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罗马角斗士文化的思考
2017-05-09冯利
摘 要:持续了近700年的角斗士表演成为了罗马人的代名词。罗马尚武的传统和勇猛好战的性格是角斗表演兴起的精神基础,但其是否可以成为解释罗马人喜欢角斗表演的真正原因,罗马人在观看角斗表演的过程中展现的“嗜血成性”是真实的吗?他们接受这种血腥娱乐的矛盾心理是如何妥协的,基督教对这项血腥娱乐的态度是怎样促使它衰亡的。对这几个问题进行探讨,指出了罗马人对角斗表演的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感,以及基督教之所以憎恶角斗是出于基督徒自身的考虑。
关键词:死亡观念;角斗士;基督教
提起罗马,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崇尚武力的羅马帝国,很多著作在描述古罗马的时候,都或多或少有意刻画罗马狼性的特点。是的,罗马文明是野蛮的文明、暴力的文明。它从一个七丘之城扩张最终将整个地中海作为了它的内湖,这个过程充满了杀戮,专制。但我们又说它传承了希腊文明,是拉丁版的希腊文明,可是希腊文明并没有那么野蛮,这又该怎么解释呢?罗马的残忍暴力也是传承希腊吗?保罗维纳认为:其实罗马贵族承于希腊人的是精致的生活,至于野蛮专制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传统[1]。
这里想说一些题外话,关于罗马文化对希腊文化的继承。虽说罗马的“精致生活”得益于希腊人的智慧,但罗马人看不起希腊人。关于这个问题,?疏于自己读的书不多,起初我感觉有些奇怪。在文化方面,希腊人之于罗马人,可谓是博学的老师,作为学生是该谦虚并尊重师长,为何会有蔑视之感?难道是因为罗马人在军事上征服了比它更智慧的希腊人,出于一种征服者内心不服的心理吗?像这样的现象在人类社会发展史上应该会很多,比如中国古代的游牧民族南下征服农业文明后被汉化,军事上的胜利与文化上的落后使处于统治地位的一方心理不平衡,但征服者的绝对权威又让他们对被征服的文明总是摆出一副高姿态。这又再次证明了历史的相似性。
在罗马人众多的欢娱中,死亡节目是一种最让人匪夷所思的娱乐。和平时代的罗马为什么对角斗士表演那般的迷恋?
希腊人和罗马人都经历了一个自杀者让他们恐惧和充满羞辱地埋葬自杀者的古老时期。他们认为,自杀者不该让他们随意看到死亡,因为这是对目击者道德上的处决。自杀行为被看作是一种攻击行为,是一种道德报复。一则拉丁谚语说:一个自杀者就是一个公共危险,因为,一个可以毁灭人人都珍惜的生命的人,完全有可能杀死任何人……这就是罗马人的死亡观念。而这只是人们对罗马公民自杀的观念,但如果是奴隶的自杀,那就另有说法,“自杀的奴隶是个无能的人,仅此而已”[2];如果是一个罗马贵族为免除长期的病痛折磨因病自杀,一些老人因厌世而自杀,那么这些蓄意死亡会被人接受和欣赏。由此可见,罗马人对不同阶层的人自杀的态度不同,但自杀情感无非是先恐惧然后是同情或谴责。
在古罗马长达千余年的历史上,角斗表演延续了足有700年,它是一种靠杀戮人和动物取乐的娱乐方式。角斗士中除了奴隶和死刑犯,还有一些职业角斗士,他们来自各个阶层,都是自愿征召,有贵族、自由人、奴隶,当然主力军还是普通自由人和奴隶。自由人为了荣誉金钱,或是认为自己有角斗天赋,他们将自己卖给一个职业经理人(人肉掮客),这个经理人把他租给准备举办角斗表演的有钱人;而若是一个奴隶想要成为角斗士,当然这里是指自愿成为角斗士的奴隶,他们只能要求主人把他赏给一个经理人,主人一般会把那些不受驯服的奴隶卖给经理人,这样他们也能从中捞得一笔钱。
竞技场上观看职业角斗士的观众们的心情如何?难道只有兴奋和刺激吗?他们在这个时候还会忌讳看到死亡吗?一个角斗士只有两种可能被杀:一是在搏斗中遭受致命的一击,或者是在他认输后,观众认为他是懦夫和无能,而被判处死刑。这些职业角斗士的死也是一种变相的自杀,他们选择角斗,希望胜利,但也随时准备赴死,只是自杀的匕首是对手的武器而已。传统的死亡观念让人们忌讳看到自杀者,而在观赏角斗表演的时候人们似乎将之抛之脑后。角斗士问题很复杂,但最基本的一条是:他们与死刑犯不同(人们不会去同情他们,因为他们是罪犯),职业角斗士是自愿的,如同我们今天的斗牛士和赛车手,他们角斗是因为他们喜欢,即使最后难逃一死,那也是自愿的,人们对此不应有同情,只需观赏就够了。实际上,人们对流血节目的情感是极其复杂的。角斗士同自杀者一样令人生厌,有一点就是因为角斗士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而以死相拼,人们对如此轻生行为感到不安;另外就是角斗士自杀式的表演使人们发怵。但观众对角斗表演又是如痴如醉,对角斗明星的追捧不亚于当今社会的追星族。角斗期间,人们看到精彩处会热烈鼓掌,有人则破口大骂发泄心中不满。最好看的莫过于角斗士血洒竞技场,而被杀时的表情是人们最迷恋的刺激场面。如何解释罗马人的这种“恐惧和迷恋”?杀人和尸体场面吸引罗马人,但同时他们又恐惧,因为他们莫名地担心自己,他们不怕看到血,但当众杀人也会让他们毛骨悚然。人们在角斗士身上能同时看到一个凶手,一个牺牲者,一个自杀者和一具尸体。
罗马人好战尚武,他们的生活始终与征服的历程相联系,残忍野蛮的行为成为他们社会文化的一部分。他们暴虐的性格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他们喜欢血腥竞技娱乐的一个原因。很多探究罗马角斗娱乐起因的文章将这种血腥的竞技文化归结为罗马人天生残忍,喜欢征服和残杀,夸大它性格中狼性的因素。笔者坚持人性善论,并认为他们对流血节目并不真的钟爱。罗马人勇猛好战,源于迫于生计走上征途的先辈们,恶劣的生存环境以及周边异族人的虎视眈眈使他们不得不主动出击。他们并不是天生残忍,他们对角斗表演这一特殊爱好参杂了太多复杂的情感。斯多葛学派代表西塞罗认为这种娱乐是一种良好的教育,因为它能够培养罗马人那种沉着、勇敢、视死如归的精神。在当时的罗马,年轻男子若无流血实战的经历,则可通过血腥的现场表演获得感觉。可见,血腥娱乐的另外一个目的在于锻造刚烈的罗马军队。在这一“借口”的包装下,角斗娱乐便更容易被大众接受,他们可以想当然地解释他们为何喜欢血腥节目,在角斗士热血喷涌而出的瞬间兴奋呐喊,掩盖了内心的不安与恐惧,久而久之就真的麻木了,角斗表演就真的只是一种娱乐,欣赏就够了。
血腥的角斗表演如何被当作一项娱乐项目为人们所接受,虽说是一种葬礼习俗,但要变为一种纯娱乐的爱好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这种转变首先是发生在决斗者身上,这些决斗者起初是亡者的亲朋好友,后来被职业的决斗者代替,他们如同专业的哭丧者一样,要去一个一个的葬礼,进行一次一次的决斗来完成悼念活动。其次是喪葬习俗的政治化,在罗马,葬礼很快变成了选战的托辞。从单纯的悼念亡灵的目的逐渐渗透了政治目的。在那个时代,一个贵族的送葬队伍除了由家人组成,所有当地居民也会去参加,而死者的继承人要请民众吃丧宴并提供角斗表演,一些继承人会在宴会中获得人们的爱戴。很快,举办葬礼成为了死者继承人获得政治筹码的契机,作为葬礼的一部分,死者坟前举行的角斗表演成为了一个很有效来帮助继承者“召集民心”的活动。后来,一些继承者在葬礼上不再提供宴会和角斗表演,而是以某个日程或时间为借口,比如等上几个月或几年后,当他要参加选举的时候,他再提供。总之,角斗表演作为葬礼的仪式完全消失,搏斗只为取悦大众。
这一切源于罗马人喜欢观看死亡。观看死亡在罗马人的观念里从起初的会引起道德不安到激发兴奋再到完全迷恋。这个转变的过程并不是罗马人死亡观念本身的转变,他们对自杀者仍然有本能的恐惧,对血腥角斗仍然包含不安和焦虑的情感。但当角斗表演变成了一种兴奋刺激的游戏之后,观看死亡,尤其是观看自愿者们的死亡成为了一种掩盖内心不安的“良药”。 在罗马,看一个垂死的人,甚至尸体的面孔是一种普遍的乐事和谈资。古代民众去竞技场观看角斗表演不是去看剑客的危险,而是去看人死的过程。角斗表演最精彩的时刻不是真刀真枪的生死对决,而是当角斗一方自己认输并把自己的生死交给观众时,观众此时觉得自己就是救世主,观看这个人被杀时的表情是观众最期待的,也是最难忘的。有些人会害怕角斗表演,但那并不是因为他有道德才会有这种态度,否则的话他们会坚决反对,而不是被吓晕。
罗马继承了希腊的“精致生活”,并在这种生活中将其专制暴力的传统发挥到极致,衍生了角斗表演这项施虐的娱乐。罗马角斗士是一种世界历史上独有的机制,它是一种在和平时期对一个公民进行的非政治杀害,是一种惊悚的娱乐,而这种惊悚的娱乐呈现的民众对之的感情则是恐惧与迷恋相交织。角斗表演是如何产生而被接受的,什么意外原因使之消失,这些问题还是很复杂的,其中不仅仅是那些政治因素,社会因素、宗教因素及单个力量都在发挥作用。
以上是笔者关于罗马角斗士文化的一些思考。法国学者保罗维纳是研究古希腊罗马的专家,他谙熟哲学、社会学,并将其置入历史学的研究当中,找出了一些他对希腊罗马文化的独特见解,虽然仅是一家之言,但他的观点异于传统的解释,当然并不是因为这种与众不同我才去搬弄他的观点,而是他给我的一些启发,他认为“普遍看法既不真实也不假谬论,既不正确,也不错误,它们是空泛的”。比如说,一个出自1968年的大学生和出自1792年的罗伯斯比尔口中的自由不是同一个意义;我们认为罗马角斗士的残忍和当时罗马人理解的残忍不能相提并论。很多历史感受是不能划等号的,尊重历史,做到客观地看待历史真的很难。
注释:
[1][2]保罗·维纳.古罗马的性与权力[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12,115.
作者简介:
冯利,上海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世界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