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完成的助词“去”、“罢”在海南岛语言中的分布

张惠英

(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海南海口，571158)

一、 儋州“去”qoi22/qo22 / q22/ q30/k30、去喽/啰/了lo22 /le11/l0

在丁邦新所著《儋州村话》[1]的长篇语料中，儋州话“去”可用作主要动词，用作趋向补语。例如(据丁邦新1986)：

她 就 去 捉 好 多 这 些 蚂 蟥 返 来……(193页)

(194页译文：[这个媳妇呢]就去捉好多蚂蟥回来……)

按，例中“去”是主要动词。

ti11l55qie22ha11qoi22ne55m55zat22zat22mo55qie22da22(193页)

想要 吃 下 去 呢 就 韧 韧 不 吃 得

(195页译文：想要吃下去呢就[觉得] 韧，韧就吃不动……)

按，例中“下去”是动词的趋向补语。

儋州话“去”用在动词或形容词后，用在动词性结构后，表示动作或变化已经完成。需要注意的是，“去”作为动态助词，有“qoi22/qo22/ q22/ q30(轻声)/k30(轻声)”等多个变体，还常和“喽/啰/了lo22/l11/le11/l0”组合成双音节的“去喽、去啰、去了”等动态助词。例如(据丁邦新1986)：

有 一 日 啊，这个 家 婆 呢 要 想 吃 鸡 肠

ti11mo55qoi22。(192-193页)

但是 没有 去

(194页译文：有一天啊，这个婆婆要想吃鸡肠，但是没有了。)

今 日 不 知道 怎么样， 鸡 肚 也 太 韧 毒

去， 我 也 不 吃 得

(195页译文：今天不知道怎么样，鸡肚也韧得太厉害了，我也吃不动……)

(3)da22no55me35m11da22ti22qoi22。(194页)

打 这个 妻子 就 打 死 去

(195页译文：打妻子呢就打死了。)

(4)sa35mo55do35l22du22zie11di22ti55hau11qoi22lo22，sa35mo55do35l22

差 不 多 要 到 夜 的 时 候 去 喽， 差 不 多

近 夜 去 了

(198页译文：差不多要到夜的时候了，差不多靠近夜了。)

那么 急 时 我 吃 不 了 去 喽

(198页译文：那么急我吃不下去了！)

(6)hau22lai55k22no55kon55m11te22ti11qie22su55ho55zu55qoi22lo22。(203页)

后 来 这 些 人 就 知道 是 吃 着 毒 药 去 喽

(205页译文：后来这些人就知道是吃到毒药了。)

牠 激 气 起 来 去

(204页译文：牠生起气来了……)

就 来 不 及 吃 去 啰

(242页译文：就来不及吃了啰。)

按，例中注文直接用“了”。

(9)ci55lu35qoi22du22ha22k30le11……(239页)

子路 去 到 黑 去 了

(242页译文：子路去到黑了……)

(10)i11ki35m11co2222kon55ke22qi22q22lo22……(240页)

已 经 做我 们 激 气 去 了

(243页译文：已经就使我们生气了……)

一 跤 就 跌 下 来 了

(248页译文：一跤就跌下来了……)

二、海口话“去喽”xu35 lo33

海口话“去”xu35作动词很有特点，我们就介绍表示完成的“去喽”、“去甲”的用法。陈洪迈《海口方言词典》[2]：

“去喽” xu35lo33：用在动词或形容词后，表示动作或情况已经发生或完成，相当于北京话“了”：

伊来去喽(他已来了)

我食饱去喽(我吃饱了——引者译)

老王病好去喽(老王病已经好了——引者译)

“去甲”xu35ka55：汝无听话，做妚母气死去甲([你不听话]把母亲气坏了！)

同样需要注意的是，海口话“去”，常读hu35(同上25页)。这和云惟利[3]记录的文昌话也有相似之处。

三、屯昌话“去”ko55

屯昌话“去”作为动词的单字音xu35，作为动态助词读ko55。钱奠香《海南屯昌闽语语法研究》[4]特别说明，“去”字读音的这种变化，类似于“客”xɛ55，在“客厅”中则读ka55ia213。比较海口、文昌也是用“去”表完成，所以作者的判断可信。

屯昌话“去”ko55用在动词或动词性结构后表动作的完成；用在形容词或形补结构后表示变化的完成。例如(据钱奠香2002)：

妚门伊但[na212]是敲下就敲敲败去。(他只敲了敲就把门敲坏了)(70页)

架车伊但挨挨下就挨上去。(他只推了推就把车子推上去了)(70页)

蜀刀zɛ33[蜀下ziak3ɛ33]砍断去。(猛一刀把它砍断了)(143页)

煮熟去(已经煮熟了)(145页)

妚天落雨去(天下雨了)(145页)

讲得伊妚心都凊去。(把他说得心都凉了)(151页)

气都气蒙去。(气得头都大了)(152页)

欢喜死去。(高兴得不得了)(153页)

衰落塗去。(倒霉透了)(153页)

伊嚼去。(他已经吃了)(154页)

伊去市去。(他上街去了)(154页)

无有去。(没有了)(154页)

无见去。(找不到了)(154页)

四、文昌话“乎(去)”u44

这里所说“文昌话”是云惟利《海南方言》所记文昌话。文昌话用作动词补语或表示完成的动态助词记作“乎”u44。《海南方言》41页记载，“去”音阴平调u44，“乎”音u44；130页记载“去”的文读音为去声hu11。我们从屯昌话“去”xu35用作动态助词时变读为ko55的情况看，文昌话的“乎”是“去”的又一种变读。

伊 人 望 见 我 都 惊 够(得)要 死 乎。

(引者译：人们看到我都怕得要死去。)

吹 起 来，就 寒 够 (要)死 乎， 曝 起 来

又 热 够 (要)死 乎

(引者译：[风]吹起来就冷得要死去，[太阳]晒起来又热得要死去。)

按，以上两例“乎(去)”用作动词的补语。

偌 间(会儿) 你 输乎 又 无 认

(引者译：到那时候你输了又不承认。)

日 头 讲： 好 啦， 你 也 好 乎 啦 啊

(引者译：太阳讲：我准备好了，你也准备好了吗？)

北 风 讲： 我 早(就)好 乎 啦

(引者译：北风讲：我早就准备好了。)

北 风 又 一 吹， 把 伊个 衫 纽 吹 开 乎

(引者译：北风又吹一下，把他的衣扣吹开了。)

(7)hi44tio44kai33un33ou44ui44tua11u44……(279页)

天 上 个 云 都 吹 散 乎

(引者译：天上的云都吹散了。)

(8)bo33ua42-11toi44diat42，tia44hue44bi44fua11u44。(284页)

无 (几多) 日， 双 靴 (便) 破 乎。

(引者译：沒多少日子，那双鞋便穿破了。)

五、黎语“罢”bai3 / baěi11

欧阳觉亚、郑贻青《黎语调查研究》[5]指出，关于黎语的时态，“动词要表示动作的进行、完成，一般要在动词前面加副词fat8‘正在’、bai3‘已经’，或者在动词后面加bai3‘完’、dua3‘过’等补充成分”。对于这个表示完成的bai3，接着举了两个例子：

孩子 他 已经 会 犁 田 了。(他的孩子已经会犁田了。)

等 我 看 书 这 完 再 回 啊。(等我把这本书看完再回去啊。)

文明英、文京2009年出版的《黎语长篇话语材料集》[6]，指出了黎语原有的“动宾补”语序后来受汉语影响而出现了“动补宾”语序：吃饭完baěi11/吃完baěi11饭。也以baěi11为例作补语。(按，文明英等的baěi11就是欧阳觉亚等用的bai3。)

又通什声韵调配合表记载[8]：

《韩非子·外储说左上》:“及反，市罢，遂不得履。”市罢：集市已经结束。

《墨子·非攻中》：“及若此，则吴有离罢之心。”离罢：离去，离走。

曹植《游观赋》：“罢若云归，会如雾聚。”罢，散去。“罢”和“会(会合)”相对。

“罢” baěi11表示完成的例子又如(据文明英、文京2009)[9]：

(1)hwou11fan53thau55ts55hom55baěi11……

山 便 塌 一 个 完(山就塌了一座……)(128页)

(2)daěn11nei55baěi11ta53laěi11tin11te11。

到 这里 完 不 见 先 生(回来后，发现先生不见了。)(132页)

按，“到这里完”显然是到了这里的意思。

(3)la35baěi11khěm53，plut55lom11ra55uěk55uěk55

吃 完 饱 突然 又 结实 脑(吃饱了饼子，脑子又聪明起来。)(132页)

按，“吃完饱”，就是吃饱了。

(4)ka11r11tsau35，liěm53r11tsau35，me11he11r11tsau55baěi11。

刀 都 有 镰刀 都 有 什么 都 有 完

(砍刀和镰刀等，什么都有了。)(141页)

一 半 都 断 大腿 了

(其他马都已经折断了大腿。)(258页)

(6)tshia11ga53khuěn53baěi11he53

书 咱们 懂 完 了(书，咱们已经认识完了。)(303页)

(7)ja53veě11baěi11fan53hei53tsiěm11fok55hwan53ke53。

得 上衣 完 便 去 占 位 皇帝

(做完了衣服便去占领皇帝的位置。)(303页)

黎语同时也用“去”作动词，以及用“去”表示动作的完成。

1． “去”hei53作动词

(8)我现在将要买一个一只马，你们坐去hei53，马跑进家谁你们就嫁谁。(52页)

(我现在要给你们每人买一匹马骑出去，马跑进谁的家你们就嫁给谁。)

按，译文把“坐去”译作“骑出去”。如果译作“去骑”，或者“骑了”，好像都可以。

(9)你将要去hei53向哪里？(53页)

(你要到哪里去？)

(10)你要这银去hei53。(57页)

(你把这钱拿去。)

(11)一会儿咱们两个去hei53看试试。(58页)

(一会儿咱们两个去hei53看看)

(12)如果你做成那么我就去hei53出。(60页)

(如果你能盖成，那么我就出去。)

2．“去”hei53表完成

(13)你们大家已经得到女婿去hei53不？(55页)

(你们都找到女婿了没有？)

baěi11ja53e53hei53ta53？

已经 得到 女婿去 不(找到女婿了没有？)

按，这个“去”显然是表示动作的完成。译文也作“了”去译。

(14)这时，可以在里边铁锅已化骨头了。(85页)

(这时，骨头在铁锅里快化了hei53。)

(按，编者在“hei53”下的注文就作“了”。又见下例。)

(15)孩子现在大概碎在铁锅了hei53。(86页)

(孩子现在大概已经烂在铁锅里了。)

(16)孩子这时大概在上田石头已僵硬去hei53了。(89页)

(孩子这时大概在田石上已经僵硬了)

(17)baěi11gwa53baěi11ts55ei53hei53ta53？

已 种 完 南 瓜 去 不(南瓜种了没有？)(94页)

六、临高话vi3 / v3(罢)

他 已经 出 去 了(他已经出去了。)(25页)

(2)sia1hu2h3ut9tsiu4tsu4kua3bi1v3。

车 部 一 呜 下子 就 过 去 了。(车子“呜”的一声过去了)(26页)

他 呼 噜 几 下子 就 喝 水 碗 完 了

(他“呼噜呼噜”几下子就把一碗水喝完了。)(26-27页)

七、回辉话phi55(罢)

回辉话是三亚市羊栏镇回辉村和回新村的回族使用的语言。回辉话用来表示完成的助词是phi55。例如(据郑贻青1997)[11]：

(1)na24san32sa33sia32nau32hiok24phi55l33。(68页)

孩子 们 去 学 了 啦(孩子们上学去了。)

(2)ha33zau33phi55au11phi55l33。(72页)

你 洗 完 衣服 了 啦 (你洗完衣服了。)

(3)na24san32tha11u24zai32phi55。(74页)

小孩 站 起来 了 (小孩站起来了。)

回辉话的phi55，只从回辉话看同样看不清，但从黎语、临高话的比较中，我们也可看出端倪。原来“罢”在《广韵》中还有平声支韵符羁切一读，和phi55的读法相谐。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海南岛的汉语方言和黎语、临高话、回辉话，表示完成的“去”和“罢”，都和汉语方言如福建泉州话、福州话“去”、浙江金华话温州话的“罢”用作动态助词的情况相对应(参见张双庆主编《动词的体》[12]中李如龙、陈泽平、曹志耘、潘悟云等的文章)。

*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黎语生态研究”【14JJD740012】的阶段性成果。

注释：

[1]丁邦新：《儋州村话》，北京：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印行，1986年。本节所引例句均出自该书。

[2]陈洪迈：《海口方言词典》，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26页。

[3]云惟利：《海南方言》，澳门：澳门东亚大学，1987年。

[4]钱奠香：《海南屯昌闽语语法研究》，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154页。本节所引例句均出自该书。

[5]欧阳觉亚、郑贻青：《黎语调查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年，第542页。

[6]文明英、文京：《黎语长篇话语材料集》，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49～50页。

[7]欧阳觉亚、郑贻青：《黎语调查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年，第62页。

[8]欧阳觉亚、郑贻青：《黎语调查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年，第158页。

[9]文明英、文京：《黎语长篇话语材料集》，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9年。本节所引例句均出自该书。

[10]刘剑三：《临高汉词典》，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00年，第91页。本节所引例句均出自该书。

[11]郑贻青：《回辉话研究》，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1997年。本节所引例句均出自该书。

[12]张双庆：《动词的体》，香港：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吴多泰中国语文研究中心，199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