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徒儿不娶之恩

【你不能因为我长得比你好看就欺负我】

苍云山下起第一场雪的时候，我那常年云游四方的掌门师父突然回了山，还用掌门令强迫我收一个叫成玉的徒弟。

成玉来自大寗皇室，排行十五，老皇帝把他宠上了天，可惜他从小体弱多病，注定当不了继承人，只好年纪轻轻就封了王。即便如此，还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好比他突发奇想要学武，老皇帝便诚惶诚恐地将他送来了苍云山拜师学艺，还强调一定要给他安排一个最温柔体贴的师父，好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安抚他脆弱的心灵。

这哪里是收徒弟，这简直就是收祖宗！

掌门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阿娇，整个苍云山就你一个女的，论温柔谁能比得过你？”

我很想拒绝，虽然我有着姑娘家的柔弱外表，但是我有一颗汉子的心啊！

然而掌门主意已决：“你徒儿已经打包送到你的玲珑阁，查收去吧。”说罢，就简单粗暴地将我一脚踹出了大殿。

我愁眉苦脸地回到玲珑阁，就见一个披着貂皮大氅的男子立在屋檐下看雪。

为了表示我不畏强权，我决定拿出师父该有的气势：“你就是要来拜师的成玉？”

男子闻言，缓缓回头。他的背后是翻飞的白雪，而他乌发未系，随风飞舞，被雪一衬，黑白分明。

他朝我微微一笑：“师父？”

我的胸口一窒，苍云山里何时有过这种绝色？

而这就意味着，本来苍云山数我最好看，他来了之后，我镇山之花的美名很可能就要易主了！

我很不忿，忍不住要给他一个下马威：“谁让你叫我师父？拜师礼要三拜九叩，你拜了吗？”

他不慌不忙：“掌门说我身体不好，无需理会这种繁文缛节。”

我咬牙切齿正要反驳，就听到他幽怨的声音响起：“师父，你不能因为我长得比你好看就欺负我。”

我忍不住扶墙，他知道得太多了！

他却急忙上前，脱下自己的貂皮大氅给我披上：“冷着了吧？我们进屋说话。”

说话间，他的手拂过我的发髻，将我头上的落雪轻轻拂落。

他的模樣温柔备至，我瞬间便感到怒火自脚底窜起。我自小崇尚武学，最看不得男子弱柳扶风，男子汉大丈夫，就要顶天立地，扛得了大刀，拗得出肌肉。

毕竟一个学武之人扭扭捏捏，就很有可能跑去练葵花宝典，成为东方不败。

我看了成玉一眼，决定拯救他于水火之中，将他练就成一个真正的好男儿。

我拍开他的手：“既然来了苍云山，就要守我们的规矩，今天的功课是扎马步一个时辰，没练完不要来找我。”

说罢，我头也不回地回了屋。

山上冬日湿冷，而成玉的貂皮大氅实在暖得不像话，我正想抱着睡一觉，就听“轰”的一声，我的门被人踹开了。

我猛地翻身坐起，就见掌门扛着虚弱的成玉，气急败坏地走进屋来，将他往我床上丢：“这冰天雪地的，你居然让一个柔弱的皇子去扎马步？！都扎倒下了！”

成玉浑身打颤，嘴唇发紫，不住地往我怀里缩，最后干脆一把将我抱住。

呔！登徒子啊！

我愤怒起脚踹人，成玉一个哀嚎，登时滚下了床，昏了过去。

掌门目瞪口呆地看了看昏倒在地的成玉，再抬头看了看我，一把捂住了脸：“嘤嘤嘤，不肖徒啊，我们苍云山真是要毁在你手上了！”

【这个徒弟，我认下了】

自从成玉练武受寒再被我踹晕之后，我被掌门罚跪了三天三夜。

成玉是大甯最得宠的皇子，为了避免他有个三长两短，皇帝一个想不开会灭了苍云山满门，掌门在一排祖先牌位前对我耳提面命：“从今以后，走路你要在他前面，挡刀挡枪挡暗器，吃饭你要比他先吃，防毒防辣防下多了盐。”

总而言之，成玉的命就是我的命。

最后我举双手双脚表示我会痛改前非善待成玉，掌门才一脸不放心地放我离开。

我没顾得上去吃饭，第一时间去慰问了我那娇滴滴的首徒。

成玉受了寒又挨了揍，在床上一躺就是三天。我一边感叹现在的年轻人体质真弱，一边坐在他床边吃起厨房送来给他的冰糖燕窝。

成玉就眼睁睁地躺在床上看着我，眼珠子比黑曜石还黑：“师父，你受累了。”

外头冰天雪地，成玉这屋里却比春天还暖和，暖得我浑身燥热，气息紊乱，眼睛都模糊起来。

不对，这明明是中毒的迹象啊！我看向手中的冰糖燕窝，突然间明白了掌门的话！有人要对成玉下手。

床上的成玉皱着眉头爬起来：“师父，你中毒了！”

我一愣：“你这就看出来了？”

成玉嘴角微微一抽：“你的脸这么绿，很难看不出来。”

我扭头去看桌上铜镜，就见铜镜中一坨绿糊糊，这一惊非同小可。士可杀不可辱，下毒毁容算什么真本事。我大怒：“有本事下毒你有本事出来单挑啊！”

话音刚落，就有黑衣人破窗而入，二话不说就砍了过来。我慌忙闪躲：“我说说而已，你要不要这么听话啊？”

但黑衣人明显训练有素，招招致命，我毒性蔓延，完全处于弱势，就在关键时刻，一个枕头朝黑衣人砸了过来，成玉声音冷冷：“哪个主子教出来的蠢材？连要杀的人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了嘛？”

他威风凛凛地望过来，竟让我呼吸为之一窒。

黑衣人冷笑一声，剑锋转了个方向，毫不犹豫地向成玉刺去。成玉不躲不避，只朝我看来：“跑。”

抛下徒弟自己跑路算什么英雄好汉，但黑衣人剑已在成玉咫尺之间，就在我痛心地扭过头时，一枚黑色棋子破窗而来，准确无误地打在黑衣人的死穴上。

黑衣人倒地时，掌门正好气急败坏地跳了进来，冲着我就一顿吼：“怎么做人师父的？连自己徒弟都保护不了……你还吓得脸都绿了！”

此时成玉捂着胸口，仿佛受到了极大惊吓，再也没有那威风凛凛的模样。他望着我，一脸关切：“师父，你没事吧？师父，你别死啊！”

我摸了一把鼻孔流出来的黑血，眼前突然一片模糊，在我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之前，我晃悠悠地想，虽然成玉柔弱了些，但冲着他冒死救我这份情谊，这个徒弟，我认下了！

【你和我见过的那些姑娘们都不一样】

苍云山满是不出世的高人，这点小毒，在我被灌了数天臭不可闻的药水之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脸还有点绿。

成玉每天都来看我，凝视着我的绿脸感激涕零：“师父，你宁死都对我不抛弃不放弃，你真是好人。”

说话间，就有一支冷箭从窗外射进来，险险擦过成玉的臂膀，落在了地上。我连忙拉着成玉躲在了床底。

苍云山守卫森严，但最近这些不要命的死士还是见缝插针地冒出来，我虽已经习以为常，还是忍不住飚了一脸冷汗，毕竟绿脸这种事情，体验一次就够了。

成玉皱着眉头一脸哀愁：“师父，听师公说你是苍云山下任接班人，躲床底好像不太符合你的身份。”

我无奈地扭头看他：“那么多人想杀你，成玉，你究竟是得罪了多少人啊？”

成玉愣了愣，突然就笑得很落魄：“皇室中人，树大招风，即便我对皇位无意，他们也觉得我是绊脚石，不肯放过我。”

我虽在深山中长大，但也知道过皇室操戈，骨肉无情，大寗早立太子，但成玉备受恩宠，太子为了保住自己可以登位，一定是想斩除异己了。

成玉有些发愣：“我从小活在深宫之中，人人都说我应该立志做天下之主，但我只想像你们一样，做个自由自在的侠客，锄强扶弱，浪迹江湖。”

所以他才会以尊贵无双的身份，来苍云山拜师学艺。

成玉苦涩的笑让我心酸不已，我情不自禁地挨近他：“不就是浪迹江湖吗？我明日就带你下山！”

成玉不可置信地望向我，他的眼睛有些湿润，像某种受伤的小兽，我心软得一塌糊涂：“你放心，等我传你一套情意绵绵剑法，以后谁敢欺负你，你就砍他丫的！”

成玉嘴角漫出了笑意，他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你和我见过的那些姑娘们都不一样。”

他的身上又软又暖，我竟一時忘记了男女授受不亲这件事情，任由他靠着，直到困意袭来，我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我被掌门揪住耳朵从床底下拖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听说掌门把整个苍云山翻过来，差点以为我们被杀人灭口弃尸谷底。

掌门很愤怒，他觉得我带着成玉躲床底下这件事丢了整个苍云山的脸，他决定让我跪在祖师爷的牌位前闭门思过。

在我跪到半夜的时候，就听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我警惕地回过头，就见成玉背着包袱，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我大喜：“好徒儿，给为师带什么吃的了？叫花鸡还是烤猪蹄？”

成玉嘴一扁：“师父，不是说好要带我浪迹江湖的嘛？”

我突然想起我在床底下许下的那些诺言，果然太美的承诺因为太年轻，若是掌门发现我带着成玉远走高飞，他拿祖师爷的牌位砸我都有可能。

但成玉眼睛里的亮光却让人无法忽略，我心一跳，忍不住答应下来。哎，谁叫我是一个守信的人。

我接过成玉手里的包裹：“走吧，最危险的地方，也许更安全。”

【如果你嫁不出去，我娶你】

我和成玉一起出生入死过，也是共过患难的人了，和他孤男寡女一同出行，我竟一点都不觉得尴尬。

我扮成男装，和成玉一同假扮上京应试的学子掩人耳目。

我在深山住久了，也很久没看到人间烟火，拉着一样兴奋的成玉在集市瞎逛，开心得流连忘返。

但如同戏文里说的那般，姑娘女扮男装出行，总会遇到一两个流氓。

我正拉着成玉往臭豆腐摊走去，就突然有一行人冒出来，拦住了去路，为首的人吊儿郎当。一身锦衣丽服，周围的人看到他纷纷退散，一看就是平日里时时为非作歹的恶霸。

恶霸色眯眯摸着下巴：“姑娘，去哪里啊？不如陪小爷我去酒楼里喝几壶小酒？”

成玉眉头一皱，就要跨步上前，好在我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苍云山有门规，出门在外，能说理就不要打架。”

我试图息事宁人：“公子怎么雌雄不分，莫不是眼花了不成？”

恶霸说：“别装了，早就看出来是女的了。”

话音刚落，恶霸身后的走狗便撸着袖子走过来，摆明了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

我叹息，果然长得太美也是一种错啊。我撸起袖子，正打算为民除害，就见流氓的手下大大咧咧就冲着成玉去了！

成玉一脸错愕：“你抢错人了吧。”

恶霸哈哈大笑：“嘿嘿嘿，美人儿，我抢的就是你！跟着这破书生有什么好的，不如跟着小爷我，吃香的喝辣的。”

欺人太甚！虽然我有着一颗汉子的心，但我左看右看，都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啊！

这种情况，能动手就不要说话！我体内怒火滔滔，一个不小心就发挥超常，一招就将恶霸和他的走狗悉数打趴。

恶霸抱着头在地上打滚，还不忘威胁我，要找他二表哥的邻居的三表舅来收拾我。

虽然我无所畏惧，但为了成玉的安全，此地不宜久留，我拉着他转身就走。

一路上我都很忧伤，在苍云山人人夸我美貌，没想到出来行走江湖，连个劫色的都不看我一眼。

我垂头丧气：“我觉得我可能会嫁不出去。”

成玉安慰我：“师父，你莫怕，如果你嫁不出去，我娶你。”

他这样真诚，我吓得魂不附体：“娶……娶我？你什么时候对你师父存了这种心思的？！”

他扬起嘴角：“见你第一眼，就存了这种心思。”

我不由得感叹，现在的公子哥儿对终身大事实在草率，我语重心长：“成玉啊，你师父择婿的标准，必须要武艺高强，起码不能在街上被流氓强抢。”

成玉却不以为然：“正所谓名师出高徒，等我学成出师，自然就武艺高强了。”

他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

我怔忪间，他已经拉住了我的手：“倘若我此生不再回那深宫牢笼，你可愿陪我这红尘世上走一遭？”

此时已明月当空，成玉的目光犹如星辰，他这样凝视着我，仿佛周遭的空气都跟着温柔起来。

我不知道剧情为何如此峰回路转：但好在我还仅存一丝理智，关键时刻，我摆起师父的威风：“行！等你能打赢我了再说。”

成玉这病弱体质，想要打赢我，压根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就等于是拒绝了。但成玉却并不失落，他挑了挑眉：“好，一言为定。”

【其实，我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自从我和成玉立下约定后，一路上，他便开始缠着我要学本门派的情意绵绵剑法。我拗不过他，只能每天拿着树枝舞一段给他看，他也学得认真，有时在我入睡之后，他还不眠不休地练。

虽然成玉没有肌肉，武艺也弱到能被流氓强抢，但他对我的这份心意，实在让我感动不已。为了报答他，我决定陪他去看山看水，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然而成玉喜欢去的地方实在让人头疼，那些地方不是有海盗，就是有马帮，而他生来美貌，大家都以为他是女儿身，二话不说就要来抢人。为了他，这些日子我打的架比我吃的饭还要多。

于是当我们进入马尾山，遇到拦路打劫的山贼时，我已经习以为常。

我不耐烦地把成玉护在身后：“知道你要抢人，不要废话，直接动手吧。”

那蒙面山贼哈哈大笑：“就喜欢你这种直爽的姑娘。”

说罢，他脚点马背，飞掠而来，我一直防着他冲向成玉，却没料到他是直接向我冲来，二话不说，就将我扛上肩头：“来当我压寨夫人吧！”

我的心情相当复杂，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被人抢一回。成玉眼神一凛，飞快地抽出他平日里当剑练的树枝：“把你的脏手从她身上拿开！”

我大惊失色，以他那三脚猫功夫，拿树枝跟人家打架是必死无疑，我连忙奋起反抗，数招之内，却只和对方打了个平手。

那人哈哈大笑，后退几步，一把扯下蒙面黑布：“大小姐，几年不见，武艺进境神速啊！”

日光之下，那个面如冠玉的人我再熟悉不过，那是前任的大寗左将军，曾与我有过婚约的莫千。

一直到被莫千带着进入山寨内，我还觉得世界如梦似幻好不真实。倒是成玉表现得体，与莫千有说有笑：“没想到元帅的旧部当真还留存于世。”

莫千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大小姐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元帅身死之后，我们便退世隐居，靠劫富来济贫。”

成玉便扭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只一眼，便让我一整天都坐立不安。

等到夜深人静，我立刻找到成玉：“既然你和我都是自己人了，那我也就不瞒你了，其实，我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我爹是大甯元帅，为朝廷出生入死，可惜命运多舛，受奸人所害，身死沙场，他的部下大多下落不明，不知所踪。而我爹为了护我，自幼送我上山学艺，所以世人也不知道，元帅还有一个女儿。

我一口气说完，只觉酣畅淋漓。但还没来得及喘口氣，就被成玉一把按在了墙上：“那个莫千，和你有婚约？”

我干笑：“莫千这人生性浪荡，红颜知己太多，我们早就解除了婚约。”

成玉却还一脸不放心：“那我呢？”

我心一沉，成玉生来就是朝廷的人，而我这一生，注定要与朝廷分清界限，即便在之前我对成玉有过摇摆不定，但莫千等人的出现却提醒了我，我和成玉是不可能的。

我一咬牙：“成玉，我一直都把你当成自己孩子那般对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我就跟你爹似的！”

成玉一个踉跄，站稳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对师徒之情的理解可真透彻。可是……你有没有听过一日为徒，终身为夫？”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我读书少你别骗我！但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一把揽过我的腰，倾身吻了下来。

月光清明，我顿觉得无处可逃。

罢了，爱就爱了，朝廷算得了什么，如果成玉愿意，我就带着他远离尘世，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

【一切都是假的】

多日舟车劳顿，此刻又遇上了旧友，我和成玉便决定在莫千的山寨小住一阵，这一住，就住了近半月。山寨的人个个都是人精，早已看透我和成玉的关系，姑爷前姑爷后地喊他，我眼看着成玉眼不红心不跳地应下，只觉得现世安稳，就这样一辈子也很好。

但好景不长，这日，山寨突然闯入一群凶神恶煞的人，竟有一支军队的数量，来人一言不发，见人便动手，招招致命。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我见过，他们是冲着成玉来的。想必是这段时间频繁出风头，暴露了成玉的踪迹。

莫千久经沙场，一声令下，防守的阵列瞬间成型，将我和成玉护在了身后。

但上天仿佛嫌这状况不够混乱，对阵间，又有一队人马冲了进来。我定睛一看，顿时三魂不见了七魄，眼见掌门领着苍云山一众弟子而来，势不可挡。

虽然有人来助阵我很开心，但一想到掌门这次气到带着一大队人马来逮我，我就觉得前途灰暗。

但掌门却对我视若罔闻，只是径直走向成玉，跪拜行礼：“太子造反，皇上被擒，请殿下立刻回京！”

我没有见过那样严肃的掌门，也没有见过那样怒发冲冠的成玉。

他不发一言，抢过一匹马，上马就往京城方向急奔，苍云山的人护着他，愣是杀出了一条血路。我骑马追赶，追到一半，就见莫千带着弟兄们也跟了上来。

我赶他：“你跟着我干嘛？哪里凉快哪里去！”

莫千翻着白眼：“你带着十五皇子来找我们，不就是为了让我们辅助他夺位吗？”

我一愣，我记得我从来没有告诉过莫千，成玉是当朝十五皇子，我也并不是特意来找莫千他们的。

莫千拍马前行：“别愣着了，我们和他已经达成协议，大小姐你挑中的夫婿，我们拼死也要帮的。”

狂风呼啸，我脑海里却一片空白，成玉一心赶路，不曾合眼，我们在后陪同，我却始终找不到可以和他说话的机会。

一直到了京城外，我们再度遇袭。

我下意识将成玉护在了身后，但我思绪正混乱，破绽百出，那黑衣人的大刀挥至的时候，我以为我必死无疑，然而下一刻，一根树枝从身后刺出，一招毙命。我回过头，就刚好见到成玉一个转身，再次放到了一个黑衣人。

他手中的树枝如宝剑，以剑气夺人，这是绝世高手才有的境界。

原来他不是那个娇弱无力的病秧子，他会武功，他一直都在骗我。

我看向护在成玉左右的掌门，登时明白了一切。

掌门知道我的身世，他必定早就告诉了成玉。成玉拜师，是为了接近我，而他诱我带他下山，不是为了浪迹江湖，而是为了带着我寻找去找我爹的旧部。有了我做幌子，就有理由汇集我爹的旧部，那么继承大位指日可待，根本无需再惧怕太子的势力。

通过我获得莫千的信任，再通过莫千获得元帅旧部好友的信任，这步棋走得迂回，却再完美不过。

原来我错了，他心里要的是这江湖，谁知，他要的，其实是江山。所以他说爱我是假的，说要与我一起浪迹天涯也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愣在了当场，再也无力制敌。莫千赶至，将我护在了身后：“这个时候发呆？大小姐你糊涂了！”

是啊，我糊涂了，我居然忘了我爹的教诲，皇室中人，个个城府极深，怎么会是一心想走江湖的傻小子一个。

我看向成玉，周遭敌人已除，他握着滴血的树枝，缓缓回身，和我对望，他苦笑着：“师父，你说过你择婿标准是武功高强，你看我怎么样？”

事到如今，他还妄想要我对他死心塌地，我咬破了嘴唇，愤怒转身。

刚踏出一步，身后便传来掌门的声音：“阿娇，不要任性，大局为重！”

我没有回头，一个是我师父，一个是我徒弟，偏偏，我却被这两个最信任的人设计了，我想不开了，我决定去出家！

【从今以后，他的心里只有江山，不会再有江湖】

我没有成功达成出家的心愿，成玉跟了上来，我愤怒出手，却打不赢他，被他捆手捆脚地扛回了苍云山。

苍云山上，还是熟悉的玲珑阁，却已物是人非。

成玉坐在我跟前，红了双眼：“师父……”

我大怒：“别喊我师父！你欺师灭祖，我们从此一刀两断！”

成玉沉默了半天，才缓缓开口：“皇宫已经被太子控制，我父皇已经……总之，我不能让这种企图杀弟弑父的人坐拥天下。”

我冷笑，所以和天下比起来，欺骗我这种无知少女的感情，便是微不足道的事情。我想起他一路待我好，想起他在月光清明的夜晚与我约定一生，可惜这些只是他一场戏。

成玉低声下气：“我要回皇宫里去了，你愿意陪吗？”

我撇过头：“我觉得我还是适合混武侠，宫斗权谋一点都不适合我。”

成玉定定地看了我许久：“此次前去，生死未卜，你留在这里也好。”

他重重地嘆了口气，起身就走，走到门前，他突然回身：“阿娇，其实我……”

他斟酌了半天，却还是苦笑着摇头：“算了。”

说罢，便一手持剑，大步的跨出门外。

我目瞪口呆地目送他走远，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算了？说话说一半算什么英雄好汉！再者，虽然你要去争夺皇位很紧急，但好歹先帮我松绑啊！

我挣扎着蹦出玲珑阁，却没有看见预想中人去山空的场景，反而是莫千一行人席地而坐，正打着火锅，好不快活。

我惊得话都说不完整了：“你……你怎么还在这？”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跟着成玉入了宫吗？

莫千连忙起身替我松绑：“大小姐，你们不是吵架了？虽然我们不知内情，但你要知道，我们是一直站在你这边的，他对你不好，我们就不帮他！”

我额头冷汗直冒，要知道成玉他处心积虑要寻找元帅旧部，就为了借着这股力量反败为胜，如今莫千不在，那即便有掌门助阵，他也依旧是孤立无援。

我一咬牙，一句令下：“放下你们手里的菜！跟本姑娘进宫去！”

我赶到宫中的时候，现场已经一片狼藉，成玉与太子僵持不下，持剑互指。

太子趾高气扬：“我的人遍布朝野，就算你武功高强又如何，你凭什么和我争？”

我朝莫千点头示意，莫千便放声高喊：“十五皇子有我莫千，太子你怎么看？”

此言一出，朝野震动。

皇子夺嫡，向来是一场豪赌，许多人干脆选择中立，静观其变。而这些人当中，又不知有多少受过元帅恩惠的人，有老友，有旧部，而莫千是元帅的左右手，他一出现，无疑是扭转了乾坤，追随十五皇子的人数立刻发生了变化。

禁卫军中已经有不少人倒戈相向，太子脸色苍白，扑通一声，跪倒在成玉跟前。

胜负已分，皇宫中所有人朝成玉遥遥拜倒，高呼万岁。

我立在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中，遥望着那个说过要和我浪迹江湖的人，他将成为九五之尊，今后，他的心里只有江山，不会再有江湖。

我转身离开。

成玉，我只能帮你帮到这里，今日之后，你我恩断义绝。

【我一定是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成玉终于登上了帝位，君临天下。

我躲在苍云山中，苦苦思考着我人生的去向，我已说服莫千跟随成玉，至于掌门那只设计了我的老狐狸，我也不打算原谅，即便他每日都在我房外抠门，并承诺再也不罚我跪祖师爷的牌位。

但这日掌门抠门的时候多说了一句话：“出来吧，他……咳，皇上来了。”

我摔杯子摔碗摔花瓶：“都恩断义绝了，还来干嘛？他敢踏入我玲珑阁一步，我揍他！”

话音刚落，就见成玉施施然地破门而入：“我在这，你随意揍。”

我咬着牙提拳而上，却被他一手包住拳头，一扯，我就倒在了他的怀里，挣脱不开。

我怒了：“说好了让我随意揍呢？”

成玉低低地笑：“你随我回宫，你要怎么揍我，我都不还手。”

我的心沉入了海底，朝廷风云诡谲，我爹为战身死，他对我最后的要求，就是要我远离朝廷，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我又怎么会辜负他老人家的好意，转身便自投罗网。

我冷冷地望入他的眼：“成玉，我对你早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成玉的笑容登时便垮了下来：“阿娇，你要如何才能相信，我对你是真的？”

我想推开他，却见他脸色一变，猛地回過身，将我抱得更紧。

下一刻，我便听异声响起，那是利器没入血肉的声音，血腥气顿时漫入鼻腔。而刚才还生动地与我谈话的成玉，此刻却在我身前缓缓倒下，而他的背上扎着数只晃眼的利箭，脸色一片灰败。

莫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太子党的余孽，快保护皇上回宫！”

我僵硬着手脚不知所措，只知道狂吼：“成玉你是不是蠢？你是九五之尊，你有一整个天下，你装什么伟大，你替我挡什么箭？！”

掌门将我拉开，那么淡定的他，检查成玉伤口时竟然也有手足无措的时候：“阿娇，箭上有剧毒，毒已入骨。”

入骨之毒，无药可解。

仇恨瞬间遮住了双眼，我拔剑出鞘，不管不顾地朝门外跑去。

后来听人说起，那日我犹如癫狂，不惧生死，出招必见血，势要与太子党不死不休，直到日落西山，太子党尽数歼灭的时候，我仰望着京城方向，长啸一声，精疲力尽，倒地不起。

我昏迷了很久，醒来的那天，京城的丧钟长响，不出三日，新帝成玉遇刺身亡的消息便传遍中原。

我每日浑浑噩噩，似失去了最基本的记忆能力，我缠着掌门问：“我记得我有一个徒弟，对吗？我怎么总觉得我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掌门只是带着悲天悯人的目光将我望着，开口之前，便被自己一声重重的叹息打断。

我在掌门的欲言又止中越发迷茫，我想，我一定是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红尘世上，一生相随】

我在苍云山山顶发了三个月的呆，那日小雪初下，掌门来山顶找我：“阿娇，有人要来拜你为师。”

我想也不想就拒绝：“我不会再收徒。”

说罢自己也疑惑，为什么我要说再？

掌门却叹息一声，不管不顾将我拉到玲珑阁，转身就走。小雪纷飞，有个男子立于屋檐下看雪。

这个背影好瘦啊，可是，又好熟悉，我盯着那个背影看了又看，刹那间，所有遗失的记忆纷沓而来。

我想起与成玉的初见，他身后有大雪纷飞，似乎那一眼，就定了一生。

此刻眼前的人和他这样像，但再像，他也不是成玉，我转身就走。刚踏出一步，却听见男子清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掌门说我重伤初愈，三拜九叩这种繁文缛节可以不需理会，师父，你怎么看？”

我猛地回过头去，就见成玉缓缓朝我走来。

他没死！他的毒呢？

我想起医术上记载，入骨之毒无药可解，唯刮骨可救。而刮骨的代价，是武功尽废，精元重损。

难怪，难怪他这样瘦。

成玉缓缓拉起我的手：“天下已定，我此生不会再回那深宫牢笼，你还愿不愿意陪我这红尘世上走一遭？”

我心里汹涌澎湃，猛然间却想起他与我之间总是欺瞒，竟然连生死都要瞒我！

我转身就走：“行！等你赢了我再说！”

成玉连忙跟上，一脸委屈：“我武功尽废，你非要我赢你，我只能去练葵花宝典了！”

我大怒：“你敢？！”

刚回身，便落入一个温暖怀抱，我手一颤，手中的宝剑瞬间落地。

成玉在我耳边低低地笑：“江湖规矩，剑落地者败，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我无话好说，只好用力地将他抱紧。

我想他永远不会知道，在剑落地前，我早就输了，我输给了他，也输给了这红尘俗世里的爱。

成玉，倘若这就是命运，那么我愿陪你江湖遨游，红尘世上，一生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