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二题
2017-05-03梁延峰
梁延峰
你看看花在流泪
说这句话的时候儿子还不满6岁。
一天早晨,我领着儿子在郊外的田埂上散步,走着走着他的脚步就慢下来了。显然是那些不知名的小花吸引了他。
看着那些含露绽放的花朵,看着那些散发着阵阵幽香的花朵,儿子却扭过头来对我说,爸,你看看花在流泪。
绕过了花朵热烈奔放的一面,儿子的目光却指向了花瓣上一滴滴冰冷的露珠,指向了隐忍在花朵内心的柔弱和忧郁。我的心一下子被揪紧。说不清是无邪的童心使然,还是生活在不经意间给儿子施加了太多不合时宜的影响,总之,儿子的忧郁来得越是漫不经心,我心中越是感到愧疚。
因为性格迥异,我的婚姻经历了一个太长的磨合期。彼此都认为自己遇上了天底下最糟糕的人,为一些琐事喋喋不休,相互指责,无聊的争吵,漫长的冷战,总之,谁也不愿谦让对方,谁都不肯妥协。然而,我们却忽略了儿子那双噙着泪花的眼睛,忽略了一个孩子对世事的体察和忍受,甚至,我们根本就忽略了儿子的存在。
你看看花在流泪。
孤立无助的童音,是儿子在那个早晨扎在我心口上的一根长刺。
儿子的发现
上实小的儿子,突然对一群民工产生了兴趣。他常常趁我不注意,偷偷地溜出去,在他们中间钻来钻去,然后回家向我报告他的发现——
那些人蹲着吃饭,他们的碗大得像花盆;他们中有一个看起来还像个小孩,一个老的,总喜欢把自己不喜欢吃的肉偷偷往小孩的碗里夹;那些人休息的时候,有的随便就地一躺,一点也不嫌脏,有的好一些,喜欢坐着,脱下自己的一只鞋子墊在屁股底下。
我知道,再观察下去,儿子的报告词立马就会由好奇转为蔑视,因为他很快就会发现民工们还会乱丢烟头、乱扔酒瓶、随地吐痰、随地大小便、骂人。
出身农民,我深深知道这些人外出谋生的艰辛。他们行色匆匆,分散在搭建城市的脚手架上,用双手把一座座城市扮靓、拔高,却永远不会属于任何一座城市。我甚至很容易就能由他们联想到我一生都在泥土里刨食的父兄,心底里不由涌出一股莫名的酸楚。我爱他们,因为爱,我很平静地包容了他们身上所发生的一切,儿子能吗?
我想让儿子保持对民工们的好感。
接下去的日子,只要有空,我就会陪着孩子去接近他们,和他们友好地交谈,就像邻居们聚在一起谈论雨后的一场农事,就像一家人坐下来盘点一年来的收成。
年纪最小的一个,很自然就成了儿子的朋友。儿子从他那里得到了一个木陀罗,那是小民工趁中午休息时精心削制的。儿子还从他那里了解到,这个城市最高的那栋大楼,就是在他们手上建起来的,过不了多久,他们还将为这座城市再增添一座漂亮的广场。
他们可真伟大!儿子的赞叹发自内心。
我庆幸。我对儿子的思想,悄悄地实施了一次占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