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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帖展的意义
——全国第二届书法临帖作品展评委访谈

2017-05-10顾工

中华书画家 2017年5期
关键词:汉碑临帖书法

临帖展的意义
——全国第二届书法临帖作品展评委访谈

采访人:顾 工

时 间:2017年3月9日至10日

地 点:广州番禺

编者按:2017年3月6日至11日,全国第二届书法临帖作品展评审工作在广东省广州市举行。此次展览共收到14323位作者的来稿(每位作者一临一创两件作品),其中山东省作者1324位,广东省作者1318位,河南省作者1304位,江苏省作者1221位,浙江省作者725位。经过评委会严格评审及公示、抽查,共有229位作者作品入展。《中华书画家》杂志编辑部主任顾工作为特邀观察员见证了整个评选工作,并采访了多位评委。现根据录音整理发表,以飨读者。

一、展览的总体特点

孙晓云(评委会主任、中国书协副主席):首先,从征稿要求来看,上一届临帖展只有临帖,这届临帖展临帖与创作相结合,这是一个显著的改变。其次,这届临帖展有一个背景,就是今年1月份中办、国办下发了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文件,“两会”也在讲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我们举行临帖展就是对中央弘扬传统文化精神的有力回应。因为书法的学习除了书法文化之外,其实践的学习主要是靠临摹。临帖是书法继承的最根本途径。

从临帖展可以看到全国书法爱好者学习中国传统碑帖的整体状况。有一些以前全国展获过奖的作者,现在投稿比较少。但是这次有一个约稿,邀请部分名家提供一件临摹、一件创作,这样让那些没有投稿的名家,一些过去获奖的、比较知名的书法家能够参与,向大家展示他们临帖的功底。

李刚田(评委会副主任、中国书协理事):中国书法家协会的展览有几个系列,比如分书体展览:隶书展、草书展、行书展、楷书展;还有一个是分主人身份的,比如青年展、老年展、妇女展。唯独这个临帖展很特殊,它是一种创作方式的展览。

十一届国展提出16字方针:“植根传统、鼓励创新、文质兼备、多样包容”,临帖展提倡的就是“植根传统,尊崇经典”。书法界近年一直致力于传统文化的深入挖掘,不是简单的回归,而是深入。在向传统文化深入大背景下,这个展览显得特别有意义。我觉得临帖与其说是对传统书法样式的一种追寻,还不如说它是对中国书法所蕴含的内在精神的一种体验。现在是竞争时代,人心难免浮躁,在临帖的过程中,可以身心入静,这种精神的回归比形式的回归更重要。

刘恒(评委会秘书长、中国文联书法艺术中心主任):首届临帖展只有临摹作品,评选时发现有些作品临得非常像,经过研究,发现它有描画甚至双钩响拓的嫌疑。这种做法不符合我们临帖是为了学习书法、培养创作能力这样一个目的。所以这次让作者多交一张创作作品,倒不是说评选的重心放在创作,主要是看他实际运用的能力,在临摹过程中学到的技巧能不能在创作中有所体现。从现在来稿的情况看,绝大部分还都是统一的,就是说他的临摹作品和创作作品在风格、技巧的特征上比较统一,说明这些作者绝大部分还是学而能用的,这也是这届比上一届进步的地方。

举办临帖展主要想提醒书法作者们,也包括那些已经成名的书法家,学习书法一定不能脱离前人的经验,一定要从古人的东西中获得能力。我们在办二届临帖展的同时,还有一个临帖邀请展,邀请那些著名的书法家和已经多次入展甚至获奖的作者参加,这个展览就会体现出名家个性比较强的临帖方式。两个展览放在一起,给观众提供一个参考。

李有来(评委、中国书协行书委员会委员):从选择范本的角度去看,第二届临帖展宽泛了许多,丰富了许多。我有意识地去观察了一下,上一届入选的那些作者,这次还有一部分参加。这一部分人,就不走寻常路了。上一次他可能选择《圣教序》,这次他选择的却是历史上相对不太被关注的经典。也有一些新人,他们在老师的指导下,或者在同学、书友们交流的过程中获得很多启发,他们也选择了上一届临帖展上所没有出现的优秀经典碑帖。这一部分人他就占了便宜。因为从展览品种的角度讲,作品不能趋同。试想,如果都写《圣教序》,而这个展览可能只需要五张、十张;如果选择了一个别的,如《兴福寺碑》或者《集王字金刚经》,或者王字的手札,入选机会就不一样了。所以这次展览的丰富性,我觉得远远胜过上一届。从大家交上来的作品综合来看,水平和上一届比起来也要强很多。

韦斯琴(评委、中国书协理事):现在中国书法家协会的展览,已经有一套非常完备的经验,所以它在程序的公平、公正方面做得非常好。比如初选之后,一组淘汰了的作品再由另一组来重新复查,就不会出现有好作品被遗漏掉的现象。从初评一直到终评投票,每个评委都是个人行为,不允许互相商量,按照你自己的审美去决定,这里面也不会存在徇私舞弊的现象。每一位评委已经不再代表本省,大家只针对作品,不针对人。这件作品有灵气或者有功力,或者有其他优秀的因素才会被选上来;它落选了一定是因为还有不够完美的地方。初评评委分组,在人员搭配的时候也照顾到不同书体和审美。比如像李刚田、徐海和我三个人一组,我可能喜欢比较清雅、工稳、秀美的,刚田老师喜欢碑刻的那种金石味,徐海喜欢有一些灵气、奔放甚至有一些想法的东西。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符合每一个评委审美的作品都会被挑选出来。

张继(评委、中国书协隶书委员会副主任):与前几年比,现在的展览明显从评审程序、评选规则上更加严格了,从评审时间上看比过去大大拉长。过去一般的展览评选三天差不多就结束了,这一次是增加了一倍时间,程序上也比过去安排得更周到、更细腻,环节更充分。入选要靠实力,现在你想靠运气,甚至试图靠人际关系都是不可能的。只有好好打造自己的创作能力,才有可能在评审当中取得好成绩。

二、投稿作品印象

孙晓云:此届临帖展,从整体水平来看还是不错的,但是热点分布不均。比如说行书里面临米字、苏字的多,还有临魏碑、汉碑的也多一点,临《兰亭》《圣教》的相对少,可能是大家认为《兰亭》比较难一点,或者不容易写出自己的风格。有的时候你可以把这个帖临得很好,但是你自己的字体和追求不一定是这个帖里面的。有些人临摹水平很高,临什么像什么,但是让他投稿,他肯定会选择一种他认为最贴切、最自由的一种发挥,不一定就局限于最有名的帖。每一个展览都会这样,都会有偏向。

李刚田:很多作者非常认真地在创作,从他选取临帖的内容到章法布置、材料的选用,以及他创作作品和临帖作品之间的关系,都用了非常多的心思。投这个稿给予很大的期望,但是落选者还是多,因为名额有限。

当代的书法展览已走出书斋,书法的美和文字的用逐渐分离,作者们一方面是对古典形式的认真追摹,同时也自觉和不自觉地带着一种很强烈的、站在展厅立场的创作痕迹。从作品形式到创作理念都非常清楚,他不是简单临帖,不是习字,而是创作。尽管主办者还力图说这是个临摹展,以临摹古典为主,但实际上每位作者或多或少都带有这种创作意识,这也是当代书法展览和过去人对临帖的理念看法不一样的地方。应该说是好事,他直接可以把古典的素材转化为当代的创作,站在当代的立场去吸取古人,站在艺术创作的立场去认识古代遗存的文献,站在自我的立场去解读历代经典,这是一种当代的立场、艺术的立场、自我的立场。

总的来说,当代书法创作的理念都充分得到体现,但是这里面还有很多可以思考的问题,对经典的碑帖,如《兰亭序》临摹很精彩的少,为什么呢?《兰亭序》很经典,大家非常熟悉,选择这各帖的人一般是初学者,有一定创作经验的人不选,因为大家已司空见惯,很难由于它的新鲜感给人一种审美冲击。既然是投稿,要竞争,要赢得选票,他就回避了这个。另一方面,由于过分地追求作品吸引人,追求选票,一些作者选过于冷僻的碑帖,好像也走到很荒率的路子。

李有来:此届临帖展就整体水平而言有提升,但是与我们的期望值相比还是有差距。很多人对怎么临帖、怎么创作还不是很清楚,临帖和创作的作品放在一起比较看,大部分人还只是处在初级阶段,多为模仿性创作,说明这些作者在怎么活用传统经典、怎么运用传统的元素去表情达意方面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点。比如说《集王圣教序》是集字的一个刻帖,你要完全按照原帖的意思去创作,可能就不丰富。这里面就要补充很多东西进来,比如说墨色变化的问题、字的大小的问题、节奏如何形成的问题、字与字之间的关联、行与行之间的关联,乃至通篇布局的这种把握。必须要有创作感,不能还是原帖上集字的感觉。这些作者大部分都停留在原帖上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这就是能力的问题。

从整个临帖展的作品来看,水平高一点的大多还是一些艺术院校、中国书协培训中心教学当中当作范本在讲解的经典碑帖的临作。还有个别的,如《鲜于璜碑》过去不被大家所关注,近几年天津把它作为一个文化项目不断在推,逐步引起重视。临写《鲜于璜碑》这次有一两件很精彩,但毕竟是少数。

刘月卯(评委、中国书协行书委员会秘书长):从整个来稿看,目前全国的书法作者们对传统的取法还是比较多元的。历史上的经典作品都有临摹,甚至原先不被关注的,包括一些写经体以及清代、近现代的一些书家作品也有涉猎,吴昌硕、齐白石甚至白蕉都有人在临摹。这显示了当代书法人的学习态度:一个是多元,一个是理智。临帖展必将对临摹经典有积极的促进作用,这是第一点感受。

第二点感受,从进入终评的600多件作品来看,大家在选择范本上还是明显感觉到比较“挤”。宋元明清被选择临摹的书家作品比较多,宋四家中苏、黄、米这三家临摹的明显较多,元代赵孟頫,明代文徵明、董其昌,清代王铎都是屡屡被临摹的对象。临摹晋唐虽然也有一部分,但是我觉得在把握上还不够出色。特别是在唐楷的选择上,除了对褚遂良的把握,对欧体、颜体、柳体比较出色的作品少。取法虽然说比较多元,但是对某个经典碑帖的临摹有一种扎堆的感觉。

第三点感受,这些临帖作品不管是临晋唐,还是宋元明清,他们所临的大部分作品尽量忠实原帖。我觉得临帖展还是要尽量选择那些比较忠实于原帖的作品,对那些意临甚至带一点创临色彩的可以适当照顾一点,但是这些不能成为主流。现在这些作者们,因为大部分人看到原作的机会少,基本上就是通过印刷品再进行对照、临摹。有些作者盲目把一些经典作品放大,虽然在气魄上比原帖强化了,但是细节的东西也减了很多,味道上感觉有点差。有些临帖作品点画缺乏古人那种自然的书写,基本上停留在描和摹。如何科学临帖、如何找到临帖的突破口可能是当下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

评审现场

评审现场

韦斯琴:展览水平是一届比一届好。有些作品对碑帖的理解比较深入,他不光是在字形上面打主意,也开始注意到线条质量、整体气息,包括节奏。虽然是临摹作品,但是你看得出来他在分析这个小动作是怎么挑出来,他必须要懂得这个提按。比如说写行草,他一定要懂得那种跌宕的感觉,他才能把米芾写得好。他用笔必须要厚下去,才能把东坡写到沉稳。他也必须要有写草书那种小情怀,才能把张旭、怀素,包括黄庭坚、王铎临摹到位。能入选的作者都是这个帖反复临了多少遍,他才能入评委的法眼。不管是字形也好,节奏也好,还有墨韵、气息,都已经达到评委可以看得上眼的份上,那已经是五年、十年的磨砺。

从创作上看,大部分还是在“集字”的状态。临的是怎么样,创作跟他的临作没有区别,因为他只是把那些字集出来,书写不一样的内容而已,他还是用那种方法在书写。其实临帖是需要铺开来,院校里面是正草隶篆行每一种优秀的法帖都需要在笔下过的。作者都很小心谨慎,就怕评委认为他和帖离得比较远。假如我临的是《乙瑛碑》,我的创作是别的碑的那种感觉,就会担心评委认为这是不是别人代笔。他可能有这个思想在里头,造成创作有点亦步亦趋的感觉。尤其是行草书,作者临完了之后,他创作的时候还不太敢放得开,总体来说都很拘谨。

张继:投稿作品我认为总体还是不错的。因为最后入展的数量并不是很大,基本上可以保证最后展出的作品水平应该是非常高的。即便是入展扩展到400人,水平也不会低。但是要说特别让人震撼的作品并不多。比如说《兰亭序》,大家觉得没有最满意的,进入终评的只有一张,没准最后也保不住。我们对作品的期待值可能还是高了一些,非常精彩、非常震撼人的作品不是很多。

许雄志(评委、中国书协篆书委员会副主任):临帖大部分集中在晋唐宋这个区域内,而“碑”是以两周金文到汉碑为核心,明清还是少数。让我感到很欣喜的是,有些临的是伊秉绶、金冬心、康有为、赵之谦、何绍基,临帖的面很宽。但其中有个问题,因为明清以后的书家作品很多,王铎、赵之谦的大量作品不是人们耳熟能详的东西,评委误认为他临得不好,把他裁下来了。比如王铎的作品很多,如果原帖的字比较好,加上那个节奏、气息,他要复制得好,得分就好;另一张王铎写得相对差一点,他临的水平一样,可这俩比起来一个加分一个减分,结果就不同了。

这届展览临《兰亭序》的非常少,我在昨天一天评审中没有见到几张,而且写得非常外行,这个很怪。像颜真卿、柳公权的一些碑,很多作者觉得吃力不讨好,不会入选,他就不投。有些人把《麻姑仙坛记》写成小字,也没有得到评委的认可,这是很尴尬的问题。

李守银(评委、中国书协隶书委员会委员):从这两天评选的情况来看,隶书这一块尽管师法各种汉碑的都有,但是能让人眼前一亮的作品很少。这些作者继承经典汉碑,我感觉水平还不够,还在简单描摹。很多作者在创作上下功夫多,好像学了一段时间,我要写出自己,但是深度不够,只是表面。学书法这种传统艺术,你能从古人那里继承七八成,那就很不简单。好多人临一段时间就换这换那,最后他自己都找不到方向。此次,隶书投稿作品中我感觉有几种经典的汉碑,像师法《曹全碑》《礼器碑》,还能看一看。比较有个性的,像《张迁碑》《西狭颂》《衡方碑》这一类,以及摩崖类的,我还没有看到好的。进入终评的作品也没有特别好的,隶书稿件整个都比较弱。

学书法需要经过漫长的几段时期。要学摩崖类的《石门颂》《褒斜道》《杨淮表记》《好大王》,他不知道需要其他东西去支撑,就表面架子在那里。我觉得如果写《石门颂》,你最起码有篆书的功力,严格来讲,《石门颂》就是小篆的线条。你要写《好大王》,必须要注入大篆的东西,你才能对路。他也许在汉碑下过一点功夫,很少,直接就进入摩崖隶书,这个不是很好入,其实那水平一眼都能看出来。

隶书在全国展览里面,多少年来还是弱的。这种字体容易入门,但要把它写好,需要很多的积淀。我们看到的临摹汉简作品,它只是表面很轻飘的那种形状。而真正的汉简,字很小,你把它放很大,它还有那种张力气势。你如果拿小楷放大,那个气象不一样。汉简有横向那种势,浑厚、纯朴,就这一点展览里还是缺少。

陈海良(评委、中国书协草书委员会委员):总体来看,这届展览让人印象很深的作品没有。大家喜欢做死抠的功夫,比如铁线篆好像写的人很多,写到后来都像工匠,像美术字了。体现作者才情、笔性、笔墨情趣的作品不多。在古帖基础上进行发挥是要看功夫的。发挥主要看情趣有没有到,笔性好不好,造型还要相对合理,但是这样的作品不多,大家不敢发挥。大部分作品在实临与意临之间,既做不到有高度的意临,也做不到很严谨的那种实临。因为他要投稿,为了要选上,特别发挥才情的那种临帖他就不敢。尤其一些还不是全国会员的作者,他没有这样的自信心。他肯定要先解决会员问题,然后才能进行发挥。所以他投稿作品的临摹方式总是比较保守。以前参展作品拼贴、染色等外在形式很多,多到让人厌恶的地步,现在有所改观。

韩少辉(评委、中国书协隶书委员会委员):就写隶书来讲,实际上还是要从汉碑入。很多写简帛书的作者,写汉碑的基础不够,结果他要放很大,好像是表现书写性,实际上简单化了。包括一些成熟作者里面也反映出这个问题,他非常简单化。为什么从汉碑入比较正?第一个它成熟,第二个它的书刻质量给我们提供了很多信息,第三个汉碑本身比简帛书体量上要大很多,用笔的过程也复杂很多。所以从汉碑入,我觉得更能够体现隶书雄强博大这种气象。当然不是说反对简帛书,简帛书肯定是值得我们取法的,但如何把书写性和隶书那种雄强大气的本质特征更完美结合,我觉得这是将来一个课题。

搞隶书的还是得把汉碑中经典的碑帖好好写,碑刻隶书、摩崖刻石都要写写。这次临《石门颂》没有发现一件很精彩的作品。临《礼器碑》《乙瑛碑》这些庙堂碑刻相对还可以,有几件作品还是不错的。建议作者要从经典汉碑好好下一点功夫,打一个扎实的功底。而不是说为了入展而临帖,这样目光就有点短了。

三、临摹和创作不能割裂

孙晓云:一定要不断地临摹,写到一定熟练程度上才会起到一个质的变化。只要你临摹熟练了,记在心里,你在平常写别的内容的时候,帖里面的一些东西会自然而然融到你的作品中去。但是这需要一个过程,有的人可能快一些,有的人可能慢一些,因人而异。我觉得创作和临摹没有一个界线,边临边创作,边创作边临,应该是这样,这是我的体会。

临帖有不同阶段,比如你一开始的临帖,和你学了一段时间之后的临帖,和你成为一个书法名家以后再临帖,它的意义不一样。如王铎四十岁临的王字和他六十岁临的王字,就完全不一样,是两种体会、两种风格。临帖还是要分阶段,就是说你初期的临帖,我认为必须要尊重帖的内容,包括它原来的笔划、结构,原来的大小、章法,因为它构成了一个整体。这次评审我们发现有很多作品保持了帖的原貌,我觉得这个还是好的,对于书法经典这是一个最基本的了解。当你学了很长一段时间书法,基本上有你自己的面目,再重新临帖的时候,就会把自己对书法的体会,和对这个帖以及对整个中国文化的了解等等因素都放在里面。

李刚田:临帖,当然要临像。但是对于古代流传的一些东西,你怎么去把握像不像这个度。比如说简牍文字,古人用很小的硬毛笔写在硬质材料上,今天把它用长锋笔转化到生宣上写,你还要完全按照那个笔法去写,肯定有不合适的地方。这个时候就要用创作思维。又比如金石文字,金文是金属铸造的效果,你要把金属铸造的效果生硬地用毛笔搬在纸上,难免去摹写做。如果要自然本真的书写,就要解脱金属铸造对文字的二度创作,把原笔法被破坏的那种东西剥离掉。尤其在石刻文字,我看有临写《始平公造像》的,他把刀刻痕迹都临出来,其实是一个误区。他用毛笔生硬地去画一个三角形的点,或者用笔抹一个三角,不是正常书写。这个时候就需要作者对原帖的理解和重新塑造。由于金石对原来笔法的异化,我们今天去师法古代金石文字的时候,如何用毛笔自由地去表现,好比用自己时代的器乐、用自己的歌喉去演唱一首古曲,不要把古曲抄在纸上,它有一个主动把握的问题。这些问题见仁见智,既是一种创作状态,也是学术上需要思考的。

李有来:临帖是一辈子的事情。对有志于做书法家的人来讲,不临帖就是自欺欺人。我的理解,创作是在消耗、在运用,而临帖就是在积蓄能量。临帖是伴随书家一生的功课,如果哪天停止了临帖,离退步就不远了。历史上的书家,能够挺立在潮头的都是守望经典,不断在临帖过程中向传统深层掘进的。当代叫得响的大书法家没有不穷毕生之力坚持临帖的,林散之一直到晚年仍然在临帖,启功作品集中有很多作品都是他晚年临帖的作品。

选择碑帖,我的看法,首先是选择历史上的经典,其次要对你自己的胃口。抓住了这两个方面,尽可以去选。另一方面,在选择碑帖的同时要考虑到大小配套的问题。我们不能够把小帖放到很大去写,也不能把大字缩得很小去写,缩放是需要能力的。一旦把小字放到很大去写的时候,能力跟不上,气息、感觉就都不对应了,就和原帖离得很远。

张继:临摹一定要有一个主导思想,有自己的理解,要把创作的因素考虑在内。我在教学的时候经常讲,用临摹的理念去创作,用创作的理念去临摹。过去我画画,上学的时候老师也提到写生的时候要考虑到创作,一看既是写生,同时也是一幅完整的创作作品。那么在创作的时候,要用临摹的理念、写生的理念去创作,这样你就会不离经典、不离传统。临摹就是为了创作,不是为了临摹而临摹。

陈海良:对创作有不同程度的理解。比如写米芾,你的内容可以是唐诗宋词,但是你的风格还是米字,这叫拟作或者仿作。像王铎临了好多《阁帖》,都是有胆识、有才情的意临,基本上也可以叫做创作。还有一种是真正的创作,跟古人有明显距离,跟时人也有很大距离,你就是你,但是又符合书法的审美规范,这才是真正的创作。只要有一点点看出有某一家的影子,从创作的高度来说都不叫创作,都叫拟作。所以只要看出有某一家,几乎这个创作是失败的。但是对我们的国展来说,它不需要这样的高度。临帖展的创作也是在原有字帖的基础上进行创作,你不需要跟原帖拉开很大的距离,一定要看出你的渊源,体现出你的功力及对古帖的理解。

刘月卯:临帖,我从不主张学生意临、创临,你还没能临像,就要搞意临,肯定是不太好。我主张尽量接近那个年代人们用的笔、材料或者按照当时写的字的大小。

临帖和创作,为什么很多人脱节?我认为中间缺乏一个养帖的环节。比如说我临《圣教序》,如果单纯地就是看拓片写《圣教序》,你想象不到王羲之当年写字的那种感觉,所以我要借助一点力量,借助“二王体系”这些书家们。我会看看米芾的行书,或看看董其昌的行书、赵孟頫的行书,甚至王铎所临的《圣教序》,参阅这条主线上这些重要的书家。在学习他们的同时,我就实现了对《圣教序》新的感悟,这是一种方法。

还有,要强化对碑帖的感情。我特别反对拿过来就临,临一下就放下,这个习惯特别不好。我主张一个书家要坚守一家、一碑、一帖,这是最基本的。比如我立足宋人米芾,我选了《苕溪诗》或者《蜀素帖》,那么为了学好米芾,我必须把小王牵出来,看看米是如何学习借鉴王献之的。好了,再往下面我牵出王铎,看看王铎是如何借助米芾这个跳板去追“二王”的。这样可以加强你对书家的理解,理清整个书法链条。我觉得这是一种科学的临帖方法,可以有效地解决临摹与创作脱节的问题。

要学会对帖举一反十甚至举一反百的能力。对帖上的字包括它的用笔、结字的特点,我们要形成一种记忆。历史上很多名家都是借助某个帖而创造出自己的新风格,比如说吴玉如先生,我觉得给他启示最多的是《伯远帖》。《伯远帖》就5行47个字,他通过这个达到举一反百的能力。掌握了帖上每个字的用笔、结字特点,进而形成他对王字的一种继承甚至某些方面的超越。白蕉先生也是这样,他特别喜欢晋人尺牍。如果我们分析白蕉先生的用笔结字,其实写得很平和,没有故作惊人之态,但是韵味比较醇厚。这些名家、大家,他们都是结合自己的特点、性情,结合自己的心得体会找到一个突破口,实现对某个帖的继承和发展。

许雄志:临摹的目的是为了创作,所以说创作能够检验你临摹的有效性。我觉得按原帖一模一样临,就像仿古作品,这是表象,不是目的。当然要写得有精气神,又按原尺寸,固然好。但这个也不是唯一的目的,还是要运用于创作,我是这么认为的。很多作者临得非常像,一脱帖不会写,这是一个很尴尬的现实。

无我,有古人,出手就是古人的东西,这种烙印式的学习和强化是必要的。但同时坦言之,书法艺术创作也是需要一定才情、悟性作为前提。有些作者很勤奋,量积累下来大得惊人,但是没什么效果。我常常说你没有能力创作,但你有能力复制啊。像学英语单词一样,这一笔一画怎么样写,我就死记硬背,然后出手就是一手米芾,出手就是一手《圣教序》,我觉得这个也挺好啊。如果你没有才情,你就深深依靠着经典传统,完全无我,只有古人,也不是不好。不做“书奴”,并不一定人人都能做到这一点,人的才情还是有差异的。

徐海(评委、中国书协理事):临帖首先得像,在这基础上我们更看重你能不能用,就是临帖是学,用是创作。我们是以用来检查学。就算你临得很像,如果你不会创作,一点用都没有。创作是检验临摹的唯一标准。

临摹要讲究方法。有的人天天找帖临,他觉得只要我临了,我的字自然而然就好了;如果我字还不好,那我可能临得还不够,很多人就这么想。他用临摹给自己养成一种惰性。我小时候听启功讲座,他说那么多碑帖你一个帖临好几年,你这辈子能临几本?现在从我们教学角度上,要讲究临摹的效率,就是说在单位时间内你必须拿到几个知识点,把这个帖里的要点抓住。

学院书法教育中的临摹是以用为目的,我们每节课实际上都是临摹课,但是基本天天贯穿创作,检查你今天临摹的情况。举个例子,篆书今天学了秦诏版,把诏版几个特点分析分析,看看前人写的诏版,然后临摹,上完课了可能留个作业,写一首五言绝句,你来试试看行不行。如果不行,你要再想办法从临摹里挖点营养出来补充。

李守银:临帖的目的就是为了创作,是学以致用。现在很多人临摹和创作是分离的,原因就在于对经典的理解还不深入。对经典的汉碑要不折不扣地临摹,没有这一点,你很难进步。像汉代简牍这种东西是第一手资料,还是真迹,它为什么不可以作为一种深入学习的对象呢?因为那个时代还有更经典的。简牍绝大多数都是随意的,在现场随手就写出来,写手很多,面貌很杂,规律性不够,你很难把握。尽管它有那种古朴的气息,但不适合初学者。就像我们写行书,你为什么不先学《兰亭序》,而写《圣教序》呢?《兰亭序》是在特定的环境下随手写的,《圣教序》是将王羲之写得好的字集起来的,而且刻工也好。这个字可以写慢一点,也能把它写大一点。而《兰亭序》那一路你写不了太大。

四、展览提供的启示

李刚田:终评投票之后,大家细读作品的时候,发现有些作品功力很差,不应该上,但是已经投票上了。到最后审查环节评委只是看文字正误,如果文字上面没有什么毛病,没有理由拿掉的。这种投票机制只是一种简单多数,当沉下心去读作品的时候,发现有一些遗憾,但是票都是这个团体投出来的。

张继:我觉得这个临帖展的重要性超过所有的展览。要鼓励全国作者,不光是新人,也包括老作者,包括那些获奖作者,甚至包括那些名家,都应该用临帖和创作互相推进这种态度去往前走。否则,谁停止了临帖,谁离停止他的创作水平提高就不远了。这种临帖、创作结合的展览意义最重大。频率可以加大,要比别的展览密度大一点,两年一届也没关系。书协如果长期抓临帖展这个事儿,那中国书法再过五年、十年真的就见效了。书法水平上来比较快的几个省份,取取他们的经验,都是培训抓得严。培训大部分是临帖,抓得严,抓得狠,力度大。老办临帖展似乎有点单调,但是它是长远见效。

评审现场

刘月卯:中国书协要多举办这类展览,不一定是三年搞一届或者两年搞一届,我觉得临帖展每年都可以搞。只有号召广大的书法家、书法作者临帖,我们才有可能实现对中华民族书法文化的传承。很多有一定影响的名家,现在水平下滑得厉害,我想主要原因,就是不重视临帖了。中国书协搞临帖展,完全可以让这些重点书家、名家都来临帖,要起一个带头作用。这个展览的学术跟进也要有,搞学术跟进的目的,就是让专家学者对历史上这些经典临帖作一个科学的分析,看看究竟怎么临帖?可以结合这次入展的作品,或者结合历史上的名家对经典作品的临摹作一个新的阐释。我觉得这是我们当下的一个任务。

许雄志:这个展览是最难评的,意临和实临就是两个标准。实临好说,不过它包含两个面:一面是艺术的精准的临摹,一面是工艺品的复制,它隔着一层纸,靠得很近,怎么把它区分开来?意临更复杂了,就拿王铎、伊秉绶、何绍基来说,他们三位肯定是大师,但他们临的二王法帖、汉隶根本不像原帖,放到现在怎么来讨论?有些评委认为原帖就这样,你一定要这样临,这个观点我是反对的。意临首先不能排斥它,这太狭隘了。如果是精准的复制,跟艺术有时候都远了。

至于评委的艺术眼光和艺术准则,那是个性化的东西,没法一刀切。评委之间经常出现观点不一样的地方,这很正常。因为这个机制允许你观点不一样,只要一个人肯定就能进入下一轮,以避免一些有个性的作品落选在初评上,这一点设计得非常好。但最终的评审结果,很可能和自己希望的不太一样,不太满意。这是因为艺术观点的个性化和艺术角度不同,那么这也无可厚非。

有必要做一个关于临帖展的学术报告会或者研讨会,就怎么样去临习,对古典再解读、再领悟,怎么样把经典东西应用于自己的创作当中加以讨论。这对相当大的作者群有指导性意义。我觉得这应该持续深入地开展。当然这是一个花很多时间、下很多成本也不一定很起效的事情,但这是一个基础工程,是非常必要的。

责任编辑:陈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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