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近期选举:冷门其实并不多
2017-04-19陶短房
陶短房
法国《星期日报》最新民调显示,55%的受访者认为,62岁的中右派前总理菲永将当选下届法国总统。法国左派初选要到2017年1月底才会举行,但模拟民调显示,无论左派由谁参选,几乎肯定“陪选”。与此同时,德国总理默克尔将12·19柏林货车撞人事件假定为恐袭,并在她曾表示“后悔”的难民政策上适当展示强硬;而2017年9月之前是否有更多难民袭击事件发生,或将决定她会否最终被迫与一个极右政党联合执政。
法德之外,保加利亚、奥地利等国近期的总统选举过程充满意外,而英国、意大利原本尚未进入新的选举周期,却因为各自的全民公决意外触发了政坛重组。或许正因如此,有人用“冷门迭出”形容欧洲近期的选举。但实际盘点下来,冷门其实并不多。
法国:菲永并不是“黑马”
2016年11月,法国前总理菲永以悬殊的优势战胜另一位前总理朱佩,赢得中右翼主流政党共和党的总统候选人提名。由于菲永在报名参选初期并不被看好,有评论将他看作政坛“黑马”。其实,前总统萨科齐在初选第一轮即被淘汰,而不是菲永的胜出,才算“选举惊奇”。
菲永在希拉克时代开始入阁,在萨科齐执政后两次出任总理,任内表现稳健。传统上,法国总统“主外”总理“主内”,但萨科齐喜欢大包大揽,无形中抢了总理的不少“戏份”。当精力充沛但显得冒失的萨科齐在5年任内屡遭信任危机时,中规中矩的菲永被评论家推许为“最理想的看守政府领导人”。上届大选投票前夕,萨科齐选情不利时,右翼不少人呼吁其“让贤”、让菲永出马迎战奥朗德;这一呼声因萨科齐在投票前夕突然强势回勇而消散,但菲永与萨科齐的心结又加深了。
随着本届奥朗德政府支持率不断下滑,原本承诺“永不复出”的萨科齐自食其言,于2015年5月整合原先的人民运动联盟和其他一些中右翼小党,成立共和党并自任主席,问鼎2017年总统宝座的雄心昭然若揭。但萨科齐并非与“戴高乐派”一脉相承的中右翼正统,和前总统希拉克的关系尤其紧张。当“右翼中最左”的老资格政治家朱佩出马挑战时,萨科齐便显得招架不住,退下阵去;反而是菲永强势崛起,以近乎朱佩两倍的得票率,赢得共和党内第一轮初选,并在7天后的决选中,维持了得票率的优势。
相比萨科齐,菲永名气逊色一些,但凝聚“戴派”共识的基础却好得多。目前,由于奥朗德宣布不谋求连任,总理瓦尔斯很可能代表社会党参选总统,而前经济产业更新与信息技术部长、年仅38岁的“社会党希望之星”马克隆会否跳槽至中间派“法兰西民主运动”、替换老资格候选人贝鲁,才是最大的未知数。但不论各党派如何排列组合,能闯进大选第二轮的,必然是菲永和国民阵线领导人玛丽娜·勒庞。
保加利亚和奥地利:“黑”与“不黑”
保加利亚总统选举2016年11月4日第一轮投票,空军将领出身的社会党候选人雷德夫获得最多选票,并在9天后的決选中,以60%的得票率击败议长、公民欧洲发展党候选人查奇瓦。同一天在东欧小国摩尔多瓦,社会主义党候选人多东也于决选中,击败“行动与团结党”候选人玛雅·桑杜,当选总统。
在西欧人看来,这两位当选总统可谓“大冷门”,他们都非实力强大的主流政治家,而他们的对手查奇瓦和桑杜却背景深厚。但正如一些东欧政治分析家所指出的,问题出在“押错宝”的西欧人身上,两匹所谓的“黑马”本身并不算黑。
保加利亚是东欧各国中“斯拉夫情结”最浓厚、最顽固的国家,早在经互会时代就是华约中最“温顺”的卫星国。冷战结束后,该国“随大流”加入欧盟,但和周边其他前华约国家的“投名状心态”不同,保加利亚绝大多数民众仍然怀着“同类惺惺相惜”的心态,对同属斯拉夫文化的俄罗斯“含情脉脉”。乌克兰事件的发酵,让原本就对俄更亲近一些的众多保加利亚人痛感欧美的“不靠谱、无担当”。在这种情况下,雷德夫的胜出和欧洲色彩过于明显的查奇瓦的败北,并非难以理解。
保加利亚由议会主导政府(下文中摩尔多瓦、奥地利也是),总统由普选产生,但总理才是政府的主心骨。如今总统雷德夫已按宪法规定退出社会党,成为“中立人士”,而社会党则希望趁热打铁,推动提前举行议会选举,以推翻公民欧洲发展党领导的“少数派政府”。
至于摩尔多瓦,2016年3月才刚刚修宪将总统由议会选举改为全民直选。作为欧洲最穷的国家,摩尔多瓦独立以来先后憧憬过倚傍罗马尼亚(同文同种)和欧盟(成为其“联系国”并一直谋求正式加入)。但乌克兰的“前鉴”明白地告诉摩尔多瓦人,“联系国”在可预见的将来都很难加入欧盟或北约,在这种情况下,世行背景反倒成了桑杜的败选“命门”;而“亲莫斯科”的多东当选摩尔多瓦总统,反而降低了摩境内由前苏军残留部队成立的“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加入俄罗斯的可能性。
奥地利的情况则有所不同:2016年4月首轮总统选举,反欧盟、反移民的自由党候选人霍费尔以35%的得票率领先,绿党背景的范德贝伦名列第二。5月22日决选,范德贝伦略微领先,但在霍费尔的抗议下,宪法法院法官霍尔金格宣布“重选”。原定于10月1日举行的重选直到12月4日才举行,结果范德贝伦以53%对46%胜出。
奥地利总统选举真正的“大冷门”其实发生在第一轮:社会党和人民党这两大主流政党的候选人竟双双落马,迫使选民在一名“非主流绿左”和一名“新派极右”中艰难二选一。从两次决选结果可知,关键时刻欧洲人传统的“弃保心理”再度发挥作用,将两名“另类”候选人中更另类的那位淘汰出局。第二次决选中,霍费尔得票率比上次决选更低,表明时间拖得越久,选民就越冷静。
英、意公投:“测不准”的只是精英
英国2016年6月脱欧公投,选前的民调数据并非如许多媒体和评论家所言那么“不靠谱”。
公投前夕的YouGov民调显示,北爱尔兰和苏格兰支持留在欧盟比例占2/3,威尔士约55%,而英格兰中部、北部3/5的受访者主张脱欧。18~34岁“廉价航空一代”的英国人更倾向于留在欧盟,而50岁以上的则反之。30岁以下的3/4希望留在欧盟内,而其祖父母和父母一代这样希望的只占1/3。工党支持者有3/4支持留在欧盟,保守党中支持者比例仅44%,而英国独立党中则不到3%。
可以说,在“脱欧”问题上“测不准”的并非公投,甚至也很难说是媒体(最铁杆支持留欧的英国媒体之一《卫报》就在公投前一周警告称,民调显示只有1/4的受访者真的认为离开欧盟后英国经济会恶化,倘卡梅伦继续故技重施,强调脱欧的经济风险,就可能事与愿违),而主要是英国及欧盟的当权精英。
意大利2016年12月修宪公投的“测不准”也是如此。
公投前夕的多个民调均显示,反对修宪一派会获得公投的胜利,但胜幅不大;公投结果是胜幅较大(非正式计票结果显示,反对票比例高达59.7%)。民调的“测不准”仅限于反对程度,但“是非判断”这个决定性选项却并没有弄错,“测不准”的同样是伦齐(意大利总理)和容克(欧盟委员会主席)们。
当事国精英们的误判,往往因为“前哨战”顺水顺手,因此滋生盲目乐观情绪。如时任英国首相卡梅伦,2013年挑起“脱欧公投”话题豪赌2015年大选,并在大选中如愿以偿大获全胜,赢得单独组阁权。尝到甜头的他继续豪赌“脱欧公投”,并索性在2016年2月宣布将公投日提前一年,结果自食其果。
伦齐也是一样,尽管自己的政党并不支持,但依靠在政坛的纵横捭阖,他居然能让公投议案在参众两院闯关成功,甚至创下了让参院投票同意削弱自己权力的奇迹。初战的胜利、一旦闯关成功后权力集中的诱惑,让伦齐罔顾一切不利信号去“赌公投”;赌输后则履诺辞职,让外长真蒂洛尼组阁,而不是直接提前大选。这也令2017年意大利大选的结果难以预料。
至于欧盟的“误判”则已成了“新常态”。法国观察家在意大利公投结果揭晓后,曾讽刺容克“18个月赌输4场公投(希腊纾困方案公投、荷兰关于欧盟﹣乌克兰联系国协议公投、英国脱欧公投和意大利修宪公投)”,并公正地指出:欧盟将自身利益凌驾于当事国民众利益、感受之上,不惜采用公开站队、施压的方法表达立场,但最终手握选票的却是受到刺激和伤害的当事国民众,结果如何,又哪里有什么悬念?
未来会有“黑马”么?
可以说,欧洲未来真正的选举“黑马”,或许并不如人们想象的那么多。
最受瞩目的法国2017年大选,玛丽娜·勒庞会否如某些人所预测的实现历史突破,成为第一个入主爱丽舍宫的极右翼总统?几乎不可能。
作为西欧最大的单一制国家,法国国民对“政治游戏”的熟稔度是旁人难以想象的。他们很善于在无关痛痒的平台、场合“唱高调”,以尽可能给当权派以最大压力(因为单一制国家很难利用地方自治的空隙维护小团体利益,大陆法系又不太容易钻空子),可一旦攸关“生死”,他们很快就会变得格外“严肃”,宁可支持“宿敌”也绝不容忍“异己”上台。
不妨追溯一下往事:2002年4月老勒庞(玛丽娜·勒庞之父)在大选首轮获16.9%的选票,挤掉社会党候选人若斯潘,与时任总统希拉克(19.9%)携手进入第二轮。当时法国以外众多媒体惊呼“极右翼可能翻天”,然而被历史学家称作“阻击式投票经典范例”的一幕出现了:短短半个月里,囊括法国左、中、右、极左翼的14个政党候选人纷纷发表讲话,呼吁支持者“为了法兰西”全部投票给希拉克,从而让希拉克获得令人震撼的82.2%选票;而老勒庞得票率仅有17.8%,只比第一轮增加了可怜的0.9%。
虽然玛丽娜·勒庞推动国民阵线“去极端化”,并因此有了近三成的选民基本盘(与菲永现在的支持率相当),但这距离首轮“过半数”取胜还很遥远。“一轮胜”在第五共和国时代的唯一一例,是1965年戴高乐获得的55.2%。如今玛丽娜·勒庞势头虽盛,且还在拉拢崇尚权威的蓝领阶层和失业人群,但却难以望戴高乐项背。而只要进入第二轮投票,“弃保效应”就将对她不利。
同样,下届德国大选也不太可能产生“黑马”。尽管在外界看来,现任总理默克尔“主角光环”不再,但前不久她以89.5%的得票率,再次当选为“基民盟”党主席。稍早前民调显示,在全国范围内有64%的受访者支持她总理四连任。一些德国选民无奈指出,“默克尔的确不行,但其他人选更不行”。就此而言,即便意大利及欧盟内一些中小国家在未来几年产生“黑马”,也不至于颠覆整个欧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