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林风眠故居
2017-05-10金日明
□ 金日明
杭州林风眠故居
□ 金日明
林风眠故居外景
林风眠杭州故居位于灵隐路3号植物园大门旁,青砖黑瓦,隐没于一片翠绿之中。从故居到西湖的曲院风荷只有300多米,虽处于喧闹的旅游黄金地带,却能闹中取静。这座二层小楼建于1934至1935年,是林风眠按法式风格自己设计的,面积266平方米,他在此居住了10年。故居的一楼是客厅、卧室、餐厅,二楼是画室、书房。故居大门左侧“林风眠故居”牌匾,由林风眠的学生、中国当代著名画家吴冠中题写。
门厅左侧悬挂着林风眠的女弟子徐坚白1999年绘制的油画《林风眠像》,以林风眠各个时期的代表作为背景,画像中的林风眠淡定从容、和蔼慈祥,与他艺术人生经历的坎坷、曲折、悲怆,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迎面门厅上方,是林风眠1989年在香港撰写的《自述》代作序厅前言,用中英文对照展示,文章开篇写道:“我出生于广东梅江边的一个山村里……后来在欧洲留学的年代里,在四处奔波的战乱中,仍不时回忆在家乡片片的浮云,清清的小溪,远处的松树和屋旁的翠竹……”
1900年11月22日,林风眠出生在广东省梅州(古称嘉应州)白宫镇阁公岭村。对于幼年的林风眠来说,当带着他上山打石头的祖父任其在山林草丛中玩耍时,故乡那“并不特别美丽”的风貌却由此赋予了他爱好自然之美的心灵。父亲林雨农也是传统的石匠手工艺人,不过,除了会刻石头外,父亲还会在纸上画几笔,这让林风眠从小就对绘画产生了浓郁的兴趣,并按着《芥子园画谱》自习不缀。
15岁时,林风眠考取了省立梅州中学。在此期间,他和日后的好友林文铮、李金发等一起组织了一个“探骊诗社”。对于绘画他更为迷恋。当时,林风眠的绘画成绩深得绘图教师梁伯聪的赞赏,梁老先生发现林风眠形象记忆能力特强,图画过目不忘,并有着自己的理解和创造。20世纪20年代,正值中国青年学生的留洋运动热潮,1919年7月,中学刚毕业的林风眠收到了梅州中学的同窗好友林文铮从上海发来的信函,获知了留法勤工俭学的消息,对欧洲艺术有着美好憧憬的他遂告别父老,前往上海和林文铮一同作为第六批留法勤工俭学的学生,开始了他在欧洲的求学之路。
1920年1月,林风眠乘坐的法国邮轮抵达马赛港,随后进入枫丹白露市立中学进行法文补习,同时以写招牌油漆工的收入维持生活。1912年春,林风眠赴国立第戎美术学院学习,他的才华深得校长耶西斯的器重。同年9月,在耶西斯推荐下,林风眠转入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就读,并进入有着强大写实功底的柯罗蒙的工作室学习。
林风眠赴法之初的理想即是修习西方“科学的、写实的艺术”,所以当时他学西洋画很用功,素描画得也很细致。但象征主义对抄袭自然艺术的批判,以及对想象力与梦幻感的强调使林风眠意识到单纯的摹写自然并非艺术。不久,第戎美术学院院长耶西斯专程去看望这位有才华的学生,并诚恳地劝告他,“你是一个中国人,你可知道你们中国的艺术有多么宝贵、优秀的传统!你怎么不去好好学习呢?去吧!走出学院的大门,到东方博物馆、陶瓷博物馆去,到那富饶的宝藏中去挖掘吧!”他还说,“你要做一个画家就不能光学绘画,美术部门中的雕塑、陶瓷、木刻、工艺……什么都应该学习,要像蜜蜂一样,从各种花朵中吸取精华,才能酿出蜜来。”这促使林风眠迈出艺术道路上最重要的一步,重新发现东方艺术的魅力,并关注起现代主义艺术。林风眠从现代主义身上发现东方艺术的影子,并将之确定为重新创造性地学习东方艺术的通道和标记。从西方发现东方,这就解释了中国艺术可以不像传统中国画家那样,从临摹画谱和笔墨程式入手,而是可以从更广泛的瓷器、画像砖、青铜器、剪纸等等中国艺术形式中汲取养分。
1924年,第一次“中国美术展览会”在德国斯特拉斯堡共和国广场的莱茵宫开幕,引起轰动。此次展览中,林风眠参展的作品最多,有14幅油画和28幅彩墨画。也就是在这次展览会上,他与时任北洋政府教育总长的蔡元培相遇,给蔡元培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1926年2月,林风眠回国并抵达上海。蔡邀请他担任北京艺术专门学校的校长,希望用林风眠的“西学”来洗礼改造中国的“旧学”。林风眠抱着“为中国艺术界打开一条血路”的决心,出任国立北京艺术专门学校校长。蔡元培主张“以美育代宗教”改造国民性,以潜移默化的方式渗透并塑造一代人的精神世界,润物无声地树立起一种正确的价值观导向。林风眠的“艺术社会化”理想恰恰与蔡元培的这一宗旨相契合。
在蔡元培的倡导下,1928年4月国立艺术院(今中国美术学院前身)在杭州成立。时年28岁的林风眠离开北平,出任这所当时中国最早高等艺术学府的第一任院长。林风眠喜爱杭州和西湖。他说,“我们谈到杭州,就立刻想到西湖。西湖之天然美,固曾为宗教家所利用;西湖之人工美,固曾为有心者所增益;而西湖之创造美,则自西湖国立艺术院成立以来,始见有焕发之气象。”蔡把林风眠当作教育思想上难得的忘年知己。为给林风眠壮声势,蔡元培亲自主持国立艺术院的开学典礼,并题写校名,介绍自己的长女、油画家蔡威廉来当老师。典礼结束,蔡元培当晚就下榻在林风眠在西湖边的小木屋,而不去住已给他安排好的豪华旅馆新新饭店,一时成为新闻。蔡元培住了好几天,杭州各界名流要拜访他都得到林风眠家,这样就帮林风眠在杭州文艺界打开了局面。
杭州国立艺术院的建立,标志着我国独立艺术院校的开始。吴冠中、李可染、赵无极、董希文、席德进、苏天赐等等,这些林风眠直接培养出的学生撑起现代中国美术的半壁江山,他的教学理念和方法深深影响了一代艺术家。他鼓励学生释放天性,口头禅是“画不出来,就不要画,出去玩玩。”“放松一点,随便些,乱画嘛。”后来成为著名美学家的洪毅然在艺专上学时绘画拘谨,林风眠劝他作画前先喝酒,这样就会狂热起来。
执掌校政的十年,是林风眠一生最辉煌的时光,在西湖边诗意的栖居也是他一生唯一一段安居乐业、享受天伦的日子。他在玉泉道亲自设计建造的这座二层小楼,室内壁橱、墙壁、天花板,清一色本色木板装饰,学生们形容这是西方小说里才有的建筑,周末他们就欢聚于此与他聊天。二楼是画室,除了最亲近的朋友学生没人可以上来,他常在此通宵创作,取一两幅满意之作,其余废弃一地,第二天早上由佣人扫走。园内遍植梅、桂、梧桐、凌霄,还有林风眠亲手培育的玉米、草莓等植物。西湖边的那十年间,的确是林风眠一生中最完整、最得认可的一段岁月,也是醉心于创作的十年。在他后来离开杭州的岁月中,所画的梦中杭州是林间的小鸟,是飞翔的芦雁和寂静的空山。他的大部分人生,都与这里的湖光山色结下了深深的情缘。
林风眠故居内景
1937年8月,日军铁蹄南下,终结了林风眠在杭州建设“调和中西艺术,创造时代艺术”重镇的梦想,也击溃了他安稳美好的生活。他带着妻子女儿准备到上海定居,在南昌路找了一幢二层小楼。没住多久,汪伪政权的高官找上门来邀林风眠出山,不肯当汉奸的林风眠,决计马上离沪。因不忍妻女和他颠沛流离,他孤身辗转香港、河内、昆明,最后到了重庆。
在嘉陵江边军政部的一座仓库里,林风眠自己买菜、生炉子、烧饭、洗衣、打扫,屋里只有一张木桌,菜刀、砧板、油瓶堂皇列于画纸毛笔之侧。近七年的苦行僧般的清净生活,使林风眠能集中全部精力创作,他融合中西的“风眠体”就在这里横空出世。林风眠事后对人讲:“在北京和杭州当了十几年校长,住洋房,乘私人轿车,身上一点人气几乎耗光了。你必须真正生活着,能体验今天中国几万万人的生活,身上才有真正人味。首先是‘人’,彻底‘人’化了,作品才有真正的生命活力。”“风眠体”的第一大特色就是方纸布阵。中国传统纸绢画,不是横卷就是立轴,便于富贵人家悬挂厅堂,林风眠大胆地突破传统,转向更利于制作画册供大众观赏的方形构图。不画传统的峰峦山谷宏大景色,而画近景特写。他使用生宣、毛笔、水墨、水彩等中国传统材料,但技法汲取西方画的精微光色,他自嘲是个好“色”之徒,打破“水墨为上”的古训,运用浓重艳丽的色彩描绘仕女、花鸟、秋林、泊船。线条的灵感则来源于汉画像砖、唐壁画。鲜艳的色彩,简洁灵动的线条,美好的意象,这就是林风眠画中的赤子之心。
抗战胜利,避居重庆的知识分子纷纷北归。因有行李重量限制,林风眠上飞机前把自己所有行李都扔了,只带上在重庆期间的所有画作。到了杭州,他直奔旧居,眼前景象令人断肠:他的小楼这些年被日军占为兵营,花园成了马厩,他曾震动国内外的巨幅油画《摸索》《人道》《人间》《痛苦》都已被扯碎,用作马匹的挡雨布……林风眠与他的过去惨烈挥别。他不可能预料到,自己历尽千辛万苦带回的这批新画,有一天也将被他亲手摧毁。
1950年林风眠辞去教授之职,迁居上海专门从事绘画求索,除了美协组织他到农村、山区、渔场深入生活外,他就闭门作画。十几个春秋过去,“风眠体”在寂寞耕耘中臻于炉火纯青。他的画色彩鲜艳,线条灵动,意象美好。1960年,他被选为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上海市美术家协会副主席。20世纪七十年代,面对一次次抄家,无奈之中的林风眠将其数十年的心血千余张精心之作浸入浴缸,从抽水马桶中冲走。
直到现在,林风眠的艺术始终被排斥在中国画的系统之外。林风眠的艺术虽然披了一层现代主义的外衣,但内核之中依然是中国本色的东西。他绘画中的线条、造型、意境与气韵都烙印着中国自身的文化基底,这一点在他的学生赵无极的绘画艺术作品中得到了继承与发展。林风眠所萃取的中国艺术传统来自陶瓷、漆器、剪纸、皮影、戏曲人物脸谱、画像砖、敦煌壁画等中国的民间艺术,这也为探索中国艺术的发展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这正是林风眠所倡导的:“介绍西洋艺术,整理中国艺术;调和中西艺术,创造时代艺术。”
不同于注重笔墨形式的传统中国画,也不同于观念化的当代艺术,林风眠之路是牢牢扎根深厚广袤的中国传统,又努力朝向开放进步的现代化之路。正如有的学者谈到,这种既植根于中国文化传统的土壤,又能予以现代化转型的艺术形式,既不能为传统中国画观念所理解,也不能为西方当代艺术潮流所追捧。林风眠开启的林中路,揭示出在追求现代化与深耕中国传统这看似相互抵牾的两道命题之间,存在着一条可以兼而取之的居间中道,探索这条道路是历史赋予当代中国艺术家必须面对与回答的时代课题。
林风眠的画艺,经历了漫长的变革,也受着乱世苦难的煎熬。从年少气盛的表现之风,到执艺术学院牛耳的民生关怀,到重庆远山边地的孤处,最后在上海南昌路闹市的风雨飘零中,林先生带着乱世之痛,带着陌路歧见的伤害,缓慢地完成了他旷世奇绝的纸上墨变。就象他《自述》中最后所说的那样,“希望以我的真诚、用我的画笔、永远描写出我的感受”。
1977年,林风眠被获准出国探亲,并从此移居香港。到港后,他画了不少追忆旧作的作品,还是风景、静物、仕女、花鸟和戏曲人物。新增加的画题,有基督、修女、梦境、屈原等。这时期的风景画,许多是对西湖的回忆。他曾说,在杭州时天天到苏堤散步,饱看了西湖的景色,并深入在脑海里,但是当时并没有想画它。在上海时最多画的是西湖秋色与春色,嫩柳、小船、瓦房、睡莲,无限宁静优美。到香港后,这些景色再次出现在笔下,金黄色的枫林、青色的山峦,在阳光下灿烂而又凝重。低矮的小屋,在暮色中闪亮的溪水,又与他晚年的乡思连成一片。总体来看,他重现了呼唤人道、吟诵生命两大主题,风格更加自如、奔放和强烈。在港十几年,他数度赴巴西探亲,又重游了阔别60载的巴黎,先后在日本、法国、香港、台湾办了个展。
林风眠 风景 纸本彩墨
1991年8月12日,我国现代艺术教育的一代宗师,当代杰出的艺术巨匠林风眠病逝于香港港安医院,享年92岁。2012年,林风眠的外孙杰拉德·马科维茨从巴西回到上海时曾说,“外祖父临终前曾用笔写下过:我想回家,回杭州。”
1999年11月22日,为纪念林风眠百年诞辰,由杭州市政府出资200万元对林风眠故居进行了原样整修。据介绍,修缮前的故居为民宅,除了主墙外,其余设施破损较为严重。室内的顶壁、墙面都以本色木纹拼嵌,以求返朴归真之效。其间放置了画家部分遗物和各个时期代表作的复制品,以展示其当年的生活和创作环境,反映他追求艺术的一生。修缮工作是以故居的旧照片和林先生当年学生们的回忆为依据,保持了民国时期木结构西式楼房的风貌。如今,这幢二层小楼也是人们回望20世纪中国美术史的“窗口”。2000年7月,杭州市政府公布为第三批市级文物保护单位。这里还是杭州市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常年对外开放,每天来此参观、缅怀者络绎不断。
(作者单位:中共杭州市滨江区委政法委)
责任编辑:韩少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