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慧后学无限事润泽声乐无涯期
——香港学生追忆倪承丰教授
2017-05-17杨伟添
接到倪承丰老师离世的消息,我心中悲痛万分。虽然知道老师身体抱恙已有一段时间,但没想到病情会发展这么快。记得前不久,他还与家人一起庆祝他的83岁生日,虽然生日会上的他是刚从医院回来,但还算精神。现在突然接到他离世的消息,怎不教人神伤!
倪老师是上海人,但个子较一般上海男人高,年轻时样子蛮潇洒帅气的,小时候就已参加教堂唱诗班。老师生前曾多次提及在唱诗班的经历,虽然他年纪比其他团员小,但他的声音总是最大,因为他总是张开口大力发声,也许这为老师日后从事声乐工作埋下了伏笔。
倪先生来香港前是上海音乐学院的老教授,师从著名女高音歌唱家、声乐教育家周小燕,他学有所成的学生现多担任音乐学院的重要职位。倪老师退休后曾从上海移居加拿大,1999年后定居香港。
倪先生在香港生活接近二十年,坚持为香港的声乐教学贡献才智,除了极少数专业学生外,大多是业余的声乐发烧友。但倪老师仍等同视之,坚持孜孜不倦地用心教导每个学生。教学中,他总能因材施教,让学生们在接受正统专业训练之外,更注重引导其体会声乐演唱中的审美乐趣。老师的教学智慧,对学生的悉心爱护,从以下在港学生满含深情的回忆中可见一斑……
蔡思忆
倪老师走了,到如今我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老师即使在生病期间仍坚持为学生们上课,使我感动非常。回想起来,跟随老师学习声乐,不经意间已有十多年了,大家亦师亦友,无所不谈。因此,在接到他离世的消息后,我总是想起过去许多快乐的时光,特别是众学生和老师一起歌唱欢聚,每次声乐课都历历在目。
今年来,每次上完课跟倪老师说再见,我的心里总是忐忑不安,生怕那是最后一次的相见。如今,老师已乘黄鹤去,心中的思念更加强烈。唯感遗憾的是,我的道别只能在他昏迷之际,在他生前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再聚一聚,再谈一谈。但每当想起老师教育我的场景以及他一生培育英才无数,还有他倡导的精彩而丰富的艺术观念,更使我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钟海伦
我于1990年开始学唱歌,最初是以粤语怀旧金曲和流行歌为主。直到2000年我认识了倪老师后,开始跟随他学习,改进演唱方法。倪老师悉心的教导,帮助我拓展了我的曲目领域,并让我发现自己也能演唱西洋古典歌曲。在学习这些歌曲后,也开始不断感受到倪老师所教授的美声唱法的奥妙。在老师循循善诱的教学中,不单学习到更多的歌唱技巧,还有全面的艺术处理并用于舞台实践。每年我都能非常有幸与一帮爱好“美声”的朋友同台演出,分享学习声乐艺术后付诸实践的喜悦。
麦业成
没想到,我在2017年8月8日和倪老师上的课竟然是最后一课。现在想起来,真是伤心至极。虽然老师生病后需要多休息,但他仍十分关心我8月8日晚的演出,所以特地打电话给我,要为我上课。到他家时,我见到老师已不能坐在沙发上,他面容憔悴。问他感觉如何?他说完“不好”后,却坚持要我反复演唱即将演出的曲目给他听。等我唱毕,他鼓掌说:“Bravo(好极了)!”而这正是我那时最需要的鼓励!
现在回想起跟倪老师上的第一堂声乐课,并非止于声乐课,更让我感受到是一堂音乐哲学课!声乐训练环节完成后,倪老师告诉我,他最喜爱的句子就是雨果说的:“音乐表达的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却又不可能对其保持沉默的东西。”这是多么富有启迪意义的艺术真谛啊!对此,我受用至今。
四年来,每当星期六早上,我都十分期待去上老师那儿上课。脑海中都浮现着老师的教导:要放松,要注意唱字;不要只想着唱声音,对每个字都要思考它的意义。他强调,即使唱同一首歌曲,每次都有不同的感受,这才是艺术的歌唱。聆听这些教诲,我得以不断提高演唱技艺。
在四年的学习中,唯感遗憾的是,我没有把每堂课进行录音,致使这些珍贵的资料无法再现。倪老师常鼓励我说:“你的声音很集中,很少见,不需要录音。”倪老师经常这样,以最好的赞誉来鼓励学生,让我们的信心慢慢建立起来。我感觉非常有效果,可能只有大师才会这样教导学生吧!在课堂上,我的感觉就好像但丁在《神曲》里所表达的经历:到地狱,过炼狱,游天堂,然后回到人间!遗憾的是,老师在世时,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跟他分享我的这一独特的演唱心得。
何广玲
我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声乐,更从未用“美声”来演唱过艺术歌曲。直至有一次接受吕慧瑜女士的邀请,出席一个歌唱沙龙聚会,听到一班业余歌唱爱好者在演绎一些很动听的意大利歌曲及德奥艺术歌曲。每位歌唱者以用心及热爱的态度来表达歌意,这深深地感动了我。
他们每一位都对在座的一位长辈很恭敬,每唱完一首歌曲就问他的意见,而长辈总是很用心地为他们分析,都是十分有鼓励性的教导。从那时开始,我就对这位长辈非常尊敬,这位长辈就是倪老师。
倪承丰教授学生演唱会(2017)
第二次参加同类的歌唱聚会时,虽然我不是倪老师的学生,但他会主动给我意见,令我十分感动。后来在吕小姐的推荐下,我在2012年开始跟随倪老师学习声乐。
老师近一年也多用微信,偶尔会发一些励志的字句,如“心灵的语言无声的美”,就是要我们平日多去感受大自然中的美。他更常常教导我们要感受歌词的意思,歌词的意境以及歌词的美。
老师一生受到很多人的尊敬,他音乐的造诣已达到很高的境界,难得他对我这个后辈,一个迟学者,仍然有教无类。
关文珊
认识倪老师大概有十六年了。倪老师在此期间踏上暮年,而我则由中年踏上老年,遇上老师是我人生的福气。
在中年寻找生命定向时,我找回了青年时代喜爱歌唱的热情。机缘巧合地透过师兄陆宏广认识吕慧瑜,然后认识了倪老师。倪老师有非常出众的资历。倪老师的老师周小燕演唱的名曲《百灵鸟,你这美丽歌手》,正是我年轻时非常喜爱的艺术歌曲,我也由此开始跟随老师学习。
老师的教法“很有大气、不走小路”,这种教法并不是每位学生都能掌握到要点。其实,我因为没有受过正式音乐训练,总觉得自己有不足之处,诚惶诚恐、缺乏自信,在学习声乐的路程上亦常有起落。
我的声带比较厚,在中音区和高音区上,常常会有所“挣扎”。所以有一段时期觉得自己在歌唱上没有长进,停滞不前。但与此同时,我亦觉悟不到自己的问题在哪里,形成胶着状态,在唱歌生涯中迷茫!人生兜兜转转,但永远给自己一些借口去逃避,忙生活、忙家庭……总而言之就是等忙完才去唱歌。其实要唱好歌不单要付出努力,不能开小差,天分不太好的更要加倍地以勤补拙。
眼看一些同学近年进步较快,还以为是自己音乐基础不足所致。其实我在课堂上唱得十分自如、轻松,但到公开演出时就会发挥失常。即使如此,老师还是给我极大的鼓励,他对我说:“你有好东西,但为什么总是只给我一个人听?在音乐会上观众听到的是打了太多折扣的。你有一些上好的东西是别人没有的,你真的可以发挥得更好!”
老师为我选取的歌都极有针对性。其中一些歌曲,真的能发挥出我的所长。虽然过去他对我喜欢的某些歌曲,不以为然。现在看来,老师说的是对的,那些歌不是我那时候该唱的。
幸好我通过自己的调整,并得到不少“美声”爱好者的热情鼓励,终于打破了思想上的障碍。老师对我说:“教了你十多年,近期似乎有点顿悟的感觉。”遗憾的是,正当我回头是岸时,老师却已离开我们了!
老师从来没有给我人近暮年的感觉。即使在他生命中最后一年,虽然是带病,但在教学上他依然充满活力,对每个学生关心细致,因人制宜。洋溢着才华的老师,您安息吧,我会继续努力学习声乐。我希望能像您一样,活到生命最后,还是那么精彩,还是那么受到学生的爱戴。
冯兴宏
我是2006年起拜在倪承丰老师门下学习声乐的。在倪老师的学生中,我算是入门较迟,又最没有音乐基础的——既看不懂五线谱,之前更没有接受过任何乐器或歌唱的训练。很感谢老师没有放弃我,从十年前第一次大胆地站在台上面对观众独唱开始,老师就给我很多的鼓励。高兴的是,得到老师的指点后,我每次上台唱歌,都是有进步的。更高兴的是,每次与老师总结演出的得失,都能得到一些日后要更加留意的启示,令往后学习的目标和方向清晰。至于能否做到老师的要求,就要靠自己努力了。
老师有一些很发人深省的教诲,他常常说:“歌曲没有大小之分,重要的是你能否把歌唱好。”因此,即使我选择唱的绝大部分都是“小曲”,他仍非常支持并尽心给我指导。他也常常提醒我们:“唱歌千万不要只顾声音,必须要先把歌中每个字唱清楚,了解并充分表达歌曲内容应演绎的情感。”这点是我们很容易忽略的,也解释了为何我们唱一些不大懂的外文歌曲时,效果不如唱我们熟识的中文歌曲。
美声唱法学习方面,在倪老师的循循善诱下,我近年来对用头声(head tone)和“尽量不碰喉咙”的方法有较多的领会,更明白为何老师常常说:“若用对了方法,你的歌声会越来越年轻,你的音域也会从男中音提升到男高音。”这点对其他以歌唱为专业的同学们来说,可能是顺理成章的事,但对我来说,真是终生受用的学习成果。
倪老师虽然离开了我们,他的教诲将永存我们心中。他离世前给我的短信,特别提起对“Bel Canto”的认知,说为我们上课给他带来极大的喜悦。我相信最能安慰老师在天之灵的,就是谨记他的教诲,把歌唱得更好!
方津生
倪老师走后,我再也找不到一位像他这样的恩师教导我了。在整个世界都不可能有另一位恩师像您那样旖旎雄伟,仔细精心督导,使学生受您的热情感染,领悟“美声”歌唱的真理。
记得两年前,我初跟您学美声唱法,您督促我要谨记如下要诀:必须预备好,才唱第一个音;要巧用泛音来歌唱;一直保持上腭与横膈膜距离不变;放松牙关,像打哈欠;每个字都要唱得完美;音和字同样重要,必须唱准;要唱出动人心弦的感情;尽可能保持连贯;高音前做好“平台”,然后从上而下;不放弃尾音,一直唱完整句。
您还常勉励我相信自己的能力保持信心,我一直谨记您的教导,朋友都说我的歌唱进步了,不再像流行歌手一般只会用喉咙发音,声韵比以前圆润,高音相对自然。只有您在我面前,仔细聆听,热情、实时地示范指正,我才会相信自己真能做到,坚持下去,把软腭抬得更高,不碰喉咙。
现在您走了,只剩下一片空白。在您家里,师母还是和蔼、慈祥地给我伴奏,但我只能呆呆地注视着您坐过的空椅子,再也听不到您铿锵有力的声音,生动地挥手描述……我哭哑了的嗓音,可能再也不能唱出悦耳的歌声了。
老师,您走好,学生会把您的教训牢记在心,改变“恶习”,努力不懈。来年,在我们的“香港演唱会”上,我将选唱您教我的威尔第作品来纪念您。
谭翠华
我可能是倪承丰教授的最后一位学生,他决定收我为学生是在他离世前的三个月。虽然我跟倪老师学习只有短短的两个多月,但我获益良多。我对他的教学方法十分敬佩,每次上课我必用心聆听,细心思考,尽力领会他话语中的道理。
第一次上课,老师指出我虽然唱出颇为清晰的歌词,但依然是唱音没唱字,后来我才明白“唱字”是要放松牙关,把每个字都“唱”出来,把歌词的情感及意思表达出来。放松牙关,不单是为唱字,对音准的影响亦十分关键。老师的第二个要求是让我放声高唱。就这样,我的声音慢慢地释放了出来。
第二次上课,倪老师要求我练好三首歌曲:《伯爵夫人谣唱曲》、 古诺的《小夜曲》和《鞭打我吧》。一个月后,我明白了他选前两首作品的用意,可惜我还未开始学唱《鞭打我吧》,老师已离我而去。我感到伤心失落之余,开始积极练习这首咏叹调,相信老师在天之灵会继续指导我!
在跟老师学习的两个月中,他教导了我很多关键的歌唱意识和技巧——在钢琴弹前奏时,歌者意识上已开始唱,呼吸亦同时跟着配合;词句虽有段落,但音和气都不能停顿,直至歌曲完全完结为止。想音准,要想高一点儿,最重要是美声唱法不可碰到喉咙,跟广东话中“开”字的发音方法一样。
2017年7月,倪老师学生音乐会举行前约一个月,他要求我在音乐会中演唱《伯爵夫人谣唱曲》及《我亲爱的爸爸》。我从没唱过后者,因为我不喜欢。后来,我明白他要求我唱此曲,是为了教我掌握不同的风格。所以,《我亲爱的爸爸》现在对我有很特别的意义。
倪老师的悉心教导令我在短短的两个月内有明显进步,老师认为还不够,不断提醒我,要对自己有信心,要感觉自己的声音很好听。虽然老师身体抱恙,但坚持要求我于8月6日到家里唱给他听一听。8月7日,也就是音乐会的前一天,他发了以下的短信给我,以作鼓励:“星期天的声乐课,你表现得非常好。上台演出时,要统统扔掉,要集中思想、感情到音乐中去。信心、感情是基本,放声高唱,在音乐会中创造出奇迹。祝成功!”
倪承丰老师对我的关怀和苦心令我十分感激和感动。老师对学生的热忱和用心,令我对他永远敬佩和怀念!
杨 凯
我于1978年进入上海音乐学院,师承倪承丰先生。我眼中的倪老师年轻而富有朝气,他除了追求艺术外,还喜欢谈论足球,是我们心中的偶像。
刚开始学习的半年,我就了解了许多歌曲。那时候,我在声乐学习中喜欢做笔记,这就使心得体会逐渐积累下来,这种行之有效的方法一直沿用至今,对我的声乐学习也很有帮助。那时,倪老师一有时间就给我指导,不分时间、地点,在我学习声乐的启蒙阶段他对我帮助很多。不想,一晃已过去四十年,每当回想起这些,心中都充满着怀念和感激。
倪老师培养我对声乐的坚守,这一态度一直持续至今。1988年,我赴日本留学,在苦学日语的同时,仍坚持练习唱歌。基于此,我于1989年考上了日本国立东京艺术大学的歌剧声乐硕士。学习期间,倪老师来东京,对我仍有教诲。他与武藏野音乐大学的清水胜雄教授及东京艺大的教师们建立了联系,切磋演唱技术。大家对倪老师的声乐艺术观念非常认可。
在分别的二十多年后,倪老师从加拿大来到香港。此时,已在香港工作的我,又可以和老师相聚了。经老师介绍,我认识了多位香港各界的精英,他们在老师的指导下,进步很大,倪老师也逐渐在香港建立起影响力,他对声乐依然情有独钟,行事风格依然如故,观点鲜明、性格直率,有原则、有态度。他的声乐观念仍然对当下具有借鉴价值,这些都令我对老师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