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之石
2017-05-12陈毅达
作者简介:
陈毅达,男,现供职于福建省文联,中国作协会员。已在省级以上刊物发表和出版文学作品二百多万字,著有中篇小说集《发现》、长篇报告文学《抗击与跨越》等,多篇小说被选刊转载。曾获福建省优秀文学作品奖。
一
刘晓妮一觉醒来,手凉脚凉,穿着薄薄睡袍的身体冰冷的,她发现外面的天气已入秋天。拉开了窗帘,从楼上往外看去,天空湛蓝无比。打开窗门,凉爽的风扫了进来,不带潮湿,把肌肤吹得很光滑。低头往下看去,街道两旁树木的绿色中已透出了隐约的枯黄,树干变得黑黝黝的,直接露出了枯意,风一吹拂,树梢的晃动毫无生机,一些树上结的果,已撒落在地面。山区城市,春季多雨,夏季酷热,冬季寒冷,只有秋季,虽然有些肃杀,但是天高气爽,刘晓妮很是喜欢。
一眼看到床前的小闹钟,时针已指向上午8点多了。往常,因为每天要张罗女儿早餐和上学,加上自己上班,刘晓妮每天清晨6点则起。如今,女儿考上了北京的知名大学,已去学校上学了,而自己又刚提前退休,刘晓妮早上无事可做,这段时间,她已试着让自己早上迟些起床。
不过,今天能睡这么迟才醒,刘晓妮觉得主要原因还是昨晚跟老公又吵了一架。
昨晚睡前,老公有点怯生生告诉刘晓妮说,喂,跟你商量一下,明天是周六,我们高中的同学约好聚会。通知是今晚到铁城县宾馆报到,不过,我算了一下时间,明早坐最早的一班高铁赶去,还是来得及的,所以我明早一早就走,要后天晚上才回来。
刘晓妮一听有点不高兴,这不让她一人在家了吗?就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如发牢骚似的说,什么同学聚会,这做同学的时候谁也没搭理谁,几十年过去了,现在才忙着联系,轰轰烈烈地搞相聚,真想不明白。
老公解释说,都是这样子。过了这么些年,大家见见也没什么。这年头,生活条件好很多,大家找个理由聚聚,也正常。只是,你能不能让我带点钱去?
老公的钱,全被刘晓妮管着。过去,老公单位还会有点加班费小补贴什么的,老公有没有全额上缴,刘晓妮不知道。但现在,单位的工资、奖金什么的全透明,老公所有的钱全打在个人的工资卡上。管住老公的工资卡,就等于掐住了老公的钱袋子,刘晓妮从心眼里拥护和感激如此的管理制度。
什么什么?要带钱?聚会是你请客吗?刘晓妮听到要钱,有点克制不住了。女儿上了小学后,考试总是全校的前三名,当时开家长会时,老师总是说这孩子绝对是个读书料。刘晓妮听在心里,那时就开始寻思着,能不能积攒点钱,到时像那些有权或者有钱的人一样,把女儿送到国外留学去。但是以她和老公工薪阶层的收入情况,刘晓妮又有点畏难。这个心思,刘晓妮就藏在心里,从没有和老公说起过。但这么些年来,刘晓妮一直是省吃俭用,把钱抠得紧紧的,尽可能往这个方向努力。特别是女儿初中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进市第一中学后,刘晓妮的想法就更强烈了。所以,在家只要一说到钱,刘晓妮从来就是极度敏感的,把得紧紧的,老公知道她看钱重,平常也尽量回避说到钱。
老公说,不是我请客。坐高铁会贵点,但快而且舒服,车费来回要400块,聚会是凑份子的,每人摊300块,能不能给我1000块带在身上?有剩的回来我再上缴?
这么多?刘晓妮更不满了,什么狗屁同学聚会,要花1000块?都什么年龄啦,个个都奔五奔六的,还这么浪费搞浪漫?
老公据理力争地说,说话干吗总这样,同学聚会是人之常情,这很正常的!好好的事情,怎么一到你嘴里,就变味了!
刘晓妮热汗一下从后背沁了出来,脸颊潮红,语带讥讽地说,是啦,去把过去的梦再捡起来,捡回来,你们这些男人!
老公听后,浑身有点颤抖起来,你怎么这么不可理喻!要不,你一起去!
我才不掺和你的人之常情!这同学聚会弄出点事的现在还少呀?刘晓妮说,我怎么不可理喻?这1000块钱不能省下来给女儿吗?她学习那么好,要读研究生,如果还读博士呢?万一以后到国外留学呢?你那聚会,本身可去可不去!
老公脸色铁青,大喊起来,这是我的事,与女儿两回事,你不要强词夺理,总拿女儿来说事!来压我!
刘晓妮冷笑起来,我怎么强词夺理?女儿不是你女儿?怎么,想比声音大是吗?你不怕我更不怕!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就这么吵起来。过去女儿在家,两人都还比较顾忌。现在女儿不在家了,刘晓妮发现与老公吵架频率变高了,吵得还肆无忌惮。
老公后来是瞪着怒眼,愤然回到自己房间……
外边很安静,刘晓妮从卧室出来,走向卫生间,拿起牙刷,开始刷牙。怎么这么安静?刘晓妮边刷着牙,边走到老公的房前,门是开的,房内无人。走到客厅,客厅里也没见老公人影。
老公真的走了!
往常,所有的吵架,最终都是以老公退却而告结束。老公会有几天时间很小心的。但是这次,出乎意外,老公连话都没留,还是走了。是昨晚走的还是早上走的?刘晓妮奇怪的是,老公怎么敢走,怎么有钱走呢?
刘晓妮有点气恼,把牙刷一扔,漱了口,又走回房来,坐到床前,把枕頭叠高,人躺了下去。刘晓妮跷着脚,双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眼睛瞪着天花板,头脑里有些空白。隔着全棉的睡袍,能够感到肚皮有些鼓起,上面有不少生育后留下的皱褶。把手伸向胸脯,乳房明显松弛下垂,软不拉塌的,摸过去没一点质感。索性让手再往下伸去,原先下面浓密的毛,跟头发一样,也开始有点稀疏了。难怪老公不爱了,岁月留下的悲催,看来女人可以从自己的身体变化和老公对自己的亲密度,早早地判定出来。
自从女儿去上大学后,刘晓妮就经常会莫名地和老公吵架。有天吃完晚饭,刘晓妮不知为何一下子就不想收拾饭桌和洗碗,老公见了,就主动抹桌洗碗。老公做完事后,刘晓妮看到了厨房水池前、地上落下不少的水滴,便拿来拖把,一边拖着一边埋怨说,做什么事都不知道,就洗个碗,满地都是水,小事都做不好!
老公有点不高兴地应了句,就掉了几滴水在地上,擦干就是,啰嗦干吗!
刘晓妮一下火了,什么什么,你一辈子做事都没做清楚,说你两句还不行?
老公也急起来了,什么一辈子做事做不清楚,你怎么一辈子都是说这么不清楚的话?
刘晓妮一听就爆发了,脸颊热烫,先是背部流汗,然后全身湿透,大汗淋漓,她记不清自己骂老公什么了,只记得突然无法自控地举起拖把,砸向老公。老公一躲,拖把砸到客厅的木茶几上,刘晓妮的手被震得好痛。
老公整个人傻了。
刘晓妮跑进房间,给女儿打了个电话,向女儿数落老公。
女儿耐心地听完说,老妈,肯定是你错,就几滴水,至于吗?
刘晓妮被女儿一说,有些冷静下来了,但嘴上不肯认错,说,人家说女儿偏心爸爸,真是这样。我说他一下,他不回嘴不就得了!他是个男人,不该让我?
女儿说,老妈,男人也是人,是人都有脾气和情绪,你怎么不让让他呢?现在什么年代了,还男人女人的。可能进更年期了,我上网看过相关介绍,要懂得控制自己。
更年期?刘晓妮真没想过,有点吓一跳。也是,近些时候月经量明显越来越少了,人总感到烦,感到躁,感到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和女儿通完电话后,刘晓妮那一夜睡得很沉很沉。后来,她发现,只要一跟老公大吵一架后,她居然都会睡得很好。
刘晓妮又有点慌,给女儿打电话。女儿说,因为你憋住的生理和心理的负能量太多了,通过吵架就释放出来了,这个释放过程有如火山爆发,把人体心理垃圾都带出来了,很损耗能量,吵完后身体就处于低能量状态,就会感到累,感到困。这正常,老妈,你别拿跟爸爸吵架来给自己催眠了。
女儿懂得真多!只有女儿的话,刘晓妮会听进去。过去把所有的时间几乎都花在女儿和这个家上,不看电视不看报纸不上网,现在才感到太多东西都不懂了。被女儿提醒后,刘晓妮也比较注意控制自己,昨晚如不是因为老公要钱,刘晓妮自信是不会激动起来的。
秋天的阳光从卧室的飘窗外挤了进来,满屋通亮。这个阳光真好!刘晓妮从床上起身,在房里走了一圈,把橱柜里的被子全都拿到阳台去摊晒,接着,又把床上的被单、床罩什么的全都拆了,塞进洗衣机。
洗衣机开始转动的时候,手机响了。手机放在床头,刘晓妮从阳台快步走进房间,一看屏幕显示,来电号码是老公的。不接,肯定是走时没打个招呼,现在心虚了,假模假样来个电话,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想缓和一下关系。哼哼,惯用伎俩,去急吧!
刘晓妮扭头走出了房间,手机声却是停了下来又接着马上响起,不依不饶,连着几遍。刘晓妮停住了脚步,老公这次是回铁城县老家,会不会老家有什么事?刘晓妮重新进了房间,很不情愿地拿起手机,没好气地说,干吗?
听筒里传来老公有点怪怪的声音,我到了。不过,是无意的,看到了《铁城晚报》,上面有一则寻人启事,找你的!
刘晓妮莫名其妙,说,你神经呀,登報找我?同名同姓的人多着呢!
老公声音变得很认真了,是找刘一妹!李齐霄,你记不记得?
李齐霄,这三个字有如三颗子弹,一下击开了刘晓妮的记忆门锁。刘晓妮全身有如过电了一般,呆住了许久,才挤了两个字,记得!
老公说道,我手上的报夹是一整个星期的《铁城晚报》,天天都登,连续呢。
刘晓妮不知如何回答,怎么会呢?他神经病差不多!
老公用一种很中性的语言说,我用手机拍下,发给你!
老公挂掉了电话。刘晓妮头脑里一下浮现出一位英俊少年,眉清目秀,细高个儿,头发有点自然卷,眼睛很大,笑起来嘴角有些上挑,着一身红色的运动衫,穿着一双白色的球鞋,挎着一把吉他。
登报寻找!不可思议。刘晓妮听到手机短信声响起,急急点开一看。
寻找刘一妹
刘一妹,出生于1971年7月2日,曾就读铁城县沿山中学职高班高一(二)班。看见本启事后,请速联系同学李齐霄,手机13905098611。如能告知刘一妹线索者,定给酬谢。
刘晓妮至少把短信看了十遍以上。从短信的字面上来看,无非是同学找同学,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但是,这么多年了,李齐霄还记得住她,还如此寻找她,刘晓妮想到这里,恍如回到了少女时代,全身发软,一仰身又躺到床上,心如长出了绒毛,眼睛有点酸。
刘晓妮的父母没有文化,出生后去上户口,人家问孩子叫什么名字,她父亲随便想了一下,说叫刘一妹。随着年龄渐长,刘晓妮越来越觉得自己名字实在土气,父亲对自己实在太不负责了,就一直想更换名字,特别是考上了市里的商业专科学校后,她去学校报到时,一旁有个城里的男同学当场就笑起来,说这个名字真好玩。刘一妹当时脸就红起来。学校毕业后,刘晓妮留在市里一家商贸公司工作,落户口时,来到派出所,就提出说要改名字,户籍警看了她半天问,什么理由?刘晓妮不知如何回答,忸怩了许久,才说就想换个好听的。那个户籍警是个老家伙,摇着头说,没理由就不能改,这有规定,再说名字也是父母所赐,轻易乱改也是不孝,你们这些年轻人!刘晓妮又羞又恼地走出来。后来她才听说,像她要改名字的人太多了,而且,改名字手续也挺麻烦的。
刘晓妮与老公相识,也和改名字有关。
刘晓妮的婚姻,是以介绍为主。好多次见面,前来相见的男方无话可说,总会先从她名字说起,你这名字真有意思,真有意思!刘晓妮一听起身就走。后来是本公司的一位阿姨,她有天想介绍一个对象给刘晓妮,那阿姨说什么什么来着,刘晓妮根本没注意听,她已有点麻木。可是,当介绍人说到男方的爸爸是在市公安局工作,还是个派出所所长时,刘晓妮眼睛放光,就说,好好,见面,马上见面。刘晓妮想到的是,那可以帮自己改名字。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刘晓妮同老公第一次见面是在延平的湖春公园。
一见面,刘晓妮不让老公先讲话,而是自己单刀直入,听说你爸在公安局?还是个派出所所长?那能帮我改个名字吗?
老公瞪着眼整个人都傻了,奇怪地看着刘晓妮说,改名字,你要改名字?
刘晓妮嘴一撇说,行不行?行不行?语气中明显透出你办不了我就走人的意思。
老公似乎一见面就挺满意刘晓妮的,赶忙点头说,这简单,简单。
可能是因为终于能改名字了,那次见面刘晓妮心情很好,第一次就让老公抱了。
老公是很普通的一个人,相貌非常一般,个子偏矮,大专毕业,在市中医院做后勤行政工作。当时在医院工作可没现在这么吃香,现在找医院里关系的人可多了。刘晓妮是后面才知道,老公和自己還是老乡,是铁城人。有一次刘晓妮同老公吵架后,曾暗想过,要不是因为当年迫切需要更改名字,她可能就不会和老公交往下去,也许就没了这个平凡的婚姻。
自从改名字后,刘晓妮极少再回铁城县老家,偶尔回去,家里人也不知道她改名了,仍叫她刘一妹,乡下人对这些事没概念,刘晓妮也没说。但老公是知情者,对此清清楚楚的。如果不是有这则启事,刘晓妮全然忘记了自己曾经叫刘一妹。
刘晓妮心里有点波浪,拿起手机,把号码输入进去,但在最后按时,刘晓妮又犹豫了,都三十多年了,再联系有意义吗?更何况老公知道这事,老公会怎么想?这次他去同学聚会,昨晚自己不还骂他?报应来得这么快,算了,就当不知道!
刘晓妮把手机一甩,扔到了枕头上。此时洗衣机嘟嘟叫起来,设定的洗涤程序结束了,刘晓妮来到阳台把被单、床单从洗衣机里掏出来,一一晒在阳台上。她一下想起,当年与李齐霄的认识,也是因为洗被单和床单。
那时,沿山中学职高班是省里职业教育在山区农村的试点校,学生是面向铁城县全县招生的,城里的学生也可以报名就读,实行寄宿制。李齐霄是来自城里的学生,而刘晓妮是当地农村的学生。城里会来到这里读书的学生,都是学习不好的,没有考上县一中高中的,但都是有一定背景的,通过关系才能进来的。农村学生会进这里,也是没有考上县重点高中的,但是读书都是不错的。城里生虽然不会读书,但瞧不太起农村生。而农村生到这儿的,都明白来这里的城里生不咋地,也看不上城里生。因此,别看是小小的班级,里面不仅有男生女生之分,还有城乡之别,情况小小复杂。虽然同在一个班里,刘晓妮知道李齐霄,李齐霄也知道刘晓妮,但他们俩在学校和班里从来都没说过一句话。
直到下半学期的一天早上,刘晓妮晚上睡觉时来了例假,醒过来时床单和被子已被弄得一塌糊涂。刘晓妮早早起来,本想到学校的公共洗衣池去洗,但学校的洗衣池只有几个,早上又是寄宿生起床后使用的高峰期,已有男生在那边刷牙洗脸了,刘晓妮怕被男生看见不好意思,因此,就用塑料提桶拎着,再用塑料盆盖住,跑到离校园不远处的溪里清洗。
照说这个考虑也是挺周全的,不过当刘晓妮把被单床单洗好时,她才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她忘记了叫个同学一起来,靠她一个人,无法拧干被单和床单,而湿湿的被单和床单放在桶里,如拎着一桶水一样沉。
瘦弱的刘晓妮此时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拎着塑料桶走一段歇一下往校园走。就在这个时候,刘晓妮看到了迎面跑来的李齐霄。李齐霄上穿着一件红色的运动装,下着一条镶着白边的红色运动裤,脚踏一双白色运动鞋,迎风跑步,溪边的绿色小树林,路边绿色的灌木丛,把身材高瘦的李齐霄,映衬得格外英姿飒爽。
刘晓妮看呆了。
跑到刘晓妮身边,李齐霄停了下来,看着额头挂着细密汗珠的刘晓妮,惊讶地说,你,怎么到这边来?见塑料桶内盛着带水的被单床单,李齐霄似乎有点明白,说道,你是不是一个人没法拧干?我帮你!
刘晓妮瞬间血往脸上直冲,十分慌乱,神还没回过来,李齐霄已从桶里先拿出床单,把一头递给刘晓妮说,你抓紧就可以了。然后,紧抓住另一头,使劲一拧,水被拧出落下了,床单拧干了。接着,被单也拧干了。
李齐霄说,干吗不放在学校里洗或带回家洗?
刘晓妮感到自己来河边洗被单床单的秘密被李齐霄发现了似的,更不好意思,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齐霄见状又装着明白的样子,哦,我明白了,你们乡下是不是习惯了?其实,河水没经过处理,洗得并不干净!
你们乡下,刘晓妮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何 一下心静下来,冷冷地故作高傲地说,我是习惯在河里洗东西,谢谢你城里的!说完拎着桶就走了。
李齐霄愣住了,但很快明白,在后面大声辩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真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
刘晓妮坚持着头也没回。
还没走到宿舍,刘晓妮就后悔了,人家如此好心帮你,为什么要那样态度对他呢?等到了宿舍把被单床单晾好,刘晓妮就更是追悔不及。他是城里的,自己确实是乡下的,他说的是事实。再说,现在的河水是很脏呀,用来洗被单床单确实不干净,他又没说错,为什么要怪他?为什么要生气?为什么不同他多说几句话呢?
从这天起,刘晓妮头脑中总会不经意地快闪着晨光之下迎风跑步的李齐霄的定格特写,刘晓妮开始十分留意李齐霄,总是用眼睛的余光偷偷地捕捉李齐霄。终于,在一个夜晚,刘晓妮梦见了李齐霄,李齐霄穿着一件高领的套头衫,下着一条大喇叭裤,奋力奔跑在溪水上,但一不小心,跌入水中,在水里挣扎着。
刘晓妮被吓醒了,睁着的眼睛就闭不上了。天刚蒙蒙亮,刘晓妮就随手拿起语文书,急急往溪边走去。
刘晓妮走到溪边时,天已放亮。果然不出预料,刘晓妮看到了在溪边奔跑的李齐霄。李齐霄仍是一身鲜艳的红色运动装,在朝霞的映射下,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刘晓妮故意低头装着背书模样,迎了上去。
两人在草丛中的小径上面对面相逢了。
李齐霄有点不知所措,在原地上跑着,手脚不知道如何停下来,看着刘晓妮傻笑着说,这么早?
刘晓妮满脸飞红,低头用眼角瞥了一下李齐霄说,你不更早?
这么一说,两人都大笑起来。笑声惊动了草丛里的几只麻雀,扑棱棱地冲向蓝天。
在这次相遇中,刘晓妮才知道,李齐霄不仅是城里人,还是省城里的人,他与那些校里的城里生不一样,他爸爸是省里地质勘测院的工程师,去年被派到驻在铁城县里的地质大队任领导。李齐霄从小是跟着父亲生活的,这里走那里去的,先后住过好些地方。因为流动性太大,李齐霄自小就经常更换学校读书。李齐霄还告诉刘晓妮,他爸认为他不是读书的料,让他准备着,当“特长生”去报考体育学院,所以,他每天必须坚持跑步。来沿山中学职高班读书,主要是过渡一下,下学年就可以通过转学到县一中补习文化课。
难怪他身上有著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连县城都从未去过的刘晓妮,自然一下就被李齐霄深深吸引。
那天,他们在溪边谈了很久,全是李齐霄说,刘晓妮听。
手机又响起,是老公打来的,问说,如何?看到了我发的短信了吧?那人是你原来的同学?职中的吗?我怎么从来没听到你提过呢?
刘晓妮被老公这么一连串地问,有点小恼火说,什么意思,想查我吗?语调有些高起来。但是转念一想,过去的男同学登报满世界地找自己,老公有点反应和警惕,算是正常和应该的,老公对自己多久不吃醋了,好像不该对老公发火,顿时自感有些气短,语言又平和起来,说,这人是我高一的同班同学,但是他高二就转到县一中了,走了,同班时间很短,我和他从此再没联系过,谁知道他发哪路神经,找我干吗?
老公用很理解的语气说,哦,这么多年了,不管怎样,还很难得……
老公才说到这里,刘晓妮就在心里骂道,真是鸡给黄鼠狼拜年,想来套老娘。马上就接上话,没好气地说,都几十年没联系了,你少来!
老公辩解地说,不是,这么长时间了,他登报找你,会不会真有什么事?
刘晓妮有点不耐烦,说道,估计也就像你们,无聊得没事干嘛,想搞同学会之类的。我才不赶这时髦!
老公似乎听出刘晓妮心里的烦躁,连忙说,好好,反正是你自己的事!但是,我认为同学聚会是正经事!
刘晓妮没心思和老公再说,就把电话给挂了。都过了这么些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家庭了,再联系有意义吗?人都是往前走的,退不到过去,如果能像快递一样选择退回,那么地球只好倒转了。李齐霄怎么想不到这点?难道真是老公说的有什么事?不然,为何登报?但如果有事,又会是什么事呢?那个时候,大家才几岁,会有什么事?
刘晓妮把手机里的寻人启事再看了几遍,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上面不是有说,“若有知道刘一妹线索者,也烦请一告。”那么,可以请女儿帮个忙,让女儿以“知道线索者”的身份打电话给李齐霄,这一来,可以知道李齐霄找自己是不是真有什么事。如果没事,也不必再登什么报了;这二嘛,也可以不让老公产生什么不必要的想法和误会。
刘晓妮觉得这个想法两头兼顾,很不错,就拨通了女儿的手机。
星期六,女儿得空,正在逛故宫。一听,就大不以为然地说,老妈,你同学找你,直接给他个电话,问他有什么事就得了,还要这么麻烦干吗?你们这辈人,也太好玩啦!女儿似乎有点不太乐意。
刘晓妮被女儿一说,也有点小纠结,解释道,这么多年没见了,我不想同他有什么联系。但他寻人启事这么登下去,影响不好,我怕别人会有误会,你爸到时也有误会。再说,万一确实有什么事呢?
女儿在电话里“哦”了一声说,老妈,你过去叫刘一妹,连我都不知道,别人会误会什么。接着坏笑一下,老妈,看来这个同学不是你过去一般同学。好吧,为了我老爸别误会,为了你那个同学不要再花冤枉钱登报,我马上帮你搞定。
就一会儿,女儿就回电了,老妈,我和他通了电话。我问他找刘一妹有什么重要的事没有?他说没有任何事情,完全是想联系联系而已。我就告诉他说,刘一妹出国了,去了澳大利亚,在墨尔本。他听了就给我说,现在出国很方便,可以把国外电话或地址提供给他,他愿意给我重金酬谢,问我1000元如何?我告诉他说,国外的地址和电话我没有。他说,那谢谢了。就这么简单。
女儿在电话里笑起来,好像做了一件挺开心的事。
刘晓妮听到这,心里涌上一股别样的滋味,不知是伤感呢还是喜悦,淡淡地说,算了,没事就好!
女儿说,OK,我非常赞同。不过,这个人这样来找你,真有点怪怪的。女儿接着又说,老妈,这北京故宫真是太牛了,里面的文物宝贝超级吓人,你什么时候来北京,我陪你来看看,开眼极了!
刘晓妮说,去趟北京要花多少钱,再说那些文物宝贝也看不懂。接着交代女儿在外要注意身体注意安全一通,就挂了手机,有点惆怅地看着阳台外的天。
天很蓝,很空旷,那个时候在溪边,天好像也是这般。
二
中午,刘晓妮把昨晚的剩菜剩饭热一下,随便吃了点,就坐在沙发上打起盹。
李齐霄的身影居然又出现,时而在教室的走廊里,时而在溪边的树林里,一会儿是笑脸,一会儿又是挺立的身姿。
那时,闭塞的山城让学校的男生女生分得很清楚,男女同学的关系十分保守,平常连话都不多说。刘晓妮和李齐霄在班上也从不说话,好在他们都是在学校里寄宿,因此,偷偷地在早晨或黄昏时相见。最初是在溪边,后来在溪的上游,他们发现了一大片茂密的樟树林,据说那是一片风水林,所以当地村民保护得很好,几十棵超百年以上的大樟树,自如地伸出形状各异的枝丫,冠盖如伞。李齐霄总爱坐在樟树露出的粗壮的根茎上,弹着吉他。
一次,李齐霄给刘晓妮弹奏了一首《致爱丽丝》,刘晓妮被那优美的旋律迷醉了,她问李齐霄,这是什么,这么好听?
李齐霄说,是吉他古典弹奏的入门曲,根据贝多芬的钢琴曲《致爱丽丝》改编的。
刘晓妮此时在李齐霄面前对自己的无知,已经不会感到不好意思了,哈哈笑着说,这肯定是首那个的曲,你再弹一遍。
李齐霄笑了笑,又弹了一遍,微微歪着头,目视着远方,神情非常专注,那双大黑眼不时闪动着,整个人如一个雕塑一般。
刘晓妮再也忘记不了这首曲。
一串接着一串的快节奏音符砸了进来,刘晓妮一下从迷糊中被惊醒过来。放在沙发边茶几上的手机响起了《小苹果》,这首歌是女儿为刘晓妮设定的,只要这个曲子一响起,就是女儿来电。刘晓妮开头并不太接受,建议改用《致爱丽丝》,《小苹果》太闹了。女儿说,什么什么,老妈,你还知道《致爱丽丝》?女儿用有点奇怪的眼睛看着刘晓妮,又说,不过,老妈,我还是喜欢《小苹果》,我不是你的“小苹果”吗?刘晓妮苦笑一下,叹口气,不坚持了。
刘晓妮按下接听按钮,女儿的声音一下闯进耳朵里,老妈,那个叫李齐霄的人真好奇怪,刚刚发来了一个长长的短信,跟写文章一样,我转发给你,你看看,该怎么办?
刘晓妮看到了女儿从手机上转来的短信:
您好!我不知怎么称呼您,但我真诚地请求您的帮助。上午与您通完电话后,我想了许久,感到不管从哪方面分析,您绝对是个知情者。这些年,我一直寻找刘一妹,多次到过铁城县沿山中学、她老家金坑乡等,到处查找,但是只获得她考入了市商业学校的消息。我也找到她就读的延平市商业学校,但那所学校早在上个世纪就撤销了,原校址上矗立的是一个大型楼盘,根本找不到其他的信息。我先后在交通广播和电视台播发过寻找启事,仍一直没有消息,最后只好在《铁城晚报》上不间断地刊登寻人启事,我想总有一天,会有一个认识她的人看到吧。整整快半年了,您是第一个给我致电的人。虽然您说她出国了,但是我不想放弃这个唯一可能多知道点她信息的机会。所以,我查了一下您与我通话所使用的手机所在地,显示地点是北京。为了体现我的诚心,我准备立即赶往北京,明天就会到达,正好是星期天,请您无论如何安排一点时间见我,任何时间都可以,时间和地点都由您来确定,哪怕是几分钟。我郑重承诺,只要您能提供刘一妹下落有用的线索,我愿酬谢现金1000元。如果您能准确地告诉我刘一妹具体的情况和联系方式,我愿酬谢3000元。这对您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却十分重要,请您以善良之心,体察我良苦之意,前来一见,如有产生交通等相关费用,也由我承担。
李齐霄
确实有点像写文章,从什么开始,李齐霄的文笔变得这么流畅?
在沿山中学,李齐霄最怕的是写作文,最恨的就是语文老师。语文老师每一个星期都要布置一篇作文,李齐霄好多次都是求刘晓妮帮他写。刘晓妮其实也是有点怕写,但是感到总算可以帮李齐霄一点忙,为他做点事,也就同意了。反正没要求写得是好是坏,能够写满两三页的作文纸,上交老师就行了。
有一次,老师布置写《我的理想》。李齐霄又让刘晓妮帮写。刘晓妮说,那你的理想是什么呢,总要告诉我。
李齐霄想了半天说,我想当个像崔健那样的歌手,自写自弹自唱。不过,我知道不可能,因为我太迟才学音乐和弹琴了,最好的时光错过了。
李齐霄说完有点难过。
刘晓妮安慰李齐霄说,你要求也太高了,我觉得能考上大学就好了,成名成家,那是多难的事!
李齐霄没有吭声,只是用手指怅然地拨着琴弦。
刘晓妮泪水不知为何从眼眶里涌出,流到脸颊上。有多久没流过泪了?反正记忆中的最后一次,是得知女儿获得了全市高考状元,那天刘晓妮在家里趴在床上,号啕大哭,哭得万分尽情舒坦,把老公和女儿都吓了一跳。
不能让他去北京,不能让他去找女儿。刘晓妮用微颤的手指,把李齐霄的手机号码输进手机中,13905098611,刘晓妮自己都惊讶,怎么就会记住了李齐霄在《寻人启事》上的手机号码?
刘晓妮按下了拨出键,把电话拨了出去。
对方的手机居然响起的是《致爱丽丝》,不过是用钢琴弹奏的。
一个挺陌生的声音出现,你好,请问哪位?
像银针刺进了穴位,刘晓妮全身颤抖起来,一句话说不出来,只将自己无法抑制的激动的喘息,通过话筒传了过去。
谁?难道……你?是刘一妹?对吗?喂喂,我是齐霄,李齐霄!听筒里传来了热切惊喜的呼声,李齐霄在话筒里几乎是喊起来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刘晓妮哽咽着,任由泪涌,许久才说,你一直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吗?
李齐霄声音很低沉地说,一妹,时间让你对我陌生了,找你一定要有事吗?只是这么多年了,不知为什么,经常会想到过去,想到过去,就会想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听说你到国外去了?
什么?刘晓妮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对了,女儿说过了,她告诉李齐霄,自己去澳大利亞了!刘晓妮只好含糊地说,现在在哪里不都一样?联系都很方便。
李齐霄应道,也是,如果过去有现在这样的便利,我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找你这么辛苦。李齐霄的话语之间,流出了一丝明显的酸楚。
刘晓妮心里又涌过一波感动,想到了李齐霄短信中说的如何如何苦苦寻找自己,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李齐霄低声地问,你现在一切都好吗?在国外会适应吗?
这一问,刘晓妮想到了女儿,想到了老公,回到了现实中来,说道,反正人都是过日子,日子能过下去,过得顺,应该就算好!
哈哈!李齐霄的笑声有点干巴巴的,说道,是的,这个年代过日子大家都没问题,这么多年,你还是保持着从农村出来的质朴本色!难得,难得!李齐霄的语言已失去了前面的湿润,有点如寒暄。
从农村出来?又说我是农村人!刘晓妮一下就想起了第一次与李齐霄相遇时的对话,为什么在李齐霄眼里,自己总是农民出身?不过,那时是农村人,有着年少的无知和扭曲的自尊,现在成熟了,有着成熟的世故。刘晓妮在心里不禁莞尔,突然想幽默一下,仍然跟第一次一样,说道,你呢?你现在怎么样?城里人做得还好吗?
李齐霄似乎听出了刘晓妮的意思,反应很快地说道,现在城里人远不如农村人,农村人人有土地,有责任田,有山林,城里人什么也没有。我现在有一拨的朋友,都想着法子去农村,有的变通着找关系,想把户口都弄成农村的,变成农民。所以,如今,我这城里人过得太一般般,可能没你好!说到这,李齐霄又有点感叹地说,你还是跟过去一样的!
刘晓听出了李齐霄有点难堪,又有些后悔,话题一转问,你现在在哪里高就?
李齐霄深叹一口气说,我没什么高就,一直在省城,自己做自己的事,就如你说的,过日子而已。
李齐霄接着问,你呢?
我很好!我女儿很懂事争气,考上名牌大学!我今年办了提前退休。刘晓妮已经平静多了,话语正常起来。
这么说,你是今年提前退休陪女儿去国外留学的?李齐霄话里有明显试探的意味。
这……刘晓妮有点语塞,但很快就调整过来,说道,有些事说起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如果没什么事,以后我们再聊好吗?
一妹,你现在在国内对吗?因为你的手机号码在我手机里显示是延平市的手机!李齐霄突然发问。
刘晓妮措手不及,想了想,承认说,是,我在延平市!
一妹,你要知道,我找到你有多不容易,如果你在延平市,我等下就赶往延平市,好吗?李齐霄似乎生怕刘晓妮挂掉电话,语气又急切又诚恳地说,我真的很想同你见上一面!
刘晓妮不知该怎么回答,停顿了许久才说,都这么多年了,我们彼此走在街上也许都认不出来,各自都好就行了!以后有时间保持联系就好了!
不,不!李齐霄连忙接上话说,一妹,通电话是一回事,见面又是一回事,真不一样。我就想去看看你,看看你!我知道你肯定看到了我发给人家的短信,我如此找你,就是想见你一下!
真的没这个必要!刘晓妮拒绝了,保持着过去各自的记忆不更好吗?
那……好吧!李齐霄非常失落又非常无奈地说,我再打电话给你!
再说吧!刘晓妮本想再拒绝,但又有点犹豫,一直拒绝总是不好,也有点于心不忍。
你再考虑一下,我希望见你!李齐霄最后说道。
刘晓妮什么也没说,就挂了电话。
往事如烟,过去就过去了。刘晓妮拿着手机呆坐了一会儿,心想,都这么多年了,自己已不是过去的刘一妹了,都快老太婆一个了,他李齐霄也不会是原来的李齐霄!
刘晓妮给女儿发了个短信说,我那同学你别管了,他也不会去北京烦你了。
一分钟时间没到,女儿电话就飙过来了,老妈,你是不是跟那个同学联系了?怎样,没什么事吧?
刘晓妮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会有什么事!
女儿有些吞吞吐吐地说,老妈,我想想,觉得这小有问题,哪有这样找同学的,要么电影看多啦,要么就是头脑有病……女儿似乎突然意识到这么说有点不妥,口气一转,不过,现在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有,也见怪不怪。我有个同学,前几天还有人找到学校来认她姐姐呢,说是她爸在外面跟人生的,他爸死于车祸,弄得她都要疯了。
刘晓妮心里明白女儿的意思,就说,你放心,他就是个同学而已。
女儿说,他是个男同学,老妈,他有拖泥带水的老牛劲,你别给拉动了!
刘晓妮笑起来,有些底气不足地应道,你这个小死鬼,老妈都活到几岁啦,你就别瞎操心了。
女儿还是不放心地说,老妈,他突然这么费尽心思地找你,好像不对,千万要小心!
这年头,也难怪女儿担心。刘晓妮心想,管他有没有问题,我到此为止了,还能怎样?就说,好了,知道了,老妈要钱没钱,要色没色,都奔五走的人了!
女儿说,老妈,情人眼里出西施,你看上去还是很年轻!说到这,鬼鬼地笑了一声,才接着说,再见老妈!帮我问候老爸,一定要给他说我爱他!
刘晓妮听出了女儿话里有话,无非是想提醒自己。人说女大更向着父亲,果不其然。
刘晓妮与女儿通完话后,那个穿着红色运动衣的瘦高少年,挎着一把吉他,又闯进脑海中来。他吊着一只脚坐在樟树的树枝上,抱着吉他,一边弹一边低声地唱: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
那一切如在昨天,记忆是没有时间的现场。
听到这首歌时,刘晓妮是随母亲到乡里去赶集,当时刘晓妮连县城都没去过,路过了乡里的一家电子商店,听到了从三用机里传出的这首歌,是个女声唱的,那也是刘晓妮第一次见到两个喇叭的三用机。刘晓妮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听了一会儿,一直到母亲喊她了才走。但是,这首歌,刘晓妮印象太深了,回到学校与李齐霄见面时,她就让李齐霄弹唱,李齐霄弹唱时,声音都压得低低的,唱得十分入情。
每个周末回村再回校后,刘晓妮总会看到李齐霄给她带来或知道但从未见过的东西,或是根本不知道的东西。比如巧克力,刘晓妮在书中看到过,那时只有大城市才有,刘晓妮从未吃过。刘晓妮是从李齐霄那里吃到,并且知道,巧克力還有黑色和白色的,有好多种,味道也不尽相同。比如彩色照相机,李齐霄在河边给刘晓妮拍了许多的照片。刘晓妮只在小学毕业和初中毕业时,在乡里的照相馆照过两次单人照,还是黑白的。当李齐霄把厚厚的一沓彩色照片拿给刘晓妮时,刘晓妮看呆了,才知道自己在河边的岩上,在草丛中,在水中,在蓝天下,在樟树林里,有那么可爱的笑容,有那么漂亮的身影,只不过皮肤有点黑,笑起来神情有点傻。
有一段时间,李齐霄带来了一个小小的收录机,借给刘晓妮听。刘晓妮戴着耳机,躲在宿舍里,听到了许多好听的歌曲。就是从收录机里,刘晓妮知道了有个唱歌充满磁性的邓丽君,听到了费翔的《故乡的云》、齐秦的《外面的世界》。
那年寒假放假前,刘晓妮刚好生日。山区农村的女孩哪里有过生日。在清晨见面时,李齐霄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曾经告诉过我,你从来没过过生日,我当时就决定一定要帮你过个生日,你傍晚一定要在老地方等我。
李齐霄上午专门向老师请假,回县城去了。
傍晚时,刘晓妮在樟树林等来了李齐霄。
刘晓妮老远就看到了李齐霄快步走来,穿着一条大喇叭裤,背着一个背包,挎着一把吉他,真像电影里的人。
李齐霄到后,先把吉他放在一边,然后把背包解下,那个背包是帆布做的,有不少的小口袋,李齐霄变魔术式的,从里面一一拿出东西来:先是一块小的塑料野餐布,铺在一块干地上,接着拿出一个用纸盒装的10厘米的奶油蛋糕,上面竖着个心形的小标签,写着生日快乐。再接着,是一小包细小的蜡烛,几个小纸盘和一小把硬塑刀,最后,拿出了两听铝罐装的百事可乐。
奶油蛋糕,刘晓妮第一次见到。刘晓妮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看傻了,有点非驴非马地说,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你这包也真能装!
李齐霄应道,这是我爸去野外勘探时用的包,这个是最小的,还有更大更能装的。说完,突然想到什么,独自沿着河边跑去。
一会儿,李齐霄出现了,手上拿着一束野花,双手捧给刘晓妮说,这是给你的。刘晓妮不好意思地接了过来,连谢谢都忘了说。
李齐霄高兴地坐下来说,你的运气真好,县城上个月刚好开了一家蛋糕店,奶油蛋糕,我今年生日都没赶上。我帮你插好蜡烛,你可以许愿!
李齐霄边插上蜡烛边说,你今年16岁了,就插16根。
于是,蛋糕被插得满是蜡烛,那蜡烛有粉色、黄色、紫色、白色,很是精致。李齐霄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来,把蜡烛点燃说,这个蜡烛是无毒的,你别担心滴在蛋糕上。你闭上眼睛许个愿,然后吹灭蜡烛,就能心想事成!
生日许愿很灵吗?刘晓妮闭上了眼,双手合掌,心中默默祝愿,李齐霄和自己都能顺利地考上大学。
吹灭了蜡烛后,刘晓妮有点希望李齐霄能问自己许了什么愿,但李齐霄并没问,他让刘晓妮用塑料刀开始切蛋糕,然后拿起吉他,弹唱起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唱完之后,李齐霄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用纸盒装的东西,纸盒看来是李齐霄自己手工做的,很粗糙,歪歪扭扭的。李齐霄递给刘晓妮说,这是送你的生日礼物!
什么?刘晓妮觉得不能再要李齐霄的礼物,就用手挡住说,你已经为我花了这么多钱,我不能再收你的礼物了!
李齐霄笑了起来,两边嘴角上挑起来,说道,没事。我跟我爸在一起生活,我爸一出去,有时都要好几天才回来,就只好给我一些钱买吃的。我平时会积点,所以能够买这些东西。说到这,神情变得有点认真起来说,生日礼物是不能拒绝的!
刘晓妮只得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块电子表,那时电子表可是时髦货。刘晓妮也只是知道,而从未见过实物。
这是我爸带回来的,据说都是从台湾走私过来的货,也不贵,人家从沿海给他带来的,我家里有好几块,我同我爸说了,一个好同学生日,送给好同学,我爸同意的!李齐霄说,你戴上吧。
刘晓妮把电子表戴上了手腕,这是她一生中第一次戴表。
花兒、蛋糕、音乐、礼物,一切历历在目,这是刘晓妮永生难忘的生日……
三
手机铃声一响,刘晓妮在迷糊中一下就猜到了可能是李齐霄,连她自己都奇怪为什么会这么猜。刘晓妮拿起手机一看,果然是李齐霄。都这么晚了还来电话?是不是疯了?刘晓妮把手机又放了回去,接还是不接?刘晓妮有点纠结。还是不接吧,都是成年人了,往事只可回忆了。刘晓妮任由手机铃响,睁大眼躺在床上,突然,刘晓妮想起李齐霄在发给女儿短信中曾说过,将马上赶到北京。上午,自己同他通话时,李齐霄也说要来延平市。李齐霄会不会现在赶到延平来了?这个想法让刘晓妮心中涌上一股巨大的不安。但等她觉得还是接听电话时,手机铃声已停了。
刘晓妮想了想,决定回个电话过去。
正拿起手机想回电时,手机铃声又响起,这下,刘晓妮立即接通。
李齐霄充满期待的声音扑了过来,一妹,我已从省城到了延平市,现在就在舒美达酒店,你能过来一下吗?
李齐霄的语速很快,如子弹扫射,声音充满了激动。
刘晓妮真如中弹一般,整个人呆了。许久,才对着手机说,你到了延平?
李齐霄完全不掩饰地说道,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当然急着想见你!再说从省城开车到延平市,高速公路,就两个多小时,所以,我不请自到!
刘晓妮的不安在扩散,李齐霄是否也太无所顾忌了,完全没有考虑她的感受如何和方便与否,好在今晚老公不在家,要不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刘晓妮本能地出现抗拒,把声音变得淡淡地说,都这么晚了,你先住下,明天我有空找时间去看你吧。她想给李齐霄浇一盆冷水。
李齐霄停顿了一下,似乎终于明白了,声音也低了下来,语气有些抱歉地说,本来没什么问题,只是不好意思,我走得太急,忘记了带身份证,没有身份证,酒店不让我办住宿,延平市我不熟,没有其他能帮我的朋友,想了想,只好给你打电话,你能否帮我呢?
原来如此。李齐霄本来就是个粗心的男生,刘晓妮记得当时在班上,有好几次考试,李齐霄总是忘了在试卷上写上自己的名字,被老师在课堂上批评过。刘晓妮不知为何,许多的不安一下烟消云散,觉得自己多虑了,就急急地说道,那好吧,你稍等一会儿,我马上过来!
刘晓妮走进了卫生间,冲洗了一下,披了条浴巾就出来。站在衣柜前,她看到了自己的身体,长期的节俭生活,给她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处,那就是体形大体没什么变化,后背仍然消瘦,脖子仍然细长,肩胛骨两旁仍然有着深窝。只是乳房彻底地耷拉了,乳头偏大偏黑,小肚子有些向前突起。好在个子比较高,大腿仍然细长,挺直身体,整个人还是蛮亭亭玉立。
刘晓妮对自己苦笑了一下,绾了一个发髻,扯去了浴巾,对着两腋和脖子喷了点香水,穿上了胸罩和内裤,从衣柜里挑了一件藕色的蚕丝衬衫,套上了一条过膝的包裙,外面披上了一件浅灰色的外披,脚着一双中跟的乳白色皮鞋,挎着一个棕色小包,就出门了。
刘晓妮下楼拦住了一部的士,直奔舒美达酒店。
延平市是个山城,没有几家像样的酒店,舒美达酒店是近年来建得最好的酒店,虽然已是午夜时分,依然灯火辉煌。的士直接开到了酒店的大堂门前,刘晓妮下车后进了大堂。大堂通亮,时间太晩,已没有什么人了,总台内有一个服务员在值班。
刘晓妮用眼快速地扫了一下,看到了左侧的休息区的沙发上,一个瘦高的男人,正坐在那里低头看手机。
那男人同时也看到了刘晓妮,急忙起身迎过来。
一件苹果绿的T恤,一条白色西裤,一双棕色的皮鞋,一副钛金眼镜,向后长披的卷发,手上拎着一个黑色的软提包,这已不是过去的李齐霄,刘晓妮整个不认识了,完全一副儒雅的老板形象,只是向后披着的长发,又透出了点时尚艺术家的气质。
你是……刘一妹?李齐霄冲上前来,伸出右手,先叫起来,脸上挂着笑容,嘴角向两边翘起,眉目中显出了曾经的一点痕迹。
这副笑容刘晓妮永远记得,只有李齐霄才有。
齐霄!刘晓妮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握住了李齐霄的手。
李齐霄的手,掌大,有些潮湿;刘晓妮的手,细小,有点粗糙。
刘晓妮感到自己的手在微颤,忙抽了出来说,你等很久了吧?我先帮你登记房间。
李齐霄说,不麻烦你,你把身份证给我,我自己办就行了。
刘晓妮从包里掏出身份证,正要递给李齐霄时,突然觉得不妥。女儿不是告诉李齐霄自己在国外,这身份证一给李齐霄,什么不都被戳穿了?当然,这件事迟早要同李齐霄说清楚的,只是一见面就说这事也不合适。想到这,刘晓妮又多了个问号,李齐霄是真忘了带身份证,还是想从她的身份证上看到什么?确定什么?但她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觉得自己现在也太成熟了。
刘晓妮说,你在一旁等吧,用我的身份证必须是由我本人来办才行的,酒店规定。这点刘晓妮懂,因为公司过去举办年会之类的什么会议,刘晓妮经常会被安排帮助接待。
李齐霄笑笑说,也是,现在酒店就是规定多。我就不客气了,帮我要个高层的套间吧。
入住手续很快就办好了,刘晓妮还刷卡垫上了1000元押金。刘晓妮将房卡递给李齐霄,又把押金条递上说,这是押金收据。
李齐霄一边接过来一边说,好的,好的,押金我等下给你,一妹,上去坐坐?
刘晓妮迟疑了一下说,算了吧,太晚了,明天我再过来坐吧!
李齐霄点点头说,也行。那么,我用车送你!
刘晓妮又想到了女儿说自己在国外的事,立即推辞说,不用了,你又不认路,等下开回来怎么办?
李齐霄说,回来可以用导航!很方便的!
刘晓妮坚持说,不用了。你也累了,早点休息。
李齐霄更坚持地说,你觉得我睡得着吗:这多久没见了。再说送你是必须的,都这么晚了,我也不放心。当然,关键是路上我们还能说说话。
刘晓妮发现自己再推辞不太合适,不再说什么了,走出了酒店。
李齐霄跟了出来说,稍等,我去酒店车库开车。
李齊霄很快就把车停在了刘晓妮跟前,是一辆奔驰。刘晓妮从未坐过,但是认得车头前的那个漂亮的车标。看来,李齐霄的日子还过得不赖。刘晓妮伸手拉开了后座的车门,李齐霄摇下车窗说,一妹,邀请你坐前头来,说话方便。
刘晓妮关上了后座车门,坐上了前面的副驾驶位置,说道,那你把我送到紫云宾馆附近。
李齐霄应了一声,设置了导航,发动了车子,车内的音响同时响起。
我踩着不变的步伐,是为了配合你到来。在慌张迟疑的时候,请跟我来。别说什么,那是你无法预知的世界,别说,你不用说,你的眼睛已告诉了我……
《请跟我来》,这是李齐霄教刘晓妮唱的第一首歌曲。刘晓妮上小学和初中都没学过音乐,连简谱都看不懂。那时,李齐霄边弹一下唱一句,刘晓妮张动着嘴唇学,不好意思发出声来。李齐霄说,你要唱出来,不唱出来你怎么学呢?歌是唱出来的,唱出来你才会感到它的好听,才会有感觉。
接着,又是一首《是否》。
是否,这次我已真的离开你;是否,泪水已干不再流;是否,应验了我曾说的那句话,情到深处人孤独……
再接下来是《迟到》。
你到我身边,带着微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
当年学唱和听唱这些歌时,年少的刘晓妮只有些朦胧的情感触动和心灵感动,那个时候主要是喜欢这些歌的纯朴、亲切、随意、清新的风格、完全生活化的内容。现在,经过人生的风雨之途,刘晓妮再听起,体验和感受真是大不一样。李齐霄现在唱得也不一样,过去唱时那种刻意的认真,那种着意的模仿,那种稚嫩的青涩感全没了,他情感十分投入,技巧显然比过去圆熟,也许这几首歌也勾起了他很多的感触,因此演唱得很轻松,情感表达也演绎得很好,很有感染力。虽然都是旧歌,然而一听就那么撞击心底,那么唤醒情绪。
刘晓妮思绪如飞,眼睛先是潮湿,再后来泪水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李齐霄显然注意到了刘晓妮的情绪波动和变化,见刘晓妮轻微哽咽,就把车靠到了街道一旁停下,一伸手搂住了刘晓妮肩头。此时,《冬季到台北来看雨》的歌声又从音响里传出。
李齐霄头靠过来,脸颊与刘晓妮脸颊贴着,嘴附在刘晓妮的耳边,梦呓般地随音乐哼唱起来:
冬季到台北来看雨,梦是唯一行旅,街道冷清,心事却拥挤,每个角落都有回忆……
恍如穿越,恍如入梦,刘晓妮看到了当年沿山中学的那条溪、那片樟树林,浑身颤抖着说,这些歌是你故意安排的,是吗?见见面就好了,为什么要这样?
李齐霄低沉地说,是精心安排,不是故意安排。为了找到你,与你见面,我找到省城最好的专业录音棚里做的!李齐霄轻叹了一声,接着说,至于为什么,很简单,我怕同你见面时,你会想不起我;我也怕这么多年了,我会认不出你。如今这个世道,同学算什么呢?更何况我们只同班过一年,而且那时我们还那么年少!所以,我想,这些歌都是我们相识的见证,都是我们过去的回忆,是可以唤起我们可以共享的美好!至少,可以让我们相见就不会陌生。
时间是生命的风霜,岁月却是人生成熟的沃野。看来经过这么多年,李齐霄变化很大,为了这次见面,他居然如此用心良苦。
相见时不会陌生!刘晓妮听了更加感动,李齐霄怕她忘记这些,其实在记忆深处,她清晰地记着这一切!
李齐霄把头转了过来,嘴唇一下贴到了刘晓妮的嘴唇上。李齐霄的嘴唇湿润,带着一股口香糖的香味。可见,在大堂等待时,李齐霄嚼过口香糖。
刘晓妮用手想推开李齐霄,但感到手实在无力,根本不听使唤。李齐霄舌尖已伸进了她的嘴中,翻转着,温柔地拨撩着刘晓妮的舌尖,刘晓妮瞬间被一股强大的男性气息淹没了。
有多久没有这样的热吻了?刘晓妮不由自主地陷入了迷醉。
真想不起从什么时候起,刘晓妮和老公再没这么自发和热烈地吻过了。白天上班,晚上回来忙着吃和家务,忙完之后,就感到累了,就想到明天还要早起,就想着早点上床休息。当然,最重要的是家里有个孩子,刘晓妮和老公都不好意思当着孩子的面表达各自的亲密。 时光在周而复始一天一月一年地流逝,刘晓妮就是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了。什么吻,什么拥抱,那真如感情史前的事情,那是夫妻之间的远古,只剩历史的记存了。没有拥抱没有接吻,反而成了夫妻之间现实的正常和生活的真实。有时夫妻做那事时,老公吻过刘晓妮。但是,当老公的嘴找到了刘晓妮的嘴时,刘晓妮闻到的是老公嘴里的烟臭,老公多年来都抽烟,那味道如此熏人,刘晓妮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刘晓妮整个身体埋进了李齐霄的怀中,李齐霄的手开始从刘晓妮的肩上往下滑动,伸进衣服里解开了刘晓妮的胸罩,等刘晓妮反应过来时,李齐霄的手已经牢牢地捏住了刘晓妮的乳房。
不可以!不可以!刘晓妮惊叫起来。但是,李齐霄的嘴已然含住了她的乳头,并热吸着,一股麻热的感觉,迅速冲遍了刘晓妮的全身。
刘晓妮瘫靠在座椅上,任由李齐霄的嘴在她的身上狂吻着,手在她的乳房上搓揉。
车载音响此时正播出《再回首》。
再回首,往事如梦……
刘晓妮如在云端上飘似的。
李齐霄的手开始往下伸,伸进了刘晓妮的内裤里去。刘晓妮突然被惊醒过来,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一把推开了李齐霄说,这不可以!真的不可以!
这一推很有力,很真实,对李齐霄也很受打击。李齐霄停了下来,忙说,对不起,一妹,我太冲动了,对不起!
刘晓妮已经开始在整理自己了,扣上了胸罩,整好了衣衫,然后平静地说,太晚了,你送我回去吧。
李齐霄发动了汽车,两人一时都无语,车内很安静。
很快,车到了紫云宾馆。刘晓妮说,我到了!
李齐霄小心地说,一妹,明天?明天见面好好聊一下如何?到时我来接你,几点你可以?我想和你好好聊聊!
刘晓妮说,好吧,但是,你不能再这么冲动。到时我打你电话。
刘晓妮下了车,站着目送李齐霄开车远去。下半夜了,街头四周寂静。城市的夜是看不到星空的,此时的灯火似乎也安静下来了,发出做梦时的迷离光彩。
刘晓妮进了家门,打开电灯,把手包随手往茶几上一扔,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有一股说不出的激情之后的疲惫。她感觉身体空荡荡的,心空荡荡的,家空荡荡的。
自从女儿去上大学后,老公有明显变化了,就是开始很爱往外跑,非常热衷同学聚会,同乡聚会,同事聚会,反正只要是可以变成正当理由不着家的,他都很喜欢。刘晓妮心里有点明白,家里只剩夫妻俩,这老夫老妻的,爱情已变成亲情和责任,而维系着亲情和责任的孩子长大出门了,就如壁炉里的火灭了,房间的温度开始降低。用爱情重燃?好像是有点难度。再用亲情维系?又有点失去了具体对象。这家里的房间就变成了博物馆,一切都是过去的古陶碎瓦,或是情感活动的遗迹,两个人在里面就成了建馆的老员工,角色变成了岗位,生活变成了下一代和再下一代,守护着一个巢,一段完整的历史,等着他们不知何时归来。事实也真是如此,现在只有谈到女儿,刘晓妮和老公才不会吵嘴,前些天两人一起给女儿整理房间,始终都充满平和温馨。
這人也奇怪,为什么有了女儿,就会把所有的情感和关爱甚至生命给了孩子呢?忘了自我,也忘了老公,老公只是女儿她爸,而不是自己所爱。那么,老公是不是这样呢?虽然没有如她这样关心和照顾女儿,是不是同样把女儿视为生命和生活的全部呢?因此,等到女儿一走,不知为何,两人都好像失去了生活的重心,有点不知所措了。
刘晓妮情绪一下低落起来,这种情绪在照顾女儿的这么多年中是很少产生的,难道真是进入了更年期变得多愁善感了?
刘晓妮脱去衣裤,走进卫生间,打开淋浴喷头。热水洒落到全身,她的手伸向乳房,搓洗着乳房,一下就想到了李齐霄在车上抚摸她乳房的情景,那个时候,她只有紧张和激动,根本来不及体验,现在想起,不知为何心中隐隐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来。
刘晓妮又有点害怕这种感觉,急忙忙关掉了热水,用浴巾随便擦干身体,走了出来。外面就是洗漱台,镜子映出她的身体。刘晓妮又在镜前停住了,女儿在家时,她洗完澡一般是穿着睡衣走出来。女儿走后,她试了几次,故意用浴巾半遮半掩地走出来,在老公面前晃动几下,但是老公视而不见,一点反应也没有。几十年的家庭生活,为什么夫妻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热恋时的状态,虽然大家心里明白这可能是个必然,但是这真是很奇怪的。从女儿几岁开始,老公就再也很少去搓揉和亲吻她的乳房。刘晓妮曾经十分喜欢老公用力甚至是有点恶狠狠地搓揉她的乳房,她似乎也告诉过老公,但是,在后来的生活中,老公是忘记了,还是根本就没有了那个浪漫?
刘晓妮心绪很乱,就这么祼着身子上床。躺下之后,她又想到,已经有多少年了,她从来没这么祼着睡过?整夜,刘晓妮都没睡好,断断续续地做梦。梦见那条溪,梦见那片樟树林,梦见穿着红色运动衫的李齐霄。当然,刘晓妮居然也梦见了老公,老公和她坐在沙发上,突然紧抱着她,褪去她的睡衣睡裤,在沙发上和她亲热。
四
老公打来电话时,刘晓妮梦醒了。
天哪,老公有感应?刘晓妮故意带着睡意,柔声地喂了一声。
老公在电话里很小心地说,你刚起?跟你说一下,许久没回来了,这次顺带走走看了一些亲戚,他们一定要我多留一天,聚一下,盛情难却,单位那边我请假补休。
刘晓妮听后不知为何非常失望,昨夜梦中对老公的一点柔情一下无影无踪,心境跌回到了平时的状态,冷淡地说道,那你就待吧,顺便去金坑看看我父母。
老公连说好好,怕刘晓妮翻悔似的,就把电话挂了。
出去就如放风!刘晓妮轻叹了一口气,同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就那么随口的让老公多留一天?是为了能好好地见李齐霄?想到了李齐霄,刘晓妮又想到了昨晚李齐霄的搂抱、亲吻和抚摸,心里油然升起一股隐隐的骚动,这种骚动有点挠心,似激动,似冲动,像渴望,像等待,反正多种滋味混杂,还带着失心般的慌乱,已是多年都没有的。
刘晓妮急急起身洗漱完,打开了衣柜。今天应该穿什么呢?站在衣柜前,刘晓妮才感到这些年太少购买衣服了,衣柜里的衣服全都是比较过气的旧款。既然都是旧款,刘晓妮决定挑一套简单一点的。
刘晓妮选择了一件浅灰色的连身裙,再选了一件浅黄色的便西罩在外面,站在镜子前,刘晓妮自我感觉不错,这么简单的着装,朴素合体。刘晓妮又松开头发,让头发披肩,天哪,她感到自己此时变得年轻了许多。
刘晓妮看了看时间,已快10点了。怎么,今天李齐霄不着急了,现在还没来电话?刘晓妮坐在沙发上,心里有点急起来。
刘晓妮想给李齐霄挂个电话过去,但想想会不会太主动了。因此,又把手机放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刘晓妮觉得连家里的小闹钟“嘀嗒”的声音都走得有点急。终于,刘晓妮忍不住了,把电话挂了出去。
那首《致爱丽丝》没响两声,李齐霄就接电话了。
刘晓妮尽量用很平和的语气说,齐霄,你起床了没有?
李齐霄说,我八点半就开车到了紫云宾馆门口等着,怕你不便就一直在这里等你的电话!
什么?刘晓妮整个有点蒙了,你八点半就过来等了?
刘晓妮立即起身走出家门,边走边说道,你发个短信也好呀!
李齐霄说,我没事,本来就是来看看你,已经很打扰你了,在你这边等着没关系!
刘晓妮不知再说什么好。
刘晓妮住的小区就在紫云宾馆隔壁,出小区大门,转进一条小巷,到了巷口,刘晓妮就看到了李齐霄的那部奔驰。刘晓妮走过去,快到车前,李齐霄从车上下来,帮刘晓妮拉开了车门,刘晓妮坐进了车里。
刘晓妮决定这个时候告诉李齐霄,她实际上就在延平市。
刘晓妮说,齐霄,我其实就住在这附近,并不在国外。
刘晓妮等待着李齐霄吃惊的反应。
李齐霄十分淡然地说,我猜到了。
你猜到了?结果是刘晓妮吃了一惊。
是呀,你是因为不想见我。李齐霄说。
刘晓妮有点不好意思说,那人是我女儿,在北京上大学。你居然猜到啦?
李齐霄这才笑了笑说,你女儿打电话给我时,那手机显示的地址是北京。她声音一听就很年轻,讲话口气比较稚嫩,我不知怎么的,一下就感觉到她可能是你女儿。你让女儿从北京打电话给我,无非是不想见我,但又有点纠结我会一直寻找下去。不想见面,又让我不再去寻找你,最好的理由就是移居国外。但是,你不知道现在出国也很方便?
说到这里,李齐霄得意地看了一眼刘晓妮。刘晓妮回了李齐霄一眼说,你真这么猜?有点神!
李齐霄继续说下去,我发了那个短信给你女儿,我知道她如果真是你女儿,就一定会把短信转给你,而你会怕我真去北京找你女儿,就一定会给我电话或见我!后来,你电话打过来时,手机地址显示是延平市,你老家铁城是归延平市管辖,女儿又在北京读大学,基本可以肯定你不可能在国外。还有,就是你是用身份证帮我办酒店入住,如果你已移民国外,你怎么还会有国内身份证呢?你应该是用护照!
李齐霄分析得头头是道。
刘晓妮哑然,现在的李齐霄已不是过去的李齐霄了,突然有些陌生了。不过,都不是中学生了,大家为了生活,加上生命的成長,都让人心智必须成熟。想到这里,刘晓妮又有点释然。
李齐霄用手摁下了车上的音响按钮,车里响起了《趁你还年轻》。
趁你还不需要翻来覆去考虑又考虑,趁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叹气,趁你还没学会装模作样证明你自己,你想什么什么就是你……
一听这歌,刘晓妮一下返回到过去,虽然头脑里明确的东西都没有,然而心一下百感交集,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看来,人的心反应比脑快。这是刘晓妮与李齐霄分别时他们共同最后唱的歌。泪水流出时,刘晓妮的脑海中才慢慢呈现出当时的场景。
高一学期结束时离校那天的上午,刘晓妮和李齐霄在樟树林里相见。想到长长的暑期,刘晓妮心里有些离愁,但是不好意思说出。偏偏李齐霄在这个时候又告诉刘晓妮,他可能不会再回沿山中学了,他父亲已经帮他联系好了假期进入县里少体校集训,如果顺利,他就留在少体校,这样文化课就可以在县一中上。
刘晓妮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李齐霄迟早会离开这所学校,迟早他们会分开的,她是个农村里的人,而李齐霄是城里的人,他们之间有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只是,现在分别终于来临了,还来得这么快,她心中的难过真说不出来。
刘晓妮一句话都没说,把脸扭到一边,看着远处的河流和田野。那天,阳光灿烂,天地之间亮晃晃的,远处的群山轮廓清晰,静默绵延。
李齐霄默默地拨动吉他琴弦,唱起了《趁你还年轻》。
这首歌李齐霄第一次弹唱时,刘晓妮一下就被吸引住了。为了学会这首歌,刘晓妮让李齐霄唱一句,她记一句,把整个歌词记下来。
李齐霄弹唱完后,刘晓妮马上就说,再弹一遍,我唱。
李齐霄说,一起唱!
两人齐声唱起:……也许你不相信,你也许没留意,有多少人羡慕你年轻,这世界属于你,只因为你年轻,你可得要抓得紧,回头不容易……
唱完之后,李齐霄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黄色的石头,递给刘晓妮说,这是我在我爸的一个箱子里拿的。我爸去过很多地方,经常会带些石头回来,他集了不少各地漂亮的奇石,都用纸包好,有些还会抹上猪油,然后放在箱子里,好宝贝呢,我拿了一块最小的,送给你做个纪念!
刘晓妮用双手接了过来,放在右掌上一看,石头有一个鸡蛋大小,通体土黄色,光滑细腻,上面刻有几个根本认不出来的字,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的光虽不耀眼,但晶莹温润,让人越看越美。
这是什么石头?刘晓妮十分喜欢,上面是什么字?
李齐霄摇着头说,不知道,我爸从来不给我看他的石头,那些石头都是他的心肝。我也不明白,不就是些石头。反正他有那么多石头,我看这块最小了,就把它拿来了。你就叫它齐霄宝石吧,留个纪念!
难听死了!刘晓妮笑起来。叫它童话之石!刘晓妮脱口而出,你看,它像童话那么简单质朴纯粹,但是越看越耐看,越看越美丽。
你喜欢就好。李齐霄神情有些黯然地说,我要走了,不然赶班车来不及了。我会给你写信的,希望你收到信后,能给我回信!
嗯。刘晓妮紧握住那块石头,不让自己眼泪流出。
李齐霄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转身走了。
刘晓妮真希望李齐霄能够拥抱一下自己,看着李齐霄走远了,刘晓妮大声哭了出来。
那是刘晓妮有生以来最伤心之哭,泪水如同小溪般止不住地流出。刘晓妮隐约有种感觉,她也许再也见不到李齐霄了,这个比父母对自己更加关心体贴爱护的男孩,他不会属于自己,不会属于这个乡下。
学校开学后,刘晓妮急急回到学校,等待看到李齐霄的来信。但是,李齐霄没有来信,刘晓妮给李齐霄写了几封信,但她不知往哪里寄。
从此,刘晓妮再也没有李齐霄的音讯。
刘晓妮曾经多次来到溪边的樟树林,希望李齐霄如童话般地出现。然而,生活毕竟才是真实的,刘晓妮并没有等到李齐霄……
车到舒美达大酒店时,《趁你还年轻》正好唱完。
刘晓妮从车上下来时,表面仍然沉静。这也是生活的磨炼,轻易不让人看穿自己。
刘晓妮问,怎么,到酒店,去你房间?
你觉得在外面你方便吗?再说,现在城市有合适我们好好聊天的地方吗?李齐霄问。李齐霄今天穿着一件花格子衬衫,一条背带裤,走出来确实比较显眼,惹人注意。
这个理由真很充分。延平市是个小山城,没有咖啡屋和酒吧,与一个这么招揺的男人走在路上,被人看到也不好。刘晓妮不反对了,只是说,也是,我平常很少在外,真不知道这里哪里可去!
刘晓妮在酒店门口下车,然后走到电梯口等着,心中涌上一点说不出的紧张和不安。
李齐霄很快停好车进了酒店,两人一起上了电梯。
李齐霄住在26层的一个豪华套间,一进门,连房卡都没插进取电盒,李齐霄就转身一把抱住了刘晓妮,同时把门关上。
刘晓妮嘴里低声喊道,不行,说好的,齐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李齐霄没有理会,只是把刘晓妮更紧地搂住。刘晓妮没有推开李齐霄,反而不知不觉地把双手搭在李齐霄的肩头上,这一举动明显鼓励了李齐霄,李齐霄嘴唇贴了上来,舌头伸进了刘晓妮的嘴里,顶着刘晓妮的舌尖。
刘晓妮也把李齐霄紧紧抱住。
自从有女儿后,刘晓妮就和老公分开住了。当时,刘晓妮没多想,觉得床太小,一家人挤在一张床上,怕不小心压到女儿或把女儿挤下床。谁知,这一分开睡,就这么延续下来了。刚开始,老公有时晚上憋不住,会轻轻地推开门进房来,用手碰碰她说,到我房间里去。刘晓妮开头总是很快起身,跟着老公到他房里。完事后,她会在老公床上赖着睡一会儿,等醒过来再回到自己房间。但大约在女儿刚上幼儿园后不久,一天晚上,老公又推开门来碰她,她轻身起床到了老公房间,与老公亲热到一半,突然女兒在房里大喊妈妈,大哭起来。刘晓妮听到女儿喊声哭声,完全是本能地一把推开老公,披着一条毛毯,冲到自己房间。原来,女儿被尿憋醒,一看身边没了妈妈,吓得大哭起来。刘晓妮抱着女儿哄着,女儿一直重复说,妈妈偷跑,不要妈妈偷跑。刘晓妮只好给女儿说,妈妈没偷跑,妈妈口渴去厨房喝水。女儿说不要妈妈睡觉喝水,刘晓妮说好好,以后妈妈再也不喝。那晚上,刘晓妮抱着女儿哄了好久,才把她哄睡着。女儿睡去后,老公意犹未尽地又进房来,此时不知为何,刘晓妮一点也没兴趣,加上又被女儿紧紧抱着,她就对老公说,我困了,你也去睡。老公有点不高兴地走了。从这次后,刘晓妮每次到老公房间里去,心里总放不下女儿,完事后,也不再有逗留。女儿开始上学懂事了,刘晓妮更是提心吊胆,久而久之,经常不在状态。有一次,女儿有点小感冒,老公又来缠她,刘晓妮这边又不好拒绝老公,那边又怕女儿醒来,就给老公说你快点。老公没应她,刘晓妮又说你快点!老公这下生气了,突然停住,从她身上掉了下来,几乎是吼道,你是我老婆,你催我,什么意思?我怎么现在每次感觉,都跟吃快餐似的。刘晓妮当时觉得必须镇住老公,就坐起身来说,你喊什么?你好意思跟女儿争?那个快餐你去吃过?老公欲言又无语,两人不欢而散。从这次后,老公与她亲热也开始没有什么前奏,更无后继。女儿大了后,刘晓妮有一阵子也想过,应该让女儿独自睡了,她应该和老公睡在一起,不然以后真的关系会冷淡下来,至少亲密度会受到严重影响。但是刘晓妮同女儿商量的话才说到一半,女儿就高声哭闹起来,我不要,我害怕,有怪物!坚决不肯。见女儿如此,刘晓妮也就作罢。刘晓妮从此也感到,老公明显越来越少再进她房里来,一个月都不进来一次是常有的事,刘晓妮当时隐约觉得,长此以往,她与老公的感情可能会愈来愈淡薄,但这仅仅是一闪念的担心,看到女儿,刘晓妮就忘了自己。
在女儿十周岁生日时,正好遇上是个周末。老公带着刘晓妮和女儿到郊区的一个农庄玩。当晚,为省点钱,一家三口就在农庄里一间客房住下。那天晚上,老公一躺下不久,就呼噜声大起,刘晓妮被吵得无法入睡,先后推醒老公三次。那晚,刘晓妮才注意到老公发福了,肚子已隆起,脖子变得粗短了,打起呼噜是声大如雷,而且是毫无节奏,忽高忽低,变化多样,听了刺耳至极。刘晓妮是在瞬间明白,她可能再也无法同老公同睡在一张床上了,这可能是多年分床而居的结果,她真的不习惯了。那晚,刘晓妮在老公的呼噜声中,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女儿越长越大后,刘晓妮就更不好意思往老公房间里去,老公估计也是怕吵了女儿,更是很少很少进房来。一直到了女儿去外地读书后,有天晚上,老公终于又进了刘晓妮的房间。女儿不在身边了,刘晓妮心完全放松下来了,对老公的来到心中油然而起一种缠绵之情。谁知老公没有二话,直截了当,如唱卡拉OK,自顾自地,快快了事,然后起身想走。刘晓妮用手拉住老公说,今晚你就在这里睡吧。老公没吭气,几乎是没几秒钟就呼呼大睡而去。刘晓妮感到不够,感到不满意,感到烦躁,很快再感到愤怒,越想越生气,一脚踢向老公说,你那呼噜吓死人了,回到你自己房间去!老公被踢醒,听了刘晓妮的话就起身,用有点恼怒的眼光边斜视着刘晓妮,边走出房间,用力把门摔上。从此,老公再也没进过刘晓妮的房间里来,两人就这么僵着了。
刘晓妮后来也有点后悔,有时半夜醒来,一翻身感到身边空荡荡的,挺想跑到老公房间里去,但又放不下面子,觉得应该是老公来她房间才对,就强忍住。有个晚上,刘晓妮都走出房间来到老公房门前了,然而,她最终没走进去,她心里蹿起一把怒火,妈的,凭什么是我来找你呢?她又生气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一夜无眠。
刘晓妮想着想着,什么时候,外衣被李齐霄脱去,什么时候连衣裙也被李齐霄脱去,都不知道了。刘晓妮感到乳头被李齐霄的嘴轻轻地啃咬,一阵阵无比舒服的麻痒如过电一般刺激着全身。李齐霄把刘晓妮推到了床上,刘晓妮无力做任何反抗,闭上双眼。李齐霄开始扯下刘晓妮的短裤,刘晓妮挣扎了一下,用双手护住下身,嘴里说,不行,不行,这不安全。
李齐霄没有停下來,嘴里说,你放心,酒店里都有备着,就在床头柜上。
刘晓妮这时才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个小的硬塑盒,上面放着好几种做那事的用品,贴了个条子,上面写着有偿使用,就说,你这也是早有预谋。一边说着,一边在李齐霄的搓揉和狂吻下,有意无意地放松了下来。
李齐霄身体扑了上来,舌头在刘晓妮的身体上游走,一种新奇的快感让刘晓妮眩晕,嘴里不由发出了呻吟之声。李齐霄的手掰开了刘晓妮的手,不知是力量太大,还是刘晓妮已放弃了抗拒,李齐霄顺利地进入了刘晓妮软绵绵的身体里。
李齐霄做得很疯狂,刘晓妮感到李齐霄有一种恨不能吞下她的力量,那是她与老公做爱时无法体验到的,似乎也是心里一直渴望的。
刘晓妮迷醉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齐霄喊了一声,停了下来,趴在刘晓妮的身上一动不动。房间里十分安静,刘晓妮也满意地回归平静。刘晓妮幽幽地在李齐霄的耳边说,你是一直记着我,就想了结今天这个占有的愿望?
李齐霄动也没动,含混地问,什么意思?
刘晓妮说,你不是这些年到处找我,我想不出你还有什么其他理由。
李齐霄从刘晓妮身上翻身下来说,我找你是一直想到你,见到你后,我就无法控制!
刘晓妮心中掠过一阵感动,侧身把头枕到李齐霄的手臂上,说道,这么多年了,你真的一直地无法忘记我们的过去?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小,做同学也就不到一年!
李齐霄用手轻抚着刘晓妮的身子说,有时,一秒的事情会一生记忆;而有时,一辈子的事情不想有一秒的留存。现在,你应该懂得。
刘晓妮有点想哭,一个男人记着自己三十多年,这种至情至性,在今天的生活中,真是有多少不容易。相比较,自己呢,早就把他深埋在平凡的生活里,把他选择性地封存和遗忘掉了。如果不是这个男人的执着,那么,这一辈子她永远都不会再唤醒。好在今天又相见相遇激发出来了,她也补偿了他。
你变了,又好像没有变。刘晓妮边说,边用手紧搂着李齐霄。
李齐霄也紧搂着刘晓妮,你记得我们最后分离的时候吗?那天,我就想抱你,想亲你。但是那个时候真没勇气和胆量。
刘晓妮轻笑了,那你现在为什么就有勇气和胆量啦?
李齐霄说,现在我们都是过来人,都成熟了,也知道把握。接听你电话的那一瞬,我就强烈感到,你的心里还保存着我们那时的能量场,这就是记忆依托存在的地方,从这里我们就可以重新衔接上过去。
你真跟过去不一样了!刘晓妮叹了口气,其实,你那天如果抱我和吻我,我都不会拒绝,那个时候,我整个人都想给你,就是怕你离开了就忘记了我!
李齐霄笑起来说,那时,那时哪敢,哪会知道你的心思,我连你的手都不敢碰一下!
刘晓妮笑出声来,那你今天呢?你怎么敢这么大胆?
李齐霄嘿嘿了一下,活到现在,才知道人呀,有太多的后悔,都是在不断的后悔之中度过的,等明白了,其实也错过了。时间是举世名医,而人生不过是一副后悔剂而已。
刘晓妮听呆了,现在的李齐霄怎么成了这么文化的人,你快成哲学家了!
李齐霄很得意,不好意思,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这几年真还出过一本书。
出书?你过去连作文都求我帮你写呢!刘晓妮有点不相信。
我带了一本来给你!李齐霄坐起身,伸手拿过了放在床边沙发上的黑色真皮软包,放在床上,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本书,递给了刘晓妮。
刘晓妮接了过来,一看,装帧精致,书名叫“宝石与人生”。
李齐霄在包里边掏着边说,我找下笔签字给你。掏了半天,似乎没找到笔,就把整个包翻倒过来,一个黑色的皮夹掉了出来,李齐霄像一时想起,打开了皮夹说,哦,我还欠你1000元酒店押金,现在还你。
李齐霄从皮夹里数钱时,刘晓妮一抬眼,就看到了翻开的皮夹里,在表面的左边小夹层里,夹着一张身份证,透明的硬塑薄膜很清晰地显示出来,那张身份证上的照片就是李齐霄。
刘晓妮如触电般移开了眼睛,装着翻看书的样子。但是,心里浮上了被骗的感觉,李齐霄不是说忘了带身份证吗?可明明在钱夹里。
李齐霄没注意到刘晓妮的变化,点好了1000元递给了刘晓妮,刘晓妮接了过来,心里想着,李齐霄为什么要说忘了带身份证?是为了立即见面,故意以此为借口把自己骗到酒店来?
李齐霄找到了包里的笔,签上了“晓妮正之”和大名,把书递给了刘晓妮。
扉页上李齐霄的签名龙飞凤舞,显然经过签字设计。但是“晓妮正之”四个字却写得歪歪扭扭,仍然是李齐霄在学校时的字迹。
刘晓妮的情绪落了下来,她忍住不表露出来,只说我去冲洗一下,起身进了卫生间。关上卫生间的门,刘晓妮把淋浴喷头开到最大,让水哗哗地流出声响。站在水中,想到了女儿电话中的提醒,刘晓妮懊恼之情油然升起,怎么会如此忘情和放任?怎么能这样?刘晓妮又想到了老公,悔意更加强烈地袭来,心如被铅压着沉重,原来背叛也如此容易!
刘晓妮有些不想出去了。
卫生间门没扣上,李齐霄进来了,想搂住刘晓妮一起冲水。
感觉退去了,刘晓妮用手挡住李齐霄的搂抱,淡淡地说,我要出去了。没理会李齐霄就先出了卫生间,擦干身子,迅速穿上了衣服。
李齐霄此时感到刘晓妮态度有些变化,也快速冲洗一下走了出来,穿好衣裤,然后问,你怎么啦?
刘晓妮突然十分难过起来说,我真不知道今天会这样,怎么能这样!
刘晓妮抑制不住,哭了出来。
李齐霄拍着刘晓妮的肩膀说,今天我们穿越到了从前,这是一次爱的穿越!
真有穿越?真能穿越吗?然后呢?你仍然回到你的省城,我仍然在这里。刘晓妮说。
李齐霄说,重温过去,这只有人才能做到,这是人生和人的生命独有的美好!
也是。话可以这么说,但现实呢?人還是有太多的责任和制约。
刘晓妮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可能无所谓,但我是一个普通人,是人妻和人母,这点改变得了吗?这点能穿越吗?这不是人的美好吗?
李齐霄有些惊异地看着刘晓妮,哈哈干笑了一声,你怎么也开始智慧起来?
刘晓妮说,是你启发的。
李齐霄说,是吗?这次来,我还想请你一起去一趟樟树林,我们一起再回到过去一下行吗?
再回樟树林?刘晓妮一下想到了老公就在铁城,万一碰上了呢,面露犹豫。
李齐霄不等刘晓妮回答,伸手搂住刘晓妮,贴着刘晓妮的耳朵说,我们可以把车直接开到沿山中学那边,不会让人看到,旧地重游,也许会感受和领悟更多的。
李齐霄说话时,嘴里呼出的热气直吹刘晓妮的耳根,非常撩人,让刘晓妮感到非常温暖和舒服。
此时,无法拒绝。刘晓妮迟疑了一下,那今晚能赶回吗?
刘晓妮想到老公明天要回来。
我算过了,为了找你,我也走过几趟,走高速,可以直接到沿山,大约一个半小时就能到,晚上要赶回来,你会辛苦一点。
好吧。是你开车辛苦,晚上必须赶回。现在就走!刘晓妮说。离开沿山中学之后,她再也没回到樟树林过,如今李齐霄提起,她真的突然感到想再去看看。
与你同行,我怎么会辛苦,求之不得!李齐霄轻轻地吻了一下刘晓妮。
五
路上,刘晓妮坐在车里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直到李齐霄的手机铃声响起,刘晓妮被惊醒过来。
睁开眼的刘晓妮看到李齐霄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来电号码,然而把手机放下,没有接听。手机响了一会儿就停了,然后铃声又响起。
你接听吧,没关系!刘晓妮想李齐霄不接是不是怕自己坐在身边不便,就说。
我开车时从来不接手机,没关系,等到了前面服务区,我再回过去。李齐霄笑了笑说,一个生意上的朋友而已。
也是,开车接电话不安全。刘晓妮说道。
手机停下又响起,刘晓妮看了李齐霄一下说,这么打下去也很吵,要不你停到边上接一下吧。
好好。李齐霄把车停到了应急通道上的一个临时停车处,车打着双闪,拿起手机,开门下车接听电话了。
刘晓妮坐在车内,十分无聊,就打量起车来。看到了面前有一个抽屉,就用手拉开,想找找里面有没有碟片,放点音乐,一来以示自己根本没去听李齐霄的电话,二来增加点氛围。拉开之后,刘晓妮一眼就看到里面放着一份《汽车租赁合同》,甲方是榕城汽车租车有限公司,乙方签着李齐霄那设计过的龙飞凤舞的签名。
原来这辆车是租来的!
刘晓妮一下有点无意间看到了别人隐私的愧疚感,立即就把抽屉关上。但想了想,又有点好奇,看看,李齐霄在不远处接听电话,手不知在比画什么,情绪有点激动和恼怒,就又打开,把那份合同拿了出来,迅速看了一遍。上面写得很清楚,租用时间是到明天,前后三天时间,地点是到延平市,每天租金是5000元,每公里油耗按12公升97号汽油每天的牌价计算,汽油、高速公路等过路过桥及停车费等自理,如有违章等相关费用自付,押金两万元。
刘晓妮的心情一下有点沉下来。但想想,李齐霄如今这么爱面子,为找自己可以说是想尽了一切办法,租部好车来见自己,也可以正面来理解,心情又有点好起来。
这些男同学,这些男人!想想,老公这次去同学集会,向自己多要几百块钱,实在不过分!干吗跟他生那么大的气!
李齐霄开门上车了,对着刘晓妮干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这生意场,真是让人烦透了!
刘晓妮看得出李齐霄的笑是装出来的,理解地说,没关系,做每个行当都有别人不知道的苦衷,大家现在都不容易!
李齐霄发动了汽车,车子继续在高速上快速跑起来。
不一会儿,李齐霄手机又响起来,李齐霄看了一下电话,似乎想接又有些顾忌,不接又挺为难。最后,看了一眼刘晓妮,接了起来。
虽然科学很发达,但手机设计还是有缺陷,听筒声音很大,刘晓妮坐在副驾驶的位置,通话就如在耳边,想不听都不行。
老公,你回来没有呀,都两天了,怪想你的!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只要不是呆子,都知道,这种电话一般都不会是正常夫妻之间的电话。
李齐霄哦哦了几声说,我在谈事情,谈完后打给你。
天天都说谈事情,我看你是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吧!哼哼!
电话挂了。刘晓妮脸色一下苍白起来,突然感到,自己怎么就这么愚蠢,与李齐霄分别了这么多年,对他情况一无所知,怎么就凭着年少时的回忆和感觉,凭着一时冲动,一下就与他进入了一个不应该有的状态呢?!
李齐霄显然发现了刘晓妮的变化,急忙解释说,这些年,我的生活出了点问题,我离婚好些年了,一直是在单身状态,这个是最近谈的女朋友,太小了,不懂事,整天黏着我,怕我在外面有人,如果不接她电话,她就会认为我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回去后会让我解释半天,会跟我吵,跟我闹,现在的女孩大多如此,实在是够呛!所以,不是不尊重你,实在没时间也不好意思向你说说我的生活。
刘晓妮不知怎么回答,心里如堵着一块石头一般。李齐霄说的是真是假,根本无法去分辨,再说自己有权去了解和过问这些吗?事到如今,只能怪自己过于唐突了!
李齐霄接着说,其实我这次来,是想向你说明一件事。
什么事情?刘晓妮问。
就是我们分别后,为什么我没给你去信。虽然你没问,但我想应该告诉你。李齐霄说。
别再说这些了,现在我真不想听!刘晓妮有点烦躁。
但那是我对你唯一的失信,不告诉你,我会永远不安的!李齐霄说。
你不会接下去再告诉我,你这次来找我,是为了了结这个失信吧?刘晓妮说。
不,只是见到你,我感到应该向你说明一下!李齐霄不管刘晓妮听不听,自顾自地说下去,那年回到县城,我的生活发生了重大变故,我爸到一个闽北深山去做野外考察,谁知遇到山洪暴发,山体滑坡,把他坐的车子推进了路边的河里。我爸就再也没回来,至今都还没有找到他,连他最后一面我都见不到,他什么话都来不及留给我,就这么突然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我妈来把我接回了省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整天想着我爸为什么就这么没了。我连读书都没心思,上不了学,后来只好辍学在家里,也没有去考大学,就这么混着过日子。我妈差点还把我送进精神病院呢。刚开始,曾经想给你写信,非常想念你。但是笔拿在手上,不知说什么好。告诉你我爸没了,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告诉你,我很痛苦?我不知道怎么解脱出来?我坚决不信我爸走了?一直想去深山里找他?记得每次在纸上,我就是写五个字,我爸不见了!然后什么也写不下去了。
李齐霄说到这,停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刘晓妮听进去了,心里又有点柔软起来。
李齐霄见刘晓妮面部有些轉暖,有点生硬的身体放松了下来,伸手搂住刘晓妮。
刘晓妮用手坚决拒绝了,你好好开车,不然我就下车。
李齐霄继续说,在家待了几年后,我妈见我长大了,我没有学历那时根本找不到工作,就拿出了单位给我家的抚恤金和她的全部积蓄,让我去开个文印店。开头生意很好,我赚了不少钱,把文印店变成了电脑专卖店,后来电脑生意不好做,我看卡拉OK很流行,就跟几个朋友合开了一家,没想到这次亏大了,我主要负责音乐音响技术方面等,我的合伙人他们负责经营。但没想到为了赚钱,他们让小姐在包厢里搞七搞八,卡拉OK厅被公安查封了,我的那几个合伙人全被抓了,当时向银行的借款,法院判定所有的债务由我来背,因为他们在牢里根本没有偿还能力。我怕也进去,就认了,因此欠了很多的钱。那些年,风风雨雨的,我为了生存拼命,老实说,我很少想到你。但是,这两年,是不是老了,人家说老的表现就是爱回忆往事,是越靠近的事越记不住,越远的事就如在眼前,我经常想起你,所以想方设法找你。
刘晓妮觉得李齐霄说的这些可信,心情又回转过来一些说,你这么登报找我,不怕被人笑话?还好没人知道我过去叫刘一妹,不然,我怎么给人家说!
李齐霄有些恍然大悟,你后来改名啦?难怪我一直找不到你!
刘晓妮幽幽地说,没多少人知道我曾叫刘一妹,你当然找不到!
李齐霄感叹道,难怪,难怪!我就奇怪如今传媒这么发达,怎么如此找你,会没你的音讯。我什么情况都想过了,就是没想到你改名了。说到这,李齐霄突然问,一妹,你还记得我曾送你的那块石头吗?
童话之石?刘晓妮脱口而出。
对对,童话之石,你还记得,现在那块石头还保留着吗?李齐霄有些激动,充满期待。
我……刘晓妮正想说出,但突然清醒地想到,与李齐霄必须有个了断,不能让他再心有幻想,而自己也不应该再与他纠缠下去,大家各自都有各自的生活,重拾旧梦毫无意义。此时是个很好机会,应该让他心死,应该给他些暗示。话锋一转,我离开沿山中学时,把它扔了!
什么?李齐霄显得有些惊愕,失望,差点把刹车给踩了,连说几遍,不会吧?你真的把它扔了?真扔了?
刘晓妮被吓了一大跳说,你好好开车,不就一块石头吗?你走后什么消息都没有,高二毕业离校时,我去了那片樟树林,那天,我想了很多,我也哭了很久,我就把你帮我照的那些相片全撕了,扔进了河里,我想这辈子,我们再也不可能见面了,想着想着,就把那童话之石也扔到了河里去了。
你把它扔到那条河里去?……李齐霄反应十分异常,他又在应急通道上停下了车,然后打开车门,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拿出一个金属的打火机点燃,深吸一口,靠在车身上缓缓吐出,颓然地说,怎么会是这样?如受到很大打击似的。
刘晓妮看到李齐霄点烟时,手都微微发抖,有些弄不明白李齐霄为何瞬间变成这样,不解地问,怎么啦?你当时送给我,并没有告诉我不能扔呀。再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生活和工作也换了几个地方,怎么可能还留着!
李齐霄又吐出一口浓烟,情绪沮丧地说,我本来以为你一定会留下的!
我为什么会留着?刘晓妮更奇怪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时间也过了多久,我们都快是老人家了,你把我想得太浪漫了吧?
李齐霄猛地吸着烟,眼睛看着前方。不,我不是想你浪漫,那块童话之石是我爸爸生前之物。我偷出来给你后,我爸过了一段时间才发现了,他在家到处翻找,并非常严厉地问我有没有拿。我看他那样子,当然死说没有。我爸说,那块石头是好不容易找到的,最关键的是他请了省城当时一位很著名的雕刻大师,在上面用大篆刻有上善若水四个字,很宝贵,很重要。看我爸爸那焦急难过的样子,我当时很害怕。我爸爸走后,我感到这是我唯一骗我爸爸的一次,实在对不起他,只要一想到我爸爸,我就会想到这块石头,心里充满了不安和愧疚。我本来想如果你还留着,我希望你能还给我,让我既能了结一个心事,又留着一个对爸爸的纪念。
听李齐霄如此一说,刘晓妮又有点后悔,何苦骗他呢?不过,刘晓妮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李齐霄如今已变得有点复杂了,如此寻找自己,会仅仅是为了拾回过去这么单纯的动因吗?他会仅仅就是为他爸爸要回这个石头?!
想到这,又想到刚才路上李齐霄接听那个女人的恶心电话,刘晓妮无法克制心中的不解和不爽,决定再试探一下李齐霄,就说,我不知道这块石头对你还有这层意义,如果这次你是冲着你爸的这块石头来,只能让你失望了。
不,不。李齐霄急忙辩解,我只是顺便问问。说到这,李齐霄又再次问,你真的把那童话之石扔了?
扔了,真的扔了!刘晓妮很肯定地说。
李齐霄用手弹去了烟头,一下变得冷冰冰地说,那我们不去樟树林了,去已经没有意义了!下面一个高速口,我们就掉头,回延平吧!
什么?刘晓妮简直不敢相信,你什么意思?去樟树林,你是为了这块石头?
也算是吧,我原先认为,你一定会一直保留着这块石头,也许把它放在你金坑老家的,既然你把它扔了,我替我爸找回的愿望也落空了,那么再去樟树林,不过是徒增悲伤而已,不去也罢!
你!一股燃烧着的怒气蹿上了刘晓妮的心里,李齐霄,你简直是……太过分了。刘晓妮本想骂出不是东西,但是凭什么骂呢?所以临时改口。
李齐霄有点无所谓了,上了车,继续开动汽车。到了下个出口,李齐霄真的出口掉头,把车开往延平方向。
泪水从刘晓妮眼中溢出,整个是自取其辱。
李齐霄长叹了一口气说,你也别难过了,我没有时间,我们不是都活得很现实吗?我知道,在我接了那个女人电话时,你在心里肯定决定了,不会再理我了!
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要这样来伤害我?是伤害,你知道吗?刘晓妮质问道。
你真不知道那是块宝石吗?李齐霄冷不丁地说,接着又说,这次见了你,我知道你根本就是个以家为全部生活的人,以你对社会接触度和你这个层次的生活见识,你確实不会知道,那块石头是块宝石,你对我也不会说谎,你应该是把它扔了!
泪水突然间没了,刘晓妮惊讶无比地说,什么什么,那块童话之石真是宝石?
李齐霄眼睛都没看刘晓妮,直盯着路的前方说,实话告诉你,当年,我怕我爸打我,所以拒不承认拿了那块石头。我爸也没办法,因为他放石头的几个箱子,从来都是锁着的,他不知道我从一个同学那里学会了用回形针开锁。我爸走了之后,在整理他东西时,那几箱石头还差点被我妈拿去给我爸的单位,是我看了那些石头太漂亮了,想留做纪念,坚决要留下,那几箱石头才被运回了省城,一直放在我省城家里的杂物间里。我欠债之后,为了躲债,东躲西藏。有天,我偶然来到一家大城市的首饰店闲逛,发现店铺里卖的一些石头,居然和我爸箱子里的石头有点相似,我看了那些石头的标价,心里非常激动,立即回来,拿了几块去找人看看,人家告诉我,那几块全是宝贝。我将信将疑,挑了几块又来到那座大城市,直接找到那家店铺,那是个私营的大老板,眼都看直了,全都收了,我居然卖了好多钱,一下就还清了欠账。从此,我干脆就租了个小门面,开了个奇石馆。有一天,我到一个大师的店里坐,跟他学点鉴别方面的知识,他让我看了他收的一些好石头,其中一块石头,那是他的镇店之宝,是从保险箱里拿出来的,跟我送你的那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小些,只有鸽蛋那么大。他告诉我,这是块老田黄,现在基本没有了,市值几百万,而且还在升值。我整个人呆了!我告诉他说,我曾经见过一块差不多的,比他的还大些,上面还有一个雕刻大师的篆刻。他听后不相信,一直问我在哪里见到。我当然没告诉他,只说是小时候,太久了,记不清了,也不能确定。他说,如果有大师篆刻,一般情况下,绝对是真的。如果是我小时,那更能确定是。因为那时人们还不知道省城的老田黄,那个时候也没人炒石头,也没有市场价,只有真正的圈子里的人和行家,才会玩石。而那时也只有名家,才会在那个上面刻字。
简直匪夷所思,刘晓妮如同听天方夜谭。
你别说!刘晓妮至今不知什么宝石,只是上班时女人闲聊,她才知道钻石、红宝石、蓝宝石之类,根本没听过什么老田黄,语气中透出根本不相信,也根本不屑。
李齐霄见刘晓妮不信,继续说,如果我没记错那块石头,如果那块石头真是老田黄,还有当时大师的篆刻,那太值钱了,现在它的价格至少上千万。
上千万?一块石头?刘晓妮无法想象,一脸不解,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然后为了一块石头处心积虑地来找我,希望我还保留着,然后你再骗回去?!
隔行如隔山。你没玩这些你不懂,只有进入了那个境界和层次,你才会明白,我的这些做法完全是可以理解的。李齐霄怅然无比。
刘晓妮终于明白了一切,也看清了李齐霄的嘴脸。现在面前的这个男人,与那个河边身着红衣的男孩,有天壤之别。
你是从这个时候,因为这块石头,因为想着这上千万元钱,才想到我,才开始寻找我?你找我其实是为了问问我,那块石头还是不是保留着?或希望我保留着?然后……再要回去?
刘晓妮说到这里,心如针刺刀剜似的好痛好痛。
李齐霄这时才有点反应过来说,不,也不全是,不只是为了这块石头!应该说,寻找你,我还是带有感情色彩的。他的辩解很无力。
刘晓妮激动地说,那我现在问你,如果这块石头我还留着,你真好意思要回去?
这个,这个,不是的。李齐霄的话语有点含混,再说,你不是已把它扔了!
我是说,如果我还留着呢?请你回答!刘晓妮失控地叫喊起来。
这块石头,你刚才也知道,它与我爸爸有关,如果你真的留着,我……当然,我……可能会想让你把它给我,毕竟那是我爸爸生前最重要的东西。不过,我不会让你白白还我,我会给你些钱的,至少低价收购。李齐霄此时被刘晓妮的愤怒镇住了。
去你的低价收购!算什么呢?算是赎回?给我钱?多少?刘晓妮眼睛怒睁,直截了当地问。
也可以这么说!只是,希望你不要这么单纯理解,这里面有很复杂的东西!我本想看看,如果你真保留着,我会与你商量,我们好好商量。你不能明白,一个玩石的人,见到一块好石的感觉。李齐霄回答得有些躲闪。
刘晓妮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喊起来,李齐霄,你太恶心了太可恶了!你为什么来找我?你为什么一开始不直截了当!
一妹,你千万别这么误会!我当时想,现在谁不在乎钱,现在人都是认钱不认人,我如果直截给你讲,如果你知道这块石头的价值,你会把它还给我吗?李齐霄也把话摊开说,再说,我对你的想念也是有的,也是真的!你也不要轻易否定!
刘晓妮回答不上来,愤怒归愤怒,但李齐霄的话问到了她从未想过的一个问题,这块童话之石,现在知道了它的价值,她会归还李齐霄吗?
刘晓妮沉默下来了,过了许久才问,李齐霄,你不该这么对我,如果你记错了呢?如果那只是一块根本不能卖钱的石头呢?你还会来找我吗?
我爸留下的那些石头,不少也不是宝石,但从地质专业的角度来说,都是非常稀罕的,很有价值的。所以,我想,那块石头,我爸生前那么在意,应该不会没价值!李齐霄说,再说,业内的人都懂得,如果有名家会在上面留下篆刻,在那个时代,它绝对不是一般的石头。虽然我不知道是哪位名家的篆刻,但是我了解过了,当时我爸不仅是一个高级地质工程师,他同时已经是省里数一数二的金石鉴定专家,只是那时人们对金石鉴定没有概念和不了解而已。我爸会拿出来给名家刻字的石头和名家会给我爸刻字的石头,肯定绝非凡品。
李齐霄,你把我送到延平后,你就离我远远的,我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你!刘晓妮说。
车下了延平高速收费站后,刘晓妮说,停车!
李齐霄靠边把车停了下来。
刘晓妮推开车门要下车,但李齐霄拉住了刘晓妮,能不能再听我说一下?
刘晓妮回头厉声说,我不想再听了!
李齐霄说,那你看看。边说边从口袋里摸出一份病历,这是我儿子的病历,他得了白血病,他现在住在省城的医院接受治疗,据说目前只有台湾的一家医院治疗这个病是最权威的,只是费用至少要60万,一年要去几次,总共合起来要100万,我现在急需要钱给他治病。
刘晓妮愣住了,完全是无意识地接了过来,抬眼就看到病历上写着榕城医院,病人名叫李辰辰。
刘晓妮把病历甩给了李齐霄,冷笑地说,100万,对普通人是个天文数字,对你,你会差100万?你不是随便一块宝石就几百万?
李齐霄一脸愁惨地说,一妹,坦白地说,我目前要筹这100万也不是筹不到,但是,这些年我心太大,在界内收石还有赌石时翻过水,我欠了很多的钱,如今被限高了,我不能乘飞机,不能住高级酒店,不能高消费,最关键我不能出境,我要把欠人的钱还了,才能带着儿子去台湾治疗。所以,万般无奈才想到了那块童话之石,才来找你。你能不能看在我儿子病重的份上,再想想,那块童话之石被你扔到哪里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是有善良之心的人!
刘晓妮根本不信李齐霄的话了,一脸不屑地说,你别再骗我了!
李齐霄说,不信你可上网查看,我已被列入全国的失信人员名单!
刘晓妮鄙视地哼了一声,下车走了。正好一辆出租车从高速上下来,刘晓妮拦住了出租车,上车走了。
上了出租车后,手机一直响着,刘晓妮知道是李齐霄挂的,不想接听,索性把手机关了。
进了家门,刘晓妮急急脱去了衣服,跑进了卫生间,把淋浴头开到最大,让水冲洗全身。
刘晓妮先用洗浴露洗了两遍身子,又用香皂再洗了一遍,她要洗去李齐霄留在自己身上的一切痕迹。
披着浴巾,刘晓妮走进了卧室,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失魂落魄,独自发呆。
一切都明白了,李齐霄寻找自己,就是为了那块石头!难怪他会那么挖空心思,那么长时间地想尽一切办法来寻找自己,而她刘晓妮会傻乎乎以为他是为了找回那段年少的时光,为了对自己的念念不忘。
刘晓妮想到了女儿曾在电话里对自己的提醒,女儿才刚刚20岁,居然在这方面比自己更敏感和明白,看来自从有了女儿之后,她把所有的关注和精力全给了孩子,自己却真的在生活和社会中落伍了。
刘晓妮想给女儿通通电话,就打开了手机,女儿电话几乎是同时打了过来。
老妈,你怎么了?你从来都没关过机,今天这大白天我刚才打了你几次,你都关机,让我急死了!女儿的话虽然急匆匆的,但让刘晓妮感到真实的贴心。
哦,没什么,刚才没电了。刘晓妮说道,你有事?
老妈,你情绪不对,又和爸爸吵架啦?女儿真敏感至极。
没有,你爸回老家去了,把我一人丢在家里。刘晓妮应道。
不对,老妈,你绝对有事。你的声音跟过去不太一样。如果不是同老爸吵架,那我猜就是与你那个同学有关?女儿说,我刚才给你挂电话,就是我突然想到,你那同学在给我的短信里说,想来北京找我。那么,你如果同他通了电话,手机会显示你号码地址,他就可能会采取同样办法去延平市找你。我本想提醒你,但是,我猜是不是他到了延平市,又给你发了短信,你现在很烦很纠结?不知如何是好?所以关机了,对不对?
天呀,真是个鬼灵精!刘晓妮对着电话不知怎么回答。
老妈,你真的不要理他。女儿明白刘晓妮的沉默就是意味着默认,接着说,现在什么人都有,我想了很久,真的找不到他如此找你的理由。他如此寻找你,绝对超出同学的因素。但是,为了找个理由找你,他才搞得好像多么怀旧似的。这种人,不是有毛病,就一定是骗子。当然,也有可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我好担心!
生女如此,还有什么可求的?刘晓妮被女儿这么一说,心里痛虽在,但却有些释然。这一釋然,就想到了李齐霄说的他被列入失信人员名单的事。就说,你帮老妈做件事,查一下全国失信人员名单上,有没有李齐霄。我不知道怎么查。
这容易!你等会儿。女儿说,他是老赖呀,老妈,难怪!明白了!
不一会儿,女儿电话打了过来,老妈,是的,有他,他欠了人家很多钱,大约有五百多万。刘晓妮呆住。
老妈,你怎么啦?女儿在电话里喊道。
没什么,我知道了。刘晓妮感到心隐隐地痛,说话很无力。
老妈,离他远点!女儿说。
刘晓妮什么都不想说。
老妈,爱你,再见。女儿说完,懂事地挂了电话。
刘晓妮想起了老公,觉得实在对不起老公,心里油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内疚感。
刘晓妮挂通了老公的电话。
老公在电话里刚喂一声,刘晓妮就说,你还在铁城吗?
老公说是。
刘晓妮说,我想去,你帮我定一下最快的车次。
老公有点紧张,怎么啦,你不放心我?
干吗,我不能去吗?刘晓妮说,你本来不是还邀我去?
老公忙说,好好,我就订。一会儿电话就打过来说,刚好抢了一张退票,是一个小时后的,你现在必须就动身,我把订票短信发给你,你凭身份证,按我短信发给你的车次上车,找到车厢按座位坐就可以了。如果有查票,你就把手机里的订票短信给他看。
刘晓妮说,你要在铁城车站等我,要来接我!
老公说,好好。
刘晓妮从柜子里随便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呼呼地出门就往高铁车站去了。
路上,手机又响了,是李齐霄。刘晓妮接通电话,不等李齐霄说话,就直接说,你别再打了,我不会再接你电话,更不会见你!你说什么都没用,我也不想听,别再来打扰我!说完就把手机关了。
刘晓妮是第一次坐高铁,原先回铁城,她嫌高铁票太贵,都是坐普通列车。
只40分钟,就到了铁城站,真是方便。当年刘晓妮从延平市回铁城,可是坐了四个小时火车。同样都是在铁轨上跑,生活真是变化很大,只是自己一直没去适应和改变。刘晓妮心里生出一种感叹来。一出站门,刘晓妮就看到老公,老公快步迎上来,帮刘晓妮拿下手中的行李说,跟我走,就把刘晓妮带到停车场,拿后用遥控器打开了一辆小车,让刘晓妮坐进去。
老公发动了小车,刘晓妮诧异地问,你怎么有车?
老公说,听说你要来,我侄子很高兴,专门把他的车给我,让我隆重来接你!
刘晓妮说,你侄子还挺有钱的,都买私家车了。
老公说,我那侄子这些年迷上了古玩,开了家古玩店,倒腾些文物、奇石、字画什么的,好像是赚了点钱。我来铁城,车票就是他帮我用支付宝支付的,包括你的车票,也是他用手机订的,用支付宝付的钱!
老公毕竟是老公,他知道刘晓妮肯定会奇怪他什么钱都没带,怎么来铁城的,这明显是借机告知。
刘晓妮坐在后排,没吭声。手机能付钱,她只听女儿说过,自己搞不清。
老公小声地说,好不容易回来,等下见到亲戚,大家都高高兴兴,给我点面子好吗,有什么问题,我们回去再说,如何?
你神经呀,你以为我来问罪的?刘晓妮心里涌上一股悲哀,自己这些年对老公是不是真的太过分了。
我怕我多待一天,你以为又有什么目的,是为了见女同学之类什么的,或又说我有想法什么的,要不说我怕回家!老公说,其实有时真的什么原因、目的都没有。
刘晓妮真不是滋味。
你这车能不能直接开到沿山去?刘晓妮问。
什么,开到沿山去?老公刹住车,立即就去沿山吗?
可以吗?刘晓妮说。
老公说,我家亲戚都想陪你吃晚饭,我们回来吃吗?
刘晓妮说,开去我办点事,不是回老家。老家明天回,这次我想多待几天。
到沿山现在有高速了,二十多分钟就够了,你不回老家,只去下就回来,那来得及!老公开始掉头。
刘晓妮在镇上的一家杂货店里买了一把锄头,没理会老公的疑惑。刘晓妮让老公把车直接开到沿山中学门口,让老公待在车上。老公不解地看了刘晓妮一眼,什么也没问。
刘晓妮提着锄头,独自一人走向那片樟树林。
樟树林更加茂盛了。农村里的风水林,大家约定俗成,比什么都有约束力,谁都不敢轻易去破坏。一晃几十年了,林子一切都依旧。只是可能是大多数强劳力都外出打工了,林子没人管理,也没多少人进入,里面杂草丛生,原先的林中小道,都被湮没了。
刘晓妮认得方向,慢慢地前行,按照记忆,很容易地找到了当年与李齐霄经常相见的那棵樟树。樟树的树冠更加延展,枝干上长满绿苔和不知名的草本,透出潮湿的黑坳,显得沧桑。因为树下见不到阳光,樟树根部的周边,只长了一片喜阴的杂草。
刘晓妮看了一下,找准了位置,用锄头开始挖掘。不一会儿,一个锈迹斑斑的小铁牙缸被刨了出来。当年,刘晓妮每周从家里就是用这铁牙缸,装满咸菜,带到学校。刘晓妮记得,当时用了很多层的塑料袋扎裹着铁牙缸,然后再埋进土里。塑料袋此时也成碎片,铁牙缸裸在外面,与泥土粘在一起,外漆已全被锈蚀,变成与泥土一般的黑色。刘晓妮有点喘不过气来,汗水顺着脸颊流下。刘晓妮用手轻轻地抠着泥巴,把铁牙缸捧出来。铁牙缸的盖子已锈成如快碎了的枯叶,刘晓妮轻触盖子,盖子立即碎了,刘晓妮看到了里面用一张小油布包裹的东西。彩照已黏结成一团与土一般的东西,电子表也锈得不成形了,散成几个碎块,只有那块童话之石完好地显现在那里,上面沾满了不少肮脏的东西。
刘晓妮用颤抖的手把童话之石拿起,用手搓揉一下,石头现出了透亮的蜡黄色。刘晓妮用嘴哈了哈,然后用衣服轻轻地擦拭一下,石头顿时发出温润的光晕来,那光晕低调却难掩高贵,整个色泽浑然一体,澄净如脂。
此时,再外行的人,也看得出,这塊石头确实非同寻常。
刘晓妮把石头小心放在衣袋里,然后把挖出的坑填好,把锄头扔到不远的河里,再把石头拿出紧攥在手中,快速地走出了樟树林。
到了车门边,刘晓妮几近虚脱,浑身颤抖不已。老公莫名其妙,连忙从车上下来,搀扶住刘晓妮,把刘晓妮送进了车里。
你怎么啦?老公关切地问。
刘晓妮靠在老公的怀里,多少年了,刘晓妮此时再次感到老公的怀中很真实,很温暖。
快开车,离开这个地方。刘晓妮低声说道。
晚上吃饭时,刘晓妮一直控制自己,一直到席散为止,表现都还得体。
吃完饭后,刘晓妮对老公说,我想去你那个开古玩店的侄子那里坐坐。
老公詫异极了,你不会是去查证一下我买票的事吧?
你那么紧张干吗?我只想去坐坐。刘晓妮笑起来,同时心里想,今后对老公看来还是多点信任好。
老公在车上用手机给侄子打了电话,车到侄子的古玩店门前,侄子和侄媳都在门口迎着。刘晓妮不知不觉地把手伸向老公,紧抓住老公的手和老公一起进了店里。
店里有一个用大树根做成的茶几,侄子边忙着泡茶边说,婶婶难得回来,我给你泡一泡武夷山的慧苑肉桂,这可是正岩茶。
刘晓妮坐下说,别泡那么好的,我根本不懂得喝,浪费了!
侄媳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串如玻璃般的珠子,递给刘晓妮说,婶,这是一串琥珀,送给你。说完,把琥珀手串戴在了刘晓妮的手上。
刘晓妮不知道琥珀是什么,心不在焉但嘴上还是客气地说,很漂亮,谢谢。然后话题一转就问,我听人家说什么老田黄,你们能告诉我老田黄是什么?
侄子给刘晓妮捧上一杯茶说,婶,老田黄可不得了,这是我们福建最宝贵的石头,古人说一两田黄三两金,现在可是黄金易得,田黄难求。
刘晓妮喝了口茶,努力控制自己,不让内心的激动外露出来说,这么珍贵,你给婶说仔细一些。
侄子说,婶,我是小打小闹弄着玩的,但是做这行当这几年,我只在省上的一些大师展上见过老田黄。据说,老田黄就产在省城的一个叫寿山村的地方,是几亿年前地质变化形成的,因产自寿山而得名。寿山石被尊为石中之王,而田黄被尊为石帝,传说清代康熙皇帝每年元旦祭天时,都要率大臣向一枚大田黄膜拜,取谐意福(建)寿(山)田(丰),清代有十个皇帝,每个皇帝都喜欢寿山石,都用寿山石做印玺。如今,老田黄基本找不到了,寿山也被政府保护起来,老田黄被现在藏家视为绝宝,不轻易示人,可以说是天价难求。
刘晓妮装着不信的样子,真有这么回事,它不就一块石头吗?
侄子笑了起来,婶,现在石头可就这么比人还贵,有钱人还就要这东西,这不是我们普通人能明白的。
刘晓妮也笑起来,不再说这话题。与侄子和侄媳东聊西聊了一会儿,起身告辞了。
老公把车还给了侄子,刘晓妮和老公走着回宾馆。路上,刘晓妮几乎是贴着老公走,老公被刘晓妮弄得云里雾里,开头有点不适应,身体明显僵硬,走了一会儿,才放松下来。
刘晓妮问老公,你是在医院工作,能查到省城榕城医院的电话吗?
老公莫名其妙,榕城医院,我知道,那是家外包医院,主要搞整容美容的,你整容呀?
刘晓妮笑出声来,要整容也是你整容,你还要跟我比美呀!
老公嘴里说,这个打下114查个电话号码就行了。边说边挂了出去。
刘晓妮按老公查到的号码打过去,说想查一下有没有一个叫李辰辰的白血病住院患者。
对方回答说,我们医院从未收治过白血病人。
老公在一旁说,这个还打什么电话,怎么白血病会去榕城医院看,那是用牛给马治病,简直不可能。榕城医院是女性专科医院。
刘晓妮说,用牛给马治病,你真有才!
小城的路上灯火少,抬眼看得到天空的星星。刘晓妮怀里揣着那块童话之石,觉得星空很美丽,今后与老公的生活可能会变得很美好。
选自《当代》2017年第2期
原刊责编 杨新岚
本刊责编 胡 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