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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朝“奇葩”是怎样炼成的

2017-04-21杨智友

中外书摘 2017年4期
关键词:税务司关员赫德

杨智友

1859年5月,南洋通商大臣何桂清任命英国人李泰国为中国海关第一任总税务司,并在上海设立总税务司署,外籍税务司制度即“洋关”制度正式在上海建立,以此为模式,逐渐推广至全国各口岸。

1863年11月,英国人赫德受命担任总税务司,年仅28岁,从此开始了他把持中国海关长达半个世纪的“赫德时代”。

早在“洋关”设立前的康熙二十四年(1685),中国就建立了四大海关(即“常关”):粤海关(广东)、江海关(江苏)、闽海关(福建)、浙海关(浙江),它们都是由清朝官员管理。由于管理散漫松弛,受贿纵私成风,走私漏税一直十分严重,清政府应入的关税被层层私吞。1852年,江南道监察御史梁绍南上奏称,经粤海关管辖的地域仅白糖、冰糖每年就进口不下五六千万斤,但在当时粤海关的记录上,仅得一千五六百万斤。梁绍南说:“近年以来绝少呈报(进口的白糖、冰糖),其为偷漏,更属显然。此外如进口之洋参,出口之绸缎,皆属大帮货物,近年税册,俱觉寥寥。广东如此,外省各关口均同此弊,概可想见。”

任人唯亲则是公开的事实。以粤海关为例,作为当时全国四大海关中最重要的海关,粤海关最高长官称为“监督”,由皇帝从内府差使钦派。粤海关下辖总口7处,小口70多处,如大关总口、黄埔口、九龙口等,这些口岸的负责人和关键职位的人选来自两方面:一是由京官和粤地方官推荐,二是由海关监督的家人和手下巡役担当。据旧《粤海关志》记载,嘉庆二十三年(1818),钦派粤海关的一位监督,就将他的24位家人和41位手下巡役安插到粤海关下面的总巡口、黄埔口、江门口等各总口和小口担任各式要职。他们的薪水,由监督署办公费开支。这并不是个案,当时粤海关的监督都是这样做的。

当时,清政府征收的关税其实并不多,主要有两项:船钞和货税,而货税的税率极低。但是,粤海关的官员们巧立名目私设的各种税费却多得惊人。例如,黄埔口就向过往船舶货物私收进港费、离港费、停泊费、粮道捐、分头、火耗、验舱、贴写、领牌等近70项,所得统统被上下官吏私分。1763年,两广总督苏昌上奏称,粤海关各项陋规银两,“每年不下六七万两,从前原系丁役私收入己”。对于这些陋规银两的征收,外国商人强烈不满,屡次要求清政府减免,但往往旧的规费被上级明令缴公,新的规费名目又现,至于其他私相授受的贿赂,更无法统计,总归是“瞒上不瞒下”。

于是海关就成为清廷最著名的肥缺,被中外商人指责为清代官员腐败的典型代表,名目繁多、花样翻新的贪腐案件层出不穷,俨然是腐败的重灾区。为什么赫德一到任,就能“刷新关政”,杜绝舞弊,而“常关”却还是吃拿卡要,涛声依旧?赫德到底用了什么样的点金之术,化腐朽为神奇,将海关(“常关”后来也归洋人管理)打造成廉洁高效的样板,成为天朝出污泥而不染的一支奇葩?

还是用一条鲜鱼来告诉你答案。那是闽海关的一位外班关员,午夜交班后提着一条鲜鱼兴冲冲地回家,被查岗的外籍副监察长半路撞见。洋监察立即询问鲜鱼的来历,最后查实,这条鱼来自报关人员的馈赠。便在逐级呈报后,根据规制将这个可怜人儿清理出海关,永不录用。

赫德不会给予这个外班关员一丝同情,因为他已经给了他们太多。

有清一代,官员的俸禄一直是相对偏低的。早在康熙年间,御史赵璟就曾上奏:“计每月支俸三两零,一家一日,粗食安饱,兼喂马匹,亦得费银五六钱。一月俸不足五六日之费,尚有二十余日将忍饥不食乎?不取之百姓,势必饥寒。”这导致清代公务人员的薪水只能是点缀,加上送礼之风日盛,除了“三节两寿”(“三节”指春节、端午和中秋,“两寿”指官员自己和官员夫人的生日),更是创造出告别送别敬、冬天送炭敬、夏天送冰敬的惯例,不胜枚举,营私舞弊、贪污受贿便成了潜规则。有一位叫李慈铭的低级京官的日记表明,从1863年到1888年,他的全部收入有将近一半来自馈赠。

这一切,赫德都了然于胸。对于如何才能让手下人安心为海关工作,他这个“洋和尚”确实引进了“真经”——来自家乡的英国文官制度。

先看关员的薪酬,赫德实行了与清政府完全不同的高薪养廉制。海关内外班职员的薪酬十分丰厚,比起朝廷官员,差距不可以道里计。就以那个外班关员为例,尽管外班相对内班地位较低,但在这个系列里最低一等的钤子手(即验货员),每年薪俸也有600两,而做到最高层级的超等验估,每年的薪俸高达2400两。什么概念?一位当朝六品官员的年薪也不过500两左右。而且,海关工作稳定,待遇优渥,只要遵守制度不出岔子,就可定期升级加薪。关员告老还乡时,还可一次性领取相当于十年薪俸的退休金,这也是其他衙门没有的福利。

这就是赫德在海关推行的退休制度及养老储金制度。平时待遇优厚,退休了还有一笔可观的退休金作为养老保障,海关关员在岗时便无后顾之忧,可以安心工作、死心塌地地服务。而且,服务年限越长,养老储金积累越大,越到后来越舍不得放弃。如此,养老储金实际上成了促使海关关员保持操守、廉洁行政的保证金,无形中增加了对关员的管理效力。海关关员们在权衡利弊后,大都不想为贪污冒风险,客观上做到了“不想贪”。

大清也有明白人,顾炎武就说过:“人皆患吏之贪,而不知去贪之道;人皆喜吏之清,而不知致清之本。必欲去贪致清,在乎厚其禄均其俸而已。”但洋海关的种种优越待遇,却是当时其他机构所不能也无力提供的。

当然,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享受了高福利,就必须严格遵守海关规章。若有人敢贪污,就会受到连坐处分,使敢于试法者望而却步,客观上做到了“不敢贪”。

洋海关有着严密的税款完纳和呈报制度,每个业务流程和环节都不可能集于一两个人完成,使报关商人与海关關员相识相熟的程度降低到最小,即使有贪念的职员都无机可乘,想贪而贪不到,客观上做到了“不能贪”。

赫德既然敢对恭亲王奕訢许诺,要保证洋海关的纯洁性,必然对任何贪腐行为“零容忍”。他在《局外旁观论》中写道:“(中国)制度本极精详,而日久尽为虚器。”因此,监督从他本人做起,这样就没有人可以不受监督,也没有事可以暗箱操作。此外,他多次强调制度的执行力,如果发现哪个职员不检点,一旦上报税务司,必然一查到底,绝不手软。端的是反腐倡廉严抓不懈,发现一起,查处一起。所以,各级海关人员无人敢越雷池,那个悲催的关员可以说一不小心,便生生将金饭碗给打碎了。

再来看看“洋关”是怎样用人的。与“常关”一向的任人唯亲不同,赫德统治下的海关,在全球范围内公开选拔招考。每一个新人的录用都慎之又慎,录用按考试成绩和有无发展前途的次序。赫德多次发话,“不够格的一个也不要,就是总税务司的儿子也不例外”。他是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

最近的一次考验来自他的广州牧师朋友。牧师希望赫德能够为其儿子乔治·俾士安排一个职位。赫德虽然碍于朋友的面子不好推辞,但他要求小俾士到海关伦敦办事处报名参加考试。赫德也的确把乔治·俾士的名字列在推荐报考名单之中,同时他也捎去了一张字条。不过,和我们现在司空见惯的领导字条不同,上面赫然写着——“谁不符合我们的条件,就不录用”。结果,这位在伦敦大学深造过的毕业生不幸落榜了。可是,更多的出自哈佛、耶鲁、牛津、剑桥的高才生却被赫德罗致麾下。

赫德也清楚,他之所以这么清正廉洁,除了个人修养,更有外在因素:一是前任的前车之鉴提醒他,清廷是绝不允许他犯错的;二是英国政府视海关为对华关系的基石,他的任何贪腐行为都会有损祖国利益;三是俄、法、德等国对海关总税务司宝座虎视眈眈,就等着他出丑闻,“彼可取而代之”。于是,赫德不得不模范遵守他自己亲手制定的一项项规定,一个带头奉公守法的海关首长,就这样在制度的藩篱下成长起来,以至于恭亲王奕訢曾经发出这样的感叹:“要是我们有一百个赫德就好了。”

杰出的人物无法复制,有一个赫德已然足够。因为,他的确没有辜负亲王的殷切希望。至19世纪70年代末,海关税收达到了惊人的3000万两白银,比他入主海关时的600万两,增加了四倍。赫德栽培的天朝奇葩,创造了一个神话,几乎占了清政府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而在这漫长的三十年中,整个海关所发生的贪腐弊案,只有区区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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