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
2017-04-20小米
小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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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是四层小楼,每层建筑面积也就八十多平米。
房东四十几岁,家庭妇女,从外表看是个蛮不讲理的角色,名字却好,叫颜如玉,人也通情达理,对房客不错。颜如玉住一楼,儿女在省城上大学,男人在外地做生意,也不知做什么生意,很少回来。颜如玉的生活非常有规律:早晨十点左右起床,去小吃街吃早点,她的早点常常也是午饭。颜如玉很少吃午饭。吃完早点,颜如玉再打电话联系麻友到茶楼打麻将。下午五点,有时回家做晚饭吃,有时赢家请客,在外面吃了晚饭回家,在家休息休息。晚上八点左右,颜如玉又出去了,还是打麻将,凌晨一点左右回家。颜如玉是什么时候回家睡觉的,住在二楼三楼四楼的房客很少有人知道,楼下的大门几乎不上锁,颜如玉回了家也是悄无声息的,除非到了深夜,有人看见颜如玉屋里的灯亮了,这才明白她已回了家,说话的声音就自觉地小了些,做事的动作也轻了些。
颜如玉年纪不大,但有失眠的毛病,晚上总是睡不着,似乎已到更年期。
二楼前年租给调进县史志办的单身汉蒋余住着,他是颜如玉的远房表弟。那时蒋余已公开跟张小美同居,但没结婚。张小美卫校毕业,在乡下的卫生院上班,两人在乡下时就搞上了对象。张小美半月左右到蒋余这儿住一天两天,又去乡下的卫生院上班。
三楼住的是两个农民工,男的,专门替人搞装修。这二人是叔侄关系,叔叔姚国军原来是个木工,后来跟人搞了几次装修,发觉搞装修比当木匠更挣钱,就无师自通,專门干起了装修,他现在的工钱一天至少三百。侄子姚远是个小工,什么也不会,跟着叔叔姚国军学艺,给姚国军打下手。
姚国军有一辆摩托车停在一楼院子里,叔侄二人有时骑摩托车去干活,有时不骑;骑也是姚国军骑,姚远坐在后座。姚远不是不会骑,但他不骑姚国军的摩托车。姚远高中毕业没能考个大学,读书的梦想也就走到了尽头。跟着姚国军干装修,有时一天挣一百,有时一天挣八十,工钱是东家开的。姚国军做不了姚远的主,但他能做自己的主。姚国军的工钱自己说了算,少于三百他不干。谁请姚国军装修房子,姚国军还会开出条件来:他要带着姚远给他打下手,这几乎不是什么条件,要装修,小工就得好几个人,多了姚远一个,不算多。
三楼的套房是姚国军租的,姚远来了以后就跟姚远两个人住,房租仍是姚国军出。姚国军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但跟侄子没法计较。带姚远出来时,姚国军就给姚远的爸爸夸了口,他让姚远免费跟他住。姚国军在大哥面前慷慨也有老婆的原因,老婆要姚国军带着姚远学手艺,姚国军拗不过女人,不得不带着姚远。那时姚国军觉得姚远跟他干不了多久。姚远要是干不下去了,也就不跟他住了。事实也如姚国军预料的那样。但姚远离开姚国军没几天就无精打采地回来了,这让姚国军再一次感到不自在。姚国军从前一个人租这个套房有他的理由,他可以不时带个女人回来,神不知鬼不觉,这样的女人附近就有好几个,方便。姚远来了之后,在姚国军心里成了个负担,再想带个女人回来就不行了。姚远成了一双监督姚国军的眼睛,他却没想到这一点。姚远来了,对姚国军也不是全无好处。姚国军不必亲自做饭了,饭由姚远来做。快收工时,姚国军就对姚远说,你先做饭去,姚远就先行回到出租屋。姚国军回来,饭已经熟了。偶尔地,叔侄二人也会同时回家,做饭却仍是姚远的事。
姚国军虽然带着姚远干,却对姚远不怎么指点。他的装修手艺这么吃香,要他白白地传授给姚远,他很不情愿,手艺传授得也慢。教出徒弟,饿死师傅。姚国军学艺的时候,师傅常这么自言自语。
住在四楼的主要是中学生王二发。王二发的爸爸是个老板,包一个工程就招几个农民工干着,他又东奔西跑,再去承包工程。小老板在的时间少,不在的时间多。给王二发陪读的是他母亲,一个农村妇女。这个王二发可是了不得!去年初中毕业升高中,王二发考了个全县第一,小老板看到了望子成龙的希望,就不让女人种乡下的破地了,他租了房,让女人进城,专门给儿子做饭。女人是个死脑筋,放不下乡下的几亩薄田,农忙时偷偷溜回家干几天农活,农闲了又进城来,陪在王二发身边。母亲经常回家种地,王二发就有了胡作非为的空间,母亲要是很久不回家,王二发就催她回去干这干那,还拍着胸脯说,自己可以照顾自己。母亲回了家,没了监督王二发的眼睛,王二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到底干了什么,也就没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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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远有个初中时的同学叫李成,在县城打零工,晚上有了空,李成常约姚远去网吧上网,姚远也背着姚国军约李成。
姚远又约李成去了网吧。
网吧里什么都有,灯光昏暗,空气污浊,非常嘈杂。方便面、各种零食、啤酒、烟、饮料,想吃想喝都可以,可惜没床,困了只能趴在电脑桌上眯一会儿。晚上十点以后,客人早已坐满,老板支使服务人员拉上厚厚的窗帘,关了门,从外面看,网吧里黑灯瞎火,似乎并未营业,里面却是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到网吧也方便,虽不许未成年人上网吧,但只要编造一个成年人的身份证号码填在登记册里就可以了。姚远像个学生,网吧的服务人员一看就明白,却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到网吧来的也有成年人,但不多,多半都是中学生小学生。如果没有上网的学生,这么多或明或暗的网吧,多半都得关门停业。
姚远在网上随意浏览了一会儿就开始写小说。他以连载的方式直接写在博客里,姚远的打工小说是读高中时开始写作的,以每年都去外地打工的父母为原型,姚远已写了一些日子了。最初,姚远的小说写作老是卡壳,难以进行下去,到县城打工后,小说写得越来越顺畅了。姚远认为,这跟他的打工生活不无关系,他删掉以前仅凭想象杜撰出来的情节,保留下来的也做了大量修改。
不知在网吧呆了多久,李成过来拍了拍姚远,小声说,你看看那个。姚远顺着李成的手指望过去,发现隔壁一个中学生正在有滋有味看黄片,旁边还有三个大一点的孩子在围观,姚远仔细看了看,围观的学生中竟有两个女生,个头一大一小。姚远摇了摇头,想要继续埋头写小说,两个女生却对黄片评头品足,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姚远先前写得太投入,居然对身边的嘈杂未曾察觉,现在再想集中精神却不那么容易了。他不由得回头盯了一眼大个子女生,这一盯不要紧,姚远看见初中生的右手若无其事握着鼠标,左手却在大个子女生的短裙下鼓捣着。大个子女生没事一般,仍跟旁边的小个子女生说说笑笑的,另一个男生则完全趴在小个子女生的肩膀上,看上去非常亲密。
姚远觉得,小个子女生像没熟的瓜,身子圆滚滚的,但平铺直叙。大个子女生却像熟透的桃,尤其那胸,薄薄的衣服下像藏了两个馒头,馒头没搁稳当,是一副呼之欲出的架势。姚远瞅了一眼就耳热心跳,连忙扭过头不看了。
李成俯在姚远耳边问,你没想起来吗?姚远有些恍惚,说,想起什么?李成说,这两个女生在我隔壁租房住。姚远回头又看了她们一眼,才说,是吗?
李成说,现在的学生,哼!
姚远说,关你屁事!
李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姚远站起来,想在网吧里随便走走,活动活动身体,也换一换脑筋。
姚远读初中时就跟李成偷偷摸摸泡网吧,那时姚远对网吧的存在感到庆幸。现在姚远不这么想了。在镇上读中学时,姚远要不是跟李成痴迷于上网,高中毕业怎么也得考个二本。好几个比自己学得还差的同学,高中毕业上的就是二本。读初二时姚远还是班上的第一名,初中毕业,姚远已是二十名以后的学生了,高中毕业,姚远连高职也未考取,他不怨任何人。父母对他百依百顺,有求必应。姚远也不怨拉他下水的李成。这么多年了,他跟李成仍是最好的朋友。他只能怨自己没能抗拒网吧的诱惑。姚远虽然身在网吧,却对网吧有了满腹的牢骚。要不是有了那么多网吧,说不定此刻他是坐在什么大学的学生宿舍里在写小说。
姚远正在角落里吸烟,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声音是从姚远用着的电脑附近传来的,他急忙走过去,却看见王二发拎着那个看黄片的初中生的衣领,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还说,看你以后敢不敢再动老子的女人!接着又在初中生脸上扔了一个巴掌,还说,你再敢动她一指头,老子就废了你的猪手!
大个子女生莫非是王二发的女朋友?
王二发身边围了一群陌生的男生女生,他们都比初中生的个头大,一看就是王二发的狐朋狗友,来给王二发助威。王二发仍在拳打脚踢,初中生抱紧了自己的头脸,一言不发,任由王二发大肆发威。姚远没想到王二发打起架来下手这么狠。这么打下去那个初中生非残废了不可。姚远想出面劝劝王二发,别的不说,图个清静。他还想再写一阵子小说呢。平时,王二发偶尔碰见姚远,招呼也不打一个,仿佛认不得姚远。姚远此刻想劝他,又怕王二发不买他的账。
正在姚远左右为难之际,却来了阻拦王二发的人。
打架就到外面打去!来人恶声恶气冲王二发吼。
是网吧老板。
王二发在中学生面前嚣张得了得,却怕网吧老板,老板刚出面,王二发就没了先前的威风,打架很快平息下来。王二发带着他的狐朋狗友气哼哼走了,大个子女生跟在王二发身后,小个子女生跟在大个子女生身后,也走了。
王二发他们走了不久,初中生跟他的同伴这才骂骂咧咧地走出网吧。
2
姚远常跟李成出去玩,姚国军当然会疑心。他们相约上网的事后来就让姚国军知道了。姚国军以为姚远是去网吧打游戏,就算姚国军知道姚远是去写小说也不会支持。姚国军想的是,姚远打工挣几个力气钱也不容易。姚远是他的亲侄子,是他这个叔叔带出来的,他不能让姚远把打工挣来的钱全都扔在网吧里。他不许姚远去网吧。但姚国军也不能把姚远狗一样拴在裤带上,劝了几次,姚远仍然我行我素,姚国军就想从根子上解决问题。过了几天,东家开工资时,姚国军不给姚远如数发工钱了。他只给姚远两百块零花钱,还说,两百块够你零花的了,其余的我先保管着,回家的时候,我替你交到大哥大嫂手上。
姚远不同意。姚国军说,不同意你就甭跟我干了,你不跟我干我就没了责任,也用不着管你。姚远拿姚国军一点办法都没有。活儿都是姚国军揽来的,干完了,東家结账付钱也是付给姚国军。两百块花完后,姚远没钱了,跟姚国军要,姚国军说,下个月吧。
姚远赌气不跟姚国军干了,他也不跟姚国军一起住。姚远跑到李成的住处,跟李成挤了一晚,天没亮就跟着李成到“拱桥上”找零活干。
“拱桥上”是县城最有名的地方。县城中心地带有一条沟,这条沟有时有水流出,有时无水可流,只是一条干沟,沟上有座拱桥,把县城分为东西两个城区,东面是新城区,多为机关单位的新楼新公寓,西面是老城区,多是县城的老住户。西面原来也有许多机关单位和公司,但这些不是搬走了就是破产了、拍卖了,这更加剧了老城的衰败。颜如玉的四层小楼就在西面的老城区。
说是找活,不如说成等活更合适。天亮以后,打零工的人全都聚在拱桥上,把愈发窄小的拱桥围得水泄不通。用零工的人都到拱桥上来找人。
拆房子一天八十,谁干?
人们呼啦啦围上去。
八十?算我一个。
应答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头。来人看了看老头,像验货一般说了句:行,目光又转向别人,八十块钱一天,还有谁去?
一百吧!你给一百我就去,八十太少了。
谈价钱的是个青年。
来人坚定地说,我只出八十!
青年摇了摇头,没再搭话,到一边去了。很多人到一边去了。姚远没凑上去,他远远地观望着。姚远有的是力气,他的心理价位也是每天一百,但姚远不出面,他让李成出面。姚远是第一次到拱桥上来找活,以前听李成说过这个人力市场,但因一直跟姚国军干,从未到拱桥上来过,他对眼前的这些不怎么习惯。在等活干的过程中,姚远想起了镇上的牲口市场。姚远觉得这是在跟卖牲口一样卖自己。姚远甚至觉得自己连牲口也不如:买牲口的人还会仔仔细细研究研究要买的牲口,用工的人却只是出了价,随便瞄一眼应答者即可,连他们的名字也不想多问。
百无聊赖中,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聚集在拱桥上等活的人越来越少了,经过拱桥的人却越来越多。很多人眼看今天没什么希望便走了,姚远和李成仍在拱桥上候着,用期待的目光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又过了大约半小时,李成不抱什么希望了,到附近的小吃摊前买了四个馒头回来,给了姚远两个,两人一边吃着馒头,一边不死心地想再等等。馒头吃完后仍未出现用零工的人,李成就彻底失望了,对姚远说,我们回去吧,没活干了就歇一天,要不我们上网去?姚远说,再等等吧,在这儿等着也是个歇。
姚远不想白天去网吧。今天是第一次自立门户,独自找活,姚远也想有个好的开头。
十点了,应该再无用工的人了。
李成说啥也不等了,对姚远说,爱等你就继续等,我回去了!姚远没拦李成。李成走后,姚远仍在拱桥上站着,他知道李成想去网吧。
功夫不负有心人。快中午的时候,姚远终于听见有人大声喊:有没有想去卸货的人?有没有想去卸货的人?姚远迎上去大声说了句:有!来人看了看姚远:就你一个?姚远说:还有一个,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来人想了想说:卸一车货,一口价,四百。想干就跟我走!
四百就四百。姚远想了想,同意了。
姚远边走边给李成打电话。
要卸的是水泥。李成来的时候,姚远已干了一阵子。李成问姚远,这么一车水泥,给多少钱?姚远说,四百。李成埋怨说,又脏又累,钱也少,不如甭干了。姚远说,也就是多跑幾趟的事儿,谁也不缺那点儿力气,我都答应人家了。
李成说,这一车水泥至少有六十吨,给六百块钱才是行情。
姚远说,谁让你去网吧呢?我又不懂行情。
扛水泥时,李成又给姚远传授讨价还价的经验。
天黑了很久他们才干完,累得饭也不想吃。第二天,两人打算休息一天,都没出门找活。十一点多了,李成还在睡,姚远起了床,想去街上的小吃摊吃点儿什么,刚要出门,却看见王二发从隔壁那个女学生租住的屋里背着书包出来了。姚远想,王二发没去学校,敢情是在女同学屋里上的学?那个女生显然也未上学去。莫非今天是星期天,他们用不着上学?姚远很久不读书了,星期天的概念在他的脑子里越来越模糊。姚远使劲想了想才觉得不对,今天应该是星期三。姚远没再多想。他躲在门后,未让王二发看见他。等王二发走远了,姚远才去小吃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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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远跟李成干了没多久就在父母的唠叨和二婶的劝说下又回到姚国军身边,还跟姚国军一起干。姚国军不给足够的零花钱,姚远就跟李成借。网吧不去不行。
三楼的套房跟其他楼层一样,也是二室一厅一厨一卫一阳台,原来的租金是每月八百。姚远来了之后,姚国军觉得再也不能带女人回来,住一套二居室的房子太不划算。姚国军让姚远把床搬到他的卧室里,将姚远住了一段时间的卧室空了出来。姚国军找到颜如玉,他让颜如玉另找一个房客。颜如玉本来不同意,说你觉得宽余你自己可以再找一个人住进来,我不过问就是。姚国军坚定地说,房子是你的,还是你找比较合适!颜如玉想了想说,没找到房客的这一段时间,那一间房子的房费算谁的?姚国军说,那一间卧室,我再付一月的房租就是,一个月时间你再找个房客应该没问题。
过了几天,来了个女房客。颜如玉把她安排在三楼,跟姚家叔侄住一个套房。
两男一女,两卧室,两个男的合住一屋,厨房一直都是叔侄俩在用。颜如玉把姚家叔侄叫到一楼院子里对他们说,这是杨梅,你们住不了的那一间卧室租给她住,每月二百块钱。颜如玉还说,杨梅不用厨房,但她既然住进来了,卫生间、客厅、阳台,都只能共用,费用你们三个人均摊,还有水电费,具体咋办,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姚国军看了颜如玉一眼,不说话,颜如玉却对姚国军说,姚师傅,从现在起,我每月收你五百的租金,杨梅另付的费用,或多或少,你收了就是。
姚国军对新来的杨梅态度很复杂。房租少一点是好处,坏处是,他没想到来了个女人。姚国军不知道姚远对杨梅是什么心态,他懒得问他。他也不在乎姚远心里怎么想。姚远只有住的资格,没有发言权。
房客找来了,姚国军却有些不乐意。姚国军想当然地认为,跟他们同住的人应该是个男的,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我自己找呢。姚国军现在想反悔已经迟了。
杨梅二十六岁。姚远比杨梅小六岁,叔叔姚国军比杨梅大十二岁。
杨梅结过一次婚,还生了个女孩。后来又离了婚,女儿归杨梅,杨梅把女儿搁在娘家,独自出来打工。杨梅的工作是替一个建筑工地的二十多个民工做饭,附带着,自己的吃饭问题也解决了。
杨梅单独住一屋,她不回来做饭吃,而是每天吃完晚饭才回来。
杨梅每天都走得很早,回来得挺晚。天黑了,出租屋里才能看见她。
杨梅住了没几天,姚国军就觉得真是不方便。他找到颜如玉说,东家,你能不能另找一个男的跟我们住?颜如玉说,杨梅都不嫌弃你们,你还嫌弃她?姚国军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是觉得,跟一个年轻女人住在一起很不习惯。颜如玉说,我也不想那么做,免得你们闹出什么是是非非来,可我找不到租房的人,你有本事另找一个也行。姚国军说,哪我就找了?
颜如玉不置可否。
又过了几天,姚国军又找颜如玉说,跟我一起干活的那家,说是有个打零工的男的,想要租房,你看能不能让他跟我们一起住,让杨梅搬出去?颜如玉没想到姚国军真的会找一个男的,她以为姚国军只是嘴上说说。颜如玉说,杨梅住进来不到一个月,有本事你给她说去,我张不开这个口。姚国军盯了颜如玉一眼,到三楼找杨梅去了。
杨梅回来了。姚国军说,杨梅,跟我们两个男的住你没觉得不方便?杨梅说,方便?当然不方便。只有住在自家屋里才方便。出门找饭吃,能有个住的地方就不错了!你是挣大钱的人,你都可以将就,我住得比你还宽展,有啥不能将就的?姚国军本来要问杨梅想不想搬出去住,却张不开嘴。
姚国军后来就不再考虑让杨梅搬出去的事了。
看上去,杨梅不但年轻,还颇有姿色。姚国军是个天生就对女人敏感的男人,也舍得花钱,有姚远在,去外面找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不那么方便,杨梅近在咫尺,不让姚国军动杨梅的心思,比不让猫吃腥还难。
杨梅既然不走,姚国军就想跟她把关系处好。
颜如玉的四层小楼楼顶种了一株葡萄,葡萄枝繁叶茂,把整个屋顶都笼罩起来了。由于地势较高,屋里闷热无比时,屋顶仍有徐徐的风。楼顶还有一张方桌,钢筋的底座,水泥桌面,上面镶了一块很大的有花纹的瓷砖。桌子很重,要两个男人才能搬得动,但这张桌子似乎从未有人搬动过。桌子四周是四只水泥圆凳,铁疙瘩似的,很沉,纹丝不动,可以坐在桌前喝茶聊天,也可以打打扑克、打打麻将。
二楼的蒋余有电风扇,四楼的王二发装了空调,在屋顶乘凉避暑就成了三楼住户休闲的首选。
这天,杨梅下班早些,打算洗洗内裤。她怕内裤让姚家叔侄看见,就将它捂在塑料盆底,上面盖着洗衣粉袋子,这么以来,客厅就算有人也看不见盆里搁的是什么东西。杨梅拿着塑料盆走到客厅,姚远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仿佛专门等杨梅一般,刚看见她,姚远立即就问,你会不会挖坑?杨梅说,挖坑有啥不会的?姚远说,我们挖坑吧?杨梅说,你叔叔会不会?姚远说,他能不会吗?是他让我问你的。正说着,姚国军怕杨梅不答应,已在屋里憋不住了,走出来跟杨梅说,我们挖坑,顺便联络联络感情嘛。杨梅想想说,行啊。姚远跑出去买了一副扑克牌,又兴冲冲地回来。杨梅说,屋子里太热了。姚国军说,这还不简单?我们到楼顶玩去。
杨梅本想先洗了内裤再玩,但她犹豫了一下,答应了。她将塑料盆搁回自己屋里,又走出来。姚国军对杨梅说,你输了可甭怨我們叔侄,说我们合起伙来赢你的钱。杨梅说,愿赌服输。姚国军说,不瞒你说,我可是个挖坑的高手。杨梅说,拿不到好牌,高手也得输钱。
这倒也是。姚国军说。
他们赌得不大,赌注是一块两块三块。
玩了两个多小时,杨梅赢了八十七块钱,快够她半个月的房费了。姚家叔侄都输了。姚远输得没话说,没拿过什么好牌,输钱理所应当。姚国军却输得令人生疑,他自诩挖坑的高手,手气也算不错,输得却比姚远还多。
打完扑克,姚远立即下了楼。姚国军没急着下楼去,他想假装吹一吹凉风,顺便看看杨梅是不是会立即下楼。杨梅果然磨磨蹭蹭留下来没走。
姚远在视线里消失之后,姚国军刚想跟杨梅搭话,杨梅却问姚国军,你不是故意输给我的吧?姚国军笑笑说,你说呢?杨梅说,出门挣这一点钱,谁也不容易,你如果是故意输的,我就不要你的钱!姚国军不说话。杨梅似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说,你输了多少?我退给你吧。姚国军说,嫖情赌意,输了就是输了!我又不是女人,女人输了耍耍赖也没啥,男人可不行。杨梅仍不相信姚国军。姚国军辩解说,我又不是傻子,何必跟钱过不去?
杨梅觉得也有道理,就小跑着下了楼,急急忙忙去洗内裤。
姚国军是故意输钱的。他喜欢给女人输钱。这是姚国军的习惯。
4
杨梅的内裤不见了。
昨晚,杨梅洗了内裤,随手晾在卫生间一根绳子上,她要回屋睡觉时又觉得有些刺眼。卫生间是合用的,两个男的肯定会看见,看见了还会联想。杨梅转身回了卫生间,又把内裤拿出来,晾到阳台一角的衣架上。姚家叔侄不一定去阳台,去了也不一定看见内裤,晾在那儿也不那么显眼。
早晨天还没亮,姚家叔侄没起床,估摸着内裤已干了,杨梅到阳台去取,打算收好了再给民工做饭去。杨梅到了阳台,却找不见内裤。
会不会给风吹到楼下去了?
阳台是封闭的,内裤不可能让风吹到窗外或楼下。杨梅在阳台找了很久也未找到。本想问问姚远看见了没有,又不好意思问。杨梅搬来的这一段时间,姚国军总拿意味深长的目光盯她,她不想问姚国军。丢了就丢了,杨梅索性不管内裤了,急急忙忙去了工地。
杨梅不知道,姚国军和姚远这个早晨走得比她还早。
晚上回来之后,杨梅又想起了内裤,她在阳台上找了找,仍未找到。毕竟男女有别,老往阳台上晾也不是个事儿。杨梅出去买了几个晾衣架。她想,以后洗了衣服就挂在自己的卧室里,不那么碍眼,也不至于丢失。
丢了内裤的事杨梅没声张。
一周后,杨梅忍不住跟姚远问起了内裤。
内裤?内裤咋能丢了呢?姚远是一副全然不知的茫然样子,杨梅就信了他。至于姚国军,杨梅不想问他。又过了几天,姚远在外面叫住了杨梅,小声说,你的内裤是不是红色的?杨梅说,是呀!姚远说,我看见叔叔的衣服堆里藏了件红色内裤,不像他的,该不会是他拿了你的内裤吧?杨梅嘴上说,肯定不会,心里却也犯起了嘀咕。姚远说,叔叔那人倒是不一定。杨梅说,你看见的内裤也有可能是你二婶的。姚远说,这房子二婶还没来过呢。想了想又说,我可以肯定,也不是叔叔的!杨梅说,他一个大男人拿我的内裤做啥?可能是你叔叔替我收起来后忘了给我,说不定哪天想起来他就还给我了,你别跟他提我丢内裤的事。又过了几天,姚远又找了个机会问杨梅,他给你了没?杨梅的脸红了一红,说,给我了。姚远松了口气说,我也不信,他会那么下流!是他忘了给你吧?
杨梅说,是。
第二天,姚国军吃完晚饭就出去了,姚远在姚国军的衣服堆里找了找,发现那条红颜色的三角内裤,仍在。杨梅为什么要骗我呢?他想不明白。
姚远在楼下堵住杨梅: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杨梅警觉地问,你问这个干啥?姚远说,我有事问你。杨梅说,我就站在你面前,你问就是了。姚远说,不瞒你说,叔叔不让我单独接近你。杨梅瞪大了眼睛说,我又不可能吃了你,我也不会赖上你。姚远说,你赶紧说你的号码吧。杨梅没想到姚国军会这么防着自己,她来不及细想就把手机号码说给了姚远。姚远走了不到两分钟,杨梅的手机就响了响,是短信。杨梅打开短信看了看:我是姚远,叔叔没把内裤还给你是不是?杨梅回了条短信:还了。姚远迅速发了过来:你别蒙我了,内裤还在叔叔的衣服堆里藏着。杨梅看了看短信,没再回复姚远,她想,他爱咋想就咋想吧。姚远等了很久不见杨梅回复他,刚要去杨梅屋里问她,姚国军回来了。姚远只好暂时不问杨梅了。
内裤倒不是姚国军故意藏起来的。
杨梅洗了内裤的那晚,天快亮时,姚国军起床小便,因为没穿外衣,就没有开灯。姚国军刚出卧室就踩在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上,吓得一个趔趄,差一点摔倒。是什么东西?姚国军想不出来,估摸着杨梅正在熟睡,不会出来,姚国军摸索着开了灯,看见刚刚踩过的东西不是别的,是一条内裤。内裤已经干了。干了的内裤当然是风吹到地上,又吹到姚家叔侄那一间卧室门口的。
不像姚远的。姚国军拿起来看了看,很小,是女人的东西。他想到了杨梅。姚国军想了一会儿却不知该怎么处理,索性重新丢在地上,去了卫生间。姚国军从卫生间出来又看见了内裤。内裤踩脏了,继续搁在那儿显然已不妥。要是没给他踩一脚,姚国军完全可以这么做。拿起来还给杨梅也不合适,说不清。姚国军只穿了内裤,这时叫醒杨梅更不合适,他犹犹豫豫回到卧室,看了看姚远,姚远仍睡得死人一般。
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姚国军仍未找到既可不动声色又能安全脱身的两全之策。姚国军后来想,是我踩脏的,先洗了再说。洗了的内裤晾在阳台上。姚国军上了床,却没了睡意。天就要亮了,杨梅起床后发现内裤是湿的,会起更大的疑心。姚国军出去摸了摸内裤,果然还是湿的,好在不滴水了,就拿进屋来,藏在自己的衣物中。
姚国军叫醒姚远,趁着杨梅还未起床,匆匆忙忙去了工地。
杨梅的内裤后来当然干了。干了的内裤再还给杨梅会更尴尬、更说不清,姚国军就没给杨梅还。半个月后,趁姚远不在场,姚国军故作轻松地问杨梅,你没丢啥东西吧?杨梅不知道姚国军是什么意思,丢了内裤的事儿她已经忘了。杨梅不解地看了看姚国军,姚国军却若无其事地说,没丢啥就算了。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丢下杨梅进了卧室。杨梅这时想起内裤来,她追上去敲了敲姚国军的门,门开后,杨梅问,你是不是……
姚国军说,我在客厅捡到一条内裤,估计是你的,但你一直没问,我也拿不准到底是不是你的,后来就忘了,刚刚我又想起它。如果不是你的,我就扔了算了。
杨梅说,是我的。
那么小,我一猜就是你的。
那你为啥不给我?
你也没问过我。
给我!杨梅说。
姚国军笑着说,我要是不给呢?
一条内裤不值几个钱,要不你留着自己穿?
杨梅转身要走,姚国军连忙说,你等等,等等!
杨梅停下来,用挑衅的目光望着他。
姚国军说,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了真了?
5
杨梅遇见了蒋余。杨梅不是偶然遇见蒋余的。蒋余出去时杨梅看见了,估摸着蒋余快回来了,杨梅就在楼下的院子里磨蹭着等蒋余。杨梅对蒋余已有所了解,她接近蒋余有她的理由。
杨梅问,你每天晚上都猫在屋里干啥呢?
蒋余警觉地说,你问这个干啥?
杨梅开玩笑说,关心关心你呗。
没事的时候看看电视,看看碟片。
蒋余说的是实话。蒋余本来不想说实话,可他居然一时语塞,编不出谎来。杨梅爱看电视剧,但三楼没有电视机。颜如玉只租房子,不给提供家具家电。杨梅夜里没事干,蒋余的回答是杨梅想听的,她问蒋余,晚上能不能到你屋里看看电视?蒋余不情愿地说,想看就来看呗。蒋余说完上了他住的二楼,杨梅跟在蒋余身后,也上了二楼。蒋余开了锁进了屋,杨梅跟在蒋余身后也进了屋。
蒋余把玩着手里的碟片,他原本打算回家看碟片,蒋余专门跑了一趟去租碟片,没想到回来时遇见了杨梅。杨梅来看电视,蒋余就临时改变了主意。他进了里屋,将租来的碟片搁在柜子抽屉里。杨梅没再跟着蒋余,她在蒋余的客厅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蒋余从卧室出来后看见杨梅还站着,才说,你随便坐吧。杨梅坐下,望着电视机。蒋余只好走到电视机旁,给杨梅开了电视。
杨梅看电视,蒋余却站起来又坐下,进了卧室又去了阳台。蒋余似乎忙着什么,却没事可干。最近各个电视台播放的电视剧都不对蒋余的口味,他不想看电视剧。不看电视蒋余就没啥可做的了,蒋余本来有看书的习惯,但他很久不看书了,他想,看书还不如看电视有意思。杨梅看电视看得有滋有味的,在蒋余屋里,杨梅坐得踏踏实实,蒋余却成了多余的人。好几次蒋余想要关了电视节目,换上碟片,自己也好一同看看,但他忍住了。蒋余租来的碟片都是三级片,跟杨梅这个并不怎么熟悉的年轻女人一同看,他觉得不合适。
张小美进城时,蒋余常跟她躲在屋子里看三级片,看着看着蒋余就把持不住自己了,回头瞥一眼张小美,张小美身上脸上也是满园关不住的春色,蒋余就适时行动起来,张小美被剧情唤醒的身体只能任由蒋余摆弄。后来的事情就是水到渠成的了。蒋余起身拉上窗帘,两人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看碟片一边干着见不得人的丑事。
按计划,张小美明天又要进城来团聚,蒋余这才预先租了碟片。他打算今晚先把碟片看一个大概,等张小美来了,就把最华彩的那些片段放给张小美看。杨梅的出现打乱了蒋余的计划,明天还要上班,今晚能不能看得成碟片则很难说。蒋余觉得,那些无聊的电视剧杨梅也许看一会儿就索然无味了,可蒋余进进出出的时候顺带着观察了观察,杨梅却看得非常投入。她全身心地进入到无聊的剧情里去了。
真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三集连播的电视剧看完后,杨梅还不想走,握着遥控器又想另找一部接着看。蒋余终于忍无可忍了,他客客气气地对杨梅说,我要睡觉了,你明晚再来看吧。杨梅意犹未尽地离开时,蒋余想,明晚千万别再来了!
姚家叔侄刚住进来时,姚国军也曾带着姚远敲开蒋余的门,姚国军对蒋余说,我们在你屋里看看电视行不行?蒋余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姚国军。蒋余说,想看电视到颜如玉那儿去,我又不是房东。姚国军说,颜如玉一到夜里就没了人影儿。蒋余说,腿在她的身上长着,想去哪儿她就去哪儿,想啥时候回家她就啥时候回家,我也没办法不是?姚国军说,能同船过渡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住在同一个楼上,缘分就更深了不是?姚国军没等蒋余答话,连忙又说,你的电视你一个人看是个看,跟我们一起看也是个看,看看电视也不多费你的电。蒋余说,不是我不让你们看,是你们来了我不方便。姚国军还想说什么,蒋余却转身进了屋,咣当一声锁了防盗门。姚国军愣了愣,他没想到蒋余居然不答应,悻悻地小声说,城里人就是小气,都是男人,一起看看电视有啥不方便的?
姚远发觉蒋余态度不友好,已提前上了楼。
杨梅看完电视回到三楼时,姚家叔侄在楼顶乘完凉刚刚回到客厅。姚国军问杨梅,你干啥去了?杨梅说,看电视。姚国军问,你在哪儿看的电视?杨梅说,二楼。姚国军说,这个蒋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想看看他的电视,他死活不同意,如今却痛痛快快让你看,他对你肯定没安好心!杨梅说,蒋余还能吃了我不成?姚国军说,你等着吧,兴许会有他吃了你的那一天。杨梅说,你就甭操闲心了,我是个离了婚的乡下女人,蒋余是国家干部,我不是他的菜。姚國军说,娶你当然不会,占点儿便宜蒋余还是愿意的。
杨梅撇了撇嘴,没接姚国军的话头。
蒋余不让姚国军他们看电视,除了觉得不方便,还因为蒋余瞧不起姚国军这个人。姚国军不时就带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回出租屋,蒋余只能装作不知道,但对姚国军的印象不那么好;至于姚远,蒋余不熟,倒是没什么看法。蒋余为了拒绝姚国军,顺带着拒绝了姚远。姚远倒不在乎看不看电视,姚国军非要拽他一同去,姚远就去了,蒋余拒绝了姚国军的提议,姚远也没觉得不友好。
第二天晚上,杨梅再去蒋余的二楼看电视,就对蒋余说,跟我一起住在三楼的姚国军昨晚跟我说,他们想看你的电视,你不让看?蒋余说,有这么回事,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杨梅问,你咋又让我看呢?蒋余找不出合适的托词,就老实说,拒绝一个年轻的女人,我张不开嘴。
6
张小美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蒋余以为张小美临时变卦,不进城了。张小美以前常这样,她所在的乡镇卫生院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单位,也常常没有需要照顾的病人,但偶尔有了临时住院的患者,张小美就进不了城。蒋余本想打电话问问张小美今天到底来不来,杨梅来看电视,蒋余就没来得及打这个电话。蒋余没料到,张小美却意外地回来了。
张小美回来的时间是晚上九点,杨梅仍在蒋余屋里看电视。张小美将门打开后没看见蒋余,却看见了杨梅。张小美认不得杨梅,她以为自己走错了,张小美转念一想,不对呀,刚刚不是用钥匙开的门吗?张小美看了看惶恐着站起身子的杨梅,不知说什么好。杨梅也不知张小美是谁。蒋余独自呆在卧室里没出来。张小美向杨梅问了句,你是……杨梅连忙说,我住在楼上。张小美说,哦。又说,你坐你坐。杨梅站着没坐。张小美径自朝卧室走。蒋余听见动静,以为杨梅到卧室来了,回头却看见了张小美。蒋余没想到张小美这时会回来,愣了愣。蒋余说,你回来了?张小美说,我回来得不是时候吧?蒋余说,你咋这么说?张小美说,打搅你了呗。蒋余说,你瞎想啥呢?她是楼上的邻居,叫杨梅,非要来这里看电视,我也没办法。张小美哼了一声没搭话,却瞄了瞄床。张小美看见床上整整齐齐的,稍稍安了心,可她仍是一脸不高兴。
张小美放下包。蒋余在身后说,去洗洗吧。张小美没动,冷冷地看着蒋余。蒋余又说,晚饭吃了没有?张小美也未作答。蒋余看了看张小美,正要说什么,却听见客厅传来杨梅的声音说,我走了!蒋余脖子向客厅那边扭了扭说,你看你的电视,不碍事!杨梅意犹未尽,却仍说,还是不打搅你们了。蒋余扔下张小美出了卧室,客厅里已没了杨梅的身影。蒋余走到防盗门那儿,砰地关了门,又急匆匆朝卧室走。
蒋余一进屋就搂住了张小美的腰。
张小美背对着蒋余,像一只木偶,全无往常的激情。
蒋余的手伸进了张小美的胸衣下,在高耸的山头上蹂躏着。
张小美说,你别枉费心机,我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蒋余没停,他的手在张小美的肌肤上游走了片刻,又抽出来,把张小美的身子扳过来,让她正面对着他,又把手探到张小美腹下。张小美的身体终于给蒋余彻底唤醒了,不由自主地配合起蒋余来。
两人匆匆忙忙办完了要办的事,张小美说,本想给你个惊喜,没想到搅了你的好事!蒋余将张小美的身子搂得紧了紧,才说,你太多心了,有你这个大美女就足够我享用的了,杨梅那个土包子,你以为我会看上她?张小美说,我不是担心你会看上她,我还不了解男人?我怕你会饥不择食!
蒋余说,我的档次没那么低。
杨梅回到三楼住处,姚国军问,你今天咋回来得这么早?杨梅说,有个女人来了,看样子像是蒋余的对象。姚国军没再说什么。杨梅问,姚远呢?姚国军说,李成一叫就走了,也不知道有啥事。杨梅说,年轻人除了玩,还能有啥事?姚国军说,可能又去上网了,他爱去不去,反正我一分钱也不多给。杨梅说,去没去网吧,也是不一定的事。杨梅说完想进屋,姚国军却说,坐坐吧,你一个人猫在卧室里不闷?杨梅犹豫着说,客厅是你的,我也没出一分钱房费。姚国军说,人与人相处哪能分得那么清?杨梅想想也是,就在沙发上坐下。
杨梅坐下后,姚国军反而没话说了。
杨梅想着蒋余。在蒋余家一连看了两天电视,蒋余都对杨梅冷冰冰的,杨梅就把挂在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跟姚国军沉默着坐了一会儿,也没找到要说的话。杨梅就说,我天天都得早起,还是收拾收拾早点儿睡吧。杨梅说完站起来朝卧室的方向走。姚国军望着杨梅,一时竟找不到挽留她的理由。
姚远也不知啥时候回来。
杨梅住进来时,是夏天。杨梅是为了萌萌才进城打工的。杨梅住进来后,听说蒋余当过老师,就想接近蒋余,让他利用他的关系,让萌萌明年在城里的一小或二小读学前班。要是能够如愿,杨梅就打算一直在城里打工,给萌萌陪读。杨梅去蒋余那儿看电视也是为了找一个时机,跟蒋余谈谈请他托托关系的事儿,但杨梅一直找不到跟蒋余开口的机会,就只能装出看电视的样子。杨梅其实啥也没看进去,蒋余有意无意疏远她,她能感觉到。杨梅想,蒋余可能瞧不起我这个离过婚的乡下女人,不想跟我有什么瓜葛吧?进城打工前,杨梅本来不想答应这个给人做饭的工作,可她急于找一个工作,就想,等我在城里安顿好了,再换个轻松些的工作,那样才能把萌萌接到城里读学前班,她也可以一边打工一边照顾萌萌。
留给杨梅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杨梅打听过,城里的学前班明年开春就可以入学。
如今,条件好一些的村子都有幼儿园,杨梅的娘家村子却没有。萌萌到了该上幼儿园的年龄却没上幼儿园。杨梅想,幼儿园不上就不上吧。杨梅也没上过幼儿园。杨梅童年时,上幼儿园仍是城市小孩的专利,乡下孩子免谈。杨梅想,谁也不是上过了幼儿园就能够成才的,谁也不是没上过幼儿园就成不了才。这是杨梅的逻辑。杨梅不这么想又能怎么想?人与人的差别是一出生就注定了的,要是生在城里,要是生在干部家庭,杨梅的人生就不是现在的样子,但人生是没有假设的,好与坏都得用一颗平常心坦然面对。她一直这么安慰自己。
过了年,萌萌该上学前班了。杨梅的娘家村子非常偏僻,别说幼儿园,村学也没有,萌萌读学前班得去十里外的一所村学,杨梅不想让萌萌在村学读书。村学没几个好老师,好老师都想方设法调进了城,村学也无多少好学生,家庭條件好一些的孩子,家长都送到城里读书。杨梅也这么替萌萌打算。
不能在乡下呆着了,这是杨梅进城打工前的想法。她不想让萌萌重复自己的命运。
父母不年轻了,男人靠不住。对自己的未来杨梅也不愿多想,离了婚的杨梅,一门心思扑在萌萌身上。
7
姚远去李成那儿,不期然看见了王二发。
姚远跟王二发不怎么熟,就装作没看见,也没跟他打招呼。姚远进了李成的屋子,跟李成说,那个王二发跟我住在一个楼上,没想到会在这儿看见他。李成叹了口气说,现在的学生,胆子也太大了!
跟李成租住在同一个大杂院的是两个女生,个子一大一小,大个子女生瘦一些,小个子女生胖一些。王二发天刚亮就到这个大杂院来了。王二发来后,大个子女生就不去上学了,小个子女生只好独自去上学,她还得负责替大个子女生和王二发在班主任那儿请假。
姚远读高中时迷上了写作,跟李成一起又迷上了网络。他们常常整夜整夜沉醉在网吧,李成是去打游戏,姚远则开了博客、微博,他立志当一个作家。姚远在全国各地有很多不知名的文友,也有很多粉丝。姚远当着网络写手,却一分钱的稿费也不曾得到过。
姚远后来还迷上了聊天,跟一个叫“天涯慧眼”的异性网友常常聊得昏天黑地,姚远就这么荒废了学习。刚上高中时姚远学习成绩还不错,考个一般的大学应该不成问题,迷上网络后学习一塌糊涂,成绩一落千丈,高中毕业什么学校也没考上,只好听了二婶和父亲的安排,跟姚国军到县城来干装修。
姚家叔侄都在的时候,杨梅闷在屋里没事,就常常独自一人去楼顶。有天,杨梅在楼顶呆得久了些,姚国军不知为什么也来了楼顶。姚国军一到楼顶就故意说起了杨梅的内裤。姚国军说,大热天的,你们女人穿那么小的内裤,不难受吗?杨梅没想到姚国军跟她谈这样的话题,她没搭姚国军的话茬。停了一会儿,姚国军又说,你这么年轻,不想再找一个?杨梅盯了姚国军一眼说,不想。姚国军说,女人没个男人疼着可不行。杨梅说,没人疼,我也过了四年多。姚国军说,你老了咋办?杨梅说,我现在可以自己养活自己,老了,萌萌也就长大了,她是我的女儿,不會不管我。姚国军嘿嘿一笑说,你说的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你那么年轻,晚上你也能熬得住?杨梅没说什么,她知道姚国军话里有话。姚国军见杨梅不语,涎着脸说,你睡觉的时候没必要把门锁得那么死。杨梅心里一惊,他咋知道我从里面反锁着?莫非他试探过?
杨梅盯了姚国军一眼,转身下楼去了。
这天晚上后半夜,姚国军看看姚远睡熟后偷偷摸摸下了床,出了门去杨梅门口。姚国军试图打开杨梅的门,但他打不开,门锁得很死。姚国军不死心,想敲门叫杨梅给她开门,又怕吵醒姚远,悻悻地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才回屋躺下。姚国军想,我还不到四十岁,正当年嘛。
杨梅没事一般,仍然常去楼顶。姚国军却不再尾随着去楼顶了。
杨梅去楼顶,蒋余看见了。
趁着杨梅不在,蒋余来到三楼对姚国军说,你要是想看电视就来我家看,我现在非常欢迎。姚国军说,当初为啥不让看?蒋余说,那时不是杨梅还没来呢嘛,杨梅一个人影响是影响,你们三个人影响也是个影响。姚国军说,你怕杨梅在你那儿看电视会引起张小美的猜疑吧?蒋余说,有这个原因,你们来了,小美就不会乱想了。姚国军说,我不想看你的电视。蒋余又看了看姚远,姚远不说去,也不说不去。蒋余对姚国军说,你这人记仇是不是?蒋余还想说什么,杨梅从楼顶下来了。蒋余对姚远说,没事的话你来。不等姚远回答,蒋余匆匆下了楼。杨梅懒洋洋地跟姚家叔侄打了个招呼,进了她的屋。
姚远没去蒋余那儿看电视,姚国军也没去。杨梅没出屋,躲在卫生间洗衣服。姚远发了个短信问李成:“你在干啥?”等了好久,李成却连一个字也没回,姚远懒得再问李成,就坐着没动。姚国军来来回回走了一会儿,突然对姚远说,好久没回家了,我要回去一趟。已经晚上十点了。姚远明白,他又想去捉二婶的奸。
姚国军下了楼,骑上停在院子里的摩托,突突突走了。
姚国军长期在县城干活,老婆守不住,跟姚远的一个远房堂哥有了私情。村里很多人知道,姚国军隐隐约约也有所察觉,但姚国军跟村里人打听,却是谁也不敢说实情。姚远也听说了二婶的事,他也不赞成二婶这么做。但姚远不好跟姚国军说什么,毕竟是长辈。姚国军也不好问姚远。
姚远跟姚国军的感情不如跟二婶好。二婶待姚远是真好,不像婶子,倒似姑姑,跟姚国军相反,姚国军不像姚远的叔叔,而像姑父,似乎并无血缘关系。姚远跟姚国军出来打工也是二婶的主意,姚国军不得不答应,并不是自愿带他。姚国军本来不想带姚远。姚国军是个保守的手艺人,他怕姚远学了他的手艺,抢了他的饭碗。二婶坚信姚远跟姚国军学个一年半载的肯定能出师,跟姚国军一样做木工,给人装房子挣大钱。
跟了姚国军,姚远才知道姚国军也不干净。出租屋附近住着几个外地女人,都是暗娼,四十岁左右,姚国军不时就到她们租住的地方去混半夜,他以为姚远不知道。姚远只能装作不知道。起初,姚远并不知道跟姚国军打得火热的那几个女人是暗娼,是颜如玉跟姚远说了后姚远才恍然大悟的。颜如玉没跟姚远明着说,她对姚远说,姚国军小气得抽烟也舍不得花钱买,五十块五十块地扔钱,倒是一点不心疼。后来姚远明白,附近租住的这几个暗娼做一次收五十块钱,跟在娱乐场所从事色情服务的那些小姐比,虽然都是川妹子,却是人老色衰,差得远了。
临走前,姚国军叮嘱姚远,不许他跟家里说要回去的事,他要搞突然袭击,给老婆来个人赃俱获。姚国军骑上摩托走了不到一小时,姚远给二婶发短信:“二叔安全到家了没?”姚远发给二婶的短信只有这么一句话。从县城到乡下的家,骑摩托也得两小时。姚远发短信的时候,姚国军肯定没到家。表面上看,姚远是担心二叔路上的安危,实质却是提醒二婶:叔叔回来了,你要有所防备!
姚国军回家后,姚远问杨梅,他把内裤给你了?杨梅说,给了。姚远在杨梅面前不说姚国军的名字,也不称他叔叔,姚远不知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总之不想称他为叔叔,毕竟是长辈,叫名字也不好,就用“他”代替了姚国军。
姚远又问杨梅,他是咋样给你的?杨梅笑而不答,在姚远面前,杨梅常这样无声地笑。
李成一直没回姚远的短信,姚远就百无聊赖地坐在客厅里。奇怪的是杨梅洗完衣服,磨磨蹭蹭地也不到蒋余那儿看电视去。屋里只有姚远和杨梅,两人寻不着话题,不尴不尬地无声坐着。姚远又给李成发了条短信:“你在干啥?”姚远握着手机,李成消失了一般,仍是毫无声息。姚远灵机一动,给杨梅发了条短信,内容还是:“你在干啥?”杨梅听见手机在响,匆匆忙忙进了她的屋。姚远无声地笑了笑,不一会儿,杨梅就把短信回过来了:“你认为我在干啥?没长眼睛啊?”姚远回道:“眼睛倒是长了一双。”杨梅没出她的屋,却回了姚远:“我以为你长了一只眼睛,原来是一双,跟别人没啥不一样的嘛。”姚远回道:“在你眼里,我跟别人是一样的?”
这一次,杨梅没回。
杨梅很久不回,姚远就站起身,推开了杨梅虚掩着的房门,他看见杨梅坐在床头,手里握着手机,看见姚远,就烫了手一般将手机扔在床上。姚远装作没看见说,你咋不回答我?杨梅笑笑,仍未说话。姚远就斜倚门框,跟杨梅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来。
夜深了。姚远发觉杨梅打呵欠,就说,睡吧,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杨梅不置可否,姚远回了屋,关了门,和衣躺下。也不知过了多久,姚远睡不着,又发短信给杨梅:“睡了吗?”杨梅回复说:“我睡不着。”姚远说:“我也睡不着。”
姚国军回家,扑了个空。
8
王二发问蒋余,你也爱看碟片?
蒋余说,最近的电视剧不好看,租了几个碟片看,没事了打发打发时间。
王二发说,我知道你常常看碟片,我也无聊得很,我跟你一起看吧?
蒋余说,我租来的,已经还了。
蒋余租的碟片当然没还。蒋余不想跟王二发看,才故意这么说。
王二发说,碟片我自己去租。
蒋余说,你租也不行,你是个未成年人,看这些不合适。
王二发哈哈一笑说,你就别逗了,我在网上看的比你那些三级片还精彩。
蒋余说,你在网上看啥我管不着,在我这儿看,不行!
王二發说,好东西应该跟人分享才对。明天下午你就别去上班了,我叫几个女同学来,咱们一起看。
蒋余说,你这个孩子,越说越离谱了!
王二发说,你也别装了,你那个班上不上都行,免费的美眉你能不动心?
蒋余说,滚吧你!
王二发不是滚的,他笑嘻嘻走了。
第二天下午,蒋余还未上班,中学生王二发就敲开了他的门。蒋余问,啥事?王二发说,又装了不是?人我都替你约好了,我现在就去叫她们,三点钟准时来。蒋余黑脸说,滚得远远的!说完假装拿脚踹他,王二发一闪身,做了个鬼脸跑了。
蒋余想上班,又挪不动脚。他不信王二发真有这么大胆,他更不信王二发真能约几个女生出来。不知不觉到了三点,蒋余想去单位点个卯,王二发却意外地来了,蒋余看见没一个人跟着他,就嘲笑王二发说,叫不来人吧?王二发说,来了,在大门外面,我是先进来的,我怕我妈看到我。蒋余说,我没有碟片,我租的碟片早上已经还了。王二发说,我带了碟子,就借你的电视机用用。蒋余说我要去上班。王二发说,你去上班也行,门给我留着。蒋余想了想说,看不看都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你别扯上我就成。蒋余说完就走,出了大门,左右搜寻着,果然在门外不远处发现一大一小两个躲躲闪闪的女生。
蒋余摇摇头,去了单位。
蒋余是真的去上班。蒋余的班上得魂不守舍的,没到四点半就回了家。到二楼门口,蒋余发现门锁着,以为三个学生都走了,就用钥匙开门,进屋后却看见电视仍开着,没有声音,只有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小个子女生在客厅独自坐着,身子歪在沙发上,正看得有滋有味的。蒋余没看见王二发,他以为王二发带着大个子女生走了。卧室门虚掩着,蒋余就从门缝朝卧室里瞅了瞅,王二发跟大个子女生只穿了内衣,仍在床上玩闹着。看见蒋余朝里边望,王二发就厚颜无耻地说了句,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大个子女生坏笑着,看了蒋余一眼。
蒋余恼了,想,这个女孩子也太不要脸了,听见他回来也不收敛收敛,看到他也无半点失态。哪怕装出一副惊慌的样子,蒋余也不至于那么生气。可她没有,继续在蒋余的床上跟王二发打打闹闹,一副不想就此作罢的架势。蒋余回头看了看小个子女生,小个子女生正在用意味深长的目光勾他。蒋余想,这算什么呀?
蒋余拉下脸,冲里屋叫,起来,起来,都他妈的起来!
大个子女生盯了盯王二发,不知如何是好。
王二发却慌了,冲大个子女生吼道,看我干啥?穿衣服呀!
三个中学生走了之后,蒋余仍气鼓鼓地瞪着电视机。
电视已经关了,他们带来的碟片也拿走了。
第二天早晨,王二发去上学了。蒋余知道王二发上午不敢轻易逃课,就到四楼去找王二发的母亲。听见有人敲门,王二发母亲开了门,看见蒋余有些意外,她迷惑地问,有事?
蒋余说,你儿子你还是管紧一些比较好。
女人问蒋余,出什么事了?
蒋余说,事倒是没出,出了就晚了不是?
女人还想问什么,蒋余却转身走了。
如今的县一中,年年扩招高中学生,只是为了挣钱。初中以下的学生都是义务教育,免费的,学校卡得很紧,因为没啥好处,学校不想多招。高中生就不同了,多招一个,每年多收一万元学费,何乐而不为?但县一中的教学资源是有限的,教室里增加一个座位很容易,但这些扩招的学生,学校不安排住宿,都在县城租房。
从四楼下来,蒋余想,这些农村家长辛辛苦苦把子女送到县城上学,出发点当然很好,但这何尝不是把孩子往火坑里推呢?王二发有母亲陪着还算不错,就拿昨天那两个女孩子来说,都是独自租房到县城来读书的。她们是来学习的吗?很多农家子弟在乡镇读初中时很优秀,转到县一中读三年高中,毕业时连大专也考不上。学习为什么退步得这么快?还不是缺少父母的监护,自己又管不住自己,轻的抽烟喝酒打架,重的泡网吧谈对象,甚至公开与异性同居,孩子们在城里玩疯了,读书的大好时光也给荒废了,功课搁在一边,成绩一落千丈,父母却一无所知。长大了,也只能继续走父辈走着的打工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