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透安倍的大国外交心思
2017-04-19雷墨
雷墨
2016年最后两个月,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变成“外交忙人”。12月26日,他飞赴夏威夷珍珠港,与剩余总统任期不足一个月的奥巴马共同演绎“日美和解”。在此之前10天,他接待了2009年之后首次访日的俄罗斯总统普京。而在11月,安倍的外交日程更紧凑:11月10日,接待3年来二度访日的印度总理莫迪;17日,赶赴纽约与当选总统特朗普“私人会晤”;两天后,与普京在秘鲁APEC峰会期间会谈;第二天,也是在该峰会期间,与奥巴马“短暂交流”。
短期内如此密集的大国首脑外交,在日本外交史上并不多见。2012年12月26日再次出任首相以来,安倍声称要开展“俯瞰地球仪的外交”。有统计显示,安倍执政4年来,出访50多次,几乎与奥巴马8年任期出访次数相当。安倍“马不停蹄”的出访,意在提升日本的国际存在感。不过,正如这繁忙的两个月所体现的那样,安倍尤为重视的是大国外交,而且在对象选择上有明确的地缘政治考量。
经营重点对象
2016年是国际政治的意外之年,但日本与俄罗斯的关系却没有出现“意外”。
此前,外界猜测普京7年来的首次日本之行,有可能给俄日关系带来突破—解决北方四岛问题、签订和平条约。日本期待的突破没有出现,俄罗斯中意的经济合作倒是有所进展。两国签订了60多项、金额达25亿美元的经济合作协议。此外,双方还同意就在北方四岛开展共同经济活动进行磋商。但依此断定安倍对俄外交成效不彰,还为时尚早。
12月15日、16日的会面,是安倍与普京今年第四次,也是两人2012年双双“梅开二度”以来第16次正式会面。这样的频率,在安倍4年的大国首脑外交中绝无仅有。2013年4月,安倍就任首相仅4个月,就率领庞大的经济代表团访问莫斯科,对俄魅力攻势由此开始。卡内基莫斯科中心学者德米特里·特列宁认为,不难看出,安倍首相是俄日关系回暖的主要推动者,他再次就任首相以来,俄罗斯就一直位列他的外交优先日程中。
印度总理莫迪11月对日本的3天访问,风头被美国大选抢了,没引起国际舆论多大关注。但安倍与莫迪的这次会晤,意味着日印关系取得实质性突破。两国签署的民用核能合作协议,扫清了双边关系发展中的最大障碍。这是日本首次与非“核不扩散条约”签字国进行核能合作,可谓打破了坚守多年的政治原则。2014年1月安倍访问新德里以来,日印两国领导人3年内已经实现两次正式互访。大国外交中,这频率也不低。
安倍重点经营与俄、印的双边关系,其来有自。
1980年代初入政坛时,安倍的工作是担任其父亲、时任日本外相安倍晋太郎的秘书。打开对苏联外交局面,进而解决北方四岛问题,是老安倍的未竟夙愿。他生前最后一次公开露面,即是会见到访的苏联领导人。可以说,安倍在对俄外交上的资历和经验,目前日本政坛无出其右者。
对印外交也有类似渊源。开启战后日本对印外交的,正是安倍的外祖父岸信介首相。1957年,岸信介访问印度,是战后首位访问印度的日本首相。安倍“亲印”情结,并非无源之水。
12月26日,在珍珠港陪着安倍的是奥巴马,但安倍心里想着的应该是特朗普。对美外交是安倍大国外交的重中之重,他需要向这位“不可预测”的当选总统,展示自己的“可预测性”—对日美同盟的承诺。以首相之尊亲赴珍珠港“祭奠”美军战殁者亡灵,意在表明日美关系毫无芥蒂,同盟基础坚如磐石。对于在战争责任问题上向来“吝惜”表态的安倍来说,做到这一点殊为不易。要知道,今年5月奥巴马到访广岛后,有幕僚建议安倍访问珍珠港,还被他一口回绝。
特朗普“意外”当选,让安倍内阁措手不及,日本媒体称为“特朗普冲击”。美国大选投票前,东京一直把“宝”押在希拉里身上。9月20日,安倍还借出席联大会议的机会,顺道拜访希拉里。据日媒报道,选举结果出炉后,安倍立刻召集紧急内阁会议,会后派遣外交事务特别顾问河井克行赶赴纽约与特朗普接触。安倍打破日美外交惯例,以在任首相的身份和当选总统会面,绝不只是为了与特朗普混个脸熟,防止“特朗普冲击”才是目的。
着眼地缘政治
安倍的大国外交棋局,聚焦于亚洲乃至欧亚大陆的意图非常明显。
苦心经营对俄、对印外交,背后有着深远的地缘政治考虑。在特列宁看来,这是安倍针对华盛顿全球角色可能出现的变化而采取的对冲战略,“因为美国正走向一段艰难的旅程,即从后冷战时代无可匹敌的世界霸权,转向具有支配地位但长期来看国际承诺不可避免地减少的角色”。对于地理位置上孤悬海外的日本来说,美国承诺的丝毫减弱,都会带来地缘政治上的不小震动。
普京对解决北方四岛问题的冷淡,并没有浇灭安倍对俄继续疏通关系的热情。12月20日,安倍在一次讲话中表示,他希望2017年早些时候访问莫斯科,加快推动领土问题的谈判。事实上,在安倍的外交优先排序中,地缘政治的排序已经超过,至少是不低于领土问题。英国智库“皇家三军联合研究所”学者乔纳森·埃尔认为,对安倍来说,俄罗斯最大的潜在价值在于战略上,紧密的日俄关系能增加日本对华外交的杠杆,也能提升日本在亚洲的外交操作空间。
安倍对俄外交长期受制于华盛顿,奥巴马对日俄互动的热络一直颇有微词。特朗普的当选让安倍看到了希望:对俄态度缓和的特朗普政府,可能会给予安倍对俄外交更大的行动自由度。
但对于安倍来说,特朗普对俄态度也是一把双刃剑。正如斯坦福大学教授丹尼尔·斯奈德所分析的那样,如果普京相信西方对俄制裁联盟即将自行瓦解,那么他通過在领土问题上让步的方式对安倍示好的动机就会降低。从这个意义上说,如果特朗普与莫斯科修好,对安倍对俄外交可谓“祸福难料”。
在谈及对印外交时,安倍本人及其内阁官员,往往使用“印-太”(IndoPacific)而不是“亚太”(Asia-Pacific)的表述。钟情于地理概念中不存在的表述,显然是出于地缘政治的需要。在对印外交上,安倍投入的精力和资源远超历任日本首相,尤其是在他再度出任首相之后。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学者伯克希尔·米勒认为,安倍长期以来取悦印度,把与新德里的伙伴关系视为对冲北京的天然伙伴,同时也将其作为对冲华盛顿在东亚收缩引发潜在风险的备选。
热衷于经营“私人关系”的安倍,虽然与奥巴马在个人关系上始终未产生什么化学反应,但这一“缺憾”从奥巴马的重返亚太战略中得到了补偿。安倍政府不但升级了日美军事同盟,还借机向“摆脱战后体制”迈出实质性步伐,提升了日本的军事实力。特朗普政府不会搞重返亚太,但对日本的安全承诺,也不会像他竞选时所说的那样草率。美国大选前的10月11日,特朗普团队的国家安全顾问人选迈克尔·弗林到访东京时,曾密会日本官房长官菅义伟,强调对日美同盟的承诺。
据日媒报道,2017年1月27日,也就是特朗普就职一周后,安倍将飞赴华盛顿与其会面。如此急切地见特朗普,安倍无疑是想进一步降低日美关系的不确定性,从而为日本在地缘政治博弈中赢得先机。《日经亚洲评论》近日一篇文章,在谈及11月17日安倍与特朗普“私人会面”时称,安倍的工作是劝特朗普,日本而非中国,才是美国在新国际秩序中的天然伙伴。
苏醒的武士?
以“安倍经济学”赢得大选的安倍,真正展示其雄心的却在外交、安全领域。他的第二次首相生涯,以旋风式外访开场,以密集的大国外交,彰显日本不愿做国际舞台旁观者的意愿。
近年来,安倍在制度、法律、外交以及军事上推动了一系列改革,几乎重塑了日本的国家安全体系。安倍执政4年来,日本军事预算连年增长,2017财年已达510亿美元。而且,日本自卫队在外交中的角色,也越来越活跃。
在莫迪访日前几天,日印两国敲定价值达16亿美元的军售协议,日本将向印度出售12架US-2两栖救援机。这是日本二战以来首次对外出售军备,具有极大的象征意义。事实上,军事装备和技术的出口,也是日本地区安全战略的一部分。如果日本打开对外军售局面,显然会扩大日本的军事合作朋友圈。与此同时,通过对外军售,安倍政府也可以在不实质性提升日本军力的情况下,扩大日本的战略影响力。
对安倍来说,特朗普的“价值”远不止于重申对日美同盟的承诺。特朗普指责日本在安全上“搭便车”,主要是因为他认为日美同盟“不公平”。他在竞选期间曾说:“这个同盟意味着,日本遭到攻击时我们要出手相助,而我们遭到攻击时他们却什么也不用做,坐在家里看索尼电视就行了。”安倍当然对此心领神会,让日本在地区安全上扮演更积极的角色,修改和平宪法正是他梦寐以求的。
据日媒报道,迈克尔·弗林在密会菅义伟时,除了重申特朗普对日美同盟的承诺,还表示“美日两国可以做更多”。如果特朗普对日美同盟的认知轉化为政策,无疑将给未来亚太地缘政治格局增添变数。一个在安全上希望日本“做得更多”的美国,也更倾向于容忍一个修正主义的日本,甚至以降低对日本的约束,来换取后者在地缘政治博弈中对美国的忠诚。鉴于安倍的大国外交或明或暗都有牵制中国的意图,这样的发展趋势必将增加中国的战略压力。中国宜未雨绸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