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上坡下
2017-05-03冯军权
冯军权
冯山村坐落在半山腰的一块坡地上,我们习惯把住在村子东面的人叫坡上,住在村子西面的人叫坡下。村子不小,一百三十几户人家,镶嵌在半山腰,显得拥挤,但很稳固。
从村子的东头一路向西走,出了村子,再走半里路,就不平坦了,该是下坡路了,沿着坡地一直往西,就到了沟岔口。这条沟岔平时是干涸的,只有偶尔下一场暴雨时,从各个沟沟岔岔才会流下来土黄色的泥水,这些泥水汇集在一起,沿着沟岔曲曲弯弯一直向北流去,到达礼辛古镇,进入清溪河,清溪河的水绕过几个镇,一路欢腾流往县城的渭河。之后,再一路向东,在陕西潼关和黄河水交汇,最后就流向世界了。
站在冯山村仰视东面,就能看见山的顶部,这座山不是孤立的一座山,左右还连着一座座山,绵延不断,煞是壮观。连着的山脉远看像一条龙,方圆几十个村子就自然而然在各个山脉的最适合居住的地方生存着,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沿着山脉穿行在各个村庄,把各村村民紧密联系在一起。硬凹村的姑娘嫁给了任湾村,水泉湾村娶了樱桃坪村的女儿。多少年来这里的人们就这样一尘成不变的生活在这个穷山坳里,过着从一出生便能预料到结果和归宿地的日子。
山路虽陡,生活艰辛,但生活在这里的人,心却都是向上的,身体也是向上的,弓着腰,瞄准方向,一路向上。大家都喜欢坡上的地,喜欢把自家的居住地安置在坡上,甚至连自家的祖坟都要安置在坡上的阳坡地,他们知道自己将来也要入住在那里。一进村子最明显的几乎所有的坟地都在村子的坡上。而在生活中大家经常会自嘲,我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意思就是自己已经老了。
小时候,我们经常会爬到村子东面的山顶上,眺望远方。在我们看得见的视线范围内,好像远处和我们这儿一模一样,也是一个村庄连着一个村庄,远远看着远处的村庄,我们常常会自诩道:山那边的村庄很孤单,只有我们的村庄是温暖的。我们经常双手举成话筒状放声大喊,却迟迟没有回音。我们看不见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好,既然没有回音,那么我们的梦想也就变得现实起来,长大了娶个隔壁村子的姑娘当老婆,生儿育女,在土地里寻找我们的梦想
其实,小时候,我们不懂坡上坡下在村里人心中的含义,老一辈人喜欢把家安在坡上,但我们一帮小孩子却非常渴望下坡。因为坡下有我们的千年古镇——礼辛镇,正位于坡下的一条沟畔,沿着清溪河而建,镇子里有好多我们没见过得东西,每逢农历一四七日,四面山上的人就像沟沟岔岔的泥水一样,一路奔腾,汇入礼辛古镇。镇上是商品的集散地和交易中心,交易场所类型很多很杂,还记得当时看到牲畜场最为火爆,猪牛羊成群,大部分都是山里人卖,镇子上人买,从双方谈话的语气上,就能感受到山里人的卑微,镇子人的先天优越感。为此,打小我们只喜欢镇子上的热闹,却不喜欢镇子上的人,总觉得镇上的人没有山上的人的和善。
平时在学校,因为太小家里人不放心让我们独自下坡,只有腊月才有机会被父亲带上下坡去镇子上,下坡时我们一路狂奔,早早便到了镇子口,大人还在后面,一帮小孩子狂奔到镇子口立马止住脚步蜷缩在路口,不敢乱跑,等待自己的父母亲的到来,怕走丢,怕遇上坏人。印象中镇子太大,镇子就是我们心目中外面的世界。父亲总算撵上我们了,父亲走在前面,我拉着父亲的衣角,四处张望,贪婪地过足眼福。自然,父亲会给我买几个我最爱吃的麻腐角儿(将麻子推成面粉状,包在发起的面饼里,类似于包子。镇上历史最悠久的小吃)、或者油饼圈圈让我们过好口福。吃饱玩好的目的达到了,就该上坡回家了,我们却不喜欢上坡,经常会让父亲拉着扯着上坡。
后来慢慢长大,考上高中后,我就和哥哥姐姐一样能下坡进城读书了。
如今,我的家乡勤劳善良的冯山人带着自己的希冀,带着对外面世界的憧憬,下了坡,走出冯山,走向了外面的世界。而留在半坡的人们,无论是坡上的还是坡下的,都是我们挥之不去的牵挂。
一到节假日,我便会回到我们的老家。一次又一次重新踏上上坡的路,那段路很是漫长,路两旁野草疯长,整个山野,都是静态的,村庄悄无声息,安静细碎的阳光洒在各家门户的屋顶上、院落里。微风摇动着门环,许多老家门环因为锈迹,也没了响声。常常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曾经的热闹,还有那再也拽不回来的从前。
坡下的小溪彻底干涸了,它的消失没有挣扎,没有难过,它只带走了泥土和气息。我也多么想在这儿找到曾经的伙伴,一起徜徉在山坳里,但我知道这一切我只能用文字从记忆之谷的深处找寻得到,我真想回到我們一起的童年。
我深爱的坡地,无论你是坡上的还是坡下的,你都是养育我的土地,我心里的乡村已经在时间的流逝中消失了。河流带走了泥土,但带不走我的家乡魂,冯山村已经注定镶嵌在我的脑海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