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还是动荡
2017-04-26郝春兰
郝春兰
没有什么地方如此喧嚣拥挤,也没有什么地方让人倍感落寞,城市是一个几百万人一起孤独的地方。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忙碌,在寻找,最后却往往茫然不知所措。
越来越多的人生活在城市。我们试图描述、融入、理解城市,努力描绘城市的精神层面,就是在思考我们自己的生活。现代文学作品逐渐从中国的农业底色中浸透出来,开始对城市中普通人内心的探索,是社会进步的体现。
《月光花下的出离》故事从云凌的离奇出走开始,深入展现出城市小人物生活重压下内心的压抑和挣扎。这部小说与其说是一个离奇的故事,不如说是社会复杂关系的揭露和城市小人物的自我反思和觉醒。云凌和宁远逐渐推翻自己对生活的认识,通过不断的剥离和重建,重新形成对世界、对自己新的认识。
人世间中,人与人的关系,很难归类,难以一下说清,很多时候是互相交叉,而又是随时改变的。
宁远在云凌走后,才逐渐明了她和云凌的关系,或许有爱,但本质是一种身体宣泄的需要。在对云凌零碎的记忆里,他的手总是搁在她的身体上,而对于她的喜好、思想、需求却一无所知。他从困惑到急于从被怀疑中脱身,甚至对她生出怨恨。人与人最可悲的关系,不是陌生,不是冷漠,而是从亲近到敌对的反目。他利用云凌的出走炒作作品,忙于利益的谋划和分赃,利用爱情基本等于背叛了爱情。
宁远与张胜,是从“猫”与“老鼠”的角逐开始,宁远亲近是为了洗脱嫌疑,张胜亲近是为了让宁远“露出马脚”,为了博得领导的赏识,谋得个人的前程。他们类似朋友的关系,自始至终都是虚假的。宁远和小军、杨利民、顾老板,怀着共同的野心,共同策划了新书炒作的阴谋,又从利益分割的同谋最终利尽而散,这是社会极常见的利益关系。小军和杨利民充满了小市民的心态,急切想借助别人的努力分一杯羹,实现自己世俗的愿望,而宁远也不甘示弱,寻找王律师作为新的利益合作伙伴,目的也是最大化自己的利益。社会中,利益似乎成了主宰人与人关系的上帝,同学、朋友关系最终疏离。
李燕蓉的小说,布局往往有一种艺术交织之美,故事主线看似简单,但枝枝叶叶的故事衍生,才真正丰富了人物的形象,展示人物情绪细微变化,也真实揭示了我们生活的缠绕和烦恼。
小说中,云凌自身的反思和重建是最复杂和艰难的。
云凌从小丧父,对男性的认识缺乏参照物。她从母亲的叙述里了解生活,认识到的“生活和情感被拉扯得非常脆弱”。 “母亲说了那么多不要相信爱情的话,却花了人生近一半的时间去追逐它”,她感觉自己“正在一步步踏着母亲的后尘”。 她对母亲缺乏信赖,从一开始就奠定了对人生的怀疑和悲剧的成分。
云凌比母亲更为敏感、细腻,向红尚可以通过唠叨寻找内心的出口,而云凌却只能默默忍受。她对生活的一切是充满怀疑的,对男性的认知模糊而好奇,她同母亲一样,对男人的爱情充满渴望,极度热情之后,又充满猜疑,然后设法证明自己的判断,得到证实后又自哀自怜。
小说虽没有写向红对爱情的试探,但她对女儿进行的感情教育,透露出她对男人失望,一定也是从她自己的试探中得出的结论。云凌的出走,是一次明显对感情的试探和考验,向红对女儿做法赞同并配合,说明这也是她对爱情的态度。
云凌和她顾客“午后”“小惠”“小奈”的关系,不断映射着云凌的人生态度和内心挣扎。
午后讲述的故事,引发了云凌对自己的怀疑,她试图从午后的影子里剥离,却发现自己与她惊人地相似。包括她对自己看似平静、友好看待生命的态度的怀疑,对生死痛苦的思考,对亲情的怀疑,以及对个人存世价值的拷问。
小惠的讲述,映射出她和异性的关系。那是一种看似亲近却完全陌生的关系。她对初恋印象只是释放荷尔蒙后的模糊。对于宁远,她渴望却不敢依赖,只是个乖巧的聆听者,是宁远安眠的药剂,她在这种关系里彻底失去自己,变成别人生活的陪衬。小惠感情的惆怅和纠结,以及到酒吧的激情释放,从身体欢愉寻找生活的快乐,与云凌一贯的男女关系经历是相似的。但在最后的逃离,说明她时刻又保持一种警醒,寻求对生活的重新建构和认知。
她也从小惠的故事里,开始审视与母亲的关系,母亲对爱情追逐渴求,可对于和她的亲情,还是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有些关系,即使疏离,最终还将以温暖收场,比如亲情。
小奈的故事,进一步映射着她对待亲情、爱情的态度。小奈认为和母亲的关系是疏远的,经过一系列感情的磨砺,却发现和母亲的亲情坚不可摧。故事也充满了对爱情最终的幻想,就像她刚回到生活的城市,如果宁远飞奔着去找她,那样的话,他们的爱情也将可能是完美的结局。
云凌和午后更深入的信赖,是午后道破身份,甚至帮她出谋划策安排出走,自此两人合二为一,她们分享秘密,共同探索真相,寻求生活的方向,共同寻求生命的希望,共同设了一个考验感情的局。
午后、小奈和小惠,最终被证实是同一个人。而大量的伏笔,也让我有一种新的认识,云凌就是午后,午后虚构人物掩饰自己,正如云凌虚构午后掩饰自己。
她和午后最后的谈话,直击要害,是她与自己的决裂和对抗。
“你对现实生活感到乏力,只有沉浸在对往事不断的叙述里才能让你得到短暂的安宁,因此你的叙述从来比你的生活更真实。你迷恋叙述,为了可以让这种感觉一直持续下去。你甚至可以创造出好几个虚拟的自己,可是真的有用吗?你的叙述、你的故事真的能替你一辈子生活下去吗?”
“你还不是一样?在别人的叙述里找寻自己可怜的影子,在一味的等待里蹉跎自己的人生。你可曾真的踏入自己的生活半步嗎?”
可见云凌和顾客的故事,实质是自我的质疑和论证,云凌在自我对话、自我较量。作者苦心经营的这种互通映照、互有暗笔的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构造出云凌试图剖析、试探、检验、反省生活所给予她对人生的认知,试图修正自己的方向。
回头再说说云凌与母亲向红的关系,她与母亲的关系是较复杂的,也是小说中最实质的人物关系。她与母亲相依为命,却又充满隔阂,我想根本还是缘于她对母亲生活态度的不认同,她从母亲不完满的生活认识生活,对于命运有一种无助和不安,她惧怕和母亲遭遇同样不完满的人生,她对母亲的疏离,是她预感到要重复母亲人生的一种抗拒。本质上,仍然是她与自己命运的一种对立。
有哲人说过,我们与世界的关系,实质是与自己的关系。云凌和母亲的和解,和午后最后的决裂,和宁远殊途远去,代表着她与过去人生态度的决裂。
云凌开始向新生活前进,约七七去蹦极(完成“飞”的理想),主动联系张胜,她的未来有了无限的可能。
李燕蓉的创作,关注现代生活,关注城市小人物的喜怒哀乐,为芸芸众生刻画形象各异而多彩的生活剪影。她的小说很有特点,构思是极灵巧的,有女性的细腻,亦有男性的理智、冷静和清醒,透露着人生经历的沉淀,充满对生活的深入思考和探索。她的叙述语言常常带有浓烈的色彩感,一些场景、事物、人物形象、人物思想描述得非常细微传神,日常生活的细节给人以可触摸的真实感。
《月光花下的出离》具有她一贯的特点,也很大程度上超越了以往,每个人从中可以看到不同的自己,认识不一样的李燕蓉。
越接近生活内核,越觉得残忍,但只有勇敢直面生活,活着才有希望,生命才更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