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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乃伟大 自然有天理
——文成县百岁老人寻访札记(三)

2017-04-19浙中会

养生月刊 2017年3期
关键词:小脚百岁老人儿媳

◎浙中会

平凡乃伟大 自然有天理
——文成县百岁老人寻访札记(三)

◎浙中会

富焕妹

走进文成的西坑镇让川村,村落干净整洁:规划整齐划一的民居、村口驿站廊亭、千年古樟树观景台、始建于乾隆年间的叶氏祠堂、巨大的在溪流中缓缓翻转的风车……村口可见“让川文化礼堂”的指示牌和孝牌坊,民宿“悦慢小院”颇有些乌镇风,宽敞的水泥马路几乎一尘不染,抬头随处可见迎风飘扬的几排小红旗和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写着“畲”字——畲乡风情俱现,孝风蔚然。

沿着大路过桥时,看到两个老人优哉游哉坐在桥墩上,一个看起来六七十岁,另一老太太估摸着八九十岁光景,手扶着根光亮的拐杖,因为够不着地,两位老人的双脚几乎都是悬空的,并排坐着唠着嗑,看我们路过,好奇地张望。我停下脚步问起,年纪稍轻的老人告诉我说,他们是母子,老母亲没事就喜欢来桥头坐坐,自己有空也常陪着一起,待个把小时才回去。看来村里宣传窗上标榜的“孝文化”,的确深入民心。

我们来到要探望的富焕妹家,是套整修一新的楼房,穿过前厅就见她倚墙坐着,面前另有一个稍高于所坐凳子的条凳,老人的双手微微搭着凳面。看得出,富焕妹年轻时必是清秀极了,纵使如今已有103岁,依旧皮肤光滑,面容娟秀,头发也像是精心打理过的,一律往后梳,丝丝缕缕清爽得很。

灶台上一个搪瓷碗里放着一碗汤汁,还微微散着热气,富焕妹的女儿过来把它端到老人面前:“当地人都习惯了用各种药草,炖汤时加一把,有时煮了当茶喝。我妈有高血压,但是不吃药,喜欢喝这个‘白谷腾’,以前还会上山采,现在买着方便,菜场买上一把,饭后用灶膛里的余热就把草药汤给炖好了,渴了就能喝。”说着话,她用手指给老人理了理头发,“我妈原来头发全是银白的,这两年长出了些黑发,告诉她时高兴坏了”。

富焕妹今年103岁,自从老伴和儿子去世之后,一直跟着女儿、女婿生活在一起,距今已有30多年了,子孝母慈,生活得很和顺。原先,她还能帮衬着做些家务,自从摔伤之后,处于年纪等因素考虑,老人并没有做手术,如今也早已习惯了靠凳子来移动。

听到我们说起老人有福,孩子们待她很细心时,老人的女婿说,自己丈人走了后没几年,老人的儿子又车祸走了,留下个孙子,是去年生病去世的,不过他们一直瞒着老人,不敢告诉。他用掺杂着方言的并不标准的普通话和我们说着这些的时候,我看到富焕美眼眶有点泛红。我并不确定,关于孙子的情况,饱经风霜活过了一个世纪的老人,是已经猜到了这样一个结果,只是佯装不知,还是当下,才是第一次从孩子口中得到证实……

告辞时,富焕妹扶着凳子站起,语速缓慢但口齿清晰地说了一句——“谢谢你们过来看我。”再质朴不过的一句话,离开时,我心里竟然有些波动,为老人衣食无忧的晚年生活开心,也为她承受生活的苦痛后脸上呈现给我们的平和、安详的光辉。

潘 奶孙

今年103周岁的潘奶孙老人家住巨屿镇孔山村,风景很美的一个小村庄。车子沿着盘山公路一路蜿蜒着开了很久,下了车还得步行十几分钟到山腰。在路边看到三个老人在攀谈,背挺得笔直,其中一个老人还把腿架在约40公分高度的马路牙子上,丝毫不费力。

待我们路过,其中一个老人好奇地问起我们的来意,听说要去看潘奶孙之后,他说:“知道,就住在上面一点,我也想活得那么长寿呢。”我问他高寿,紧挨着他的老人笑着说:“他今年95岁了,我83岁,他是78岁。”话一出口,不禁感慨:70,80,90,可是看着完全就是“老小伙子”的模样,一点都不显老态。

上山的路有些狭小,走到一半处便看到行道下方的小溪里有好些附近人家放养的鸭子,村子很热闹,不时有村民过来和我们聊上两句。终于到了目的地,一所红砖砌成的平房,很大的水泥浇筑的晒场,屋里有些简陋,倒也足够宽敞。潘奶孙大概是听到了动静,被搀扶着走出来迎接,有些佝偻,身边的妇人给搬了个凳子放在门边,再扶老人坐稳。陪同的当地领导介绍说,妇人便是老人的大儿媳了,她丈夫很多年前去世,她依旧留了下来,尽心照料着婆婆。听我们称赞她是“中国好儿媳”时,她有些不好意思,说丈夫在时,婆婆和丈夫都待她不错,所以她替丈夫照顾婆婆也是应该的。

彼时,刚才在路边见到过的其中两个老人——“90后”和“80后”也来到了潘奶孙家,自称是来凑个热闹。大概是真的够热闹了,潘奶孙比刚坐下时精神了些,也开始和大儿媳在耳边嘀咕几句。大儿媳忙说:“婆婆让我招呼你们都坐下,别尽站着呢。早些年她身体还好的,这几年听力、视力大不如前了……”

听闻我们要给潘奶孙做体检,儿媳扶老人回屋内躺下。看到专家在一旁铺设开的检测仪器,老人显得有些紧张,缩着脚。在儿媳欲给她盖上被子时,我们发现,原来老人是裹过小脚的,所谓的“三寸金莲”。看我们对她的小脚好奇,潘奶孙像是被转移了注意力,微微坐起身,让儿媳脱了袜子,给我们看她被裹至畸形的小脚,说起儿时被迫要裹小脚的往事,怎么反抗都没用,在长辈们眼里,裹了小脚才能嫁得好人家。末了她说——“新中国之后,终于不用裹小脚了,真好,孩子们都不用再遭罪了。”

潘奶孙的儿媳说,老人的生活很简单,吃穿从不讲究,总是有什么吃什么。自家种了好多豆子:四季豆、毛豆、豌豆、豇豆、芸豆、蚕豆……每个季节总吃不过来,老人也爱吃,基本每顿都有两三个以豆子为主的蔬菜,每周吃一两顿肉,只是吃得少,一天下来能吃一两块,吃稀饭和白粥时尤其喜欢就着自家腌制的清炒雪里红,胃口好时能把汤汁一同倒粥里吃个干净。

晒场旁边的堂屋地上、桌上放着几个竹匾,竹匾里有好些叫不上名字的草药,晒干了,一捆一捆地码放在那。老人的儿媳说,总是习惯多备着些,有老人泡茶喝的,也有日用的。

小院子里,那两个“老小伙”和大家聊着天,90多岁那位老人直接把拐杖扔在一旁,双臂后靠在栏杆上,很是惬意:“我们村子里有潘奶孙在,觉得我们也有了盼头,也会上百岁。”院子里的柚子树结了果,一个个青涩的柚子,似有若无地飘着果香,潘奶孙抬头看看,自言自语地说着:“今年的柚子结得真好……”

李碎奶

大峃镇下沙垟村紧挨着马路的一间门面房式的房子里,我们见到了105岁的李碎奶老人。抵达时,门口坐着一老人,徒手剥着一畚箕野生栗子,旁边地上还堆放着几棵新鲜得像是刚从地里摘下的“毛毛菜”。经介绍得知他就是李碎奶的儿子,因为老母亲今天点名想吃栗子炖肉,怕她吃着腻,又去摘了些自家种的蔬菜备着。

李碎奶是坐在轮椅里被孙媳妇推出来的,一问才知并非我们想的那般严重,只是老人腿脚有些不便,晚辈们为了方便老人随时可以去晒太阳、兜风,因此商量后给抬回了这么一架轮椅,随推随行。说来,李碎奶是我们寻访百岁老人近两年来遇到的唯一一位六代同堂的。只不过第四、五代曾孙、玄孙辈大部分目前都生活在国外,老人和儿子儿媳以及孙子、孙媳一起生活,四五个人照顾一个老人,总归周到很多。

许是一下子见到太多访客,老人显得有些拘谨和紧张,唯有片刻不离陪在她身边的孙媳妇在她耳边说几句话时,才见得她开怀笑。孙媳说,老人原本还有个女儿,一年前去世了,不过也有86岁了,也算寿终正寝,只是对李碎奶而言,毕竟是唯一的女儿,为此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很长一段时间都开心不起来。还好远在国外的曾孙辈们猜到老人会这样,国际长途打得比往常还要频繁,一口一个“太婆”地叫着哄着,老人才渐渐放下心事。侨居海外的晚辈们一直深信,他们是托老祖宗的福气,得以在国外生活安稳,发展得也都顺利,所以平日里也常常打电话嘘寒问暖。

李碎奶在家人眼里,脾气特别好,从不与人吵架,胃口也很不错,一天三顿,每顿都能吃上大半碗饭,有时心情好了,还会自己倒点红酒喝。问她的孙媳妇,老人喜欢喝红酒?她说,晚辈来看她,都会捎上两瓶红酒给老人,有时,李碎奶也会喝农家自酿的那种米酒,还是挺有自己的养生之道的,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每晚睡前用热水泡个脚,为此,家人还特意给买了个按摩的泡脚盆。

张驮奶

穿过大峃镇大峃街数百米,我们来到一条狭窄的小弄堂,几个用破裂的洗脸盆改造的花盆种的绿意盎然的小绿植占据了过道的一半,使得这条弄堂窄至只能一次容一个成人通过。穿过过道进入一条同样窄窄的木楼梯往上,张驮奶老人和家人就生活在二楼的房间里。

老人生活的环境大概10平米不到,在这样一个空间里还得装下成直角摆放的两张单人床、八仙桌、架子等一系列家具,难免显得有些局促。张驮奶出生于1916年,去年虚岁刚好100岁,育有四子三女,不过如今常年和大女儿、女婿一起生活。老人的女儿说,旁边这个床就是她的,因为要照顾老人随时起夜,不放心。老人上半年身体还好,总喜欢在小阳台上晒晒太阳,心情好了还会看楼下街道上的人来人往,凑份热闹。只是近来身体欠佳,已经卧床一段时间了,醒来,也只是躺着看会电视,和家人说两句话,连吃饭都基本由女儿或女婿端到床上解决的。

张驮奶的女儿和我们说话时,老人只是安静躺着张望两眼,看得出,老人的眉眼尚清秀,年轻时必是个美人。家人说,张驮奶平素里饮食比较清淡,有时给煮个白粥,或者鸡蛋粥,喜欢吃青菜、花菜和菠菜,给煮得软烂,她就着菜可以吃下大半碗粥或者半碗米饭。因为卧床几月有余,家人也请大夫来家里看过,并无大碍,只是也许出于上了年纪,年轻时体质有点弱,所以总是没力气,也就不愿多起床活动了。

后记

此次文成县百岁老人寻访之行,我们的足迹布及文成共九个乡镇的其中之六——大峃镇、珊溪镇、玉壶镇、黄坦镇、巨屿镇、西坑畲族镇的十来个村子,从2015年秋季第一次走访,到2016年7月中下旬的再次回访,历时一年。

一年时间,对我们而言,也可能历经不少事情,更何况,是活了上百年的老人们。回访时我们得知,文中所提及的其中两位百岁老人——张仲候和胡碎孙,已于去年上半年仙逝。当我们回访老人的家人时,他们并无太大的哀痛——胡碎孙老人是寿终正寝,家里照顾老人的保姆说,老人前一晚胃口不错,给做的两个小菜都吃了不少,也吃了大半碗米饭,如常躺下休息,是第二天早上走的;而那位退休教师张仲候,因为有点胃肠肿气,在黄坦镇医院里住了十来天,神智很清醒,走得也很安详。

所幸,老人都走得没有什么痛苦,他们安然瞑目,乘鹤西去。他们跨越了一个世纪,也见证过社会的几度变迁,所谓“十年树木,百年修身”,老人们的一生,平凡乃伟大,自然有天理。

慈竹当风空有影,晚萱经雨似留芳。

(浙江省中医药学会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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