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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领变革时代的“广州气质”

2017-04-19李少威

南风窗 2017年1期
关键词:岭南特质广州

李少威

各界对广州的文化特质,议论不可谓不多。

两种对立性的观点很具有代表性:一种认为,广州具有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独特的地理环境催生了不可复制的社会性格,自由、开放、包容、务实4个词语便可将广州人容括其中;而另一种认为,广州与中国历史大多数时间里的政治文化中心距离遥远,更注重物质而较少观照心灵,基本上是一个“文化沙漠”。

后一种观点,逻辑前提可以讨论,但在结论上不值一驳。香港、上海都曾被称为“文化沙漠”,它来自外界的情绪性贬低,或者内部对陌生环境的艳遇式憧憬,不在理性范围之内。

至于前一种观点,它尽管正确,但链条太短,其实只涉及论据层面,而未对“文化特质”做出判断。再深入一步就可以抵达了—因为自由、开放、包容、务实这些基质,广州在文化上具有“跳跃式进化”的特点。

一般情況下,社会创新与变革面临的最大难题是新思想与旧观念之间的斗争,革新者必须经过漫长努力的积累才能渐进式地摧毁观念对人心的统治,正如生物学说的渐进式进化一样。而广州由于历史的独特性,人们受单一思想支配的经验很少,包袱很轻,故而形成了跳跃式进化的机能。这种独特的“广州气质”,正是孕育更多创新和变革可能的文化土壤。

看到了这一特点,才能串连起这座城市文化进步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广州文化特质的由来

自由、开放、包容、务实,基本可以概括广州的文化基质,而这些基质的形成,总体上服从地理环境决定论。

先说自由。

胡适曾做过一次演讲,题目是《中国文化里的自由传统》,他在其中说到:“秦朝统一以后,思想一尊,因为自由受到限制,追求自由的人,处于这‘无所逃于天地之间的环境中,要想自由实在困难,而依然有人在万难中不断追求。”

此话不假,但广州却并非“无所逃于天地之间”。南岭横亘于北部,导致岭南与中原之间交流艰难,儒家自西汉以来“思想一尊”,却对岭南影响较弱。作为岭南中心的广州,因此素有“远儒”传统,人们不受单一思想桎梏。

开放也与地理环境息息相关。正因与内陆交通困难,人们只能将目光投向海外,形成了对外贸易优势。汉代,广州是丝绸之路起点;唐代,已是世界著名商埠,与50多个国家有经济文化往来;宋时,广州成为中国海外贸易第一大港;到了元代,已与140多个国家有贸易关系;清朝闭关锁国时期,广州依然是唯一对外开放的港口;新中国建立后世界两大阵营对立,中央仍然在1957年把第一届“广交会”(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放在广州,至今已有60年历史。

包容则是开放的逻辑产物,可从内外两个维度打量。内部维度是北人南迁,秦始皇遣50万人征伐岭南,作为副将的赵佗和主将任嚣进入广州,汉人与土著的百越民族开始了交融历史。秦亡之后赵佗割据岭南,自称南越王,努力稳定族群关系。此后客家人历次南迁,以及贬官、罪囚南来,形成岭南的天涯沦落人杂处之所的地位。外部维度则是对外开放,六朝时期就有外国僧侣到广州传教、建寺;唐朝国力强盛,广州更成为外国使节、商旅集中登陆地点,今天光塔路一带的“蕃坊”,居住着12万外国商人及其家属;宋代及以后,“万国衣冠,络绎不绝”。

对于这样一个容纳内部不同地域和民族百姓、外部不同国籍身份客商的城市而言,包容几乎是唯一出路,无可选择。学者考据认为,粤语(广州话)就是北方古汉语与百越土著语交汇的产物。人人皆知广州人爱花,从文化人类学角度看,花其实是语言不通的异质人群之间交流简化、表达善意的符号。

最后,务实其实全然是商人的特质,不尚空谈,注重实惠,是2000年的商贸历史里经济理性长期积淀影响社会文化的结果。

历史文化名城的“跳跃式进化”

以上文化基质一起发生作用,就形成了广州长于“跳跃式进化”的地域文化特质:作为一座具有二千多年历史的文化名城,广州是“海上丝绸之路”发祥地,中国民主革命策源地,全国改革开放前沿地,岭南文化的中心地。

一个明显的现象是,广州历史上出现的状元、高官、大儒都不多,这与其自由基质里的“远儒”传统有关。而在封建时代接近尾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出现时,革命家、革命性的思想家就风起云涌,洪秀全、洪仁玕、孙中山、康有为、梁启超、黄遵宪、郑观应以及许多同盟会元老,均从这里走出。

儒家思想重农抑商,这对于人多地少的广州而言就是一个特殊环境,于是催动了它在封建机体内的跳跃式进化,形成并坚持重商传统。甚至敢于“本末倒置”,用商业逻辑发展农业生产,比如在明代,广州的商品性农业就非常蓬勃。

如果单就文化发展论文化特质,粤剧和岭南画派的发展也是跳跃式进化的产物。

粤剧前身是广府戏,本来并不用粤语演唱,而是使用中原音韵,从明朝万历年间开始,在广东活跃数百年。清末,同盟会的陈少白偶然生成用广府戏宣传革命思想的念头,组建了新的戏班。为了让老百姓更容易听懂,与知名广府戏艺人一道,将演唱语言一朝改为粤语。传统戏剧出现如此根本性变化,竟也大受欢迎,并迅速形成新的表演体系和社会基础。

以其他剧种为参照系,粤剧急速变革竟未遭受社会阻力的现象,就显得特别另类。在电影《霸王别姬》中,袁四爷一直逼问段小楼“霸王应该走几步”、“七步还是五步”,极端显示出传统戏剧变革的举步维艰。

再说岭南画派,它与粤剧、广东音乐合称“岭南三秀”,其诞生本身就是跳跃式进化的产物。

第一代大师高剑父、高奇峰、陈树人等在广州创立岭南画派之时,被称为“折衷派”,中庸的名称似乎与“突破”无关。事实上岭南画派却是革命性的,正是响应“民主革命”时代潮流,用西方技法改造中国传统水墨画的结果。一经创立,就成为极具影响力的艺术风潮。

改革开放后,广州的快速发展固然有临近港澳的地理优势因素,但更不可忽视的,仍然是这一以贯之的文化特质的作用。

举几个例子。1978年,广州芳村区率先放开河鲜、蔬菜、塘鱼价格,最初塘鱼价格猛涨了四五倍,吸引外地产品流向广州,引得意见纷纭,其他地方甚至向中央告状。广州没有动摇,坚持改革,价格信号促使农民增加塘鱼养殖,很快价格回跌,3年后,在全国18个大中城市中,广州的鱼最便宜。这一突破树立了改革信心,1983年广州全面铺开物价改革,最终带动了全国跟进。广州不在经济特区之列,1984年率先成立开发区管理委员会,开发区政策相当于特区,成为全国开发区的先行者。

而当社会前行至互联网普及,这一无垠的平台成为创新创业新天地的时代,人们同样感受到了广州这一文化特质的强韧存在,感受到它持续地为每一个群体赋能。对于新生事物,广州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好感,相信不经意的一刻它就可能迎来蝶变。中国人已经须臾不能离开的微信,就在这里诞生、壮大,并拥抱世界;而当Uber进入中国之后,它惊喜地发现广州迅速成为了它的全球订单量第一的城市。

文化创新和引领能力

所谓文化,最重要的是活在人心、流动于人的血液中的信念传承,跳跃式进化正是广州最古老、最本质却又最具生命力的部分。

在此特质作用下,广州在上世纪90年代诞生了全国第一家报业集团—广州日报报业集团,也产生了制度性监督的“广州现象”。

进入21世纪,电子阅读逐渐挤占传统纸质出版物的份额,加之网络邮购渐成习惯,过去重要的文化传播载体—实体书店面临生存危机。2011年,一家名为“方所”的综合性公共文化空间在广州诞生,在传统书店因为成本原因纷纷撤离繁华地段的时候,方所却选择了广州最繁华的位置之一—太古汇,高调开张。

几年时间里,方所开到了成都、重庆、青岛,每到一地,这一集书店、美学生活、咖啡、展览空间与服饰时尚于一体但把最多的空間配置给图书的知识空间,都成为城市的人文地标,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方所创始人毛继鸿说,在行业颓势下突围而出,方所成了一个例外,过去一年,方所广州店吸引了200多万人次客流,全国4家店一共吸引700多万人次。

毛继鸿在时代寒流中看到,“温暖是任何时代都需要的”,为此大胆创造了一种新的文化共享形态。

过去数年间,中国音乐金钟奖、中国(广州)国际纪录片节、广州国际艺术博览会,中国国际漫画节等一批文化盛会相继落户广州,向人们展示着这座城市的文化创新和引领能力。

2014年,《今日美国》与英国《每日电讯报》分别将广州大剧院选入“世界十佳歌剧院”和世界“十二座最壮观的剧院”。获此殊荣,广州大剧院名至实归。自2000年创立伊始,中国对外文化集团就提出,要把广州大剧院打造成为与国家大剧院、上海大剧院鼎足而立的国家级大剧院。现在这一“小目标”早已实现,广州大剧院把目光放在了更大的未来。

在更宏观的层面上,2016年初国务院将广州定位为“国家重要中心城市”,而广州自身也确定了建设“枢纽型网络城市”的战略。这要求广州除了继续提升经济、政治的辐射力之外,文化影响力也要同步跟进,相当于在“内功”上对广州提出了新的考验。

文化产业的勃兴

跳跃式进化在继续,这一次是要在更大的视域下,以广州为中心编织一张文化软实力的网络。如果说已经有一甲子历史的广交会是广州2000年商贸历史积淀在现代的集成,那么如今正在构筑的全球视野下的文化软实力体系,则是其在当代水到渠成的进化体。

其他城市难以企及的贸易集散经验,被广州创造性地运用到文化领域,从而培育出一个“文化艺术广交会”集群。仅在2016年12月,广州就举办了第六届中国国际版权博览会、第21届广州国际艺术博览会、第二届广州国际文物博物馆版权交易博览会、2016中国(广州)国际纪录片节。在此之前,2016中国(广州)国际演艺交易会暨广州国际戏剧论坛、2016世界戏剧日亚洲传统戏剧论坛刚刚落下帷幕。

毛继鸿认为,广州将来不会满足于成为一个文化艺术的世界性交易市场,它将沿着形而上的方向,向更具魅力的文化高度漫溯。

当代社会是一个相当复杂的共同体,不存在单一和纯粹的经济问题、政治问题、社会问题和文化问题,很多地方的很多问题之所以看上去无解,并不是理论失灵的结果,而是变革行动和文化基因之间发生了致命的断裂。“广州气质”的独特之处正在于,弥补了这一断裂,让这座城市发生的任何重大变革都能获得一种深厚的支撑。

纵览广州2000余年的城市发展史可以发现,擅长于而且执着于从商业、贸易、市场的逻辑上去改造经济、社会、文化生活,是跳跃式进化一以贯之的作用机制。人们所习惯的这一思考维度,给文明发展注入了最为简洁的秩序,有着一种物理学公式般的美感。

这种“最为简洁的秩序”帮助这座城市积累社会资源,促进生活的雍容,深化人际的温情,加快知识的内化,推动变革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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