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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卮言

2017-05-10梅墨生

中华书画家 2017年5期
关键词:钤印纸本学术

□ 梅墨生

书法卮言

□ 梅墨生

梅墨生,号觉公。1960年生于河北。曾为中国国家画院理论研究部副主任。现为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一级美术师。出版有《梅墨生书法集》《梅墨生画集》《中国名画家精品集—梅墨生》《梅墨生写生山水册》等。

从十岁左右喜欢书法至今,岁月流逝了近50年。近半个世纪的书法陪伴,时近时远,或深或浅,无论外部书法氛围如何变化,书法在我心里的地位几无改变,它始终在那儿“贴伏”着。

从“文革”十年喜欢它以后逢上它的热、它的冷、它的洋、它的时尚,我都挥之不去对它的初心—写字有趣儿,怎么写是令人迷恋的。从童年的遍临诸体,抚弄了一遍粗浅的“书法史”,不知不觉间在八十年代厕身于书法的赛事潮。很快,我被思辨风刮上了,开始关心理论。旁观着书法界的美学思潮,渐渐参与了一些书法评论和思考,于是用脑书写逐渐取代了心手相应的用手书写,仿佛书法深邃了。随后,引进外来学术学科来研究书法成为时尚,书法开始脱下传统的衣装,进而更极端地表现是书法开始脱下传统的骨肉,乃至脱去了传统的灵魂,真是一个“裸奔”时代。于是,我与书法界渐行渐远,起因或在于眼中的书法离我初心中的书法愈来愈远。当这门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最未被开荒的传统处女地是一片“开发商气”时,书法的水泥丛林已让我觉得索然无味了。于是,我对书法的爱好与研究依旧,但在关系上似乎十分疏离了。

我不属于任何艺术与学术流派,也没有多少获奖与荣誉光环。我不是考据派,中式的考据与西式的实证都未引起我太大的兴趣,更未成癖。我尊重求实有据的学风,但并不认为只有考据才是学问的理念,或者也自认为没多少学问。对于考订、考证、考据我敬佩。王国维的“两重证据法”无疑是法宝,对20世纪的书法学术作用至巨。新出土文物不断修正我们对书法的传统认识,而外来的文化学术思潮也不断冲击着我们的“书法”神经。我认为书法的学科建设尽管可以逐渐拓宽,不过书法的本质并不必因万花筒般的迷目东拉西扯而“不认家园”。书法是中国艺术,它不必“国际化”。如果“国际化”的代价是让它变成西方抽象、表现、装置、行为、综合性的现代艺术之一,大可不必。书法是农耕文明和田园书斋文化的产物,它很落地儿。我以为书法之魅力在于“尽性致命以合于道”。中国艺术之美发生于心物不二、天人合一之际,形成于性功两见、偶然发露之妙手偶得,其美完全与书者的生命气场同呼吸,因此以刘熙载之“如”说最中肯綮,以至于书法是最“人”迹化的艺术。这一点,世上其他民族的艺术形式独音乐似之,馀不论矣。

20世纪的人类艺术,在西方主导之下,呈两极化:一类走向物体(实物、实体、人体、材料、现成品)的无所不呈;一类走向观念(理念、哲学、思想、形而上)的穿越跨迈。中国艺术传统“极高明而道中庸”,不走心与物的极端方式,体现了道器不分、形上形下的合一性,这与重视“知行合一”“理行双证”的传统生命修证学术背景相关。直言之,玩物质与玩心思不是中国学统,当然也不是中国艺统,有违“道统”,否则书法亡矣,故三四十年间之书法正在裂变中完成细胞之解体与神经之失常。

西方哲学派生了美学,美学烙印着哲学的逻辑印记,而中国书法是华夏人文的生命迹化。它的“不可预知”与“不期然而然”的人文特征才是最具有民族气质的地方。它要以手笔应心意,以人事合天然,不可重复、不可修饰、不可设计、不可安排、不可造作而一次性完成—与生命体之一次性过程相同。但它要不安排中含安排,不修饰中有美饰……它是生命精气神的元气流布。美与不美,在那股气的场如何,于动静阴阳之间,容与徘徊。以欧美文化为代表的艺术思潮的纯理性与纯感性表达方式是非中国化的。以书法入其彀中,则书法亡。犹如中国武术之欲入奥运,要么中国武术失其本色,而削足适履;要么中国武术无缘奥运。中国书法所面临的“国际化”同此。不必奢望一个没有中国文化背景的外国人可以真懂书法之美,哪怕他是大名鼎鼎的贡布里希或苏立文等。

梅墨生 画堂春 纸本 2014年释文:《画堂春·台艺大晨起》。春随游子到天涯,依然车马喧哗。三更雷雨雨催花,晨看横斜。满院青葱水洗,一心坐望云霞。闲时何妨理爬瓜,来日堪夸。书拙词为艺大展。甲午,觉公。钤印:墨生长寿(白) 生于荷月其气亦同(朱) 性爱丘山(朱)

梅墨生 录唐诗 34×42cm 纸本 2007年款识:丁亥夏末,墨生韩国返归书。钤印:梅(朱) 墨生(白)

那么,中国书法不入“国际化”,就死定了吗?答案未必如此,关键是我们要书法如何“生活”。在书法热潮中,无数实验探索性的书法应运而生,名目如走马灯般,实质都是形式与表现方式上的艺术。当我们又把“艺术”或“文人”二字冠于书法之前时,书法被强调了一次—它是艺术。于是,书法独立了,可尴尬的是,在中国它不是第一学科而是第二学科,或依附于中文,或依附于哲学,或依附于历史,或依附于绘画,或依附于文博而立学科—它没有一个独自立身之处。殊不知,这正是书法安身立命的特殊性。“艺术”的前缀就真的提升了书法的品味了吗?未必吧。

书法没有被“艺术”前,它一直承担着艺术的功能与使命,并且不止于此,它还承担着国人的文化使命,还承担着国人的生命消遣与精神释放的使命。

我曾经写过些评论(批评)文字。有人认为那文字不够“学理”,我不辩论,也从未打算纳入西方概念的“学理”。不仅如此,我在一些学术会议上曾直言,并与学界大咖们论辩过,我不认为西方式的学术解剖刀可以准确切割中国书法,便是能切割,切割后的书法将不可能“拆骨还父,拆肉还母”,它被肢解后将体无完肤,魂不附体。问题是,如此这般的“学术”一番后于书法无所补益。21世纪以来,经过了三四十年的书法热潮与现代学术建设,书法的精品与书法的大家并不比此前民国时期更多。

至于“文人书法”之提法,让我无语。第一,如何界定“文人”?第二,“文人书法”是哪种?它与“艺术书法”概念一样,徒增迷惑。今天,文人阶层与大众阶层日渐削弱界限,如此,我们又多了一重话题。

本质上,书法兼具形上形下之多重意涵。犹如一个个体的“人”一样,它的存在正如苏东坡所说:“筋、骨、血、肉、气,阙一不为书也。”体认“书法”之时,无异于面对一个生命活体,品鉴有与无、实与虚、灵与肉的张力,或不中亦不远矣。

中国学术,依章学诚言概分为义理、辞章、考据。那么,书法之知(理论)行(实践)如何合一,正是书法本身(可有侧重)题中应有之义。学术研究若无动笔经验与一定书法水平,将不可能产生张旭、欧阳询、虞世南、颜真卿乃至苏、黄、米之辈,而孙过庭、傅山、沈曾植、康有为之类书作水平同样也与其认知水乳难分。

书法该回归了,回归于“性命天人”之道上来。何绍基云:“书虽一艺,与性、道通。”不知中国之“道”,则会欲抬反降、欲誉反辱,令中国书法支离破碎、迷茫无归。

初心虽浅,却爱之真;曾经沧海,返本还原;不欲从众,截断众流。

责任编辑:陈春晓

梅墨生 录古诗 32×22.5cm 纸本 2002年款识:觉公放言于癸未寓庐中。钤印:梅(朱)

梅墨生 自作诗 138×34cm 纸本 2011年释文:四月黔南雨满天,青黄烂漫映春烟。边陲风物犹淳朴,依约田园唱杜鹃。辛卯黔南写生有作,觉公。钤印:梅墨生(白)

梅墨生 自作诗 138×34cm 纸本 2011年释文:高朋堂上见,只为一书缘。过誉风谊古,多情众卉妍。文章同百岁,禅意越千年。诗画云不朽,此中有道玄。拙一如诗词集座谈会后作此记感,觉公并书。钤印:梅墨生(白)

梅墨生 半生数日七言联 70×17cm×2 纸本 2014年释文:半生入世江湖险;数日闻声感慨深。觉公。钤印:梅墨生(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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