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脸王
2017-05-16左军明
左军明
娃爱唱戏,在村里瞎唱。媒婆凑过来问,干唱也不能当饭吃,想女人吗?娃低下头脸红了。媒婆撮合娃和邻村一个姑娘见了面,定了终身。女人长得不丑也不靓,性格不温也不火,是一个一心一意过日子的人。
一年后,女人生了个娃,是个男孩,长得虎头虎脑。等女人生过孩子,再经风刮雨淋日晒烟熏,模样大不如从前。女人爱笑,一笑,露出满嘴很不整洁的牙齿。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娃高兴起来就唱戏,是豫剧,标准的大本腔豫东调,有板有眼字正腔圆,颇有豫东红脸王刘忠河的气韵。娃下地唱,收工也唱,唱腔传遍四面八方,连地里的庄稼树上的鸟院里的家禽,都侧着耳偷听娃唱戏。娃没事的时候爱喝两口,有时夜深了,娃借着酒劲翻上女人的身子,把女人耕耘得风生水起。
城里一个女人中了邪一样,不远百里踏着娃的唱腔而来,七曲八拐找到庄稼地,非要娃跟她到城里去唱戏。娃看着城里的女人皮肤很白,白得像一尊菩萨。
女人说,跟我走吧,保证能让你在城里唱红。
娃羞涩地又看了女人一眼。女人的面目很慈善,说出的话很入耳。女人说,在村里唱是瞎唱,到城里唱是让人欣赏。
娃也想让人欣赏,特别是城里人欣赏的眼光,能彻底改变他的人生轨迹。娃又看了女人一眼,女人宛如一片白云,烘托着娃浮躁不安的心。娃心动了,不知不觉,跟着城里女人进了城。
戏班是片树林子,各种各样的“鸟”在里面飞来飞去。城里女人是班主,娃被安排跟翟三当徒弟。翟三爱捉弄娃,娃再被捉弄也是没有脾气。翟三说,娃,你横三竖四没怨言,不管咋的也不能这么没骨气。娃说,俺就一心一意想学戏。翟三摸着娃的头,说,认我当干爹吧,我把什么都教给你。娃第一次没有搭理他,独自一人去练功了。
翟三比娃大一岁,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根子。
城里女人常来看娃。城里女人离异了,据说,和翟三有一腿。看娃的时候,翟三就在一旁讥讽城里女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城里女人回敬翟三,放你妈的大狗屁。
夜深人静,娃有时也会想他的女人和他的娃。可娃不想离开城里,他终归有一天要出人头地。
一次,城里女人和翟三闹僵了。翟三是班里的台柱子,正要翟三上场,翟三一下撂挑子。救场如救火,迫不得己,娃披挂上阵。娃那走势,那做派颇具功底,抬手顿足也很入戏。娃一亮相,二目炯炯,神采飞扬,唱腔绕梁盘旋,直霄云天。听众听呆了,直呼红脸王。
散场了,娃还在迷离的慌乱中不能自拔。城里女人走过来,拉着娃到她屋里,高兴地对他说:“你成功了。”娃还没有享受到成功是啥滋味,屋里的灯一下就灭了。
翟三望着女人屋里漆黑一团,不动声色地苦笑了一下,一转身,灰溜溜地走了。
从此之后,娃没有再回过家。娃借势发力,摸爬滚打,成了这一带真正的红脸王。
多少年之后,翟三組织了一个戏班卷土重来,要与娃比高下。为首的红脸是个毛头小伙,也被称作红脸王。
这一天,他们两个戏班在同一个地方相遇,两个舞台对峙着,一决雌雄的时刻到了。城里女人给娃助威打气,说:“别怕,凭你多少的唱功,绝不会输与他。”
女人说这话时,早已依附在娃的臂弯,和娃不明不白过上了。
对垒开始,两家都唱的同一出戏《打金枝》,火药味浓烈的快要爆炸了。刚开始,娃沉着稳健胜券在握。娃一高傲,就不经意地扫了对面台上的后生一眼,越看后生越像当年的他。娃一下乱了方寸,唱腔也开始荒凉走板。娃用余光看了对面台上的一个角落,翟三正嬉戏身边的一个女人,女人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娃脖子上青筋突现,面目窘得通红。一个高调又被他提高了八度,就像他的唱腔要上天,去对接阴暗的乌云,一不小心,触了雷电了。
他的嗓音立时给唱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