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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坚守

2017-05-03笑海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7年4期
关键词:老太老太太丈夫

笑海

丙申年深秋的一日傍晚,一辆救护车闪烁着宝蓝色顶灯,“嘀嘟嘀嘟”尖利地嘶鸣着,朝昆山市南部的枫景苑C区疾驶而去。刚从医院返家不多时的褚香宝老太听见刺耳的笛声,敏感地在心里揣测,该不会是自己的老伴出状况了吧?

救护车不偏不倚停在了他们家楼下。看着担架床上覆盖着白色被单,头被捂在里面,褚香宝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快步奔了过去,轻缓地掀开被单,声嘶力竭地呼喊道:“惠昌!惠昌!”

可陪伴了她整整六十周年、早已融进她生命中的褚惠昌老师,永远定格在了那个时刻。

深秋的午时,褚香宝坐在明亮的客厅里,遥忆起当年的情景,脸上依然漾出几分蜜意。

十八岁那年,如花似玉的浦香宝经人牵线搭桥,与邻村白皙儒雅的褚惠昌相识。姑娘俏丽,小伙子帅气,两人一见钟情,两颗年轻的心很快碰撞出了火花。虽没有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却阻挡不住感情的升温,尔后顺理成章结为了幸福的伉俪。按照昆山农村当时的乡风习俗,女子出嫁后需随夫姓,宽厚的浦香宝十分善解人意,催促夫君去派出所办理更姓手续,没过多久,她就演化为了沿用至今的褚香宝。

婚后的生活清贫且简陋,却温馨而甜蜜。勤俭的香宝种地持家,聪颖的惠昌则在生产队里当会计,成了乡邻羡慕的聚焦人物。不久,年轻俊美的夫妇相继诞下了一儿两女,老旧的屋里传出了欢声笑语。

褚香宝一边耕种持家,一边相夫教子,把家打理得有声有色,成了村上的样板。聪明伶俐的大女儿六岁那年,褚惠昌经亲戚引荐,试着到镇上的小学当起了代课教师,专门给村民们扫盲。内敛本分的褚惠昌不但服从领导安排,还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把教育工作做得分外出色,屡次得到领导与同事们的赞赏。或许,最能打动他人的,便是一个人的人品与才华,褚惠昌以他众口一词的好评,博得了学校的赏识与认可,在之后的一次机缘中,学校索性将他招编了进去,终于帮他去掉了罩在头上多年的那个“代”字,成为了一名向往已久的正式教师。

上点年纪的人都知晓,上世纪的中国,老师上课几乎都是用粉笔在黑板上写题目给学生讲解,不停地书写,讲过擦掉,擦了再写。在这个循环往复过程中,难免会有些许肉眼看不见的细微粉笔灰呛入鼻翼,甚或被吸入到呼吸道内。但那时大家都这么做,司空见怪,习以为常了,故而谁也没把这情状当作一回事,更没有人能预料到若干年后会导致什么后果。

褚惠昌执教二十七年后,也就是在他五十四岁那年的某日,突感鼻腔内有种难以名状的不适感,时而咳嗽,时而瘙痒,且症状日益加剧。他没敢疏忽懈怠,于第一时间向家人坦陈了实情。家人感觉事发偶然,亦很蹊跷,立马陪同他去医院诊治。先到昆山,再去上海,經数家医院仔细检查,都给出了令人几近崩溃的结果:鼻咽癌!

尽管那结论足以让人窒息,可现实仍然必须要去面对的。焦急万分的褚香宝与儿女商量后,决意不惜一切代价去挽救褚老师宝贵的生命。考虑到病灶所处部位的特殊性,医生与家人进行了反复论证磋商,最终达成共识,决定采用激光保守疗法,再辅以中成药调理。

那时,褚惠昌的两个女儿已为人妻为人母了,儿子亦组建了自己的家庭,白天都得为生计奔忙,上班的上班,经商的经商。因而陪同褚惠昌就医的要务便基本落到了老伴褚香宝的肩膀上。所幸其时褚香宝才五十出头,身强体健,而且早已定居到城里,无需种田耕地了,也有时间照顾老伴。漫长的旅程在无声中悄然开启。邻居们时常看见,和善慈祥,略微发福的褚香宝蹒跚着步履,搀扶着褚惠昌去人民医院施行激光,时而又带着褚惠昌到苏州中医院把脉开药,每次还要撮回几大袋中药。回到家后,她安顿好丈夫,不厌其烦地每日二次给丈夫熬药,耐心熬好后,将汤药倒进碗里,待稍冷却些了,再端给丈夫服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褚香宝悄然无语,默默劳碌着,履行着一个妻子的义务。

可是,有时,无论愿望多么素朴,现实却很让人沮丧,奇迹并未能出现。沉郁的阴霾游荡、弥漫在他们全家人的心际,褚香宝更是愁云密布,焦虑不堪。

医生小心翼翼地在褚惠昌的面部、颈部划上红线,然后分区域进行激光治疗。历经多次激光治疗,癌细胞固然被杀灭了不少,病情暂时得到了控制。可与之俱来的后遗症也明显出现了——一些器官的机能开始衰退,有的甚至开始恶化。没上过学读过书的褚香宝虽听不懂那些深奥玄幻的医学术语,可凭她敏锐的观察,她依旧发觉了丈夫身体上的某些细微变化。

她的心又一次被牢牢揪住了。

长期做激光治疗造成的副作用是毋庸置疑的,也是无可想象的。首先是褚惠昌原本好端端的咽喉、食道与视力,经过这缕红色光束击灼后,细胞组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导致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吞咽食物出现了障碍,视力严重退化,几近失明!而后不久,又并发吸入性肺炎,加老年痴呆,体能急剧衰退,大不如前,基本长卧病榻。丈夫无法正常咀嚼吞咽东西,只能靠鼻饲进食,这可难为了褚香宝,老太太急得寸步不离丈夫,洗脸揩眼,翻身擦背,喂药接尿,她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体贴入微地照料着,就像位出色的舞蹈家,整天围着病榻翩然起舞。每天一大早,老太太趁儿子媳妇还没出门上班,便赶至菜市去买来褚老师喜欢吃的食材,再用打浆机或榨汁机粉碎成糊状,通过吸管缓缓流入到老褚的胃里、肠道,籍此维持生命。顾及到褚惠昌患病已久,卧多动少,心绪低落,天气晴好的午后,香宝老太太总要搀住丈夫,用手帮丈夫移动脚步,颤巍巍地一步一步从二楼上下去,再扶着丈夫在小区里透透气、散散步。每每那时,褚惠昌会显得特别兴奋和愉悦。目睹此情,香宝老太太颇感欣慰,多次在心里傻傻地想,只要丈夫开心,自己再苦再累都是值得的。夜里,她不敢放心睡大觉,有时和衣而眠,有时干脆斜倚躺椅上假寐,听见稍有动静便倏地坐起,镇定应对,泰然处置。

心中怀有多少希冀,行动上就会付出几多努力。由于褚惠昌常年卧床,运动量骤减,加之生理机能退化,出现了严重的便秘,短则四五天,长则十来日,残渣废物积聚在肠道里时间久了,逐渐转化为固体物质,如此硬物积聚堵塞在里面,难受程度可想而知,莫过于是给原本病魔缠身的褚惠昌雪上又加了霜。为了消除丈夫的难言苦痛,平素见到鸡屎都恶心呕吐的香宝老太太豁出去了,常眯缝着眼专注地给丈夫打“开塞露”,有时实在不行,索性戴上薄膜手套,将手指伸进去轻轻地挖,慢慢地抠。每次事后,看见如释重负的丈夫脸上展现出舒缓的神情,香宝老太太心里就会有说不出的高兴。

那些年里,褚惠昌不是这边有问题,就是那儿出状况,通常每年要住五六次院,一住就是十天半月,甚至个把月,这可着实忙坏了香宝老太太,每天三点多,不聲不响起床,用心烧饭做菜,尔后拎着沉甸甸的手提袋,步行几百米,坐公交车去医院,调换儿女们上班。其间,褚惠昌虽几度出现病危,然经抢救化险为夷。好几个患同样毛病的人都相继谢世了,唯独褚惠昌病情趋稳,坚强地存活了下来。

在医生积极治疗和家人竭尽全力呵护的同时,褚惠昌体内的病魔也日渐猖獗,某些器官已显现出衰竭的征兆,经常昏厥不醒,彻底失去了知觉。鉴于病情危急,市第一人民医院将褚老师转入了重症监护室,给予二十四小时特护。但情形时好时坏,丝毫没有根本性改变。考虑到病床紧缺,以及褚老师的现状,一院建议将病人转至四院长期监护,于是在征得家属同意后,把褚老师转入了四院的ICU。

可四院在远里市区的一个区镇上,虽说医疗条件不逊一院,但每次从家里前往四院需转乘二路公交车,单程就得一个多小时,这给褚老师家人来来去去带来了极大的不便。虽说褚老师躺在重症监护室内,完全由很专业的医生护士在处置,本人对外部的情况一无所知,可作为家属,又怎会放得下那颗悬着的心?尤其是朝夕相伴的香宝老太太,依然每天三点多起身,将蔬菜、水果分类榨成汁,装在器皿里,放入布袋内,匆匆下楼,朝公交站台赶去,风雨无阻。光阴似水,日子如白驹过隙,年复一年中,时光以匆忙的步履悄然过去了三年又八天。

午后,秋阳正艳,病房里暖暖的,闲不住的香宝老太打来温水,为褚老师揩眼洗脸,擦身,再拿出干净衣服,手脚麻利地给丈夫换上。在帮丈夫翻身的过程中,香宝老太窥见褚老师脸部的肌肉轻微抽动了几下,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爱意善举,老太心里潮涌起一股幸福感。

太阳坠入屋顶时,香宝老太孝顺的儿子来换老母亲回家去休息,老太有些依依不舍,在病房里磨来蹭去。在儿子的一再催促下,才很不情愿地离开了她围着舞蹈了二十七年的病榻,离开了她日夜坚守了久远的阵地。

抵达家里已是黄昏时分,香宝老太身上有些热得直冒热气,就敞开衣襟,端过张小板凳,正欲坐下歇会。就在那个档口,家里的座机电话铃声骤响,话筒里传来了儿子急切的哭腔,于是便出现了本文第一章节的场景……

斯人已逝,委实惋惜。褚老师是不幸的,但他又是幸运而幸福的,老伴忍辱负重,不离不弃,精心伺候二十七个春秋,青丝染成了白发,风韵犹在变得老态龙钟,无怨无悔,用高尚的情操与浓情挚意,抒写了人间大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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