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声宝岛行(一)
2017-04-25姜昆
1993年,中国广播艺术团说唱团应邀到台湾演出,这是大陆曲艺演员几十年来与台湾观众的再次见面,演出获得了极大成功,让台湾观众欣赏到了久违的乡音乡曲,两岸相声界的交流由此正式拉开帷幕。最近,姜昆老师决定把当年在台湾的演出纪实分期刊出,在带给广大读者真实体验的同时,也让我们看到了两岸文化交流的进展与希望。姜昆老师表示,两岸艺术家加强交往,切磋技艺的同时,也推动了两岸相声艺术的共同发展,延续了中华民族相声艺术的血脉。
“各位旅客,飞机马上就要到达桃园中正机场,地面温度……”这是1993年9月在香港飞往台北的飞机上听到的声音。谁有心思听地面温度,我们心里比地面热得多!坐在旁边的倪萍、唐杰忠准跟我一个心思,一个劲儿往舱外瞧。他们瞧什么呢?台北什么样,电影、电视里早看过了。新鲜?奇怪?特殊?这些都不是,是一股说不出的亲劲儿。盼了多少年,终于到了台湾,过去根本不可能,可这次说来就来了!侯宝林盼了一辈子,老人家临走也没了这个愿。山东快书一代宗师高元钧临终前还拉着我的手问:“听说去台湾,咱一块去!”……,大陆相声界是我和唐杰忠第一个把脚踏到了宝岛上。帮助我们办理到台湾手续的是唐吉诃德广告公司,中世纪的塞万提斯他老人家根本不晓得百年之后台湾有人借他的大名在一个岛上折腾。一个《龙兄虎弟》(当年台湾的电视台名牌综艺节目)一棒子从岛上打到了大陆,反手一棒又把中国广播艺术团说唱团的演员从大陆给鼓捣到台湾。这位公司老板大概嫌我和唐杰忠长得不够标致,特意在我俩中间塞上了中央电视台著名女主持人倪萍。这位高挑的小姐站在我们当中,使我显得矮小,使唐杰忠显得肥胖!管他呢,反正我们来台湾了!
我这个人鬼,也有点小肚鸡肠。下飞机的时候,我耍了点小聪明,从后边“噌噌”几步蹿到前边来,干什么?我要在我们三个当中第一个把脚踏到台北的土地上!听说美国宇航员在登月的时候,也有这么一位耍心眼儿的人,本来领导安排好了他第二个下,可是他愣抢第一个,就是为了争这个先!他那个有点儿悬,月球,谁也没上去过,万一落地是个大陷坑或是沼泽什么的,就永远地和热狗、三明治拜拜了。我在这儿没有这么大的危险性,所以胆子特大,也不顾祖宗的教训“长者先幼者后”,三挤两挤挤过了唐杰忠;更不理会西方的绅士之礼“Ladyfirst”,一闪身,又闪在了倪萍的前头。台北到了。呵,台北!天照样是蓝的,水泥地照样是灰的,飞机场跟这个世界哪儿的都一样,人是标准的中国模样,就是大招牌上的字儿略微有点不同,简化字一律成了繁体。
到了机场,要把我们这边的证件换成台湾的证件过境。一边一个规矩,不过也是因地制宜,大陆到台湾的人少,每天存十几个有一间屋子就够了。如果大陆也这么干,台湾同胞到大陆一天好几万,存证件盖十五层大楼也不准够。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进了台湾……凡是名演员都有个毛病,没名的时候想出名,出了名以后又怕烦。不信您看报纸上采访明星,那些记者们会千篇一律地问:“您最大的烦恼是什么?”明星们让人问惯了,也不动脑子,又千篇一律地回答:“出门儿好多好多人围着,公园也逛不成……”实际上明星出门没人围,谁都不认识你,你烦不烦?那你还是明星吗?哪个国家的明星都一样。世界最大牌的幽默喜剧明星巴伯·霍普初到北京,站在天安门广场,记者问他:“巴伯·霍普先生,你站在世界最大的广场上,能谈一谈此时此刻的心情吗?”巴伯·霍普说:“没有一个人认识我!”全体记者哄堂大笑。这位大明星在美洲、欧洲还了得,比侯宝林还侯宝林!艺术辉煌映闪了半个多世纪,可中国人一点儿都不知道,你干没辙!你的艺术人家不了解,没见过呀!
名演员还有个毛病,让人崇拜惯了,受不了冷淡。在香港,像我们这些演员不知道的人占90%,基本上处于没人搭没人理的境地。加上你说的话人家听不懂,就更显出距离来了。偶尔和香港的明星碰在一起,人家的行头比你的“靓”。这不在话下,就群众一欢呼,演员一长份儿,咱们在旁边那灰溜溜的劲就甭提了。我敢说毛阿敏、刘欢他们都骂过:“香港这地方不灵,不像中国人的地方!”可是台湾不一样,让你感到真是非常中国!
我们刚进宾馆没十分钟,主办单位的工作人员就通知我们“马上到中华电视台参加《龙兄虎弟》综艺节目录像”。圈内的人都知道,《龙兄虎弟》是台湾最红的综艺节目之一,主持人是兄弟俩,一个是大牌节目主持人张菲,一个是大牌歌星费玉清。大陆的明星来到台湾,向台湾的观众介绍刻不容缓。张菲的身价不得了,据说一出门前后是六辆卡迪莱克,有大小数十个买卖。在台湾他同时兼着好几个节目的主持人,凡是有他的地方就有笑声。
当我们踏进电视摄影棚时,张菲正在综艺节目中采访方季惟、童安格,休息室里则坐着蓝心媚和香港的明星叶玉卿。倪萍、唐杰忠和我是第三拨儿,像蒸包子一样,一屉一屉轮到我们是第三屉。我们看着张菲熬红的眼睛问:“你今天这是第几屉了?”同为演艺圈内的人,大家都彼此知道。虽是初次见面,一下子就像非常熟识的朋友一样。张菲让倪萍小姐“最好能坐下”,不然在大陆“高女”的对比下,他会给台湾男人“丢脸”。逗完倪萍,他又来逗我:“姜大哥,您要是把北京动物园的老虎带来,咱们一起弄一段《虎口遐想》,台湾人可开眼了。”我当即“回击”:“你长得那么老,叫我大哥,不要显得太年轻好不好?”彼此一阵欢笑。
趁着“两屉”之间的空档,我们赶紧策划了一下马上要采访的内容和准备一起表演的节目。尽管像是熟识,可毕竟我们还不太了解。大家严肃地“群策群力”,访问环节好办,问问题回答问题就是了。一起演什么,怎样体现“大陆台湾亲如一家”的感觉?我说,我熟悉费玉清的歌:“说牛郎织女是一段悲凄的故事,说年年七夕都有幸运的相逢……”,可张菲说大家不熟悉,不行,两岸的人都会唱才可以。
倪萍提出可不可以唱《乡间小路》,大家都赞同。一起合唱那么熟悉的歌,词儿却还是记不下来。费玉清喊:“大字报!”我们一惊,这是什么?原来台湾艺人把摄影室内工作人员用以提醒台词的大纸叫“大字报”。唐杰忠戏谑道:“我以为‘文革搬到台湾了呢!”也就是十分钟的时间,张菲一根烟都没吸完,录制开始了。
好在都是电视工作的从业人员,大家迅速地进入“情况”。我们看着张菲、费玉清这两位的状态和我们坐了半天飞机走了一天路的人也差不了多少,也是强打精神“强颜欢笑”。倪萍不愧是主持老手,一上台就问现场观众:“朋友们,你们好吗?”观众们一呼应,气氛热烈了许多。现场的观众先是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几位从大陆来的他们一点也不认识的明星,渐渐地也进入了“情况”,和我们熟悉起来。
我调侃张菲:“菲哥,您和费玉清是亲哥俩,为什么他长得那么白凈,那么清秀,而您长得是如此……另一种风味的漂亮?”张菲乐得使劲眨眼睛,观众一起叫了起来,给张菲一大哄。张菲道:“漂亮的标准是不同的,虽然你说的漂亮有另一番味道,但真正说我漂亮的大有人在。比方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我……我老婆在不在现场?”他装作害怕地向四处张望,令观众捧腹大笑。
我和唐杰忠表演了一个相声小段,我们五个人在一起高唱了《乡间小路》。说实话,过去曾经看过张菲主持节目的录像,总觉着他那身怪怪的衣服和卷卷的头发,长长的鬓角,有点“流气”,但当我在旁边看他主持和参加他主持的节目后,我发现张菲了不起,是有真本事的人。他一天要制作六七场节目,几乎全是即兴编词,想内容。不像在大陆,所有的名演员上中央电视台的节目,在外面要等三四个小时,甚至五六个小时。这里的大腕演员,来了就上,上完就走,没有时间等呀!一切全得服从人家。于是,他们必须有“快速作业”的方法,这就养成了他们才思敏捷反应快的特点,当然粗俗的毛病也“应运而生”。我看到他们一丝不苟地编排,招呼全体人员协作,还要客客气气地和各位大牌商讨,又要动员现场,忙得不亦乐乎。我不由感叹他们不容易,他们敬业的态度值得我们学习,从早上8点干到入夜11点,而且第二天早上8点还要继续呢!
这种商业社会的竞争机制,使得他们绞尽脑汁地编、排、录、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利用一点空闲时间问张菲:“老这么忙吗?”他对我说:“我和电视台订的合约已经到1999年了。”我不禁伸出了舌头。这里的名人有这里的难处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