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青空

三井兽

受困于伤病影响，林书豪本赛季在与篮网签下生涯最大的一笔合同后仅仅出战了19场比赛——赛季初仅打了5场后，他便歇了17场，那段时间篮网只取得4胜13负；之后8场比赛他又中间休息了1场便旧伤复发，这一次他整整休息了26场，而悲惨的篮网只赢下了与鹈鹕的1场比赛；目前篮网的16连败刚刚结束，但赢了1场后再次回到了输球的怪圈，或许惟一的好消息是林书豪复出了，尽管上场时间还被控制，但是球队的主心骨回来了，这对于篮网来说算是这段黑暗时期的指明灯。常规赛还剩下不到四分之一，而布鲁克林人今年已经彻底放弃，他们成为第一支与季后赛无缘的球队，但他们对未来依旧充满希望，原因就是林书豪五年前的这时候在哈德逊河对岸上演了“林疯狂”，而见证那段绝对励志且让人回味不已的传奇开始的，便是篮网队……

对于美国球迷来说，林书豪可能只是一位名声大噪的哈佛球员，流浪过多支球队，在NBA中的控卫中也仅仅称得上平均水准，可能他们注意林书豪的发型都要比场上表现多。但是对于亚裔球迷来说，林书豪就是泰格·伍兹或者布拉德·皮特这样被人熟知的大咖。在“林疯狂”席卷全球的五年之后，也许绝大多数球迷已经向前看了，但它所带来的疯狂效应和让球迷沦陷的名气仍然吸引着一定的人群，甚至很多不是体育迷的人都能叫出林书豪的名字，那种情形就好像一个从来不看NBA总决赛但爱看奥斯卡颁奖礼的朋友，遇见詹姆斯·琼斯的反应如同遇见莱恩·高斯林（《爱乐之城》男主角）时那般激动。

虽然脱离现实来讲，这似乎有点离谱，但亚裔球迷仍然还感受到林书豪的成功对他们的影响，哪怕是在五年后的今天。“在美国，我们没有太多机会为太多的人感到自豪。”布拉德·李说道，他今年已经66岁了，是一名来自新泽西州帕拉默斯的亚裔。那晚的巴克莱中心很安静，持有篮网队赛季全票的李整晚一直在四处徘徊，但没有成功得到林书豪的亲笔签名。“我看着他在NBA中成长并大放异彩，这使我感到无比自豪。你可以去各种电影里找寻一番，讲真的，还有谁能有林书豪的经历？他就是华裔版的洛奇。”

“林疯狂”的含义不只在于一名亚裔美国人篮球打得很好，更多在于打破人们对亚裔美国人成绩很好的认知，证明他们的成功不限于STEM（科学、技术、工程与数学）和课堂。林书豪没有走上美国现有对亚裔美国人定型观念中的道路，他直接接管了美国的流行文化。当“林疯狂”席卷全美之时，不只是纽约当地，其他地方也被“波及”。马萨诸塞州的布鲁克莱恩长是一个相对多元化的城镇，那里的亚裔美国人并不罕见——大约18%的公立学校学生有亚洲人的血统——所以这种多样性经常使人忘记了其实亚裔只占美国人口的5.6%。在這些人大部分的童年里，亚裔美国人的流行文化试金石是有限的，他们经常被告知看起来像成龙或者李小龙，并且“你会不会功夫”这样的问题总会充斥耳边。

即使在电影中，亚裔也是经常被描述为话语不多的、笨手笨脚的、一成不变的外国人，后来林书豪横空出世，一切都变样了。他的事迹第一次被人特意报道是在《波士顿环球报》，人们读到他的英勇带领哈佛大学篮球队爆冷赢了波士顿学院，那时候根本没有人想过他能够将那份成功延续到NBA，直到他以金州勇士队球员的身份站到场上的时候，人们才恍然大悟，原来亚裔美国人是可以打NBA的。“我记得在那年的一年前，我在想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看到首位亚裔NBA球员，我的真实想法是‘也许在几十年以后吧。”菲利普·王说道，他是流行电影制作小组Wong Fu Productions的成员，也是林书豪的好友之一。“接着一年后，林书豪打进了NBA，我觉得这是非常令人惊讶的。我们当时的反应是：‘什么？我们这些人甚至都还没准备好去庆祝一番呢。”

仅仅是来到NBA，林书豪就代表了亚裔团体的一场胜利。随着他不停地换队，很多人都觉得他不会得到公正的对待。当林书豪来到纽约时，他的众多支持者没有对此想得太多，只是希望有最好的情况，不敢奢求什么。但之后对阵还在新泽西的篮网队时，他第一次得到大量的上场机会，拿下25分、5个篮板和7次助攻；接着，下一场对阵犹他爵士时他第一次首发砍下28分；再在对阵华盛顿奇才时拿到23分；然后，对阵科比·布莱恩特和他的洛杉矶湖人队时狂砍38分；对了，他还用单挑的方式以一记三分球绝杀了猛龙……这时，“林疯狂”真的开始变得疯狂起来了。

突然间，林书豪登上了每一家媒体的头条，成为一个全国性的现象，因为他的黑马逆袭故事，因为他高中毕业时没有得到任何招募，大学毕业时也没有被任何球队选中。林书豪真实的成功故事给他带来了新的关注，然而更与众不同的是，一个亚裔美国人的故事首次被每一个脱口秀、每一家杂志与报纸所讲述，人们首次看到亚裔球员能够登上《体育画报》的封面，短暂地成为世界上最有名的运动员。

这些东西全都是厄休拉·梁永远不敢想象的，他是一名《ESPN》杂志的前任记者以及一部美籍华人街头排球纪录片《9-Man》的导演。“我在姚明和王治郅时代前后，曾担任一名体育记者，他们是最先出现在NBA的中国人。那些时刻对我来说意义非常重大，因为虽然我已经进出过很多人物发布会和更衣室，但那些根本没什么代表性意义。”梁说道，“我一直都希望亚洲人能登上封面，因为我知道外面有很多运动员正开始为自己发声造势；我又面临着很多困难，因为没几个运动员能够登上封面，所以那些运动员必须自己争取。”

尽管在林书豪之前，NBA出现过亚洲人的身影，但你很难将自己与像姚明这样的人联系起来，他是一个从中国来的身材不同寻常的巨人。在过去几代人中，例如张德培（网球）和关颖珊（花样滑冰）都成为体育界知名的亚裔运动员，但林书豪是首位能够以一名初代亚裔美国人身份出现的人，而且他与之前来到NBA打球的那些人不同的原因很简单——他打的是控卫，这个位置上没人期待一名亚裔美国人能够担任。“我很享受这一切，因为我们的一个亚裔美国同胞展示了我早已知道的事情，那就是许多亚裔美国人和中国人打篮球都打得很好。”李说道，“所有那些家伙都拥有林书豪身上一样的技术动作这就是其中惊人的事情，只是我们比他们矮小一些而已。”

林书豪在媒体的崛起代表了几代人以来最大的机会，他不只是那种数学成绩很好的书呆子，他也不是医生、工程师或者在图书馆埋头学习的小孩，他是一名能在科比和湖人队头上砍下38分的控卫，他在打球过程中充满了自信、冷静和才华。亚裔美国人终于能够在主流中指向某人了，当人们称他们没有那种经历时，他们可以站起来为自己维护，林书豪的成名代表了亚裔美国人第一次有机会超越作为一个过于简单的点睛之笔存在。“这听起来会有点傻，但我觉得每一个亚裔人现在走路更加有底气，腰板也更加直了。”钱大伟说道，他今年31岁，来自纽约皇后区阿斯托里亚，“对于亚裔人团体能有这样的一个人，代表着我们真是太棒了。”

林书豪似乎不仅仅成为了第一个亚裔美国人的象征人物，他也是第一个被视为完全美国人的偶像之一。他被允许有着自己的缺点，他的疯狂发型，他的喜欢和不喜欢，他被允许变得不完美，他成为流行文化词汇持久的一部分。第一次，美国看到了一个亚裔美国人这样的例子，他们的成功不仅限于刻板印象的范围。“我们都已经接受了它，并随之而动。”梁说道，“这很疯狂，这比他作为一个人物要重大多了。无论那些天里场上发生什么，他都愿意接受这种神话一般的地位。”

林书豪通过成为1965年《移民法》之后出生的第一代亚裔美国人的脸面，获得了这种神话般的地位，而如今《移民法》取消了配额制度，并在半个世纪以来首次开放了亚洲移民的边界。林书豪的父母林继明和吴信信在70年代中期从中国台湾移民过来，生于1988年的林书豪成为自《排外法》以来最大规模涌现的亚裔美国人的一份子。“这群移民可能在这里蹒跚前进，但这些移民的孩子或那些移民本身，都开始挺进和作出改变。”梁说道。

在“林疯狂”出现之前，作为一名这个国家里的亚裔美国人的身份从来没有被真正审视过，而正是通过围绕着林书豪的所有疯狂，人们终于明白了成为亚裔美国人意味着什么，祖先留下来的传统有哪些值得骄傲，以及各自家庭的传统真正意味着什么。很多人都理解亚裔美国人在这个国家的文化讨论中为逃离边缘而面临着一场艰难的战斗，“林疯狂”在这时候甚至不只是关乎林书豪本人了——他通过布鲁克林篮网队的公关拒绝对这个情况发表评论——“林疯狂现在更多是属于球迷了，像《星球大战》一样，有一切理由去恨他，也有一切理由去爱他。”王说道，“林书豪现在只是想打出好的表现。”

自从“林疯狂”以来，亚裔美国人的面貌有了转变。《初来乍到》和《Dr. Ken》这两部情景喜剧都主要使用亚裔演员，而且已经连载了好几季；《无为大师》满足了南亚和东亚家庭在电视上的正常观看需求。但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四年前，湖人的专栏作家贾森·怀特洛克因为对林书豪开了“几英寸”的玩笑，并取了“盔甲下的中国人”这样具有种族歧视的標题而被人们炮轰；克里斯·洛克站在奥斯卡的舞台上，半开玩笑地将亚裔小孩称作银行家。时至今日，对亚裔美国偶然的种族歧视，其社会接受度的痕迹仍然存在。但是在过去五年里，王注意到针对亚裔美国人的刻板印象已经开始有了转向。“现在出现了一些新的看法，例如‘亚裔人会跳舞，他们是优秀的舞者，他们有一种书呆子气息的酷劲儿。”他说道。

或许这是很小的进展，但终归是有了进展。“我不介意定型观念，但我介意被人们定型认知了。”王接着说道，“这是关于变得更具多面性，甚至是在黑人团体当中，他们也有定型观念。但你也知道，即使他们有人落入那种定型观念，他们的团体也已经达成了很多东西，当然有的人会反其道而行之。所以现在让人无比期待的是，假如有更多的亚裔人从事其他行业与职业，那么人们就能够清楚了解到这一点了。”

“林疯狂”的五年后，效力于纽约另一支队伍的林书豪，他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这名布鲁克林控卫即使在养伤期间，篮网队为他准备的摇头娃娃之夜还是球票大卖，座无虚席。而当林书豪出现在大屏幕跟球迷说安全问题时，那个夜晚里最响亮的欢呼声之一出现了，当时甚至比赛还没有开始。27岁的来自新泽西的杰夫·杨说，当林书豪与篮网队签约之后，他就买下了赛季全票。李与62岁的来自布鲁克林的华裔美国人乔治·莫来到篮网对阵奇才的比赛现场，手里拿着两本书《Jeremy Lin： Theres No Expiration Date on Dreams》，希望能拿到林书豪的亲笔签名。仅仅提到林书豪的名字，就能给巴克莱中心的许多亚裔美国人球迷带来了笑容。“林书豪是我的人生目标。”16岁的来自布鲁克林的威利斯·胡说道，“哈佛大学，完美的SAT分数，优秀的篮球运动员。”

“林疯狂”可遇不可求，他在那段时期展现出来的特质至今仍保存在这位篮网核心身上——勤奋、坚持、谦虚、乐观……且始终如一，这些良好家庭背景以及在不和谐大环境中磨炼从小到大培养起来的精神素质，使得林书豪无论被捧为全球网红，还是回归平淡职业生涯，都能够做到根据上帝指示行动，某种意义上讲，这其实是他借一种仪式坚持自我的现实反映。林书豪的职业生涯有如过山车，这样的命运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很大的考验。有一段时间，梦想好像完全实现，大合同、高关注、无限前途、千万球迷的欢呼、领袖地位……还有开心篮球，林书豪走上人生巅峰。但是NBA不是一般的梦想，到达巅峰并不能够保证高枕无忧，这个过程被布置出无数的障碍、主观和客观、自动以及被动、伤病、状态、挑战、意外等等，何其多的困难可以瞬间让一个好汉从天堂跌落至地狱，再也无法救赎。林书豪不幸赶上这个经历，他在美好的年华里遇上可恶的伤病，于是在这个赛季打球成为一种奢侈，开心也只能刻意营造。好在，他一如既往地坚持着，就好比“林疯狂”那熟悉的身影从未离开。

林书豪的优势在于其始终保持的以心态为代表的精神素质，包括面对挫折的永不放弃、接受载誉的认清事实，以及在绝境中寻找希望的本事，诸如此类有意义的正能量。这样的气质正是联盟超巨们身上释放出来的底蕴，保证生活工作在聚光灯下的他们不至于沉沦在外界的评价中无法自拔。林书豪在这一点上足够完美，虽然不可能完全赶得上超巨们，但至少保证他不会昙花一现。林书豪是不是NBA的超级巨或许并不是重点，他在为期两个星期的短暂时间里作为全美最有名的人物，其身上所展现的东西正是美国在对待亚裔群体的讨论时不知道如何去处理的。在一次排斥的重大历史之后，林书豪为所有亚裔人提供了一个机会去站起来，使人们听到他们的声音。这是林书豪或者说“林疯狂”真正的成功之处，未来即使他没有成为名垂青史的球星，但他也会是一个像姚明那样，给NBA带来重大影响的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