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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南宋后期理学诸臣对国家战略防御体系的建构

2017-04-19孔妮妮

江汉论坛 2017年2期

摘要:南宋后期,理学诸臣坚拒和议,力谏朝廷以边防为急务,修明军政,对两淮、襄汉、川陕等沿边诸州进行全面部署,并在屯垦备战、筑城固圉、招纳土豪、团结保伍等方面实施了一系列战略规划。随着局势的变化,理学诸臣以边防、城防、民防为中心,提出了并江淮之势、总荆湖诸郡等固近怀远的边防策略以整合兵力,同时以城池为据点、民防为辅翼增强国家防御力量,为保障腹心地带建构战略防御体系,对控制晚宋战局、延续国祚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关键词:南宋后期;理学诸臣;战略防御

基金项目:上海市教委科研创新项目“南宋后期理学士人群体与江南社会发展形态研究”(14YS036)

中图分类号:K24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17)02-0107-05

从宋廷南渡到南宋灭亡,战、和、守之争贯穿始终。南渡之初,著名理学家胡安国父子与杨时、张九成等就在对经典的诠释中论述了自己的战略思想,为国策的选择和制定提供了理论指导。嘉定和议签署后,宋金进入了较为稳定的相持阶段,以史弥远为首的主和派执掌朝政,因循蹈故。随着金国国势的衰弱、北方蒙古的崛起,朝廷依旧以岁币求和的政策激起了理学诸臣的强烈不满,对边防的战略规划成为南宋后期理学家的重要议题,“当今之务,有不可一日缓者,边防是也”①。“今日所至急者边防,而决不可恃者和议”②。理学诸臣以边防、城防、民防为中心,根据局势的发展变化,不断调整着攻守之策,并以群体之力建构起御敌守土的战略防御体系。

一、对边防的战略规划

自宋廷南渡,长江天险就被南宋君臣视为护卫帝都的生命防线,而两淮荆襄在战略防御体系中亦起着藩篱门户的重要作用。守境固圉必先控遏淮汉,是胡安国、朱松等众多理学家始终坚持的战略主张。绍兴元年,胡安国以《时政论》二十一篇献高宗,其中论“设险”曰:“昔人谓大江之险,天所以限南北。而陆抗以为长江峻山限带封域,此乃守国末务,非智者之所先……欲固上流者必先保汉沔,欲固下流者必先守淮泗,欲固中流者必以重兵镇安陆,此守江常势。虽有小变,而大概不可易者也。”③ 朱松亦在奏疏中明确强调了经略淮襄的重要意义:“自古国于东南者必西据襄沔,东倚淮泗,以为捍蔽。吴魏之际,孙权屡悉其国兵,身自将之,以攻魏之新城。后世或以谓权虽国于东南,未尝一日忘求逞于中原。臣有以知其不然者……盖我有淮肥之障,然后东南可以安居而无事。是以陈氏、南唐之末世,淮壖尽失而后国随之”④。

作为南北之间的战略要地,对两淮荆襄之地的经略部署成为决定南宋防守成败的关键。早在嘉定四年,理学名臣郑昭先便奏请在两淮荆襄之地垦荒屯田以固藩篱屏障:“窃惟两淮荆襄,实今日藩篱捍蔽之地。淮东如三阳、滁阳,淮西如濠梁、安丰,荆襄如德安、信阳等郡,流离之民未尽复业,闲土旷土,不可以亩计。乞严两淮郡守三年为任之制,勿数更易,乘此麦熟,俾之招集流移,耕垦荒地。或借之种粮,或宽其租赋,以垦田之多寡为守令之殿最。”⑤ 嘉定七年,真德秀提出了移江防重兵守淮的战略规划:“沿江列屯亡虑十数万,劲骑精卒皆当移驻并边,而增募舟师,以扼江面。凡城池楼橹之未固,若要害之未筑者,就遣屯兵,并力缮治,使沿边数千里脉络相联,有贯珠之势,首尾相应,有率然之形”⑥。在即将发生的大战中,唯有将两淮荆襄之地构筑为进可攻、退可守的堡垒门户,才能阻遏外敌,确保东南无虞。崔与之、陈韡等人均是这种战略部署的积極践行者,并在嘉定年间的抗金战争中取得了显著成效。嘉定七年,崔与之守扬州,主管淮东安抚司公事。就任后,他展开了对两淮地区的防御部署,“如滁州,合整辑关隘,以为障蔽;盱眙,合措置山寨,以为声援;楚州,合经理清河口,守把淮口,以为控扼。轮日教阅,激作士气,常时戒严,以守为战,非惟缓急不致误事,亦可集事”⑦。崔与之在统制官中精选智勇双全者总戍,同时依据地形之势建山寨、以忠义民兵为外援,“因滁有山林之阻,创五砦,结忠义民兵,金人犯淮西,沿边之民得附山自固,金人亦疑设伏,自是不敢深入。”⑧ 在扬州,崔与之建强勇、镇淮两军,月以三、八日习马射,并令所部兵皆仿行之。嘉定十四年,陈韡被淮东制置使贾涉辟为京东、河北节制司干办公事。为了增强两淮地区的战斗力,陈韡建议贾涉“河南首领以三两州归附者与节度,一州者守其土,忠义人尽还北,然后括淮甸闲田,仿韩魏公河北义勇法募民为兵,给田而薄征之,择土豪统帅。通、泰盐贩又别廪为一军”⑨,作为拱卫国都的藩篱屏障,对于入侵的金军,使卞整、张惠、范成进等将领屯重兵于庐州、盱眙等战略要地,同时派遣时青、夏全等设伏邀击,俘虏了金国四驸马,取得堂门大捷。这样的边防战略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和议之论,维护了东南之地的安定。但是这些举措和建议在史弥远执政时期并未真正被执行,崔与之守淮,“淮民多畜马善射,欲依万弩手法创万马社,募民为之,宰相不果行”⑩。陈韡赴行在奏事,直陈边患,并献储材、屯田、练兵等治边三策,然皆不为朝廷所采纳。11

嘉定十年,赵方任京湖制置使,置司襄阳。嘉定十二年,罢江淮制置司,另设沿江、淮东、淮西制置司,将战略防线从长江北拓到了两淮、襄汉之地。此举对于抵御金军入侵、御敌于藩篱之外具有积极意义,但也存在着弊端,“两淮金陵,断而为三,鄂与荆襄,裂而为二。金陵常为文具,而两淮各不通。襄阳既处极边,不能力庇鄂荆;鄂州自守江,徒欲以名兼蕲黄”12。数十年军政不修、守备空虚使得真德秀等人在嘉定初年提出的将屯江之兵移驻淮防、同时增募舟师以控遏长江的战略主张,非但没有形成沿边数千里脉络相联、首尾相应的边防守备,相反,无论是极边还是次边的防御都出现了严重的问题,“屯江者尽屯淮,而江上更募市人,以为防江之兵;屯鄂、江陵者尽以屯汉上,而腹心之地,但加以副使之虚名。又不能择要地而聚大兵,不过千人,或三百,或五百,蜂屯蚁列,皆不成军,欲使沿淮沿汉千里之地尺寸而守,得乎?”13 即使是在近畿腹心之地,守备兵力也极为空虚,“两浙诸郡,都邑之门壁也。而兵备单弱,春秋教阅,操弊竹以为弓,揭腐缯以为旗,老弱杂陈,真同儿戏。”14

随着国力的日渐衰退,以魏了翁为代表的晚宋理学诸臣渐悟进取之难,其边防策略也渐呈固近怀远的整合之势,“宜亟循阜陵分隶之旧,宿师于江南,而分戍于淮汉,庶几根本先固,人心不摇。既可以厚重门之守,又可以省分豢之费,不犹愈于虚内事外,以贻一旦仓卒之忧者乎?”15 他们根据形势发展的需要,积极倡导以大战区为核心的战时防御体系,以革除事权不专、互为掣肘的积弊,“不并江淮之势,合异为同,则事权必不一”16,“以荆湖诸郡仍旧并归一帅,总治江陵,且拨湖南九郡以隶之,庶几形势便顺,事力从容”17。对于选拔重臣整合军力、开府建幕,理学诸臣更是寄予了极高的期望,“诸军有节度则观听一,事权有总统则人心奋。湖湘之平,藉塘之胜,采石之捷,介胄先登而鲸鲵骈戮,皆肇开督府之功也”18。“本道官吏惟其所辟置,要害之地,守令可以委任责成,则久其考任,而就加爵秩焉,省部皆毋拘以文法也。财赋得以专其出入,他司不得尚循旧比,以掣其肘也……三边隐然为国长城,缓急有恃矣”19。端平二年,朝廷以魏了翁同签枢密院事,督视江淮、京湖军马。吴潜、宋慈、方岳等名臣均入其幕府,吴潜时以右文殿修撰知太平州,被魏了翁辟为幕府领袖之士。为了最大程度地给督府重臣提供财政保障,吴潜甚至建议“合制总两司”,将对屯驻大兵赋有监督之责的淮东总领所职事由淮东制置大使司兼领,“臣以为总计并国之制司,有数利焉……籴买粮草,可以督责,不时借兑,可以挪融。纲船往来,郡县决不敢差踏;纲米程限,巡尉决不敢羁违。凡有行移,自如臂之使指,无不如意”20。

虽然大战区防御体系曾在南宋王朝的历次战争中发挥过重要作用,但制阃是否得人是其能否发挥作用的关键所在。理学诸臣对督府重臣的人选提出了极高的要求:“其才气之雄,智略之伟,立乎千万人之上,折冲御侮,谈笑间尔。然则今日之典方面、镇全蜀者,其可不以前修自励哉!付之以众人所不敢当之事,期之以众人所不能成之功。兼总四路,专其委寄,则威望日益隆;优选僚佐,为之强助,则谋虑日益广”21。然而在权臣政治的阴霾下,纵观晚宋军政,除少数如沿江制置大使陈韡、四川安抚制置使余玠、京湖安抚制置大使马光祖等有所建树外,制阃之位多成为权臣揽权牟利之阶。开庆元年,贾似道任京西、湖南、湖北、四川宣抚大使,总领湖、广、江西、京西财赋,湖北、京西军马钱粮,独揽军政大权,专横跋扈无人制衡,重要战区的指挥权逐渐落入其亲信之手,理学诸臣对边防的战略规划也丧失了其存续的重要前提。

二、对城防的重视与实施

有宋一朝,宋在和辽、金、蒙的战争中更倾向实施以防御为主的战略。和北方政权擅长骑兵突袭相比,宋军更擅长把守城池、阻遏敌军。宋廷南渡后,在淮汉、川陕边界大规模修筑城池,曾有效地阻挡了金军的入侵。南宋后期,筑坚城以备战守更成为理学诸臣重要的战略主张。

嘉定七年,金宣宗将都城南迁至汴。真德秀、刘爚等纷纷奏请绝输岁币,将其用于缮修戎备、激励士气。拥有丰富政治经验的黄榦等人意识到宋金之战将无可避免,“今彼既为蒙古所驱,失其巢穴,岂肯甘心处河南数州之地哉?其垂涎两淮以广其境土者非一日也。今吾又绝其岁币,则彼之决于一战既无可疑,吾亦不得不与之为敌”22。首要急务当广筑坚城、增兵聚粮,以防御金兵的入侵,“伏自开禧、丙寅,往来兵间,亲见北兵入寇。枣阳无城最先破,随州无城则又破,复州无城则又破,信阳、荆门无城则又皆破。郢州号为石城,敌人围之三日而去;襄阳、德安城最坚,攻累月而不破,以是知古人筑城凿池以为捍御,此不可易之长策也”23。真德秀也认为,在两淮沿边地带构筑坚城对于延续国脉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夫高城深池,劲兵重戍,边之大命也,今淮东要害在清河之口,敌之粮道,实在于兹……淮西要害在涡颍之口,敌之粮道,亦自此出,而濠、梁、安丰,城则庳薄,池则堙狭,兵则单虚,徒以庐、和可恃而已。有安丰之屏捍,则敌始不得以犯合肥,有濠、梁之遮蔽,则敌始不得以走历阳。藉有它径可由,而吾之庐、和当前,而濠、寿断后,则彼有腹背之虞,我有犄角之助,其能长驱深入、荡无所畏乎?”24 淮东的清河之口、淮西的涡颍之口是两淮的要害之地,在此战略要冲筑坚城、屯劲旅,就能形成犄角夹攻之势,使敌军不敢深入江南。

对城防的重视使理学诸臣不但进行了详细的规划,且尽己所能地付诸实施。嘉定七年,崔与之主管淮东军政。面对日益衰落的金朝,谋臣纷纷建议崔与之当乘此时机以建奇功,但崔与之却认为踞险筑城、强本备战才是当前急务。为了充分发挥扬州城的战备功能,嘉定八年,崔与之将旧有的城壕重新修浚,“其施功自东徂西而终于南,因地相宜。河面阔至十有六丈,底杀其半,深五分广之一,环缭三千五百四十一丈。壕外余三丈,护以旱沟”25。经过一年的整建,扬州城壕以丈计者七百三十有一,且甓女墙以壮其势。其外则有陈公塘、句城塘、雷塘相环,坚固的城防使扬州成为淮东的守边重镇。嘉定十年,黄榦出知安庆。安庆为宋金對峙的前沿,此时恰逢金军攻破光山,淮西震动,安庆去光山不远,民情震恐。黄榦乃请于朝,在安庆筑城以备战守。在修筑安庆城的过程中,黄榦亲督城役,官吏、士人、商贾、百姓全城动员,终于在次年元宵前将安庆城修筑完毕。新修筑的安庆城城势团簇、壕堑深险、守御坚固,“后二年,金人破黄州沙窝诸关,淮东、西皆震,独安庆安堵如故。继而霖潦余月,巨浸暴至,城屹然无虞。舒人德之,相谓曰:‘不残于寇,不滔于水,生汝者黄父也”26。黄榦所筑安庆城在此后的二十年中一直发挥着战略堡垒的重要作用。端平三年,安庆府从潜山移治罗刹洲,又移杨槎洲。真德秀门人马光祖鉴于安庆府自移治以来无城守御,遂选定宜城,并以制阃身份亲任其事,于景定二年完成了对新安庆城的修筑,“向之荒墟,今为坚垒。设敌南来,猝攻之不能克,欲舍之深入,则惧吾金汤之拟其后”27,对完善长江沿线的防御体系起到了重要作用。

南宋后期,面对外敌的进攻,城防压力与日俱增。每逢金、蒙大军南下,边帅便在两淮荆襄等沿边之地广筑高城以备御。一旦边患稍解,即兵去城空,曾经万夫喧喧的城池立即陷入荒废的境地,“汉家丞相方忧边,筑城功高除美官。旧时旷野无城处,而今烽火列屯戍。君不见高城齾齾如鱼鳞,城中萧疏空无人”28。对此,黄榦等人极言其弊,“但筑城则当思所以守,可筑而不可守,则不如勿筑。故筑城之法,以小为贵。小则守城之人用力为易。若所筑大阔,兵力不及,反误百姓,利害非轻”29。筑城的目的乃是为了长期的坚守,“须是思其始而图其终,考其利而究其害,务求实而不求其名”30。盲目筑城以邀战功,俟敌退后不思经营,便失去了城防作为防御堡垒的重要意义。嘉定五年,为了防备金人入侵,赵知军欲在合肥筑城御敌,西连大别山,东西两面下瞰大江,意图凭借山川之险建城,其筑城规划宏伟雄壮。黄榦以为赵知军此举乃欲仿效鄂州城的规模,使城池接联崇山并以大江环绕,但大别山阔远险峻,难以用工;且大别山去民居遥远,一旦有警,欲帅市民守城,其声援难以相及,因此并不适用于合肥城。因此黄榦建议:“依郡治后小山,向西筑至朝天门,即自朝天门斜取壕东门,过水军寨,至南纪门,沿堤包筑,后接郡治后山。周回不满七里,则四面皆有城壁。一城之民知有城壁,则人心可安。城之四面皆可相望,厢禁军及市兵以至义武民兵亦可固守。”31只有根据合肥的实际情况,先筑可恃之城,令其坚固而不可拔,然后才可分步骤在大别山设险为障,使之发挥护卫合肥的战略作用。在理学诸臣的战略规划中,广积粮粟、充实武备、凝聚民心乃是城防体系中的核心,“今浮光、安丰、庐、濠诸州既皆有城,则当预积粟于诸郡,以闲暇之日为缓急之备,则军不至于乏绝,民不至于骚动。苟为不然,平居暇日恬不为备,至于两锋相交,方且望粮食于千里之外,饷道既绝,则虽有精将良卒,亦安所施”32。从黄榦到真德秀,南宋后期的理学诸臣将城防视为地方官员的重要职责。杨楫出知安庆,对城防未能给予足够的重视,仅草草修葺子城,黄榦责其为无远虑之人:“龙舒为郡,财最匮乏,杨通老为之,最得善为郡之名,然坏此郡者通老也……财赋虽羡,而不为长久之计,一郡之大,漫无城池之可恃,而可以为郡乎?”33 真德秀送友人刘垕知江宁,特赠以城防之要:“秣陵为今东都,而以君所治言之,则其附庸者也。昔尹铎之在晋阳,不忍茧丝其民,嘘嚅休息,迄成保障之势;而董安于之经营斯邑也,下至墙之苫、楹之质,且为备豫百年计焉。盖铎之心厚民如身,而安于之心恤公室如其私,故异时赖之,以保其国。”34 真德秀将春秋时期赵简子家臣董安于、尹铎营建晋阳城作为城防中的经典。意在指出,身为地方守牧,不可一意以课税理财为务。边患四起之时,尤当稳固民心,以坚固的城防守土保境,此为国家深远之略。

南宋后期,蒙军对江南的攻势日趋猛烈,在坚固城防的依托下,南宋军民顽强抵御,控遏着蒙军南下的咽喉要地。在淮东,昭信、淮安依险筑城,“粮道亦便,又各有旬岁之储。若得二万人守之,而泗州、涟水为之外堡,敌人虽来,未容遽渡也”35。在川蜀,则依山势“筑青居、大获、钓鱼、云顶、天生凡十余城,皆因山为垒,棋布星分,为诸郡治所,屯兵聚粮为必守计”36,形成了严密的防御网络,对于保卫腹心地带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

三、对民防的倡导与强化

在国家防御体系中,民防作为重要的组成部分一直为南宋理学家所倡导。南宋中期,以朱熹为代表的理学家已在奏章中提出应以民兵义勇取代战斗力低下的驻屯大兵。南宋后期,军政腐败,国家财政日益窘迫,冗兵积弊却更为严重,“国家财力,尽耗于饷军,而官军之不可用,无愚智皆知之。开禧丙寅之事,弃甲曳兵而走者,皆平日厚廪于县官者也。其间稍以立功自见,及控扼关隘之人,大抵皆义勇民兵、万弩手、雄淮、敢死诸军耳。所谓兴屯田之利者,官军既不足用,则当以民守淮。”37 袁甫认为兵政不修、兵源冗滥是导致大军战斗力低下的重要原因,而在防御战争中屡建奇功之人则多为自发抗敌的义勇民兵。因此,提高民兵义勇在国家军事体系中的地位,将在很大程度上改变竭民膏血以养冗兵的局面,对提升整体防御能力具有十分积极的作用。

虽然南宋理学家对王安石变法多持否定态度,但对王安石所推行的保甲之法被废弃却深为惋惜:“京畿保甲之法,荆公做十年方成。至元祐时,温公废了,深可惜。盖此是已成之事,初时人固有怨者,后来做得成,想人亦安之矣。却将来废了,可惜!”38 将各地丁壮按保伍进行编制,平居时治安弭盗,战时编入军旅,是对国家防御力量的重要补充。因此,一些颇具远见的地方官员纷纷在治邑大力推行保甲法,“王介甫锐意欲行保伍法,以去天下坐食之兵,不曾做得成。范仲达为袁州万载令,行得保伍极好……每有疑似无行止人,保伍不敢著,互相传送至县,县验其无他,方令传送出境。讫任满,无一寇盗”39。黄榦知安庆府,张榜劝谕治下百姓力行保伍之法以保乡闾:“淮人忠实勇健,若能平日团集保伍,阅习武艺,叶心一意,共保乡闾,虽有强敌,莫能为患……凡尔百姓各宜为乡闾室家相保之计,解仇息讼,务相和叶,闲暇之日阅习武艺,务要精熟,遇有缓急,递相应援,以保室庐,以安妻子。守御之策,无以易此。”40 袁甫知衢州,保甲久已弛废无实,民心涣散、习俗浇漓,遂会集僚属,上下齐心以恢复保甲之法,“遂稽乡评,择众所推服者,请充乡官,俾之领袖。每寨或三四人,或五六人,视乡界之广狭,以为人数之多寡。区画既定,众论皆以为允”41。通过举行民兵团结之政,不仅有力地维护了地方安定,同时也成为了国防力量的重要辅助,“应沿边州郡,日下举行团结民兵之政。其间或有规模已成者,更须精加整葺,务令缜密。如其未曾结集去处,宜及今严行约束,亟作措置。处处有保甲,人人知固守,无枵虚疏薄之患,有周卫捍御之功,此实当今至大至急之务也”42。

南宋后期,理学诸臣以民防为急务,并在团结民兵屯垦备战、招纳土豪义甲克复境土等方面提出了一系列的规划。黄榦对淮防极为重视,但由于屯驻大军人数有限,即使是凭借坚固的城防也无法克服守御之难,“无两淮是无长江也。今日选守,明日择令,今日浚壕,明日修城,是亦足恃以为经理乎?今日之患,莫大于兵力之不足,沿江数千里屯戍之兵不过二十万,分戍淮郡,多者二三千人,少者数百人,虽有守令,何所用力?虽有城壁,将谁与守?”43 对此,黄榦建议应以民防作为辅翼:“用淮人之策,必先明保伍,自五家为伍,则伍有伍长;五伍为队,则队有队长;四队百人,则有百人之长。五百人则为一将,二千五百人则为一军,有统领;四军万人,则为统制以总之……其为保伍,不过以防捍乡井为名而已,及至缓急,人自为战,皆精卒也。”44 在修明保伍的基础上,黄榦进一步提出了设立山水寨、提供马匹武器对淮民进行军事训练等一系列战备规划,“保伍既明,则为之立堡砦,蓄马、制军器以资其用,不过累月,军政可成”45。通过在地方上推行保甲之法,可将两淮民众納入保卫乡井、御敌守土的战备体系中。嘉定年间,淮西义勇、六安义甲等民众防御力量始终活跃在两淮之地,对金兵南侵起到了重要的牵制作用。真德秀在嘉定七年出使还朝后即向朝廷建言,应对两淮民众的抗敌力量给予充分的重视,“其齐民则天性健斗,每易视虏兵;其豪民则气概相先,能鸠集壮勇。使范蠡、诸葛亮辈得而用之,力本以务农,教民以习战,虽方行天下可也”46。在训练精兵劲卒守卫淮襄的同时,必须充分利用当地的义勇民丁,团结什伍,修垦田之政,屯田积谷,“数年之后,积贮充实,边民父子争欲自保,因其什伍,勒以军法,不待粮饷,皆为精兵。金汤之势成,盘石之基立,则退足以守,进足以攻”47。然而,真德秀这一建议却未被朝廷所采纳。端平元年真德秀在回顾自己当初的战略建议时依然扼腕痛心:“使权臣有意为国经营,选用得人,措置有方,不数年间,可以坐收成功。而所用守将,大抵非材,经理之方,未尝介意,塞下之备,枵然无有。一旦举兵,方远漕浙米以入江,自江而入淮。汴既久湮,又须陆运,其为劳费,甚于登天。以军食之艰,臣是以忧进取之难也”48。自端平入洛大败后,宋军伤亡惨重,守御力量更加薄弱,以土豪率众保土守境被大力倡导,“并边诸郡,每遇虏人入寇,皆得土豪统率义丁,为官军掎角之助。只如今春鞑蹂浮、光、随、信,管下如罗山、杏山诸处,率是义甲头目、牛社总首随宜剿遏。其间又有庄农自相结集,俟虏骑入村游抄,或伏险邀击,或随后蹑袭,必有斩获……若奖拔而倚用之,固与官军之更递往来,驱之战守者,不可同日语也”49。早在嘉定十六年,魏了翁就曾上书力陈土豪在蜀地屯垦中的重要作用。筑堡兵耕在军额累减的情况下已很难实施,况兵士久戍之余不可再加役使,应充分借助川蜀土豪之力屯田积粟做好战备,“今闻三路土豪之为忠义者,有愿自备费用,自治农器,自办耕牛,自用土人,各随便利,趁时开垦,及秋布种……积以岁月,则今之垦田又可为后之屯田,今之耕夫可为后之精兵。救蜀大弊,为蜀永图,无出于此”50。端平三年,襄阳兵变,京湖安抚制置大使赵范仓猝逃离,襄阳为叛军占据并向蒙军投降。魏了翁闻赵范弃襄之报,急遣榜札招谕土豪结约义甲收复襄阳,土豪刘廷美收复樊城后,在督府的支持和策应下,与其弟廷辅率众与叛军激战,成功收复了襄阳城,为朝廷捍卫了长江中游的门户重镇。收复襄阳后,魏了翁向朝廷复命奏报,恳陈招纳土豪等安边十条:“自京湖诸郡残破以来,乡民丁壮屯聚相保者,在在有之。若不因其土豪就令结集,则涣然无依,或生他变。臣尝委参谋官别之杰结纳襄、随两郡土豪,旬又差官赍榜文札子前去汉上招集。近日刘廷美收复樊城,一号召之顷,遂得四万人。其后刘廷美与其弟廷辅,又以督府旗榜于南漳县老鸦山等处,招收山寨民丁、庄农与诸处溃散官民兵,同力克复襄阳。土豪之效,大略可睹。臣愚欲乞行下制副等司,于襄、汉、两淮州郡,随宜结集,借补官资,假以事权,必能以功自见。”51 在川蜀、襄汉、两淮等沿边州郡,各种势力交错盘结。土豪甲首作为民防首领,其影响不容小觑,及时补以官资、优与差遣,将其纳入国家防御体系,已经成为稳定地方秩序、增强防御力量的有效方式。

要言之,南宋后期,在权臣政治的阴霾下,国势日衰。对于备战固边的军事经略,朝廷概以“但求镇静,焉用张皇”52 为戒。作为坚守夷夏之防、以名节自期的理学诸臣,对北方的金、蒙政权始终坚持不与之和议的政治态度,力谏朝廷以进取之心修明内政,视冒进、因循皆为误国之论。战事的发展证明了理学诸臣并非迂阔不经、只知空谈心性的腐儒,他们以两淮、襄汉、川陕等沿边诸州作为藩篱屏障,修筑城池、团结保伍,恤民生、修武备,为稳固国防、防御外敌进行了周详的规划,在南宋后期的战争中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注释:

① 袁燮:《絜斋集》卷4《论备边劄子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② 真德秀:《西山先生真文忠公文集》卷14《十一月癸亥后殿奏己见札子一》,四部丛刊初编本。

③ 杨士奇:《历代名臣奏议》卷47,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④ 朱松:《韦斋集》卷7《上皇帝疏一首》,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⑤ 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六之三二”,中华书局1957年版,第4895页。

⑥47 真德秀:《西山先生真文忠公文集》卷3《使还上殿劄子》,四部丛刊初编本。

⑦ 崔与之撰、张其凡、孙志章整理:《宋丞相崔清献公全录》,广东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1页。

⑧⑩《宋史》卷406《崔与之传》。

⑨11 刘克庄:《后村先生大全集》卷146《忠肃陈观文神道碑》,四部丛刊初编本。

1213 吴潜:《许国公奏议》卷1《应诏上封事条陈国家大体治道要务凡九事》,十万卷楼丛书本。

14 徐鹿卿:《清正存稿》卷1 《四年丁酉六月轮对第二劄》,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5 魏了翁:《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19《被召除礼部尚书内引奏事第五劄》,四部丛刊初编本。

1617 袁甫:《蒙斋集》卷6《陈时事疏》,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8 吴泳:《鶴林集》卷17《论命枢臣督视军马疏》,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9 魏了翁:《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15《论州郡削弱之弊》,四部丛刊初编本。

20 吴潜:《许国公奏议》卷2《奏乞令东阃兼领总司以足兵食》,十万卷楼丛书本。

21 袁燮:《絜斋集》卷4《论蜀劄子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233 黄榦:《勉斋集》卷10《与金陵制使李梦闻书》,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3 黄榦:《勉斋集》卷28《安庆与宰相乞筑城及边防利便》,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44652 真德秀:《西山先生真文忠公文集》卷3《直前奏事劄子》,四部丛刊初编本。

25 洪咨夔:《平斋集》卷9《扬州重修城壕记》,四部丛刊续编本。

2645 《宋史》卷430《黄榦传》。

27 周应合:《景定建康志》(宋元方志丛刊本第2册),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1361页。

28 刘克庄:《后村先生大全集》卷8《筑城行》,四部丛刊初编本。

29 黄榦:《勉斋集》卷37《晓示城西居民筑城利便》,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031 黄榦:《勉斋集》卷18《回总郎言筑城事》,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2 黄榦:《勉斋集》卷25《安庆府拟奏便民五事》,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4 真德秀:《西山先生真文忠公文集》卷28《送刘伯谆宰江宁序》,四部丛刊初编本。

35 魏了翁:《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19《被召除礼部尚书内引奏事第四劄》,四部丛刊初编本。

36 《宋史》卷416《余玠传》。

37 袁甫:《蒙斋集》卷2《入对劄子》,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839 朱杰人、严佐之、刘永翔主编:《朱子全书》第18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4042、3563页。

40 黄榦:《勉斋集》卷34《安庆劝谕团结保伍榜文》,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1 袁甫:《蒙斋集》卷3《知衢州事奏便民五事状》,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2 袁甫:《蒙斋集》卷7《奏乞团结民兵劄子》,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344 黄榦:《勉斋集》卷18《代胡总领论保伍》,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8 真德秀:《西山先生真文忠公文集》卷13《召除户书内引劄子二》,四部丛刊初编本。

4951 魏了翁:《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30《缴奏奉使复命十事》,四部丛刊初编本。

50 魏了翁:《鹤山先生大全文集》卷16《奏论蜀边垦田事》,四部丛刊初编本。

作者简介:孔妮妮,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副教授,上海,200234;美国波特兰大学访问学者,俄勒冈州波特兰。

(责任编辑 张卫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