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漂”祖父母：偌大个地球咋安不下“中国隔代亲”

叶小逸

山东一对老夫妻，随儿子移民奥地利，曾羡煞亲友。然而，居住了几年后，他们始终融入不了国外生活，又滋生了回国内“养老”的想法。

然而，回来后，他们却悲哀地发现，他们竟适应不了国内生活了！两地奔袭，重重失落，60多岁的妻子得了抑郁症！唯一能让她病情减轻的是旅游……于是，这对老人开始行走在路上。这漫长的、无期限的旅行，是一对“海漂”老人的无奈和悲伤……

移民后的尴尬，“海漂”父母没有了“家”

2013年春节，是张明华和李琴老两口最“扬眉吐气”的日子——为了让他们安享晚年，定居奥地利的儿子张烨，帮他们申请到了移民。亲友、邻居们羡慕不已，纷纷前来恭贺……

时年58岁的张明华是山东省青岛市人，在青岛市四方区经营一家酒店。妻子李琴比他小一岁，在一家事业单位上班，几年前办了内退。2000年，他们18岁的儿子张烨考上了奥地利维也纳经济贸易大学工商管理专业。夫妇俩本想着儿子留学“镀金”几年后，再回青岛找一份不错的工作，结婚生子，两人也好“退隐江湖”，含饴弄孙，安享晚年。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2006年，儿子硕士毕业后，留在奥地利克拉根福市一家有名的企业上班，两年后，晋升为部门经理。不久，他和奥地利女孩梅莉谈起了恋爱，2009年，两人结了婚。

2010年，张烨顺利取得了奥地利国籍。想到父母只有自己一个孩子，晚年肯定要跟他生活在一起，早在计划移民奥地利之初，张烨就做好让父母也移民的万全打算，并将此“计划”跟父母商量。

要“连根拔起”随儿子“海漂”，夫妇俩难免有些担忧，张烨安慰他们：“奥地利是一个高度发达的国家，空气好、气候好、艺术气息很浓，能移民过去是非常难得的！你们一定会爱上那里！”

儿子的安慰让夫妇俩悬着的心落了地，欣然同意。在张烨的安排下，从2007年开始，张明华夫妇将店里的生意交给亲戚打理，每隔两三个月，就去奥地利跟儿子“团聚”。尽管年逾50岁，老夫妻俩还是使出“洪荒之力”学习德语。2011年底，夫妇俩顺利通过了奥地利B1级德语考试。一年后，他们的移民申请审批通过！

2013年春节后，张明华夫妇将青岛的两套房子卖了，去了奥地利。此前几年，两人忙于“学习”，没有太多机会游玩。移民后，张烨经常带父母到处游玩，让他们见识了很多国内没有的新鲜事物。张明华夫妇很享受这种生活，他们将游玩时拍的照片发给国内的亲戚朋友，大家都羡慕不已。

刚开始时，老两口外出，都是儿子儿媳陪同，自然什么都不用操心。2013年下半年，张烨的妻子梅莉怀孕了，张烨一边工作，一边将更多时间放在照顾妻子上，没有太多时间陪伴父母。

来奥地利后，夫妇俩并没有跟儿子住在一起，而是租住在离儿子家不远的一处公寓里。失去了儿子的陪伴，夫妻俩开始不适应了！

出去逛街、买东西，与周边人交谈，甚至看电视听广播，扑面而来的都是德语，两人“三脚猫”的德语水平，只能进行一些简单交流，更深入地交谈，简直寸步难行！

不仅如此，家里的电器，食品说明书，他们也几乎看不懂，夫妻俩畏首缩尾，只能做简单的饭或者刷碗，洗衣机都不敢用，生怕认错字弄坏了！时间长了，他们开始觉得自己很没用。曾经自信满满的两人，在异国他乡滋生出无法言说的自卑，怕影响儿子生活，他们在他面前还要小心掩饰……

更让两人受不了的是，长年累月的奥地利饮食让他们很不习惯：没有馒头店，早餐不喝粥，想吃的中国食物买不到，喜欢喝白酒的张明华，看到超市陈列柜上的洋酒就摇头……

尽管两人经常出门散步，但去远的地方，就不行了。有一次，他们坐车去一家有中国商品的超市采购，谁知回来时坐上了相反方向的车，下车后竟迷路了。在异国他乡的街头，两人像无头苍蝇一样急得团团转，非常狼狈，最后只好向当地警察求助。

回家后，夫妻俩沮丧不已：以前在国内，他们有各自的事业，收入也不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在异国他乡，除了儿子一家，谁也不认识。强烈的落差，让他们内心倍感失落、煎熬……

与人交流不畅，情绪郁闷，久而久之，两人都不愿外出了。以前两人都有自己的小圈子，现在却只有儿子儿媳。在一起时他们又经常讲德语，老两口多半听不懂，只能大眼瞪小眼。夫妇俩觉得自己简直成了“太空”人！他们开始想念老家，尤其是李琴，无比想念她那帮姐们儿、老邻居。有时候，她甚至连原来单位跟她吵過架的人都想。

2014年初，他们的小孙子彼德出生，老两口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可以含饴弄孙了！日子充实，生活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谁知，没等他们接手，媳妇梅莉就明确表示，在国外，没有爷爷奶奶帮忙带孙子的，她要亲自带孩子。起初，老人以为这是儿媳“客气”，他们搬去了儿子家，给儿媳做月子餐，“指导”媳妇如何带孩子：尿不湿捂得慌，要把屎把尿;晚上孩子哭，一定饿了，要喂奶……这些“经验”，跟媳妇梅莉的育儿理念背道而驰，她竟直接跟公婆提出：继续分开住，互不干涉！

国内国外何处为家？移民母亲得了抑郁症

再度被“赶”出家门，老两口欲哭无泪。张烨只好跟父母解释：梅莉并非不喜欢他们，只是在国外，父母跟子女都是相对独立的，他们讲求的是相互尊重。尽管早已接受了这种文化差异，但老两口还是难过了很久。

不过，为了防止儿媳和儿子闹矛盾，他们还是顺从了。为了减轻心理上的漂泊感，他们拿出毕生积蓄，在离儿子家房子不远处，买了一套上下两层的小楼，结束了租房的日子。

国内的亲朋好友知道他们住上别墅后，更是羡慕不已。夫妻俩却有苦说不出——尽管儿子、儿媳经常带着孙子来家里吃饭、玩耍，但他们一走，两人就守着空荡荡的大房子，经常相对无言泪双垂。为了打发时间，李琴天天在家打扫卫生，明明有洗碗机，她也天天用手洗……

张明华性格开朗，有时两人出去散步，他什么都能比划着说，适应得比较好。而对于性格较内向的李琴来说，简直就是坐牢！一年后，她居然出现失眠、记忆力减退等症状，儿子张烨带她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她得了“脑功能衰退”，建议她换个环境。为了缓解妻子的压力，张明华决定带老伴回国“养老”！

然而，由于已经移民，夫妇俩在国内的户口、身份证、医保等个人信息已经注销，两人只好以华人身份，申请到了回青岛的旅游签证，只能居住3个月。成行前，他们委托青岛的亲戚，在原来居住过的小区租了一套60平米的公寓。2015年3月底，他们终于回到日思夜想的家乡！一抵达青岛，夫妇俩很快与之前关系好的邻居、朋友联系上了，天天吃饭、聚会不断。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再也回不到当初——

张明华开过酒店，做得一手好菜，没移民之前，尽管生意很忙，但每周他都会约上一桌哥们，在自家酒店小聚，打打牌、吹吹牛。李琴没移民前，空闲时也会约上几个姐妹逛逛街、跳跳广场舞、一起去郊游……那时，一群朋友聚完后，各自再回到自己的生活轨道上，各忙各的，日子过得恣意、踏实。

而这次回国之后，张明华发现，他的好友，有的退休后又找了别的工作，有的和老伴分工，帮子女带孩子，有几个好哥们，每天还赶时髦跑滴滴快车……他们都有事情做，只有张明华夫妇，无所适从。因此，原本图热闹回来的夫妇俩，面对这种心理落差，更加孤单。他们愕然发现，移民后，他们已经被国内的“人脉”圈踢“出局”了！他们的内心，就像无根浮萍，再也没了往日的踏实、平静。

看到昔日的伙伴大都儿孙绕膝，非常热闹，老两口又开始想孙子。他们只能每天通过视频电话，和奥地利的儿子、儿媳、孙子联系……

不仅如此，奥地利蓝天白云，空气、环境都很好，回国后，天气不好两人根本不敢外出;去菜场买菜，也总是担心食品安全问题……不久，他们对国内的生活也不适应了——水土不服、小病小灾不断。李琴身上还莫名起了很多水泡，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因身体免疫力低下，长的带状疱疹……

由于他们在国内的医保都已被注销，看病需要自费，两人花了不少“冤枉”钱。

4月中旬的一天，张明华爬山时摔了一跤，腳踝骨折了，被送进医院治疗，医疗费和住院费总共花了4万多元钱……

一地鸡毛，3个月期满后，张明华只能拖着还没恢复好的腿，回到奥地利。可是，当他们回到奥地利，又开始怀念老家的亲戚和街坊老朋友。

这种“夹生”日子，李琴最先扛不住了。因为长期焦虑，2015年8月，她竟患了抑郁症！一开始，她只觉得很失落，情绪消沉，郁郁寡欢，出现失眠，不思饮食等症状。后来，她整天一个人坐在家里发呆，不说一句话。不久后的一天，她竟然留下一封“绝笔”信离家出走，觉得活着没意思，想要自杀……幸亏张明华在家附近的超市旁找到了她。从那以后，他时刻盯紧妻子，以防她出现不测。

张烨和梅莉多次带李琴去看心理医生，经过多次诊断，医生告诉他们：李琴患了老年抑郁症，必须克服孤独感，保持与外界的联系，从生理和心理上慢慢恢复健康。张烨这才意识到，也许让父母随自己“海漂”移民，并非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可是，如果不这样，父母的养老问题又该如何解决呢？

张烨一边带母亲到医院治疗，一边和父亲张明华一起，寻找使母亲情绪恢复的方式。当地有个华人健身俱乐部，以前，因为隔得太远，张烨很少带父母过去。李琴生病后，每到周末，他就带父母去华人健身俱乐部，做一些诸如打太极拳、慢跑、跳交谊舞等身体力行的体育锻炼。

在那里，经常能和讲汉语的同胞们聊聊天，张明华夫妇也交了几个华人朋友，李琴的脸上逐渐有了笑容，病情得到缓解。可只要张烨不陪伴，李琴又觉得没意思。

环游世界舒缓心情，谁解那路上的心酸

想起初来奥地利时，每次旅游父母都很激动，张烨决定带他们出去旅游散心。2015年10月，休假两个月的他，决定带着父母、妻儿自驾，环游德国。

美丽的莱茵河畔、带有历史刻印的柏林墙、童话故事里的黑森林、世界享名的天鹅堡……李琴像一个孩童一样欢呼雀跃，开心地和老伴自拍，还用蹩脚的德语跟儿媳梅莉交流，心情得到疏解……

张烨惊喜地发现，这次旅游后，母亲的抑郁症很长时间没有复发。他意识到，也许旅游是父母排遣孤寂的最好方式。因为他平时工作很忙，真正能陪伴父母的时间并不多，他决定给父母制定一个旅行计划。随后，张烨开始单独给父母安排法国、英国、俄罗斯等国的旅游。果然，老两口的心情好多了，李琴的抑郁症也没有迹象了。而每次在微信朋友圈里发状态，国内亲朋好友的点赞，更让他们兴奋。

然而，夫妇俩毕竟60岁了，常年奔波在旅途中，他们的身体也受不了。

有一次，他们跟团去美国旅游，行程中要坐游轮经过尼亚加拉瀑布，因为离瀑布很近，水雾溅到游轮上的游客身上，当时张明华夫妇并没有穿雨衣。因为衣服被打湿了，两人当晚竟双双发起了高烧。夫妇俩被迫中断行程，在当地养了一个星期才好。

这次旅游回到奥地利之后，夫妇俩元气大伤，休养了3个多月。结果，没多久，李琴的抑郁症又复发了。2016年春节过后，张明华不得不再次带着李琴开始去非洲旅行……

于是，从那以后，只要李琴的抑郁症有复发的迹象，张明华就带她去旅行。李琴倒是怡然自得，任性的她嫌弃旅行团受约束，非要自助游，但负责照顾她的张明华却越来越吃不消，旅途中的乐趣早已荡然无存，剩下的，全是身心俱疲……

由于一年的多半时间在路上，两人也遇到了很多糟心事。2016年下半年，他们在美国巴尔的摩游玩时，在一家图书馆附近，竟遇到了一起血淋淋的枪击案，看到被枪击者就在离两人不远处，夫妻俩吓得满身是汗，差点瘫软在地上。他们不敢逗留，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行程。

谁知，当晚住进宾馆里，胆小的李琴就开始噩梦不断，总担心有人破门而入，没两天就病倒了，张明华只好带她返回奥地利休养。

还有一次，他们坐客车途经一处山脉，恰巧遇到山体滑坡，车头被砸中，车里两名游客遇难。事发后，张明华夫妻俩心惊不已，如果被砸中的是他们夫妻二人中的一个呢？他们不敢多想下去了……

更惊险的一次，他们去非洲自助游，路上遇到歹徒，钱包、手机全部被抢走，最后，张明华不得不将儿子送给自己的手表当了，才换得一点费用联系上在奥地利的儿子，让儿子给他们打钱回家……

2016年8月，张烨和梅莉的二宝达西出生了，张明华夫妇俩也会去帮一下忙，做做饭、打扫一下卫生，陪两个孙子玩一会。但没多久，梅莉又抗议老人干预自己教育孩子，她要给两位老人充分的“自由”。

张明华夫妇早已适应了这种和洋儿媳的相处方式，也懒得和儿子去争执。眼不见心不烦，身体得到休憩后，李琴又要求老伴带她踏上了旅行之路。

张烨收入不菲，梅莉也继承了祖父母很多遗产，哪怕张明华夫妇周游世界，他们也都供得起。然而，这无根的生活，何时是个头？张明华自己身体也不好，有高血压，还有心脏病，他知道自己的旅行肩负着妻子的情绪，可他自己的郁闷又有谁人能解？

2016年底，在赴美国华盛顿的一次旅游中，两位老人偶遇了本刊记者，他们就像遇到久别重逢的亲人，讲述了移民后的心酸故事。他们告诉记者，他们很想融入当地社会，但他们年纪大了，力不从心。尽管奥地利是一个高福利的国家，他们不用考虑养老、医疗等问题，儿子可以供他们满世界玩。但倘若有一天，他们再也旅游不动了，该怎么过？他们难道要在路上一辈子吗？他们不知道，哪里才是他们真正的家？更让他们担心的是，有一天，他们会不会死在旅行途中……

[小编发言]

儿子移民，将父母带过去，这是典型的“中国式孝心”。殊不知父母不一定能像自己一样，适应移民后的生活。移民不是一时冲动的产物，尤其是随子女“海漂”的老人，一旦作出决定，就应该充分考虑到各种潜在的问题。老人在语言、生活习惯、文化背景乃至习俗等诸多问题，都不可能像年轻人那样迅速与之相融，身为儿女，应付出更多耐心帮助老人适应。愿本文主人公的“旅行”早日结束。亲爱的读者，如果您有高招，也请您帮老人一把。欢迎致电027-68892650，献计献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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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宋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