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光之缘
2017-05-10傅以新
□ 傅以新
我与光之缘
□ 傅以新
傅以新,1943年生于山西寿阳。1966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现为中央民族大学艺术研究所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央文史研究馆书画院研究员、北京中山书画社副社长。出版有《傅以新水墨画选》《傅以新画集》《傅以新山水画赏析》等。
用中国画表现光的冲动,始于1967年云南永平写生。6月的永平,长途汽车到达时骤雨方停,浓云如墨。我急步爬上县城外的山包,俯看群山包围中的整个坝子。突然云层裂开,一道天光泻下,射向我面对的山冈,山头被罩上一层辉煌的嫩绿,犹如一大块半透明的翠玉在暮色中浮现。光束在不停地变化,远山在变化的光束中明灭浮动。我心中激情澎湃,大自然向我呈现了它最神秘的容颜,我怎能不去表现它!
那时的中国画坛,画光仍是一个禁区。虽然历来也不乏画日、月者,但只是寓意,画日涂一个红圆,画月在所勾轮廓外扫几笔淡墨。明代的石涛在淡墨远山中插入一条重色山形,表示云遮山暗的自然现象,被史评家视为表现光的最大突破,后继者再未能越过雷池。真正表现光的试探是在20世纪中期,林风眠、李可染、宗其香开其先河,虽被普遍视为挑战传统的异端行为,但我仰慕他们表现光的作品。林风眠灰色天幕下的艳色树阵,李可染逆光山体前的亮色树棵,宗其香黑重江水中的灯光倒影,都能激起我刻铸在忆记中的对光的感动。但是,在云南永平得到的对光的感动,却等待了很久才动笔。因为,这是前人没有画过的题材,无法得到技法上的借鉴,勾皴擦染的结果都无法呈现我对那束光的感觉。经过反复思索和尝试,最后选定以泼墨法为主的创作手段,除有限的勾皴线条用于近处山头外,层云、远山皆以不同墨色泼画,以留白表现云隙中泻下的光束,之中再以不同层次的淡墨,描绘时隐时现于光束后面的远山。这幅题为《喷薄千里》的作品在20世纪80年代初的《迎春花》(后改名《国画家》)杂志刊出,因其从未有人涉猎的选题和画面强烈的光感引起了很大反响。
画家创作的兴奋莫过于构想的冲动,成就感则源于笔墨能充分地还原自己的构想。自《喷薄千里》之后,我又陆续发表了许多表现光感的作品,如《暾暾日出》《清光万里》《夜河奔驥》《圣光》《天山雪月》《清漓暮韵》《夜色悠悠》《晨日祥辉》《明湖静待夜归来》等。这些表现“光感”的作品,都是把生活中得来的感受,经过反复思索后进行的主观发挥和夸张,它并不是现实中的自然光。传统中国画不表现光,不只与西方人有着观念上的阻隔—它追求的是意象的表述,而非自然的真实—还有工具的制约,宣纸、中国画颜料,很难还原真实的自然光的效果。而且,不论如何变革,中国画也完全没有必要去还原自然,那是西画要做的,是西画的优势。我只要记住感动我的那一点,把它传达出来,就达到目的了,例如《喷薄千里》里远山在光束中浮动的感觉。
光只是一个媒介,它提供山川变幻的舞台。《暾暾日出》画山中日出,幽暗的深谷突然来到阳光中,太阳像是从山后跃出,这是得自京西山中的印象。如何表达这“跃”的感觉?我把太阳画成喷着光芒的亮球,只露出一半在山头,天空和山谷都还处于暗色中,前山的白塔已被照得雪亮。这显然不是真实的景象,但它是我心中的感受,那被突然照亮的白塔就是沐浴初阳的我。《清光万里》画平原夜景。夜色中漫步于村外的小溪,看水中月影,是童年美好的回忆。万籁无声,大地朦胧,只有溪流微动的涟漪在月光下清晰可辨,“潺流如琴”,这是我多年难忘的情怀,终于再现于笔端。《夜河奔骥》是参加首届全国中国画展的作品,构想得自枯水期的洋河,这个季节河水被分割为乱流,在月照下黑白分明。马匹可以悠然涉河,但我设计了奔马,为了增加画面的动感,打破黑白平行线造成的单调。肥硕的马用细线来表现马腿,更强调了月光倒影的明亮和马匹奔动的急促。《清漓暮韵》画漓江薄暮。日刚偏西,光照尚强,薄雾初起,群山和竹树陷入一片迷茫中,只有江上船儿漂浮在虚空的水面上。这幅画我染了淡紫色的调子,只给弥散的太阳和它在江面上的反光留了一条空白,那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感觉,正是我在暮雾中虚眼看太阳反光时的印象……
傅以新 洗礼 176×96cm 纸本水墨 2014年
傅以新 气冲霄汉 245×123cm 纸本设色 2001年
虽然,表现光感只是我绘画内容的一部分,但是只要有了对光的感动,就会不失时机地去表现。感动不会雷同,作品就会有不同的“个性”,这使我对“光”始终不离不弃,乐此不疲。
2012年,为“彩云南画展”的创作来到云南,在金沙江畔竟然再次邂逅了云隙中泻下的天光。那是在虎跳峡口,天空层云密布。就在乘坐的汽车闪过峡口的一瞬间,一束阳光把峡口两岸照得雪亮,而峡内的群山则被锁进了神秘、深沉的暗影中。奇景稍纵即逝,汽车行驶几步,光线已移出峡口。太神奇了!我激动异常,这是大自然对我的再一次召唤!虎跳峡口这束光,就是让我展示它不可替代的神奇的。
营构画面是对画家艺术修养、生活阅历、思维能力综合实力的考验。首先要还原我在虎跳峡口与神奇光束邂逅时的强烈感受。构思不断地生动起来:光束从对岸的青坡,移向江面,再移向我所处的江边,在此处我设计了成熟的麦田。光照之外的景物,一律笼进浓浓暗色中,而阳光投射下的麦田和坡岸则涂以嫩绿和纯黄,让它足以鲜亮。暗色中的远山和近树,用重线刻画出各自的脉络,然后用墨色罩染。于是,在暗色的高原峡谷中出现了一片辉煌,它是山川脉动和人类活动的最佳舞台。云南各族人民在艰难条件下始终保持着乐观性格和互助精神,那种令人激奋的热烈的麦收场面,内地已经很难见到。人融入大自然,共同组成了金沙江畔壮丽的一体,现在只待我把它移栽到了虎跳峡口那神秘的光束之下。终于,一个在神奇自然山川中展演的热烈的劳动场面诞生了。这要归功于光,借助于光,我才能把得自云南山川风物的感动充分表达出来,我相信它一定也能感动读者。果然,作品展出后得到的反馈令人振奋,当然也仍然有对光是不是“中国元素”的置疑。中国山水画有两千年的历史,传统雄厚,形成了我们民族特有的审美习惯,但是它又是在不断变革中拓展生命力的,这是传统的精神核心,最值得传承。20世纪初叶以来中国文化的变革是顺应时代的选择,美术也同样。传统的技法,包括符号和程式,都需要画家去学习和继承。但是这些技法和形式,不应成为画家形象思维的束缚,毕竟我们是为生活感受作画,而不是为某种概念作画。
傅以新 金沙江畔 220×200cm 纸本设色 2012年
生活以其特殊的美来感动画家,这是一种缘分,如光与我的缘分。画家抓住这个缘分,就能创造出艺术之美。
责任编辑:陈春晓
傅以新 喷薄千里 67×47cm 纸本水墨 1994年
傅以新 夕阳西下几时回 纸本设色 200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