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绳床形制考论*

2017-05-02刘显波LIUXianbo熊隽XIONGJuan

设计艺术研究 2017年2期
关键词:胡床经变莫高窟

刘显波LIU Xianbo 熊隽 XIONG Juan

湖北工业大学,武汉 430068(Hubei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430068, Wuhan)

设计历史(Design History)

绳床形制考论*

刘显波LIU Xianbo 熊隽 XIONG Juan

湖北工业大学,武汉 430068(Hubei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430068, Wuhan)

魏晋南北朝至唐代,是新型坐具大量传来,中原地区逐渐加以接受的转折时期,因此许多坐具的形制和称谓都处在产生、分化、转换的过程当中。绳床在唐代及其以前的文献中仅载其名,未见有文献专门描述其具体形制、种类,这造成宋代以后学界产生不少争议。绳床作为中国早期高型坐具的代表,对传统坐具的设计体系产生过重大影响,有深入探究的必要。本文以历史文献及相关图像资料为依据,考论魏晋南北朝至唐代绳床的形制及其演变发展。

绳床;早期高型坐具;坐具形制;高坐家具

绳床是一种坐面以绳编成、较宽大,可容盘膝而坐的高型坐具,约在魏晋时期随着印度佛教的传入而由中亚传入我国,起初主要在僧侣阶层中流行,到唐代早期,绳床逐渐在世俗生活中得到应用。唐义净《南海寄归内法传》记载了印度僧侣使用绳床的情况:“西方僧众将食之时,必须人人净洗手足,各各别踞小床。高可七寸,方才一尺,藤绳织内,脚圆且轻。卑幼之流,小掂随事。”[1]可见,与胡床相比较,绳床的传入和流行,带有更浓厚的宗教色彩。和腿部交叉的可折叠坐具“胡床” (今俗名“马扎”)一样,绳床的创生地并非印度,而是来源于古代西亚、北非地区。在公元前7000年左右,两河流域已经出现了椅子。埃及在公元前3000年以前,也已经出现了象征社会等级的凳子和高靠背椅,目前保存的公元前15世纪的一件埃及矮凳实物,其坐面就是用绳编织而成(见图1)。这种编织坐面的坐具大约很早就传入印度,并且成为印度僧人日常修行时常用的坐具。

图1 古埃及绳编矮凳

宋代以后,各类椅凳在世俗社会中日益盛行,逐渐取代了床、席在家具体系中的中心地位,随着形制的繁衍,早期高型坐具“绳床”的名称与形制的关系已发生了混淆。宋人程大昌《演繁露》载:“今之交床,制本自虏来,始名胡床。隋以谶有胡,改名交床。唐穆宗于紫宸殿御大绳床见群臣,则又名绳床矣”。[2]程大昌认为绳床就是下部有交叉转关结构的胡床。然而绳床之名,在唐穆宗以前的文献记载中已多见,程大昌之说明显混淆了绳床和胡床的概念。其原因可能有二:一是因为绳床的坐面与胡床一样是绳编软面;二是因为它们皆为外来家具样式,在高型坐具流行的早期,世俗俚语中的“胡床”可能曾被用来指称一切外来坐具,在长久的习用传播中,各种名称间的界线就容易混同。元代胡三省在《通鉴注》中亦曾讲述绳床的样式:“绳床,以板为之,人坐其上,其广前可容膝,后有靠背,左右有托手,可以阁臂,其下四足著地。”[3]近现代学者多据此认为,绳床就是一种带有扶手和靠背,坐面以绳编制、可供人盘腿其上的大椅子。实际上,根据古代文献的记载,魏晋南北朝至隋唐流行的绳床并非仅有椅子式一种。

一、历史文献中记载的绳床

我国本土关于绳床的记录最早出现在南朝梁《出三藏记集》、《高僧传》等宗教文献:

其年九月二十八日,中食未毕,先起还问其弟子,后至奄然已终,春秋六十有五。既终之后,即扶坐绳床,颜貌不异,似若入定。道俗赴者千有余人,并闻香气芬烈殊常。[4]

襄国城堑水源在城西北五里丸澜祀下,其水暴竭。勒问澄曰:“何以致水?”……从者心疑恐水难得。澄坐绳床烧安息香咒愿数百言,如此三日水忽然微流。[5]

《晋书》、《北齐书》也有数处出现关于绳床的记录:

襄国城堑水源在城西北五里,其水源暴竭,勒问澄何以致水。澄曰:“今当敕龙取水。”乃与弟子法首等数人至故泉源上,坐绳床,烧安息香,咒愿数百言。[6]

三年再为太尉,世犹谓之居士。无疾而告弟子死期,至时,烧香礼佛,坐绳床而终。[7]

查考这些文献,其中无一不与一个姿态有关,即“坐”。我国古代文献对姿态的描述用语非常讲究,魏晋南北朝以来,曲肢坐的姿态主要包括跽坐、箕坐与佛教传入后始流行的盘膝结跏趺坐。无论是席地还是坐于床榻,如果边旁有物可供倚靠,必写明“倚某物”,如西晋张华著有《倚几铭》;《南史》卷十二载:“后主倚隐囊,置张贵妃于膝上共决之”[8]。描述随新型坐具一同出现的垂足坐姿,如坐胡床、筌蹄则皆言“踞(据)胡床”、“踞(据)筌蹄”。绳床坐面宽大,人体常作盘腿坐姿,因而为“坐绳床”。与此相应的是,早期佛教文献对绳床的记载也没有专门提示它是否带有靠背和扶手。《十诵律》记载,最初的绳床是一种无脚的坐卧两用家具,后因有比丘在坐禅时入睡被蛇咬而亡,佛陀开始允许比丘在床下安装床脚。①《四分律》中记载的绳床有五种:旋脚绳床、直脚绳床、曲脚绳床、入梐绳床、无脚绳床”[9],并严格规定了有腿绳床的高度范围,超过则为犯律。《四分律》中记载五种绳床的样式区别主要在于床脚的不同,没有特别指出它是否带有靠背扶手,但可以确定的是:其坐面由绳编成,主要功能是专门供单人盘坐。即使是带有靠背和扶手的椅子式绳床,也是不能倚靠的,僧人在禅修使用时,要求“结跏正坐,项脊端直;不动不摇,不萎不倚;以坐自誓,助不拄床”,[10]即便带有靠背和扶手,绳床的作用也仅仅是为坐禅的僧人围合出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高僧传》中还有这样一则记载:

竺法慧,本关中人,方直有戒行。入嵩高山,事浮图密为师。晋康帝建元元年至襄阳,止羊叔子寺。不受别请,每乞食,辄赍绳床自随,于闲旷之路,则施之而坐。时或遇雨,以油帔自覆,雨止唯见绳床,不知慧所在,讯问未息,慧已在床。[11]

这种僧人在乞食中随身自赍的绳床主要用来修行打坐,不但不太可能带有扶手和靠背,而且仅能供人盘坐容身,床脚也不可能太高。带有靠背扶手的绳床,佛经中又有一专门的别名“倚床”。《大般涅槃经·寿命品》中有“敷师子座,其座四足纯绀琉璃,于其座后各各皆有七宝倚床,一一座前复有金机”之语,唐僧慧琳《一切经音义》卷二十五释其中“倚床”一词云:“依绮反,《说文》云:依也。经文多作猗字,非也。如此国绳床,后有倚背是也。”[12]所谓“倚床”,就是带有靠背的椅子式绳床,其名称所指范围,显然比“绳床”要窄。

唐贞元年间(785年—805年)的《济渎庙北海坛祭器杂物铭》记载有“济渎庙北海坛二所器新置祭器及沉币双舫杂器等一千二百九十二事……绳床十,内四倚子”[13]。“倚子”是“椅子”的早期写法,这里带有靠背的绳床需要在十张绳床中特别标明,显示出“倚子”属绳床之一种。另《景德传灯录》中记载的五代僧人罗山义因禅师的一则公案云:

问:“教中道‘顺法身万象俱寂,随智用万象齐生’。如何是万像俱寂?”师曰:“有甚么?”曰:“如何是万象齐生?”师曰:“绳床、倚子。”[14]

为比喻“万象齐生”,义因法语中的“绳床”与“倚子”显然是相关而非等同的概念。从以上这些文献证据可以看出,直至唐代,人们观念中的绳床仍然至少分为后有倚背和后无倚背的两种。

入唐以后,带有靠背扶手的绳床逐渐在世俗生活中开拓其影响,与之相随的是,绳床的靠背和扶手不再只起围合出僧侣静修空间的作用,而开始真正发挥可供身体倚靠的功能。文献中与绳床有关的倚坐之姿,最早出现在唐代诗文中:

木槿花开畏日长,时摇轻扇倚绳床。(钱起《避著纳凉》)

不出嚣尘见远公,道成何必青莲宫。朝持药钵千家近,暮倚绳床一室空。(韩翊《题玉山观禅师兰若》)

辞章讽咏成千首,心行归依向一乘。坐倚绳床闲自念,前生应是一诗僧。(白居易《爱咏诗》)[15]

这些可以“倚”的绳床,显然属于椅子式样,但由于名称上直称为“绳床”,而不称之为“倚床”,单从字面上也就很难分辨“绳床”是否带有靠背扶手。《太平广记》卷九五记载唐初高僧洪昉禅师事:

陕州洪昉,本京兆人,幼而出家,遂证道果。志在禅寂,而亦以讲经为事,门人常数百。一日,昉夜初独坐,有四人来前曰:“鬼王今为小女疾止造斋,请师临赴。”昉曰:“吾人汝鬼,何以能至?”四人曰:“阇梨但行,弟子能致之。”昉从之。四人乘马,人持绳床一足,遂北行。[16]

这段文献中记载的绳床体制相当大,需要四人骑马、各持一足,洪昉禅师盘坐在绳床上随之而去。按情理分析,此处的绳床应是大椅子式样,骑在马上的人分持绳床之一足,绳床带有靠背扶手,坐在其上的高僧才较为安全而不易坠地。②由此来看,唐初文献中的绳床,已经很难根据字面来分辨其具体形制,也就无怪乎后世学者对绳床的名物关系争论不休了。

二、南北朝流行的绳床形制

结合以上对文献资料的分析可知,南北朝至唐代流行的绳床式样确乎不止一种,参之以相关图像资料,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绳床形象有三式。

其一多作平面四腿的独坐榻式样;其二则在坐面以上还带有三面或四面围栏,坐面一般较宽大,可供僧侣、信众盘腿禅修。如敦煌莫高窟第303窟隋代壁画《法华经变》中(见图2),绘有四个坐绳床的僧人形象,其中两张绳床为平面,坐面边缘与面心异色,可能即为对编绳的描写;另两张则带有三面围栏,围栏的立柱向上出头。东魏兴和四年(542年) 《菀贵妻尉氏造像记》中刻有一名僧人盘坐在左、右、后侧带有高度齐平的三面围栏的绳床(见图3),四根立柱都向上出头。

图2 敦煌莫高窟第303窟隋代《法华经变》中的绳床

图3 东魏《菀贵妻尉氏造像记》中的绳床

再如陕西靖边县八大梁M1号北朝墓(北魏至西魏)出土壁画中(见图4),绘有一人坐在四面有围栏的绳床上,围栏左右两面向后抬起,造成后侧横枨略高于前方,在后侧围栏处似还另插有一个编织而成的靠背。绳床的第三种形象是带有扶手和靠背的椅子,如敦煌莫高窟第285窟(539年完成)西魏壁画《禅修图》中(见图5),出现了带有扶手和靠背的绳床。值得注意的是,这张绳床不仅明显带有靠背立柱和出头的直搭脑,是完整的椅子形象,而且两侧的扶手中间嵌有壁板,似乎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中原传统屏风样式或是车厢造型的影响。作为一种兼有盘坐和凭靠功能的复合式家具,椅子式绳床对唐代及其以后中国坐具的发展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图4 陕西靖边县八大梁M1号北朝墓壁画中的绳床

图5 敦煌莫高窟第285窟西魏《禅修图》中的绳床

三、唐代流行的绳床形制

入唐以后,四面带有围栏的绳床逐渐不再流行,或许与这种样式不便于日常使用有关。椅子式绳床则更受文人雅士的喜爱,在文献中的记录也就自然增多了起来,以至于宋代以后,人们普遍观念中的“绳床”概念仅指椅子式绳床。明清家具中,有一类为文人喜爱的打坐用家具,坐面宽大可供盘坐,常为藤编软屉,其中没有靠背扶手的,称之为“禅凳”,带有靠背扶手的为“禅椅”,应当就是由两种不同形式的绳床演变而来。从禅凳的存在也可推知,唐代流行的绳床依然有无靠背、类似独坐小榻的形制存在,并对后世家具发展产生着持续的影响。

1.独坐榻式绳床

独坐榻式绳床在遗存的唐代图像资料中较少,莫高窟第23窟北壁盛唐壁画《法华经变》中,绘有一盘腿坐于方形四腿小矮榻的僧人形象(见图6),矮榻榻面上敷有坐褥,由于它的样式和供独坐的唐代直脚床非常相似,仅通过壁画图像资料很难分辨坐面材质。

图6 莫高窟第23窟北壁盛唐壁画《法华经变》中的小榻

唐顺宗元和元年(806年),日本学问僧空海返回日本的同时,带回了其师长安青龙寺惠果大师馈赠的一批高僧画像。这些画像是画家李真等人于唐德宗贞元年间(785年-805年)绘制的,其中最为珍贵的是包括金刚智、善无畏、不空、一行、惠果五位大师的“真言五祖像”。空海回国后,又于821年请画师补绘印度龙猛、龙智大师像,加上他本人的画像,合为“真言八祖像”,目前仍珍藏在京都东寺(教王护国寺)。除不空金刚像保存完好外,其它的画像虽存留下来,但画面剥蚀难辨。所幸的是日本存在多个版本的画像摹本,尤其以十三世纪镰仓时代的摹本最佳。八位祖师中,除不空金刚坐于一方双列壶门、带有托泥的壶门榻,善无畏大师坐于一单列壶门、不带托泥的壶门榻,惠果大师坐于一张椅子式绳床上以外,其它画像中的高僧皆坐于独坐方榻上(见图7~图9,左为镰仓本,右为原本)[17],这些独坐方榻,极有可能就是无靠背的绳床。尤其是金刚智画像中的方榻坐面,似描绘有编绳痕迹,金刚智、龙猛所坐方榻的四腿皆以车木旋工旋成,疑即《四分律》所谓“旋脚绳床”。

图7 《真言八祖之金刚智像》

图8 《真言八祖之龙猛像》

图9 《真言八祖之一行像》

2.椅子式绳床

唐代的椅子式绳床带有靠背和扶手,与今天我们所说的椅子的区别仅在于坐面宽大且用绳织成,可供僧俗盘腿而坐。它的基本样式,在敦煌壁画、传世绘画及实物资料中有数见,以下就以具有代表性的数例对其常见的构造加以讨论。

(1)靠背、扶手立柱出头样式

莫高窟第334窟初唐《维摩诘经变》中的绳床(见图10)是迄今可见的唐代绳床样式最早的一例,图中绘舍利弗坐在一椅子式绳床上,除了坐面很矮以外,绳床的整个结构以方形直材相交形成框架结构,靠背立柱和扶手立柱皆向上出头,其造型与东魏兴和四年(542年)《菀贵妻尉氏造像记》石刻绳床形象(见图3)具有明显的承继关系。此外,它的靠背中部装有与扶手同高的横枨,腿部上细下粗、向内倾斜,带有明显的侧脚收分特征,这一点与285窟西魏壁画《禅修图》中的绳床极为相似。侧脚收分似乎很早就出现在中国的框架式家具上,这个特征一直延续到明清时期,是一种值得注意的家具文化现象。在敦煌壁画中,立柱出头的样式并不一定总是一致的,如莫高窟第202窟南壁中唐壁画《弥勒经变》(见图11)、第61窟五代《维摩诘经变·法供养品》中所绘的绳床,搭脑横枨向两侧伸出,而前腿立柱则向上出头,显示出这种式样的变化性。

图10 莫高窟第334窟西壁龛内初唐《维摩诘经变》局部

图11 莫高窟第202窟南壁中唐《弥勒经变》中的绳床

立柱出头的式样,在陕西靖边县八大梁M1号北朝墓壁画(见图4)、莫高窟第303窟隋代《法华经变》 (见图5)中的围栏式绳床上都可以见到。立柱出头在唐代椅子式绳床造型中的出现,是绳床早期流行样式的一种遗风。在莫高窟第427窟中心柱北向面座沿隋代壁画《须达拏太子本生》中绘制的一张僧人盘坐的绳床上(见图12),扶手立柱的上端不仅出头,而且修造成类似建筑栏杆望柱的莲花花苞形态,这意味着这类绳床样式逐渐出现了比较讲究的做法。日本正仓院南仓藏有一张赤漆欟木胡床(日本文献将绳床称为胡床),是日本奈良时期寺院遗物,坐面尺幅78.5×68厘米,坐高42厘米,通高91厘米。

图12 莫高窟第427窟隋代壁画《须达拏太子本生》绳床线描

据记录,部分材料为修补后配(见图13)。该绳床坐面以藤编就,尺幅宽大可供人盘坐。它是以方形直材构造框架,靠背搭脑细而平直、末端出头,靠背框架内装有两根横枨,靠背下端横枨及扶手横枨以下,皆装有三根短立柱来加固结构。扶手前端立柱向上出头,顶端模仿建筑栏杆望柱样式制成球形。四腿及坐面以上的立柱修造成上细下粗、略带侧脚的体式,使整体造型在稳固之外增添了挺拔开张的美感。从这张绳床构件末端和转折部位包有鎏金铜具加固的情况来看,它应为一张制作精工、使用等级很高的绳床。

图13 日本正仓院藏赤漆欟木胡床

日本正仓院所藏的绳床实物与莫高窟第427窟所绘隋代绳床相比较,搭脑皆为直型,扶手立柱出头且加以精细的修饰,在造型上具有明显的相关性。在坐面以下,两只绳床都使用横枨加固,莫高窟第427窟绳床带有接地的四根管脚枨,而正仓院赤漆欟木胡床腿间的四根横枨则安装在腿足上部三分之一的位置。腿部装有横枨结构,是隋唐以来绳床造型的新发展,它体现出随着高型坐具的发展,绳床的高度也在逐渐升高,由于实用、稳固的需要,横杖构件的设计由此诞生。

(2)靠背搭脑、扶手出头样式

这类造型的绳床在敦煌壁画中最为常见,可能也是唐代绳床最流行的样式。

莫高窟186窟窟顶东披中唐《弥勒经变》中绘制的一具绳床(见图14),结体相当宽大,即使有一名僧人盘腿坐于其上,仍然可看出坐面用较浅的黄褐色料绘制,是敦煌壁画中对编绳情况少有的清晰描绘。绳床以方材结体,靠背立柱间装有一根与扶手同高的横枨,靠背顶部安装的搭脑为中部拱起、两端略有上翘的弓形。搭脑末端及扶手末端皆出头,腿间近地部位安装管脚枨。腿部立柱上细下粗并向内倾斜,略带侧脚收分。莫高窟第23窟北壁盛唐壁画《法华经变》、榆林窟第33窟南壁五代壁画《经变式牛头山图》、莫高窟第98窟甬道顶五代壁画《曇延法师圣容》、五代61西壁《五台山图》、东壁《维摩诘经变》等图像资料中都有这一类型的绳床描绘。

图14 莫高窟186窟窟顶东披中唐《弥勒经变》中的绳床

晚唐第9窟《维摩诘经变》壁画中《舍利弗宴坐》 (见图15)、《维摩诘与富楼那》都出现了绳床的图像,除与前几例有相似之处,如方材结体、搭脑和扶手末端皆出头、靠背搭脑中部隆起、腿间加装管脚枨、腿部线条上细下粗等特征外,扶手横枨下还篏装了板片,可见如莫高窟第285窟西魏壁画《禅修图》 (见图5)中的绳床扶手造法,到唐代还依然得到应用。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在莫高窟晚唐第9窟《舍利弗宴坐》 (见图15)、第98窟五代壁画《曇延法师圣容》、榆林窟第33窟五代《经变式牛头山图》等壁画中出现的绳床,在后腿及扶手立柱的顶端,用与主材相异的色彩各绘出了一个承托构件“栌斗”。 《释名》载:“卢(栌)在柱端,都卢负屋之重也。”[18]“栌斗”又称“坐斗”,位于古代建筑中斗栱的最下层,它是斗栱体系中重量集中处所用的最大的斗,有时也可以单独使用。在中国家具制作史上,唐代以前框架式家具的生产经验并不丰富。入唐以后,受到新型坐具样式流行的影响,框架式家具的生产需求日渐增加,这应是促使唐代家具制作匠师直接由传统建筑构造经验中借鉴、移植栌斗结构的主要原因。

图15 莫高窟第9窟晚唐北壁《舍利弗宴坐》中的绳床 (刘显波绘)

(3)单侧扶手样式

前述皆为绳床的常式,值得注意的是,莫高窟第148窟南壁盛唐壁画《弥勒上生下生经变》中绘制的一张绳床(见图16),仅有一侧带有扶手,腿间带有管脚枨、腿部有侧脚收分等,与常见的式样差别不大。相似的例子还可见于莫高窟第138窟南壁晚唐壁画《诵经图》中(见图17),可见这种绳床在当时并非罕见,有可能是为满足使用者的特殊生活习惯或需求而造。

图16 莫高窟第148窟南壁盛唐《弥勒上生下生经变》中的绳床

图17 莫高窟第138窟南壁晚唐《诵经图》中的绳床 (刘显波绘)

观察以上数例唐代椅子式绳床,我们可以发现它们有着一些共通的特征:其一是多用方材制作,少量使用圆材;其二是四腿多带侧脚收分;其三是靠背中部和四腿之间多安装横枨,前者便于倚靠、后者加固结构。在整体构造上的相同经验之外,绳床的细节处理各有变化,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其一是扶手和靠背的出头方式,有横枨出头和立柱出头两种;其二是靠背搭脑出头式样中,搭脑有直线形和中部拱起、两端上翘的弓形两种;其三是脚枨的安装部位或高或低,制作者可能根据整体结构的需求和视觉上的协调性而自由设置;其四是部分绳床上应用了栌斗结构,这种结构方式与侧脚收分一样,都是从南北朝至唐代建筑结构中习得的构造手法,体现出此时框架式家具制作方法的发展性。以框架结构制作家具,在魏晋以前的中国传统家具中并非主流,椅子式绳床的构造经验,对以后框架式家具的衍进发展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作为一种外来坐具式样,在传入中国后经过工匠的发挥,产生出种种变体,为后世高型坐具的发展,积累了可贵的设计、制作经验。

注释

①(后秦)弗若多罗,鸠摩罗什等译:《十诵律·卷第三十九》,“佛以是事集比丘僧,集比丘僧已,语诸比丘:‘从今绳床脚下,施支令八指’”.②当代研究者杨森认为,这里的绳床指的可能是胡床,“持绳床一足”指四人各持一胡床,显然不确。参见杨森《敦煌壁画家具图像研究》,民族出版社2010年版,第122页.

[1](唐)义净.王邦维注解.《南海寄归内法传校注•卷第一•食坐小床》[M].北京:中华书局,1995:31.

[2](宋)程大昌.《演繁露•卷十四》.

[3](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二四二•长庆二年》[M].北京:中华书局,1956:7822.

[4](南朝梁)释僧佑.《出三藏记集•卷十四•佛驮跋陀传》.

[5](南朝梁)释慧皎.《高僧传•卷一•译经上》[M]. 汤用彤校注,汤一玄整理.北京:中华书局,1992:246-247.

[6](唐)房玄龄等.《晋书•卷九十五•佛图澄传》[M] .北京:中华书局,1974:2486.

[7](唐)李百药.《北齐书•卷三二•陆法和传》 [M] . 北京:中华书局,1972:431.

[8](唐)李延寿.《南史•卷十二•张贵妃传》[M] . 北京:中华书局,1975:348.

[9](姚秦)佛陀耶舍、竺佛念等译.《四分律•卷第十二》.

[10](隋)智顗.《摩诃止观•卷二上》.

[11](南朝梁)释慧皎.《高僧传•卷一•译经上》[M]. 汤用彤校注,汤一玄整理.北京:中华书局,1992:371

[12]徐时仪校注.《〈一切经音义〉三种校本合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931.

[13](清)王昶.《金石萃编•卷一○三》[M].北京:中国书店,1985:11.

[14](宋)道元著,顾宏义译注.《景德传灯录译注•卷九》[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0:1793-1794.

[15](清)彭定求、沈三曾等.《全唐诗》卷三百二十九,卷二百四十三,卷四百四十六。

[16](宋)李昉等.《太平广记•卷九五•洪昉禅师》[M].中华书局,1961:631.

[17]庄伯和.《佛像之美》[M].台湾雄狮图书公司,1980:155-158.

[18](汉)刘熙.《释名•卷第五》(《丛书集成初编》本) [M].商务印书馆,1939:87.

(责任编辑 喻仲文)

A Research On Rope Bed Shapes

From the Wei, Jin and Southern and Northern Dynasties to the Tang Dynasty is a period of change when large number of new seats came into the Central Plains region and were gradually accepted by the people of the area. Therefore, so many of the shapes and titles of the seats are in the process of production, change, and diverging from their original forms. The records of the Rope Bed from the Tang Dynasty and before only covered its name, but no specif c description on its structure and categories, which created many controversies in this f eld after the Song Dynasty. It is necessary to explore the Rope Bed since it is an important representation of China's early high-footed seats which has a signif cant impact on the traditional design systems of seats. Based on the historical records and related image datas, this paper examines the shapes and evolution of the Rope Bed from the Wei, Jin and Southern and Northern Dynasties to the Tang Dynasty.

rope bed;early high-footed seats;seat shape;high-seat furniture

J525.3

A

10.3963/j.issn.2095-0705.2017.02.006(0032-09)

2017-03-27

湖北省社科基金一般项目(2015105)。

刘显波,湖北工业大学艺术设计学院教授,明清家具收藏家,硕士研究生导师;熊隽,湖北工业大学木雁堂博物馆执行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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