对我们说:“我出去只呆二十天,卖完卖不完我都回来。等着我给你们买好吃的。”
父亲走后,我天天掰着指头盼。二十天过去了,没见父亲回转。又过了三天,还不见父亲的影子,眼瞅着和父亲同时走的叔叔伯伯都挣钱回来,还带回来香喷喷的面包。我们小孩急,母亲更急,天天做事丢三落四。又过了两天,母亲就走向那棵槐树。
我也去求那棵树。每回上学往返路过,我就跪在树下,边磕头边念叨:“干娘,您慈悲显灵,快让俺爹回来吧!”
听大人说磕响头心诚,愿望才会实现,我便将额头虔诚地碰上硬邦邦的地面,发出闷闷的响声。回家后母亲看到我额头上的青紫,爱怜地摩挲两下,什么也没说。
自从求了那棵树,我心里好像突然有了盼头。又过了几天,父亲真的回来了,整个人瘦了一圈。原来,父亲在打点行囊要往回返时,突发阑尾炎,他坚持着来到医院。医生建议手术,可既无亲人签字,身上又没那么多手术的钱,父亲便求医生保守治疗。说也奇怪,打了三天针,父亲的病竟奇迹般好转,一个星期后完全康复。父亲挣的钱全部花光了,还是好心的医生护士攒钱给父亲买了返回的车票。
母亲埋怨父亲不该瞒着家人,一个人承担,应该告诉我们一声。然而,在那通讯落后的年代,除了写信、拍电报,没有别的途径。
父亲见到我们兄妹几个,两手一摊说:“爹说话不算数,没给你们带回好吃的!”
我一下抱住父亲,哭着说:“我不要好吃的,我只要爹!”
尔后,我就跑出家门,跑向那棵槐树,虔诚地跪下。
村子本就不大,我们家的事一顿饭工夫就传遍整个村落。许多人也开始给那棵树供香磕头,祈福祛邪。
日子就这么往前走着。
我也由一个小不点长成一个读小学五年级的半大小子,成绩一直拔尖,且一直都是班长。
那年暑假,我正趴在床沿上写作业,邻家的小伙伴气喘吁吁跑来大声说:“不好了,不好了!有人要杀你干娘呢。”我听着,赶紧放下课本,和小伙伴箭一般窜出家門。
远远地,就见村头那棵槐树下聚集着很多人。木匠李伯扛一柄大锛子在树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周围是母亲和乡亲们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李木匠的媳妇癌症晚期,医生也无力回天。李木匠就把媳妇接回家,不再打针吃药,天天去求那棵树,早晚烧香磕头,虔诚得连路过的乡亲们看了都跟着感动流泪。然而,李木匠的媳妇还是走了,这让李木匠无法接受,气愤之下非要砍掉那棵树。
看李木匠不听劝说,要刨那棵树,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把李木匠撞翻在地,口中喊着:“它真是神仙,治好了我和爹的病!”
李木匠爬起身,咆哮着:“什么神仙,骗人、骗人、骗人!”
天越来越闷热,头顶聚集了黑黑的云层。李木匠脸上淌着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他使劲地抹了把脸,分开众人,向着槐树高高地举起了大锛子。
就在李木匠举起大锛子的那一刻,天空突然响起一个炸雷,跟着铜钱大的雨点砸下来。人们四散离去。举着大锛子的李木匠定格般愣在那里,然后,扔掉大锛子,跪下给槐树磕了头三个头,仓惶离去。
老槐树安然无恙。
日子一天天重复着。我也由小学升入初中,尔后考入县城重点中学。
在县城上学,虽然不能天天看到老槐树,但分明感觉到它的存在。在我的意识里,我的每一点进步和成绩,都是因了槐树干娘的福佑。所以,我总在心里给自己鼓劲:有槐仙保佑着,我必须努力、努力、再努力!那年高考,我成为小山村里走出的第一个大学生。
后来,汲取的知识越来越多,对于民间的神鬼之说,已有了明晰的认识和正确理解。但那棵树已深入我的心里,成为挥之不去的印记。
再后来,我毕业参加工作,成为一名国家干部,天天忙于工作和事业,儿时认槐树为干娘的事也淡出我的记忆。
有一年秋天,回乡下老家路过那棵槐树时,竟一下子有了亲近感。
我下车走向那棵树。
多年不见,那棵树虽然苍老了许多,但却依然枝繁叶茂。树上布满了祈福的挂红,在秋风里飘摇;树下燃烧着几炷线香,在眼前袅袅。此情此景,让我一下子找回天真烂漫的童年,仿佛回到树下读书的少年时代。
而今再看这棵树,我感慨良多,没有这棵树,或许就不会有我今日的荣光。我常常想,世上本无仙,树本平常,仙在心里!一棵树能给人心灵的慰藉、灵魂的栖息;一棵树能给人坚定的信念、向上的动力;一棵树能释放人间的温情……这,也许就是那棵树的灵性吧!
作者简介:魏益君,山东省临沂市平邑县人,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山东临沂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人民日报》《大众日报》《河南日报》《广西日报》《羊城晚报》《中国文学》《散文选刊》《当代作家》《山东青年作家》《东方散文》《散文时代》《作家园地》等报刊。散文《松魂》入选2015年《齐鲁文学作品年展·散文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