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新疆的烟火味道
2017-05-05李娟
新疆的美,不止于自然景色,更着色于人文情怀;不仅落笔于广袤天地,更體现于生活细节。
我把东西打成两个大包,一手拎一个,去找车。去喀吾图方向的班车发车没准点,人一满就走了,因此我只好坐黑车。当那个司机得知我的目的地时,非常吃惊,问:“你一个汉族人,到那里干什么?”
我后座的一个女人更是惊讶得不得了,不停地问:“你不怕吗?不怕吗?”
直到我要下车了,她还叹息着说:“听说那个地方狼很多的……”
狼多那句话倒没把我吓住,吓住我的是——我下错车了!不是这个地方!
我只记得搭车去县城的地方,是戈壁滩上一条土路的尽头。可一路上怎么也找不到那条土路了,公路边也没有里程碑,“塔门尔图”是戈壁深处某个地方的土地名,只在很少的牧民中流传。车都快到喀吾图了,我还没认出路来,司机气得直骂我笨,最后他拦下一辆迎面开来的车,嘱托那个司机捎上我,把来路再走一遍,说不定能认出来路。
荒野起伏连绵,一棵树也没有,无论走到哪里,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都觉得极相似,我真的迷路了。为了不麻烦司机,我还是中途下了车。豁出去了,大白天的会有什么危险呢?
我拎着两个沉重的大包走进了茫茫荒野,都做好了走到天黑的打算,结果走了才一个多钟头,居然就迎面遇到了亲爱的卡西帕!那情景简直让人喜极欲泣。
卡西帕一边向我跑过来,一边大喊:“可怜的李娟!”
可怜的?我闻言愣了一下,问卡西帕:“你现在知道‘可怜是什么意思了?”
卡西帕很辛苦,睡得晚,起得早,干的全是力气活。每当看到她回到家累得话都说不出来时,我总会忍不住叹息道:“可怜的卡西帕!”用的是汉语。
于是她每次都会问我:“‘可怜的是什么意思?”
我一时无法解释。自己哈语水平实在有限,找不出“可怜”在哈语中所对应的单词。
我天天左一个“可怜的”、右一个“可怜的”说个不停——对着失去母亲的小羊说,对着冒雨找羊回来的斯马胡力说,对着因牙疼而整个腮帮子都肿起来的扎克拜妈妈说……大约我的神情和语气不时地触动着什么,慢慢地,这个词逼真地走进了卡西帕的意识。
因此,当她看到我孤零零地、疲惫无助地走在荒野中时,立刻就喊出声来:“可怜的李娟!”她不仅学会了一个汉语词汇,更准确熟练地表达了那种特定的情感。真是不得不感动啊……
怎么就那么巧遇到了卡西帕呢?原因很丢人——我人还没到家,“有一个汉族姑娘迷了路”的消息就传遍这片荒野了……
最开始是那个司机和一车的旅客逢人就说,然后,迅速被一个在喀吾图买马蹄铁的牧羊人传回了荒野之中,紧接着与他打过照面的几个骑马人立刻拐道赶往塔门尔图,不约而同地到我家毡房告知了情况,于是卡西帕和斯马胡力便出门分头找我……哈萨克人的“土电话”真厉害啊。
哈萨克人的习性就是一见面就把各自的最新见闻巨细靡遗地互相分享,互通有无。在远古最最寂静偏远的闭塞时期,这种习性为维持信息渠道的便捷通畅出过多大的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