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成为你们的骄傲

王小毛

房奴听到了降薪的噩耗

周一刚上班，就收到人事部群发的调薪通知，我看着每月被砍掉的那部分奖金，只感觉自己在这座城市里的生活摇摇欲坠。若是在从前，我还不至于那么慌乱。但就在两个月前，我还清了车贷，又倾尽所有供了一套小房，降薪无异于雪上加霜啊。

我为彻底失去的奖金默哀了一分钟，便转了转脖颈强行进入工作状态。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是妈妈打来的。

妈妈知道我在上班，长话短说，直奔主题：“小毛毛，你二姑家的妹妹要去你那里旅游，我跟他们讲，你买房了，到时你接待一下啊！”

听妈妈这样说，一股无名火瞬时烧到了嗓子眼儿，经过我的克制，它还是被压了下来。我压低声音说：“好了，我知道了，我先去上班了。”

两天后，我在火车站接到了那位小表妹。我和这个小表妹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准确地说，我妈和我二姑的关系就不是很好。按理说，到了我们这一辈，完全可以不来往，但我妈强行把她塞进了我的生活。

为什么？因为她觉得我能行了，给她长脸了，她虽然过得不如我二姑，但她的女儿，也就是我，要比二姑家的小表妹更有出息，终于可以以壓倒性优势扳回这一局。

被家乡的小表妹洗劫

二姑家很有钱，小表妹算是个小型“富二代”，虽然她没考上好大学，没找到工作一直在啃老，但她照旧过得比我好，吃穿用的档次自不必说，单单是这种一言不合就旅行的潇洒劲儿，也不是平常人比得了的。

这一路上，小表妹坐在我的小破车里几乎没怎么说话。我一边开车还得一边找话题调节气氛：“怎么突然想起来这里旅行了啊？”

小表妹说：“我本来要去海南的，但舅妈总让我来看看你，说你买了车又买了房。我妈一听，就让我来跟你学习学习。”

我就知道，这都是我妈的套路。她只不过是想通过小表妹的口，向亲爱的家乡人民传达一下我那所谓的实力，给她争光。

小表妹第一次来，我虽免费提供吃住，但让她一人出去总归还是不放心，于是只能休几天年假，当小表妹的导游和钱包。小表妹可是从来不穷游的，吃要吃好的，玩要玩全套的。结果，3天时间过去，我陪玩陪掉了一个月的房贷。

我是真的承受不起，于是不再顾及我的脸面，哦不，是我妈的脸面，直接跟小表妹下了逐客令，我告诉她：“我要去上海出差。”结果，小表妹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那你放心去吧，我可以自己在这里住。”

于是，我被迫跑去闺蜜家挤了一周的沙发，再回到新家，小表妹倒是走了，但小表妹这几天的生活垃圾全都留下来了。

我们曾被这样轻视过

周末，我正忍辱负重地打扫卫生，妈妈的电话又打过来。隔着几百公里，我似乎都能感受到她那洋溢的快乐：“小毛毛，你真给妈妈长脸了啊！你都不知道，现在咱家的亲戚有多羡慕我！你是孩子们里面最有出息的那个，亲戚们都拿你当榜样教育自己的孩子呢！”

彼时，我一边接听电话，一边使劲儿抠粘在地板上的一块口香糖，原本想和妈妈说一说，请她别再鼓吹我那所谓的成功，刚好电视里的某档节目传来一句“我从未让你们骄傲，但你们却视我如宝”，顿时便把所有的抱怨都咽了下来。这句话真的砸到我的心坎上了，一下子让我想起多年前妈妈所承受的那些痛苦。是的，皆是因为我。

我爸爸是所谓的一代单传。到了我这一辈，用我奶奶的话说叫“断了香火”。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家族里，我妈妈的处境可想而知。我从小便被家族轻视，即便姑姑们的孩子也是女孩，但我的地位仍不如她们。奶奶不肯带我，妈妈又不舍得把我送到遥远的姥姥家，就辞了工作带我，一家3口全靠爸爸那份微薄的工资生活。

虽然家里经济拮据，但对我的培养，爸妈从来没有松懈过。而我的那些姑姑们，她们常在我爸爸耳边吹风：“家里的条件都这样不好了，还要花那么多钱给孩子上舞蹈课，你们疯了吗？一个女孩子能有多大的出息！”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妈妈一个人在偷偷抹眼泪，我抱着她，安慰她，她只对我说：“小毛毛，你一定要有出息，为妈妈争口气。”

妈妈失去的那口“气”，是我这些年来的动力，也是我的压力。我顶着嘲笑，忍受质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在妈妈眼里，我用自己的成绩让那些曾经轻视我们的人渐渐噤声，但她似乎忘了，在“啪啪”打脸的同时，我的手也很疼。

我只是个悲催的“奔奔族”

月末，刚缴完房贷的我，陷入了中午吃红烧牛肉面还是鲜虾鱼拌面的抉择中，妈妈的电话又来了。我非常不安地摁了接听键，果不其然，家里又要来人了！也不知小表妹回家后如何吹嘘，反正是，想来住住我的房子、坐坐我的车子的人，已经自觉地排好队了。

“小毛毛，现在连你姑姑都夸你有出息呢。正好，你小姑下个月打算带着弟弟去看牙，你要好好招待啊！”

我说：“妈，你别闹，你知不知道，小姑夫的姐姐就在这里，人家不会来找我的。”

我妈说：“我让她去找你啊！”

就这一句话，让我原地爆炸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你知不知道我很累！我没有钱了！你能不能为我想一想啊！”没错，这几句话，我是用内力吼出来的。

妈妈在电话那端沉默片刻，小声说：“我这不就是为你想嘛，我想让他们都知道你过得很好，我……”

我打断了妈妈的话：“你根本就不是为我好，你是为你自己，你这就是在拿我出气！”

妈妈沉默了，一声不吱，既然捅破了，我索性就全撕开了吧。我涕泪横飞地告诉她：“我工资降了很多，工作还是一如既往地辛苦；我虽然有车，但只是一辆小破车；我买的房子很小很小，还在郊区；我每月还完房贷，没剩多少钱；我现在特别没有安全感，总觉得有一天会被这座城市驱逐；我特别害怕老家来人，我没有多余的钱和精力去招待他们……”

一口气说完这些，我哭了，我在电话这端喊道：“我没有大出息，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底层人，我没你想的那么好，我让你失望了！”

妈妈一直在听，但她什么都没说，最后默默挂了电话。

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从那以后，老家再也没有来过一个亲戚。我用业余时间又找了一份兼职，虽然很累，但很充实。能在这座城市里找到付出汗水的平台，这就是所有安全感的来源。上次和妈妈吵过后，我很长时间没有给她打过电话，她也没有打过来。一个月后，我冷静下来，想起她过去的种种不易，只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其实我可以好好和她沟通，无需采取那么疾风骤雨的方式。现在细细想来，其实是我那段时间心情不好，便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向了最亲近的人。

一天晚上，我拨了妈妈的电话，我想跟她道个歉。电话接通后，妈妈像往常一样甜腻腻地叫我“小毛毛”，就好像那天的争吵从未发生过。

我们聊了很久，得知我还在加班，她直催我回家。最后，我终于鼓起勇气说：“老妈，对不起啊，我那时候情绪不好。”

妈妈在电话那端“呵呵”笑了很久，最后说：“不管怎么样，妈妈还是以你为荣。你一个人，又离家这么远，不管过得好与不好，单单是这份独立，就值得我为你骄傲。妈妈也有不对的地方，妈妈太要面子了。以后，咱们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好与不好都不需要别人知道。”

和妈妈通完电话后，已经是晚上8点钟。我收拾完手里的文件，关上电脑，下楼时看到灯火通明，心头即刻浮上一阵暖意。在这个春风沉醉的夜晚，想起远在家乡的爸妈，忽然觉得人生纵然有无数个艰难的阶段，但未来一定会很美好。

（一米阳光摘自《分忧》）（责编 悬塔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