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妈妈”回家吧！我们一起还你无忧年华

韩耀辉+李宗海

2016年12月10日，位于四川成都的本刊特约记者韩耀辉接到一个求助电话，对方是个名叫袁勤的女人，想让他帮忙给8个月大的脑瘫女儿办一下新生儿疾病保险。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何需求助记者？韩记者觉得很蹊跷，遂打电话将此事转告了本刊记者。两人商议后都觉得此事背后一定大有文章，便奔赴袁勤当时所在地：成都西南儿童医院。

到达西南儿童医院后，记者在儿童神经科的病床上看到，袁勤怀里抱着一个大约几个月大的女婴，不停地在哭。面对记者的询问，袁勤爆出惊人之语：“这孩子其实不是我生的，而是一个与我素不相识的15岁小姑娘生下的，她一生下孩子就人间蒸发了，而孩子却被查出患有脑瘫……”

记者的脑子里瞬间冒出一大堆问题：少女为何这么小就生下孩子？孩子的父亲又是谁？孩子怎么又到了袁勤的手中？最重要的是，少女现在在哪里？带着这些问题，记者的脚步遍布成都、宜宾、泸州、重庆，终于还原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孕女人的欣喜：“捡”到一个少女孕妇

事情的起因，源于袁勤在2015年10月在朋友圈发布了一条消息。袁勤说，自己想抱养一个孩子，如果有朋友碰到这样的机会，就告诉她。

袁勤今年33岁，家住四川省宜宾市翠屏区，丈夫王华强从事建筑工作，承接一些小工程，夫妻俩生活平淡，倒也很知足。唯一的遗憾是，夫妻俩没有一个共同的孩子。

之前，袁勤怀孕过三次，都在两三个月的时候自然流产了。最后一次流产时，医生告诉她，她的子宫孕育能力已经极差，再怀孕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了。袁勤很喜欢孩子，也一直想有一个和丈夫共同的爱情结晶。医生的宣布，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王华强倒是看得很开，不停地安慰她：“生不了孩子没关系，我又不嫌弃你。如果你实在想要孩子，我们可以去做试管婴儿。”袁勤很赞同。可是后来袁勤却了解到，做试管婴儿，费用很高，通常都要十几万，而且成功率也不高。袁勤又沮丧了。大度的王华强依然安慰她：“没关系，做试管婴儿不行，我们可以考虑抱养一个也行呀，只要我们把孩子当亲生的一样疼爱，一辈子对孩子好，不一样可以满足我们当爸爸妈妈的心愿吗？”袁勤很开心，和丈夫一商量，马上就开始行动，在朋友圈子里发布了这么一条消息。这以后，袁勤无论是走亲戚，还是参加朋友集会，一有机会，就会对人说起自己想抱养孩子的想法，让大家帮她打听渠道。

可是，一晃三个月过去了，袁勤发出的消息没有得到任何回音。就在袁勤渐渐感到失望之时，2016年2月10日，意外的欣喜发生了，而且就发生在自己家里。那天，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女，在一个中年妇女的带领下，来到袁勤家。中年妇女名叫文娟，袁勤认识，她的家距离自己家并不远。文娟告诉她，这个长相清秀的女孩是她姨父那边的人，名叫胡小婷，只有15岁，家住泸州。

接着，文娟说出一件惊人事：胡小婷怀孕了，已经7个月了！袁勤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胡小婷羞涩地低下了头。袁勤下意识地看看她隆起的肚子，似乎并没有7个月身孕。

文娟替她向袁勤解释了缘由：胡小婷原本在读初三，她的怀孕，家人并不知道，她也没说，因为妊娠反应吃不下东西，腹中的孩子发育慢，所以七个月了也不明显。也正是这个原因，逃过了爸妈的眼睛，母亲发现她怀孕已经是最近的事，母亲气坏了，狠狠地责骂了她，让她说出让她怀孕的男人是谁。可是小婷打死也不说。母亲没有什么文化，不给她吃太有营养的东西，怕的是胎儿发育太大，给生产带来困难。这时，小婷听说袁勤需要抱养孩子，就拐弯抹角地找到了文娟，让她带着自己找来了。小婷的想法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想在袁勤的家里，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她就马上离开。

急切想当妈妈的袁勤很高兴，觉得这是上苍对自己的恩赐，留下了小婷。可是，这天中午，王华强回家见到小婷后，有些顾虑：小婷还是未成年人，留在家里生孩子，妥不妥？是不是应该通知她的家长？或者让小婷说出肚中孩子的父亲是谁？

王华强对小婷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小婷抹着眼泪说，她不想让妈妈知道自己在这里，请求他们不要把这事告诉妈妈。至于孩子的父亲是谁，她以更大的哭声，表明自己绝对不会说出来。

小婷楚楚可怜的样子，让袁勤很心疼，她让丈夫别再追问了。小婷已经到了目前这个样子，打胎已不现实，暂时又没法回去读书，让她安心生下孩子是减少伤害的唯一办法。小婷就这么在袁勤家里住了下来。渐渐地，左邻右舍的人都知道袁勤家里“捡”到了一个少女准妈妈。知道内情的人，都对她的善良表示赞赏。为了让小婷好好养胎，袁勤几乎放弃了所有事务，顿顿给她煲鸡汤，还陪她散步、聊天。其间，袁勤也试图从她的口中套出腹中孩子的父亲身份，但小婷一听到这个就反应强烈，袁勤下定决心，再也不过问这事了。

过了几天，小婷或许是被袁勤夫妇的好感动了，心情也稍微好了一些，主动告诉袁勤，母亲给她打了电话，她也说了自己现在的情况。母亲对此很放心，并同意袁勤夫妇抱养即将出世的孩子。这天，袁勤还给小婷的母亲杜桂花通了电话。当天，两人在袁勤家里见了面，敲定了抱养事宜。

2016年4月8日清晨，胡小婷出现临盆反应，被袁勤送到宜賓市第一人民医院生产。为了减轻小婷的痛苦，袁勤建议医生剖腹产，但医生检查了胎位，加之胎儿个小，还是主张顺产。这天早上，小婷顺利产下一名女婴，5.2斤，名字早就取好了，璇璇。从小璇璇被医生从妇产科抱出来的那一刻起，袁勤就被一种巨大的喜悦包裹着。接产医生将小璇璇抱给她看了一眼，就送进了新生儿室。袁勤趴在外面的窗户上幸福地看了一会儿孩子，然后上街去给孩子买衣服，顺便还给小婷买了一些滋补品。可是，袁勤一回到医院就傻眼了：小婷不见了。问医生和护士，都说不知道。小婷随身有一个装手机和钱夹的手袋，也不见了，可见她是有意离去。袁勤立马打她的手机，一直不接，多打几遍，她却干脆关机了。袁勤不安起来，小婷说过一生下孩子就离开，却没想到，她离开得如此匆急。

摊上事了：孩子患有脑瘫

就在袁勤对小婷的离开焦虑不安时，更坏的消息传来，医生告诉她，孩子患上了新生儿肺炎和脑水肿，已经被送进了ICU病房抢救。当妈妈的喜悦，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焦虑和巨大的经济压力，每天要花一千多元。好在小璇璇在医院待了十多天后，情况渐渐趋于稳定，4月22日，袁勤给孩子办了出院手续，这时，她已经花了2万多元。

在小璇璇住院期间，袁勤联系不上小婷，自然要和杜桂花联系。杜桂花竟然说，小婷在生孩子的那天回了一趟家，当时杜桂花并不在家里，小婷回家只是为了拿衣服，当天就又走了。现在，杜桂花也联系不上小婷。袁勤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小婷这么小，刚生了孩子不好好休息，到处跑，对身体多不好！可是袁勤的心思，很快就被新的烦恼给占据了。小璇璇的身体又出问题了。自从有了小璇璇，袁勤就觉得自己的幸福指数在一天天攀升。抱着她的时候，袁勤总会以“妈妈”自居，不停地跟她说话。终于有一天，细心的袁勤发现小璇璇很爱哭，尤其是在尿尿的时候。在给她洗澡的时候，又发现她的双腿扳不开，还总咳嗽，睡着了都能咳醒。

袁勤做妈妈还是个菜鸟，什么事都喜欢问，邻居大姐告诉她，小璇璇的情况并不正常，应该送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2016年6月，袁勤将一个多月大的小璇璇再次送到宜宾市第一人民医院检查，果然听到了不好的消息：小璇璇的发育明显滞后于健康宝宝，脖子没有力，整个小身子软软的，进一步对其动作协调性、反应能力测试，发现健康指数都很低。这个结果，让袁勤的心揪紧了。这天晚上，王华强知道这个结果后，随口说了一句：“你呀，当初还是太草率了，孩子这个样子，会不会成为我们的包袱？”袁勤一听就不高兴：“你以为父母这么好当的呀？孩子有病就得治！以后少向我泼冷水。”

在宜宾断断续续地治疗了几个月，效果并不明显，医生怀疑孩子有可能是患有脑瘫，让袁勤送到成都大医院检查。一听到脑瘫二字，袁勤的心就立马掠过一阵刺痛。如果孩子真的是脑瘫，就意味着她的语言功能、行动能力都会受到影响。真的会这么悲催吗？严峻的是，此时家里的4万元积蓄也已经全部花光了。可是，为了孩子，袁勤还是毫不犹豫地决定听取医生的建议，带着小璇璇到成都求医。王华强不放心，停了工，跟随妻子一起来到成都。2016年12月4日，小璇璇被送进了成都西南儿童医院。一系列系统的检查后，一个残酷的结果出来了：小璇璇果真被确诊为脑瘫。

医生说，导致孩子脑瘫的原因是她妈妈太小，怀孕期间又没让大人指导，乱吃感冒药、乱吃食物造成的。唯一让袁勤夫妇觉得好受一点的是，医生说小璇璇的脑瘫不是很严重，可以通过治疗得到较大程度的改善。听了这话，袁勤毫不犹豫地把从家乡借来的八千多元钱砸进了医院。生活就此变得严酷起来。由于小婷一生下孩子就消失不见，小璇璇的户口上不了，也办不了新生儿保险，可现在他们已经到了借钱给孩子治病的地步，接下来的医疗费还是个无底洞，怎么办？到了这个时候，王华强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把话对妻子挑明了：“这点钱，撑不了几天，要不，我们把孩子送到小婷家里去吧。孩子的病是从她妈妈肚子里带来的，与我们无关，我们已经花了几万块钱，家都掏空了，早就仁至义尽了。”袁勤流下了眼泪，她已经给小璇璇当了8个月的妈妈，现在却要将孩子送回去，非常的不舍。可是，一想到目前山穷水尽的难题，她还是勉强答应了。对于小婷家的情况，他们几乎一无所知，只能寄希望于她家的情况更乐观一些。

袁勤拨通了杜桂花的电话。没想到，刚说孩子的病情，杜桂花就很抵触：“你不用跟我说这些，孩子已经送给你们了，与我无关了。”杜桂花的反应完全出乎袁勤夫妇的预料，这可是她女儿生下的孩子呀，说起来，她还是小璇璇的外婆呢！到了这个时候，袁勤才想起向媒体求助，希望能在记者的帮助下，向有关单位说明一下情况，解决小璇璇的新生兒疾病保险问题。可是，听完袁勤的诉说，记者却看到了事情的关键所在：那就是，寻找少女胡小婷，远比给孩子办新生儿疾病保险要重要得多！

出于这样的人性关怀，记者试着用自己的手机拨打了杜桂花的电话。可是刚一表明身份，她就挂了。鉴于这种情况，记者决定和袁勤的丈夫一起去一下她家。可是，袁勤和王华强却告诉记者，直到这时，他们依然连杜桂花具体住哪里都不知道。

没办法，记者只能让袁勤继续留在成都西南儿童医院照顾小璇璇，然后驾车带着王华强先回宜宾，试图通过第一次带小婷来他家的文娟打探到杜桂花家的地址。经过3个多小时的车程，记者和王华强来到宜宾，找到文娟。文娟打了几个亲戚的电话询问，才勉强弄清楚了小婷老家的地址：泸州市叙永县大坝镇。在宜宾住了一夜后，次日一早，记者带着王华强，经过4个多小时的车程，辗转来到大坝镇，又经过多方打听，总算找到了杜桂花家。

这个家的情况比记者想象的差很多。杜桂花身体不好，靠给一家花厂扎塑料花维持家用，共育有三个女儿，老大老二均已出嫁，都在农村，负担重，经济上根本帮不上忙，老三就是记者要找的胡小婷。听说小璇璇患上脑瘫，杜桂花无奈地告诉记者：“我也不知道小婷的下落！”至于王华强想把孩子送回来的想法，杜桂花再次严词拒绝：“我家这个情况，你也看到了，根本没有能力带孩子，更别说花钱给孩子治病了！”

她甚至还很埋怨王华强：“你们当初要是不收留我女儿，让她生下孩子，我会把她带到一个偏远的地方生下孩子，再把孩子扔掉，一了百了。”

记者帮忙寻找：小婷，你在哪里

宜宾之行，一无所获。记者只好将王华强送回到成都。袁勤有些失望，但她转念一想，倒也坚定了立场：那就全身心救治小璇璇吧。用袁勤的话说：“我们和小婷家相隔这么远，原本素不相识，小璇璇能以这么传奇的方式，降临到我们家，也算是和我们有缘分。自打有了她，我就教她叫我妈妈，叫你爸爸。她是我们的女儿，我们救她，是天经地义的事。”王华强被这个观点说服了。现在，两口子需要做的是，去说服命运，不要再降下更多的苦难，让小璇璇能尽快康复。为了尽可能地减轻袁勤夫妇的负担，记者找到儿童神经科的刘士东主任，试图说服他向医院领导申请，看能不能减免点医疗费。

刘主任是小璇璇的主治医师，在接诊的第一天，就知道小璇璇不是他们亲生，而是一个15岁少女一生下来就弃之不要的孩子。他将这个家的实际困难，反映给了医院领导。几天后，相关领导经过商议，作出决定：暂时减免小璇璇3个月的医疗费。三个月的缓冲，可以让被逼到悬崖上的袁勤和王华强暂时松一口气。时间一天天过去，快过年了。这个春节，注定会和以往不一样，因为小璇璇的到来，袁勤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然而每次抱着小璇璇，袁勤都会情不自禁想起那个孕育了小璇璇十个月之久的少女妈妈。袁勤每天都要打两个电话，一个打给小婷，依然是关机;一个打给杜桂花，依然是没有小婷的半点消息。

与此同时，记者也没有放弃寻找胡小婷。2017年1月1日，记者决定扩大寻找源。记者致电杜桂花，将小婷有可能去找的人的电话号码都要到，逐一打听。担心对方会刻意隐瞒，记者会带着小婷的照片和在她家里、医院录制的几段有小璇璇的视频，亲自去找对方。1月3日，为了杜桂花一句“有没有可能是去重庆找她表姐去了”，记者就亲自去了一趟重庆（因为听说小婷的表姐在重庆没有正式工作，记者怕她把小婷带坏。）但是找到小婷表姐后，记者再三盘问，她都说没有她的消息。记者不放心，又在小婷表姐的小区附近“潜伏”了两天，确定没有任何一个少女的身影，才怏怏离开。

这天，记者打电话让杜桂花到小婷的同学那里打听到了小婷的QQ号码，让袁勤加了她，一遍遍给她留言：小婷，你赶紧回来吧，妈妈很想你，我也很想你。这不是你的错，你还小，只是不小心迷了路而已，你的人生道路还很漫长，应该趁着年轻多学习知识，所以，你即使不想你的宝宝，也应该回来继续读书。为了感化小婷，记者还让袁勤给她发了很多小璇璇的照片。1月5日，小婷的QQ终于有了回复：我不回来了，孩子我是不会要的，书也不读了。记者放心了一些，小婷有了回音，起码说明她在外面是安全的。记者试图通过小婷的IP，查到她所在的城市，可是小婷是用的手機登录，无法查到IP。无奈，记者只好叮嘱袁勤不停地给她留言，呼唤她回来。可是小婷却再也没有回复过。

春节过去了，小婷还是没有回来，而西南儿童医院的三个月免费治疗期限，也将在3月7日截止。因为寻找小婷、照顾小璇璇，两口子都没有时间工作挣钱。2017年2月初，医院通过会诊，制定了小璇璇的治疗方案，预计还需要治疗15个月，费用大约在20万左右。2017年2月25日，记者了解到，为了解决小璇璇的后续医疗费，王华强不得已做出决定：3月初，他就将远赴海南省三亚市承揽一些小建筑工程做。让记者欣慰的是，小璇璇的情况在一天天好转。脑瘫患儿的大脑病况是静止性的，所造成的神经功能缺乏并非永久性的，由于发现及时，并且一直在治疗，小璇璇的改善很明显。她不再那么爱哭了，每次袁勤逗她，让她叫妈妈，她都会笑。

每天，除了接受医院的推拿、按摩、针灸、理疗等系统治疗，袁勤还会在医生的建议下，给她做被动或主动的肢体运动，促进她的肌肉、关节活动，改善肌张力。看见小璇璇在袁勤的呵护下一天天成长，记者也甚感欣慰，同时也更加迫切地希望找到胡小婷。在尝试了那么多办法都没能找到小婷的情况下，我们希望能借助《知音》的影响力找到小婷。

我们想告诉小婷：也许你受过很大的伤害，命运对你已经很不公平，让你在本该快乐无忧的年华里背负了太多的压力，但是我们都愿意原谅你，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在青葱岁月里暂时迷了路。我们只请你做一件事情：回家。即使你不想再读书，也应该去学习一技之长，为以后的人生铺路。

希望小婷看到这篇文章后主动回家，或者有读者看到小婷后能劝说她回家。

（因涉及隐私，文中小婷、璇璇作了化名处理）

编辑/李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