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都风雅

“山不高，也不太深，凋谢的花瓣漂浮在池子上。”《古都》里的画面总透着淡淡的哀伤，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书中故事的发生地京都，如同是书中的第三位主人公。川端康成说：“我想写一篇小说，借以探访日本的故乡”。

不知有多少人知道川端康成，是因为课本上那句： “凌晨四点，看见海棠花未眠。”多年后重新翻来看，文字间依旧盈满内心的柔软，美得纯粹。文末那段由岁末京都观晚霞而起，联想到一只名为夕暮的茶碗，而后又浮现出一幅荒原村庄泛起破碎而蓬乱的十字型云彩的画。然后作者说，这都是日本的色彩，渗透到心里，三者相互呼应。

这被认为是一种由环境转向内心的写作方式，触景生情，也包涵着东方哲学中独有的含蓄。这与西方莎士比亚、雨果，尤其是瓦格纳那种经历生离死别并带有强烈的戏剧性与悲剧色彩使人震撼到泪流满面的感觉大相径庭。川端康成善于通过外在环境描写和细节的堆叠，人与物的连带，透出一种内心的空寂与惆怅感。

文化符号

川端康成的代表作《古都》，故事本身算不上复杂，一对从小被遗弃的孪生姐妹千重子和苗子，一个被绸缎生意的商人家庭收养，一个留在北山杉木林的村庄里。两人在一次偶然的寺庙祈愿中相遇。15万字，前景是这对姐妹的悲欢离合，背景是颇具日本符号意味的古都。梁文道评价说：“故事发生地京都，如同是书中的第三位主人公。”

小说的主人公数次在北山的杉林中相见，因为这里是两人生命的共同起点。因为骨肉至亲，“无论有什么困难”，“都高兴帮助解决”，“纵然冒死也要掩护”。两人在山中遇雨时，苗子用自己的身躯庇护千重子，自己却被淋得湿透。

川端康成笔下，杉木林层层叠叠，漫空笼翠，宛如云层一般。山上还有一行行赤杉，树干纤细，线条清晰，整座山林像一个乐章，送来了悠长的林声。山不高，也不太深，凋谢的花瓣漂浮在池子上，山中翠绿丛中，有一两棵没有凋谢，从稍远的地方望去，反而别有一番风味。

千重子时常望着杉木出神，山巅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棵棵杉树，仿佛一抬头就可望及。她在山林的形态中看出了茶室的情调，想起京都古色古香的房子那一尘不染的红格子门。

红格子门也是贯穿全书的第二个符号。虽然千重子的养父母极力避免弃儿的说法，但她自小就认定自己就是在绸缎铺的红格子门外被捡来的。

千重子有着养尊处优的幸福生活，弃儿感主要是精神上的。而苗子却是实际生活中的“弃儿”，父母在她还是婴儿时就已逝去，寄人篱下，辛苦劳作。但苗子看重自己的人格，只是在千重子的反复请求和秀男的一再解释后，才接受了千重子委托秀男为她织成的带有北山风景的腰带。她宁愿自己过着清贫、劳苦的生活，她不想当千重子的替身，打算拒绝秀男的求婚。被千重子邀请着下山同宿一晚，她选择夜间去，清晨离开，为的是不让千重子一家的邻居看到后說闲话。千重子抓住红格子门，目送苗子远去。两人的感情既微妙又妥帖，透着人的尊严。

红格子门背后还有着千重子父亲太郎追求古典美艺术理想的破灭和绸缎生意的衰败。千重子父亲，听到织机的声音，发出连连的感念之声。但他心下已经知道，自己设计的和服图案，不符合现代人的口味。书中的这位父亲，时不时会步入寺庙，在友人的庵中寻找设计的灵感，以及心灵那份安宁。这是古都才有的含蓄与矜持。寺庙在这部小说中，也是人物寄情的所在。

小说将渗透在作家一生创作中的虚无思想、幽玄理念以及物哀、自然的审美情趣于情节中徐徐展开。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古都四季

大樟树的枝丫以奇异的弯曲姿态伸展着，而且相互盘缠，仿佛充满一种使人畏惧的力量，秀南的父亲说：“我想让他在我喜欢的樟树林荫道上走走，也许能使他受到熏陶，变得温柔些。”这就是古都得天独厚的力量，那些自然风物仿佛都有了教化人的作用。

千重子喜欢到清水寺鸟瞰京城的暮景，日落时的西天山色。春天和煦的斜阳柔和地照在招牌的旧金字上，反而给人一种寂寞的感觉。夏季昼长，尚未到夕阳晚照的时分，还不是一抹寂寞的天色，上空燃烧着璀璨的红霞。

朋友说，走在古城，感受到的是顺畅清晰的古典感。

所谓古典感一方面是古建筑的状态，它不是现代城市的点缀，而是作为一个整体和生态独立运转。再没有哪座城市像京都一样拥有如此多的幽静的古刹和神社，银阁寺禅意的枯山水，伏见稻荷延绵的鸟居，嵯峨野的竹林小径，下鸭神社前的森林。

另一方面是置身其中对自然之物的亲近，太阳的起落、四季的变换，都与人有关。春天的岚山被樱花染成一层层粉红，在市内木屋町和高濑川畔、五条和护城河边的垂柳，都吸引着游客。千重子说，那是真正的垂柳，翠绿的枝条几乎垂到地面，婀娜轻盈。还有那北山的赤松，绵亘不绝，细柔柔地形成一个圆形，也

给人同样的美的享受。

夏天可以远眺漫空茏翠，夜晚穿着鲜艳浴衣的女子聚集在衹园街角，秋日东福寺中枫树红遍，树林又是一种淡雅的彩虹色。

冬日金阁寺雪后初晴，北山杉树的枝丫一直修整到树梢，在千重子看来，呈圆形残留在树梢上的叶子，就像是一朵朵淡雅的冬天的绿花。杉树的树干笔直，而且一般粗细，透过斑斑驳驳树干的缝隙，还可以窥见天空。时常在不知不觉间，小小的群山仿佛锁在雾霭里，渐渐失去了它的轮廓。不一会儿，群山弥漫了雾霭，笼上了一层淡灰色。杉树的叶子上披上了一层白色，就像是一朵朵白花。冬天枯萎的林木，常常连小小的枝丫都成了白色。

融入在古都的四季里，既美丽，又有几分凄楚。甚至可以听见小雪飘在屋顶的声音，再慢慢融化在这沉睡的古都里。

“如果樱花常开，我们的生命常在，那么两厢邂逅就不会动人情怀。”这个从平安时代延续了千年的古都，是东山魁夷描绘的日本精神之家园。也正如川端康成在写《古都》时说：“我想写一篇小说，借以探访日本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