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这劳什子
2017-05-04黎继新
文|黎继新
八字这劳什子
文|黎继新
母亲常说,我跟她那女婿的八字不合,所以,我的婚姻生活注定是苦的,有算命先生的话为证。
那天,本来与小初爸约好下午一起回娘家,可是上午与他吵了一架。回过头来想,也不知道吵了些什么,反正就是我想占上风,小初爸没有让我。
我便赌气一个人先回了娘家。
母亲见我一个人回来,十分诧异,问道:“小初爸呢?怎么没有同你一起来?”
“他有事。”我闷闷地回了句,不甚高兴。
母亲十分心细,便问:“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没有。”
“没有?那为什么不高兴?”
我沉默着没有出声。
母亲见问不出什么,便叹息说:“你们的八字是不合的。早给你们合了八字,你偏不信,非要嫁给他,你看,弄得这样的结果,三天两头受气。”
母亲又谈起她的八字经。
我还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请算命先生为我算了一卦。
算命先生说:“终身感情不顺。”
我这一生,一直与八字这东西做着斗争。我是读过十年书的人,是相信科学的人。我对母亲信八字这事嗤之以鼻的同时,也觉得理所当然,毕竟,她没有读过书。
因为这样,我的婚事被耽误了。我看上的,母亲说八字不合;母亲说八字合的,我又看不上。
那个人是我在图书馆认识的,长得好看,而且会写诗。
我不懂诗,但觉得会写诗的男人内心有浩瀚的宇宙,深邃悠远,足够我翻山越岭,跋涉一生。
我带他回去见母亲。
母亲说:“他长得倒很标致,像一粒豆子般。”其他未置可否,却去找算命先生给我们合了八字。
我爱他的文采,也爱母亲口中他的标致,对他一往情深。相比较我,他倒冷静许多,我不主动联系他,他便不联系我。我觉得他很男人,满眼满心地崇拜。
算命先生说我们八字不合,如果两个人在一起,我这一辈子将备受折磨。母亲固执地让我们分手。
我暴躁地说:“什么鬼八字,那是迷信。”
母亲说:“八字是真的,是老祖先流传下来的规矩和经验。”
我觉得无法说动固执的母亲,便提出与母亲断绝关系。母亲啪的一声挂了电话。之后,母女互不联系。一个月后,家里人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说母亲病倒了,因为我的事情。
我的内心忽然充满了罪恶感,意识到自己犯了不孝这一滔天大罪,坐立难安。打电话回去,向母亲求和,但母亲就是不接电话,只让哥哥姐姐给我传话:“与其将来看着小妹被那个人折磨死,不如现在就让我死。”
忽觉母亲口中的八字,是王母娘娘手中的银钗,是我与那个人之间没有鹊桥的银河。我无法逾越。
于是,我打电话给那个人,提及母亲口里的八字带给我的困扰。他淡淡地说:“那你想怎么样吧。”
我犹犹豫豫地提到了分手,他没有犹豫,说:“随便。”
那夜我喝了许多酒,吐得翻天覆地,胃疼得死去活来。拨了22通电话,他终于接了,我请求他来看我。
他冷冷地说:“自己打120吧,我又不是医生,去了有什么用?”然后,他把我的号码拉入了黑名单。
终于遂了母亲的愿。
母亲得知,好欢喜,后来才想起问我:“你还好吗?”
我道:“不劳您费心。”我对八字这劳什子充满了愤怒和哀伤。
从此,我索性不相亲,也不谈恋爱,一晃就到了26岁,成了“大龄未婚女青年”。母亲着急了,逢人就说“我家小妹嫁不掉了”,还四处托人为我做媒,却从未成功。对此母亲十分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叹息道:“算命先生果然算得准。”
那些年我们彼此是刀刃也是伤口,我劫持着自己的未来与母亲对峙,直到母亲不再谈八字。
小初爸也是母亲托媒人寻来的,他没见着我,先见了准丈母娘。他俩一合计,就把我们相亲的日子定了下来。没有了八字的阻拦,我与小初爸终于顺利地结了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母亲又开始谈起了她的八字经。
我笑道:“什么八字,人家骗你钱的。”
“哪有!是真的很准。”母亲极力维护着她的“真理”,“你看你们不是老吵嘴吗?”
其实与小初爸吵嘴,常常是吵过之后,很快就想不起为什么要吵了。比如这次,在回娘家的路上,气已经消了大半。
母亲这样一说,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算命先生当然说什么都对了,好坏参半,喜的说了,霉的说了,不喜不霉的也说了,什么都说全了,他哪有说不对的。再说,夫妻俩哪有不吵嘴的,不吵嘴才不正常。”
“一个人的年龄一般人肯定是说不准的,可我看到他算别人爷爷奶奶、曾爷爷曾奶奶的年龄,算得准得很。”母亲突然像个孩子似的与我争执起来。
“他们是一起的,合起伙来骗你。”
“你说得也有道理。算命先生鬼魂附身时,我问他是谁,他说是我爹,我就问他我的年龄,他说忘记了。我说:‘你自己女儿的年龄,你都不记得了?’他说年龄大了,很容易忘记事情。我当时想着他也许是骗人的,但没有想到合伙骗人这一层。”
我笑道:“还爹,他骂了你你都不知道哩。”
母亲也笑起来:“那有好多人,都叫他爹啊,爷爷啊,奶奶啊的。”
“那死骗子,骗了大家的钱,还要骂大家。”我乐不可支。
母亲笑道:“讲不过你。”
下午,小初爸带着孩子来了,母亲黑着脸,小初爸轻轻地叫了声:“妈。”
母亲把他狠狠地训了一顿,小初爸默不出声,低头认罪。
等母亲训完后,他脱掉外衣,抡起斧子把母亲屋子周围的柴火全部劈了一遍。劈了一半时,小初爸的头上已经冒起热腾腾的汗气,他撸起袖子一擦。母亲的脸色缓和了许多,打来热水,投了块热毛巾递给小初爸,像递给自己的儿子一样。
小初爸说:“谢谢妈。”
“娘崽俩,还谢什么。”母亲抢白了他一句,小初爸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劈完柴,已经是傍晚了,因为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所以得赶回去。
小初爸习惯性地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接过我手中的包。路过积水的、坑坑洼洼的地面时,小初爸会伸过一只手拉我一下。多少年了,他一直有这个习惯。
母亲看着我们离去。我回过头,看到母亲沟壑纵横的脸上有难掩的笑意,是幸福、放心的笑。
母亲常念的八字经,这时放在了肚子里。当我跟小初爸再吵嘴时,它会再次出现在母亲的口中。
而我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于母亲唠叨八字这事,不再深恶痛绝,而是付诸一笑。母亲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容忍我批判她笃信的八字,承认我说得“有道理”。我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我们。
即使后来的后来,我与小初爸最终一别两宽,面对母亲日夜叨念的八字经,我也无任何芥蒂。我会笑着说“是的是的”,或者说“骗人的啊”。
而母亲,还会时常为我物色对象。每次有目标,第一件事就是去为我合八字,并且提醒我我们八字合不合。但母亲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把八字化成王母手中的银钗。
我想,大概生命里某种更重要的东西,终于被我们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