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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尔德:千年文学,他最魅

2017-05-10史凤晓

大学生 2017年5期
关键词:巴兹勋爵道格拉斯

史凤晓

2014年2月20日,我绕着泰晤士河徒步伦敦,不停地问询切尔西区泰特街34号王尔德故居怎么找。有趣的是,很多人对王尔德故居表示茫然。或许因为他的故居已经被拍卖,并未与其他名人故居一样成为博物馆。

切尔西区安静、宽阔,与王尔德的时代一样,它依然是伦敦的富人区。那天天气大晴,2月的花园还未姹紫嫣红,但已含苞待放,路两边亦是花草清香。但凡靠近他的地方,你无法不调动自己的各种感官去感受、想象美,否则,怎么能声称自己是这位唯美主义巨匠的读者呢?

走到泰特街路口,我看到了圆圆的门牌,分行写着他的名字、生卒年月、身份,最后一行,是“lived here”(曾经在这里居住)。故居已经售予别人,我只能站在栅栏外,望着对面半开的窗帘,想象在里面写作的王尔德。他很多作品都创作于此,最著名的当属《快乐王子》童话故事集,那是他作为一个父亲创作给两个儿子看的喜悦。也不知他的两个儿子能否理解承载父亲唯美思想那些过于深刻的童话。

我站在那里看屋顶的蓝天,感受周围的静寂。阳光铺天盖地地洒下来,在我左手边形成一光帘,薄如蝉翼,明亮温暖,透过光幕便可以看到街的尽头那从古流到今的泰晤士河水。我想象着无数个夜晚或是白天,马车在34号府邸停下或疾驶,来来往往的朋友或和颜悦色或争吵。我想象着他的妻子康斯坦斯在窗口甜蜜、忧愁、惊愕、期盼或绝望的眼神。不变的,是王尔德的倜傥与潇洒。

我站在那里似乎是乘着光进入时光隧道,看到王尔德的背影、面容、笑声与警句。他是谁?他是那个骄傲卓越的天才,是《莎乐美》、《不可儿戏》、《道连?格雷的画像》、《快乐王子》的创作者,给世人带来极致、甚至极端的美的智力体验?是时代的先锋,给世人一个英俊潇洒、谈笑风生、时髦摩登的审美模范? 还是那个年代人们唾弃的同性恋者,沉迷享乐、辜负妻儿的负心汉?很多画面在我面前交错。我不是一个人云亦云的追随者,读完他唯一的长篇小说,所有的戏剧、童话、诗歌、书信与传记,我学会对任何一个試图给王尔德定性的努力笑而不语。

唯美宣言

王尔德在唯一的长篇小说《道连格雷的画像》的序言中,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姿态宣告了自己的唯美宣言。他在一开始就说,作品不存在好与坏,只存在写得好与不好。这本书在当时引发了不小的轰动,他傲对维多利亚时期森严道德禁锢的姿态,给自己带来了不少非议。

道连格雷,一个不谙世事的美貌少年,在画家巴兹尔给自己精心制作的画像中,在画家朋友亨利勋爵的指引下,认识到自己的美貌与年轻的可贵。他暗中祈愿自己能像画像一样拥有年轻与美貌。享乐主义者亨利勋爵把思想灌输给道连,道连成了不折不扣的享乐主义的实践者。他无意中发现画像替自己承担了岁月与道德的评判,他本人却像画像一样经年不老,他挥霍、体验人生到极致,几乎所到之处,都是臭名昭著。他完美无瑕,画像丑陋不堪。

他终于良心发现想毁掉画像,从头再来。结果倒地的是一个苍老丑陋的身躯,画像又恢复了其完美无瑕的样子。亨利勋爵几乎就是王尔德的化身,从小说的开始到结束都警句不断,道连大抵也是无法抵挡亨利勋爵的语言魅力,才深受其中思想的浸润。亨利勋爵一开始便以“害怕社会是道德的基础,害怕上帝是宗教的秘密”这样的话将年轻的道连引入瓮中。其实,亨利勋爵本无意设瓮。他关于人生、社会、宗教的方方面面都有经典言论,虽然他曾跟道连说自己代表他不敢践行的罪孽,其实他的思想已经让道连最终成为这位思想大胆者不敢践行的罪孽。画家巴兹尔用灵魂以及对道连秘密的爱绘制这份他平生最经典的作品,最终因为窥得画像的秘密被道连杀死。

王尔德曾说,亨利勋爵是世人眼中的他,巴兹尔是他自认为的他,而道连是他想成为的自己。这三者都有王尔德的影子。

思想之母

王尔德如亨利勋爵一样,因其语言和思想而迷人。28岁的他经过美国海关时,工作人员问他有什么可以申报的,他回答:没有任何需要申报的,除了我的天才。当时的王尔德并未有什么太大的名气,然而这种诙谐的语言风格已经伏笔了世界文学史上的一位语言天才。无论王尔德的戏剧、童话、小说、文论还是诗歌,处处可见他对语言的掌握炉火纯青。毫不夸张地说,随便翻开任何一页便可读到让人捧腹又令人深思的语句。

他的语言天赋不仅仅体现在作品中,更体现在日常生活的闲聊中。叶芝曾经回忆自己所参加的有王尔德的一次谈话,他的感觉是王尔德任意一句话都像是前天晚上精心构思措辞过的,准确、精彩、精致。丘吉尔曾经表示过历史上所有人中他唯一想有机会现场对话的人便是王尔德。王尔德因为同性恋在法庭的辩词也是处处精彩,旁听席甚至法庭工作人员常常是阵阵笑声,庭审宛然成为他的个人脱口秀。他在《作为艺术家的批评家》对话录中,以吉尔伯特之口道出“语言,它是思想的母亲,而不是思想的孩子”(萧易译)。

王尔德亦如巴兹尔一样,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家。他的作品里同样包含着他的灵魂以及他的一些秘密的情感,巴兹尔对道连未言的情感涵盖着多少王尔德类似的情感啊!王尔德喜欢年轻人,而且似乎总是很难面对自己的年龄。即使在庭审现场,他也本能地将自己的年龄往小了去说。

在《谎言的衰落》这篇对话录中,他借维维安之口提出是生活在模仿艺术,而不是艺术在模仿生活。这使得他的生活与艺术很难分清,他曾与法国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安德烈纪德言自己将天才用在了生活中,将才能用在了创作中。天才所常有的悲剧性让他的人生最终充满一种悲怆美,他的作品因了他所倡导的艺术的自给自足而成为精美绝伦的艺术品。

狱中哀歌

王尔德的人生在他于1895年因同性恋被捕之前几乎是与他的作品一样静美。法国作家安德烈纪德在他的《奥斯卡王尔德》一书中回忆1891年他初次遇见王尔德时的感受,他记忆中的王尔德是一个作品让人震惊的迷人作家,是伦敦讨论的话题。纪德笔下的王尔德是盛时的王尔德,他出身爱尔兰名门,被父亲送进牛津大学玛格达琳学院,在那里,他倾心接受拉斯金与佩特等这些思想家们的妙语连珠,以奇装异服吸引他人注意。他顺风顺水,在大学里写诗获奖,毕业后当编辑,去美国演讲,创作戏剧,一举成名。几乎每部戏剧作品的演出都是爆棚。如莎士比亚一样,他本人有时也参与自己作品的演出。他名利双收,妻美子乖,人生似乎不能再圆满。罗伯特罗斯,是王尔德最信任的朋友之一,据说也是他让王尔德认识到自己的同性倾向。他是王尔德文学遗产的执行人,也是因为他,我们现在才看到了悲美的《自深深书》,王尔德在狱中写给同性恋人阿尔弗雷德道格拉斯的长信。

也是在1891年,王尔德认识了阿尔弗雷德道格拉斯,一个如道连一样年轻的牛津大学二年级男生。他在写给罗斯的信中将斜躺在沙发上的道格拉斯比作风信子。这个比喻,让人想到希腊罗马神话中的维纳斯对阿多尼斯的爱。美少年阿多尼斯在维纳斯离开后在打猎中失去了生命,维纳斯伤心欲绝,祈求将阿多尼斯变作风信子,风一吹,就开花,她便可以年年与这位美少年再聚。只可惜,《自深深书》中展现了一个吸血鬼一样的道格拉斯,情人之间的恩怨本是难说,但作为王尔德的忠实读者,很难不对他心生怨怼。

道格拉斯吸引王尔德的绝不止是美貌与青春,还有他的才华。我们现在读到的《莎乐美》的英文版便是道格拉斯从法文翻译过来。王尔德创作这部剧作时,使用的是法文。无论道格拉斯给王尔德带来多少审美的愉悦,他最终也是因为卷入这位年轻人与他父亲的恩怨而被发现同性恋从而引来灾祸。

道格拉斯父亲的律师是王尔德的大学同学。两次庭审,王尔德的睿智出尽了风头,但这位同学也懂得在他的风头中抓漏洞。王尔德最终败诉,在荣誉的巅峰之时招致了牢狱之灾。在此之前,王尔德的人生几乎都是明媚的春天,在此之后,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对监狱中的人来说,只存在一个季节,就是悲哀的季节”。

出狱之后王尔德还在创作,但唯一出版的作品仅剩《雷丁监狱之歌》。“每个人都杀死自己所爱”等名句依然闪耀着王尔德的语言,但文字似乎没了翅膀,就如王尔德这位折翼天使。出狱之后,王尔德去了法国,牢狱生活无论从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毁了这位上帝曾经的宠儿。1900年,他病逝于法国。

王尔德在书信中不止一次写到自己注定要在文学史上留名,他的这种自信不是空穴来风。他确实“让艺术成为一门哲学,让哲学成为一门艺术……”(朱纯深译)。万象之繁,他可以一言蔽之;万物之妙,他可以一语破之。无论他的人生还是作品在生前与身后皆不寂寞。人们乐此不疲地谈论着他个性十足的生活,阅读着他警句百出的各类作品。正应了他在《道连格雷的画像》中的那句:“这世上只有一件事比被人议论更糟糕,那就是不曾被人议论过。”(黄源深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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