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生活，把时间怪兽喂饱

文|严小沐

一个人生活，把时间怪兽喂饱

文|严小沐

一

婚前，我曾一个人住了很久。你知道的，在北京这个地方，如果你愿意隐匿起来，那是相当容易的，就像炎夏里的一滴水，还没来得及落到地上，就蒸发掉了。而那时，我刚和谈了很久的男朋友分手，一个人搬去遥远的北五环，生活变得更加乏味。

老实说，一开始一个人的日子也不算坏。一个人宅在家，蓬头垢面地盘着腿，把《康熙来了》翻出来，一期一期地看，一个人对着屏幕哈哈笑。周末熬一锅汤能吃两天，到周一早上出门，提上一大袋垃圾才意识到又在家宅了两天。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厌烦的呢，这样日复一日、毫无营养的生活，以及膨化食品塑造的另一个我？在某一天的某一刻，这一切激怒了我。我对着镜子看着腹部若隐若现的“游泳圈”，沮丧极了。我看见时间像一个巨大的怪兽，想一点儿一点儿把我吞噬，把我变成一个满面油光的胖子。

我的内心是拒绝的。

那时候，我们公司有位非常美貌的女同事，待人和善，举止优雅。一次，她邀请我去她家做客，一进门我便惊呆了—屋里一尘不染，飘散着淡淡的花香，墙上挂着她女儿创作的油画，草木幽幽，令人心旷神怡。我们盘腿围坐在茶桌旁的地毯上，她从厨房端出刚做好的芝士蛋糕。她已经独自带着女儿生活六年了，每当女儿温习功课时，她便看书或学英语。

那一天，我被她身上这种高度的自律深深震撼。相比起来，我的独处简直毫无意义。

她大概有100种把时间怪兽喂饱的方法。你看她插花、潜水、烹茶、煮酒，有源源不断的热情去学习新事物，去把日子一点点填满，变得丰富厚重，值得抒写。

有趣的灵魂太适合一个人居住了，不需要一些奇怪的假把式，人来人往，高朋满座，看上去闹哄哄。

二

如果有机会，一个人最好独立生活一阵子。即使是难的，容易孤独的。

我是一毕业便死活要一个人住的，而我的一位好友毕业后就选择留在武汉，住在家里。

她找工作时以家为中心，以上班不超过40分钟的路程为半径。然而她家并不在闹市区，可选择的就业机会不多。她权衡之后，决定吃住在家。家庭的温暖像一张甜蜜的大网，轻而易举地网住了她。刚毕业那两年，这样想当然是可以理解的，可时间久了，弊端也慢慢显露出来。

职场发展前景小，频频遭遇瓶颈；亲情关系密不透风，难免为鸡毛蒜皮的事争吵；家住得远，周末常常缺席老友间的聚会……慢慢地，她觉得自己被抛出了正常的轨道。因为工作不顺，待遇不高，没钱租房，自然没法搬出来，来自家人的压力又压得她喘不过气，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死循环。

现代都市人都应该学会独处，尊重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用和菜头的话说，就是“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居所，无论是租赁还是分家得来，这是最具仪式感的成人礼。当房租、水电、清洁、维护等要全部落到一个人身上的时候，拥有愿意承担起一切的心态，是成年人的标志，也是独立生活的开始”。

一个人住需要勇气，需要有趣的灵魂，以及把时间怪兽喂饱的方法。自我像一个巨大的深渊，情爱不足以填补。“人啊，说到底还是需要自个儿成全自个儿。”不要总是怀抱幻想，依赖伴侣、友人、同事。你需要成为的还是你自己，有安身立命的本事，有自己与这个世界连接的依据，不断向内探求，寻找答案。终有一天，你会发现那些苦涩的孤独在不断地滋养着你。

三

一个人生活更容易建立起自己的生活秩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很多事情哪怕没了围观群众，在你心中依然有很重的分量。你不想表演给谁看，亦不想取悦谁，你只想从事物本身获取乐趣，读书、写作、画画、听音乐、运动，哪怕是做饭、布置房间……你学会了自己创造快乐，你似乎掌握了获得幸福的秘诀。学习与自己对话，与孤独相处，这是每个人的必修课。

那年初夏来临的时候，我开始跑步了。我在小区的广场上跑，跑不动的时候便绕着广场走，细碎庸常的市井生活跑过来抱住我，让我感受到了某种真实。来北京这些年，是不敢懈怠地持续参与社会分工的几年，是没有生活、缺乏细节的几年。现在，广场式的夜晚弥补了这些。这或许便是一个人生活的乐趣，开始关心日常，并与之产生微妙又真实的连接。

有一次出门跑步的时候，太阳还没落山，有大片绚丽的色彩泼墨似的洒在天边。有微风，新长出的叶子在夕阳里泛着油油的光，却不惹人腻。我戴着耳机，单曲循环着一首歌，不觉得枯燥，也不着急，只是机械地跑，一步一步，并不觉得辛苦。余晖在眼前一点点落下，那色彩由绚丽的绛红变成嫩嫩的浅粉，直到被大片的暗黑吞没，变成一个真正的夜晚。

跑了快两个小时，我终于停了下来，坐在长凳上大口地喘着气，风拂过我，身上的汗一点点干掉。我的心里快乐极了，像开了一朵花。那些隐秘的欢乐击中了我，它们只属于我一个人，在这座城市的某些时刻。

我也喜欢周六下午的三四点，那个时候我正好结束了大扫除，终于可以泡杯茶，坐下来歇一歇。所有的花草都已经浇了水，腊猪蹄已经炖在锅子里，没看完的小说可以继续摊开。阳光偷偷地从书桌移到了地板，又从地板移到了茶杯上，最后打在一把翠绿的竹子上，缓缓消失。

这些都是独居的美妙时刻。

四

不过寂寞是难免的，是真寂寞啊。在仲夏的夜晚跑步，停下来走一走，晚风温柔，蝉鸣从四处响起，散在风里；在寒冬的夜晚泡脚、发呆，洗脚盆里漾起浅浅的水纹，手中的书翻了一页又一页，脚下的水渐渐变凉……寂寞的时候，也会呼朋唤友，买瓜果菜蔬、鱼虾肉蟹，围裙一系，做满桌菜肴，与友人们聚在一起，像走夜路时一起大声放歌。

独居也是有技巧的，要尽快建立一套属于自己的“生活资源系统”：哪个菜市场的鱼虾最新鲜，离家最近的水果摊在哪儿，干洗店、杂货铺、五金店要一应俱全，去医院的路要知晓，附近最好有个派出所……你看，一个人生活可不是简单的事情，你要像一支队伍，自己既是将军，也是士兵。

另外，一个人的时候也是自我增值的好时光，去投资一切可以长本事、长能耐的事：学习、进修、放纵好奇心。每年定下一个小目标，学习一点儿新技能，走出舒适区……如此，你会发现更多元、更有趣的世界。

后来，我终于学会了一个人怎么把时间怪兽喂饱。可惜写下这些的时候，我已经远离独居生活两年了，我常常怀念那段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