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莫能两大
2017-05-12公士或
公士或
不少人感叹:秦国好运,连出几代明君;魏公子倒霉,碰上了魏安釐王这样的昏君。殊不知,真正的症结在于,信陵君选择的救国之道——贤公子辅政的运作模式,违背了中央集权制的基本规律。换言之,这条路的尽头本来就不通向富国强兵,只是看起来很光鲜而已。
贤公子辅政模式的关键在于,招揽天下士人,然后在诸侯中赢得声誉,再借此资本执掌国政并结交盟国。
这与春秋卿大夫的贵族政治有几分相似。两者都有封邑与庞大的私家势力。但不同的是,春秋卿大夫生活在诸侯分封制政体中,而贤公子面对的是(不同版本的)中央集权制政体。尽管贤公子辅政有很浓厚的贵族政治色彩,但本质上只是中央集权政治下的变招,而非分封制贵族政治的延续。这使得贤公子最终依然受到王权的强力控制。
光从实用的角度说,贤公子对内利于团结社会各界力量,对外与列国交涉也更为畅通。尤其是那种朝廷不便直接出面的事情,贤公子的数千门客可谓一把利器。此外,贤公子办事主要靠私人门客,也不太依赖国家经费。朝廷省钱省力,财政负担相对较小。
当然,这是以贤公子忠君爱国为前提的。
贤公子辅政的首创者是孟尝君。孟尝君的父亲靖郭君是齐国丞相。孟尝君为了让家族地位稳固,于是广招门客。养门客不是什么稀罕事。但他把门客养到上千规模时,由量变引发质变,进化为国内外影响力巨大的贤公子。例如,齐湣王猜忌孟尝君时,他的门客冯驩先游说秦王带厚礼聘请孟尝君为相,后又劝谏齐湣王不要被秦国挖墙脚。经过一番巧妙运作,齐湣王不但恢复了孟尝君的丞相职位,还增加了千户食邑。
此事充分反映了贤公子门客的活动能力,也暴露出一个隐患——假如冯驩只做第一步的话,孟尝君和他的三千门客就会加入秦国。事实证明,这个不安因素对齐国的衰弱影响巨大。
秦五大夫吕礼逃亡到齐国,一度被齐湣王任命为相。齐湣王做这个决定是因为要与秦国结盟。与吕礼不合的苏代,说动孟尝君破坏这个计划。于是吕礼与孟尝君交恶。
为了排挤吕礼,孟尝君竟然写信建议秦相魏冉攻打齐国。他的逻辑是:吕礼促成秦齐联盟后,魏冉的地位就下降了(其实苏代也是用这个思路说服孟尝君的),想保住权势,就说服秦王攻齐,破坏吕礼的计划。孟尝君曾率领齐魏韩三国联军攻秦,迫使秦国割地求和。这次他却为了一己之力引秦攻齐。结果,魏冉真的攻齐,吕礼离开齐国,孟尝君的权势稳固了,但齐国利益受损。
再后来,孟尝君与齐湣王翻脸。他跑到魏国做了丞相,并参与了乐毅的合纵攻齐行动。齐国被五国联军打残,从此一蹶不振。齐襄王复国后,孟尝君凭借自己的薛邑封地保持中立,不属于任何诸侯。
这,便是贤公子辅政演变的最坏结果。
信陵君不同于孟尝君。他是真爱国者。虽然做过窃取虎符擅自杀将等逾矩之事,但归根结底也是为了魏国抗秦大业着想。所以,他始终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挽救魏国,包括扩张私家势力。
魏安釐王一度很倚重魏无忌这个弟弟。礼贤下士的信陵君,搜罗到许多能人异士,缓解了长期以来人才流失的不利局面,也让其他诸侯对魏国开始刮目相看。比起朽烂低效的官僚队伍,信陵君的三千门客更像是魏国的顶梁柱。然而也正是这点,让魏安釐王心存忌惮,不敢放手用他。
无论信陵君为相为将,三千门客都是一股令人生畏的编外力量。孟尝君任齐相时,齐国还有不少文武能臣可以制衡他。而在烂到根子里的魏国,文武百官完全不能与贤公子争锋。魏国将逐渐形成二元政治格局,君王与贤公子各掌一半国政……
中央集權制最忌讳政出多门,追求最高权力的稳定。照这个节奏发展下去,贤公子势力足以架空君王。魏公子当然没有这种野心,可他在客观上始终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所以,当魏安釐王听到“诸侯徒闻魏公子,不闻魏王。公子亦欲因此时定南面而王,诸侯畏公子之威,方欲共立之”的诋毁时,陷入了极度恐慌。他开始也没信,但架不住众口铄金。毕竟,比起信陵君,魏安釐王的存在感太弱了。而且魏国源于晋卿,熟悉这种下克上的套路。这又加深了他的疑虑。
因此,魏安釐王解除了信陵君的上将军兵权,让他人代将。信陵君自暴自弃,被酒色掏空了身体而卒。魏安釐王也在同年离世。魏国最后的救命稻草没了,衰亡速度加快。到头来,大家都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