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逐墨西哥移民，80年前美国就干过一回

龚灿

美国总统特朗普的非法移民禁令以及驱逐非法移民的言论在美国国内引起极大的反对声浪，也招致国际社会的各种批评。

在美国历史上，特朗普并不是第一个提出驱逐非法墨西哥移民的美国总统，从20世纪30年代末到50年代中期，从胡佛到杜鲁门、艾森豪威尔等总统，在任期间都推行过驱逐墨西哥移民的行动，迫使数百万墨西哥移民离开美国，其中许多还是美国公民。《大西洋月刊》评论称，这段黑历史是美国的一个耻辱，其带来的破坏性影响力延续至今，但仍未引起美国社会的广泛关注。

大萧条时代的遣返行动

美国第31任总统（1929—1g33）胡佛

1929年10月，黑色星期二，美股泡沫破裂，大萧条时代开始，当时胡佛总统上任7个月。经济大萧条给美国社会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上任不久的胡佛被认为是大萧条的元凶，美国民众讥讽其为“饥饿总统”。

胡佛面臨着巨大压力，如何缓解日益严峻的失业问题、重振经济，成为当局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而数百万墨西哥移民成了胡佛政府眼中失业问题的“元凶”。

其实在股市崩盘之前，美国劳工联合会和各地政府就面临着减少墨西哥移民的巨大压力。有资料显示，小农阶层、工会、优生学家和种族主义者都呼吁限制墨西哥移民配额，他们的理由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加剧了就业竞争，二是为贫困的墨西哥移民提供的公共援助成本过高。

时任国会议员马丁·迪斯在《芝加哥先驱报》上写道：“大量外来人口是造成失业的根本原因。”包括美国劳工联合会在内的370多个独立团体普遍认为，驱逐墨西哥人将会为美国公民腾出工作岗位，因此向政府施压驱逐墨西哥移民。

1930年被胡佛任命为劳工部长的威廉·杜克也抱持类似看法。当时隶属于劳工部的移民归化局（移民局的前身）展开了密集的突击行动，清查那些将被驱逐出境（遣返）的外国移民。胡佛也公开支持杜克的举措。

随着民众对外来移民的敌意不断增加，墨西哥裔社区遭到整体打击。联邦政府与地方政府联合起来，分步骤地将墨西哥移民驱逐出境。他们先是联手制造“恐怖气氛”，通过各种“诱惑、劝说和胁迫方式”，鼓励墨西哥移民自愿离开美国;然后采取更严厉的措施，强行遣返那些不愿意离开的移民。

最初一部分被遣返的墨西哥移民以自愿离开为主。因为股市崩盘之后，最先被解雇的往往是墨西哥移民。各州开始制定法案，要求所有公职人员必须是美国公民，并且要求企业家不得雇用移民，否则将面临500美元的罚款或6个月的监禁。尽管法律几乎不曾执行，但很多雇主将其作为不雇用墨西哥人的借口，因此无论是墨西哥人还是墨西哥裔美国公民，都很难找到工作，一部分墨西哥人无奈之下只得回国。

但更多的墨西哥移民并不愿离开，于是各地方政府推出了许多镇压措施，以期能“吓跑”墨西哥移民。移民局派人监视劳工抗议人士，将这些抗议活动的组织者贴上潜在颠覆分子、共产主义者或者激进分子的标签。各市县政府推出“失业救济措施”，不再向墨西哥人提供公共援助，还让地方媒体对批捕移民的事件进行报道，希望能“恐吓”移民。在美墨边境地区，移民局官员和军队一起将墨西哥移民遣送至边境地区，防止他们中途逃跑。

现任加州参议员约翰·邓恩曾对墨西哥移民遣返事件有过研究，他指出，当时各市县当局通过查阅公务人员卷宗，寻找那些名字听起来像墨西哥人的人，然后逮捕他们并予以驱逐。失业、驱逐出境和失去救济金的威胁，导致数十万人离开。“这样就空出了就业机会。”

1931年1月，洛杉矶县福利局局长要求联邦移民官员派人到该市监督驱逐墨西哥移民。在这年2月的一次突袭行动中，警察包围了一个有400名墨西哥裔聚集的中心公园，每个人都需排队接受检查，只有出示合法入境美国的证件后才能被放行。事件发生后，一些地方官员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该行动并不针对墨西哥移民。但这种暴力的驱逐行为激怒了墨西哥领事馆和西班牙语媒体，他们通过媒体进行了激烈的批评。

至于有多少墨西哥移民被遣返，并没有具体的数字。有研究报告指出，从1929年至1937年，约有120万墨西哥移民被遣返回墨西哥，其中来自洛杉矶县的被遣返者就有20万。据估计，得州的墨西哥裔人口减少了三分之一，洛杉矶三分之一的墨西哥移民被迫迁走。

以“遣返”为名来规避违宪

无论是在南方的洛杉矶，还是北方的底特律，驱逐墨西哥移民的行动遭到了许多反抗和争议。最大争议在于，被驱逐出境的不只是非法移民，还有大量具有美国公民身份的墨西哥裔。在大萧条时期被遣返的120万墨西哥移民中，约60%是美国公民。

根据美国宪法，只有联邦政府才有权做出驱逐出境的相关法律决定，但纵观这一时期的移民驱逐行动，联邦政府并没有出台明确的驱逐出境政策，只是对各州和地方政府的驱逐行动给予了后勤支持。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上台后终止了联邦层面的支持，但许多州和地方政府仍在继续驱逐墨西哥移民。

20世纪30年代被驱逐的墨西哥移民在洛杉矶火车站

为了规避违宪，洛杉矶慈善监事会和福利委员会公关主任弗兰克·肖在研究了相关法律之后，决定将驱逐墨西哥移民行动称作“遣返运动”。“驱逐出境”是联邦层面上的，遣返则是在地方层面和地方政府一级展开的。

但大多数被驱逐出境的墨西哥裔美国公民显然被剥夺了宪法所赋予的受到平等保护和享有法律保护的合法权利。按照美国宪法规定，这些墨西哥裔被捕后有两种选择：要么申请举行听证会，要么“自愿”回国。但移民局几乎不会向移民告知他们所享有的权利，而且听证会上移民局工作人员既担任“口译员、控告人”，又充当“法官和陪审团”，且只有少数被驱逐者可以得到移民局指派的律师。如此听证会也不过是走过场而已。

至于第二个选择“自愿回国”，美国移民局给出的承诺是允许这些人日后可以依法重新入境美国，因为“没有发出逮捕令，也就没有任何司法记录”。但许多人被误导，地方政府官员告诉这些墨西哥移民，如果他们自愿回国，不久后就能返回美国。实际上许多人得到了来自慈善机构、县福利局签发的文件，这些文件使得在墨西哥出生的移民都不可能重返美国。

被欺负的新移民群体

其实在经济大萧条之前，“非法移民”还是个新概念，毕竟在此之前的20年，美国是鼓励移民的，没有设置过多法律障碍。即使1924年的《约翰逊-里德法案》规定了每个国家和地区的移民准入数量，也主要是禁止亚洲移民，对欧洲移民实行有限制进入，而墨西哥移民并不在限定范围之内。

大萧条初期，美国的墨西哥移民主要有两个来源：美墨战争后的领土变迁，当地墨西哥人自动成为美国人;另一个是移民。美墨战争后，包括加州、得州、犹他州、亚利桑那州、新墨西哥州在内，占墨西哥版图约45%的土地成为美国的领土，居住在这些土地上的墨西哥人约有8万到10万，战争结束后，只有3000人决定搬到墨西哥境内，其他人留在美国境内成为了美国公民。

19世纪后半叶，来到美国的墨西哥移民并不多。根据美国方面的统计，1900年以前，墨西哥向美国的移民每年从未超过500人。到1900年时美国的墨西哥人约有50万，其中40万人是在美国出生的。

进入20世纪，随着美国经济的飞速发展，对劳动力需求越来越旺盛。尤其是在美国开始限制亚洲和东南欧移民入境后，国内劳动力供应不足，许多美国农业企业直接向墨西哥总统提出请求，要求向美国派遣更多劳动力。大量墨西哥人北上进入美国，填补美国就业市场的空缺。1920年代，约有6.2万名墨西哥工人合法进入美国，非法入境超过10万人。

美国是個不折不扣的移民国家，为什么要特别驱逐墨西哥裔呢？美国历史学教授、《背叛的十年：1930年代墨西哥移民大遣返》一书作者弗朗西斯科·巴尔德拉马写道：“相比来自欧洲的移民，墨西哥移民是美国最新的移民。可以这样说：最后被雇用的是他们，最先被解雇的也是他们。企业主和农场主对墨西哥移民的态度也投射到了大城市：墨西哥裔就是墨西哥人。”即使是那些在美国出生的墨西哥人后裔，虽然在法律意义上已成为美国公民，也不被白人社会所承认。“这对了解这个国家的精神至关重要。”巴尔德拉马说。参议员约翰·邓恩认为，这是出于种族歧视的驱逐（遣返）移民以创造就业机会的行为。

从胡佛到杜鲁门、艾森豪威尔

驱逐墨西哥移民成为胡佛短短4年总统生涯中不可抹去的一个黑点。胡佛总统图书馆档案室主任马修·舍弗尔称：“胡佛总统从未发表过任何将所有非法移民驱逐出境的行政命令、声明或者敕令。”官方统计显示，胡佛在任期间，被正式驱逐出境的总人数不足7.2万，另有大约4.9万人被登记为“自愿”出境。

20世纪30年代被驱逐的墨西哥移民

舍弗尔表示，胡佛本人并不推动驱逐墨西哥移民出境，驱逐出境的主要推手是当地政府。加州的情况最为显著。洛杉矶向自愿遣返者提供交通费用，在1930年和1931年将数万人送回墨西哥。

胡佛总统卸任后，其继任者罗斯福也继续维持了一段时间的驱逐墨西哥移民行动。二战期间罗斯福还曾对美国境内的日本人、意大利人和德国人采取过类似的驱逐计划。二战爆发后，对墨西哥移民的驱逐行动沉寂下来。因为战争需要，大量工厂迫切需要工人，农场和罐头厂需要招工的传单传遍了墨西哥，数千墨西哥人又迅速合法地返回美国。

杜鲁门总统上台时，二战即将结束，大量退伍军人需要安置。据说是为了给退伍军人创造就业机会，杜鲁门下令驱逐（遣返）了330万墨西哥裔非法移民。1951年7月，杜鲁门批准立法促进合法移民进入美国农场，并表示希望减少墨西哥的非法移民。据官方历史资料，杜鲁门在任期间，超过12.7万人被正式驱逐出境，超过320万人是“自愿”返回。

由于非法移民问题依然严重，艾森豪威尔总统1954年6月启动“湿背行动”（Operation Wetback，“Wetback”因非法移民通过游泳偷渡过来而得名），这是由联邦政府积极牵头的项目。至于驱逐了多少非法移民，外界有传“1300万”，而官方数据显示是130万。“湿背行动”主要集中在加州、亚利桑那州和得州。行动由退役将军约瑟夫·斯文领导，通过侦察机定位穿越边境者，并派吉普车队进行拦截。最初三个月逮捕了17万非法移民，有些移民被运上货轮，遣返回墨西哥。许多墨西哥裔美国公民也被错误地驱逐出境。另有资料指出，从1954年到1959年共有370万非法墨西哥移民和拉丁裔移民被驱逐（遣返）出境。

将近百年过去，大萧条时期驱逐（遣返）墨西哥移民的行动借口在特朗普总统这里依然有用。有评论认为，虽然特朗普不会驱逐美国公民，但他复制胡佛错误的可能性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