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天浴》的人物形象再解读

余燕莉

【摘 要】小说《天浴》作为剧本雏形，通过镜头语言转换，使人物形象更鲜明，也蕴含更丰富的意味。电影对人物形象的去蔽处理，完成了对小说的再创造，历史和社会的批判也由此敞开。

【关键词】《天浴》；改编；人物形象；原型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7）07-0128-01

严歌苓的短篇小说《天浴》，1998年被搬上银幕，在国际上掀起了一阵“陈冲热”。然而，在内地却遭到冷遇。尽管因非法拍摄而被禁多年，但并不能否认它在早期文学—电影改编浪潮中，成功实现了从小说语言到电影语言的置换，使读者从聚焦故事情节回到人物自身，填补了人物形象的空白，也追问了隐含在文本中的批判意义。这对于当下的影视改编无疑具有借鉴意义。

1970年代，文秀上山下乡，投身场部组织工作，后来跟随藏民老金在草原牧马。6个月后，因返乡无期，她不惜出卖身体，但那些践踏过文秀身体的人，却没有许诺她一个宝贵的回家机会。最终，老金开枪结束了她的生命并自杀，共同葬身于茫茫雪野。

如果小说的魅力在于语言符号的不确定性，使读者在时间线性中自由思索徜徉，那么电影的魅力则在镜头叙事中，那种由画面所幻化而成的直观美感。电影《天浴》对意象的反复表达使叙事更具功能性。相比之下，小说则是一个粗线条的剧本概要，以人物对话展开，虽然增强了故事的场景感，但同时也模糊了人物形象——读者聚焦于故事情节而忽视对人物内涵的深入挖掘，从而也忽视了文本对历史社会的批判意义。

作者的笔力着重于对话语言上，因而小说对文秀的形象刻画十分简略。而电影中的文秀，形象有了直观呈现：粉红的圆脸、两条麻花辫子、滴溜溜转的眼眸。电影对小说中的“红苹果”“水”“万花筒”“白雪”等线索性意象予以强调，视觉性地复现不仅使人物形象更立体鲜明，而且与情节紧密相连，引起情感共鸣。

刚到场部，少女的特质在画面中尤为突显——看露天电影时对流氓的毫不客气；洗澡时担心被偷窥而小心翼翼；是180天的天真倒数，也是等待供销员的徘徊身影。后来，回家的愿望和初恋的欲望成为一对共同体，文秀犹如偷食禁果的夏娃，接受供销员“红苹果（禁果）”的诱惑，被启蒙的结局却是被驱逐的命运。

她并非一开始就沦为“买—卖”的工具，而是怀揣着朦胧的爱情期待，期待有一个爱她的人为她打通门路，在懵懂中把身体当作爱情的献祭。可是，当供销员消失，爱情萌芽随即熄灭，迎来的是沉重的噩梦，是一个又一个“关键”人物，他们都是文秀打通关系的重要节点。沦为消遣“工具”的文秀，试图以“身体”换取权力，尽管频繁用“水（圣洁）”涤荡不洁，但曾经明媚的“万花筒”世界永远逝去。在一幕幕残忍暴戾的帐篷近景中，弱小的文秀躺在床板上，双眼空洞，和漠然离去的干部形成强烈对比，所唤起的同情与反感撕扯着观众。对于文秀而言，小小的回家愿望付出了她全部的代价。在电影语境里，可以清晰看到一个少女如何一步步被强权碾压，前后的形象反差对那个年代的荒谬做了直截的揭示和批判。

小说里的老金，人物轮廓模糊，形象描写极少，倒是清楚交代了人物的背景来历。18岁的老金本是铮铮汉子，但冤家对头“在他腿裆间来了一刀，从此治住了老金的凶猛。”电影中的老金，形象粗犷不羁，镜头特写下又有几分柔情。在此之前，镜头下的他自由驰骋，倒也与世无争，以天地草原为家。遇到文秀之后，他仿佛寻回了作为男性的那份英勇——捉弄那些轻薄的男人；不辞远路帮文秀打水；到场部替她讨回公道。几个表现老金错愕、痛惜、不忍和愤怒的眼神特写，尤其捕捉到复杂的人物情感。不过，在最终意义上，老金“英雄救美”的种种举动其实是受挫的，他无法在实质上改变文秀的生存困境。因而他唯有选择以结束生命、屈服现实的方式解脱文秀的灾难，生理上的缺失其实暗示了被权力和体制阉割的悲剧本质。

人物形象在镜头下鲜活起来，弥补了以对话塑造人物的缺陷。电影中的人物形象有清晰的对比和变化：文秀从单纯活泼逐渐通往不归路；老金从自由不羁逐渐恢复男性气概。他们是生命的一个相反过程，构成了人性、欲望、权力、命运完整的圆。

老金对于纯洁、天真甚至后来堕落的文秀可谓疼爱有加，他们的关系暧昧纠缠，既像同病相怜的朋友，又如同父亲对女儿的爱怜，或恋人间的依恋。如果文秀是“阿尼玛”的原型，是老金所认同的所有美好、青春、真挚和纯洁的化身，那老金则是“阿尼姆斯”的原型，是英勇无畏、桀骜不驯的象征。然而两者不是简单对立，而是配对和互补。鲍德里亚曾说过，年轻姑娘对于年长男人的兴趣，是因为这些女孩可以在他们的目光里发现她们青春的反光，看到她们现时的和感官的魅力。

文秀的命运是女性与男性、欲望与权力双重压抑下毁灭的结果，并在老金的“凝视”下见证了这种自我毀灭。至于老金，其实他是一个不完整的男性，与其说他是被想象性地看作拯救文秀的英雄，不如说是有爱心、有生命力的文秀激发了他被阉割的意志。两个互相慰藉的失败者，犹如彼此的镜子，凝视着被压抑、被煽动的灵魂。在天穹下，对自己行使了最后的自由，洁白的雪在洗礼，没有悲欢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