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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向塔希提的高更

2017-04-18绿衣

看历史 2017年4期
关键词:塔希提画作

绿衣

在世时活得像个“失败者”的文森特·梵高于1890年7月的一天中枪身亡(不少人倾向认为是自杀),曾经和梵高在法国南部城市阿尔勒一同居住在一间小屋里两个月,一起画画,一起生活的高更,没有参加梵高的葬礼。他默默远渡大洋,去了南太平洋的一个小岛——塔希提,也就是大溪地。

塔希提,这个位于南太平洋新西兰的东北方的星星形状小岛,自从1716年被英国舰队发现,就以“世上最美海岛”和岛上居民原始淳朴的生活方式而闻名。不少艺术家和作家为了寻找一片“伊甸园”千里迢迢而来,其中包括美国著名作家杰克·伦敦、法国作家皮埃尔·洛蒂,以及法国画家保罗·高更。

高更六岁以前是在南美渡过的,他幼年丧父,跟着母亲在秘鲁的利马度过被热带熏风吹拂、被仆役围绕的童年生活。高更的外祖母可能有秘鲁血统,因此高更拥有黝黑的皮肤和轮廓鲜明的五官,他喜欢称自己是“野蛮人”,心里也始终保有一份对原始荒蛮之地的向往。17岁时母亲去世,他去法国勒阿弗尔港当了船员,漂洋出海,后来还加入海军服役,随舰船参加普法战争。但在去大溪地之前,高更曾经长达十年任职于当时最火红的巴黎股票市场,是一名成功的股票经纪人,在巴黎拥有豪宅,出入上流社交场所,收藏名贵古董与美术品。

但渐渐地,高更受到印象派朋友的影响开始作画,越来越醉心于艺术带给他的意象,他向往远方、原始的力量、充满异国情调的东西,厌恶灯红酒绿的城市生活。他希望能跨过现代文明以及古典文化的阻碍,回到更简单、更基本的原始生活方式中去,过野人般的生活。35岁时,高更辞去了工作,致力于绘画。39岁时他曾去巴拿马和马提尼克岛旅行,在那里找到了自己期望的东西:茂密的植物、蔚蓝的天空、慷慨的大自然、简朴的生活。1888年,他因事不得不离开这个热带的天堂返回法国,这时他正好40岁,但心中的梦想始终在召唤着他。1891年,他拍卖所有的作品,然后出发去往塔希提。

出 发

1891年4月,高更孤身一人来到太平洋上的小岛——塔希提。“我离开是为了寻找平静,摆脱文明的影子”,高更如是说。

他的旅费凑得很艰难,靠拍卖了30幅作品才得到一小笔收入。此后,他赶回丹麦与家人道别,象征派诗人马拉美在巴黎伏尔泰咖啡馆主持宴席为他饯行,人人都知道他要远离尘嚣。朋友莫里斯为他搞到一封公共教育与艺术部的推荐信,使他得以乘坐官员舱来到塔希提。

经过63天的航行后,43岁的高更终于来到了他梦想中的塔希提,但眼前所见到的一切却让他大失所望。在法属波利尼西亚的首都——塔希提岛的帕皮提,高更在这里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巴黎。伴随着殖民,法国人带来了西方的文化、等级、服装、食物和疾病,这一切都让高更厌烦,他不知道自己渴望一睹芳容的原始文化藏在哪里。初来塔希提的高更自负、浮躁而孤独。走在大街上,他被当地人当作“上等人”看待,当他第一次接受当地人的帮助时,脱口而出的不是“谢谢”,而是“野蛮人”。

虽然他觉得当地人是野蛮人,但在被野蛮人包围的地方,他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外来者,自己的言行举止都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他不愿意与道貌岸然的欧洲人打交道,又无法融入土著人的圈子,因此倍感孤独。但高更相信塔希提还有更多值得他挖掘的东西,他很快离开了帕皮提,来到了塔希提南部的马泰亚。

这里清净多了,周围居住的几乎全是土著,毛利人一年四季赤身裸体,他们身材丰满、体格健壮,女性的乳房常年裸露在外,似乎胸部和胳膊腿没什么区别,只是身体的一部分。少了遮掩,便少了窥视与性幻想,这是精心修饰女性胸部和腰身的欧洲人难以想象的,也是最让高更震撼和羞愧的。这里没有两性的差别,男人和女人无差别地劳动,一切很纯净和坦荡,没什么好隐藏的。

这里是高更想寻找的地方,他很快学会了当地人的语言,邻居不再把他当外人看待。他开始赤脚行走,脚底长满厚茧,衣服穿得很少,后来常年赤身露体,太阳再毒也不怕晒。他说:“文明慢慢从我身上消退,思想也变得单纯了。”高更知道自己来对地方了。毛利人也习惯了他的存在,把他当成自己人。他后来娶了一个当地的姑娘,她叫蒂蝴拉,当时只有十三四岁。定亲的过程也很简单:

——你见了我害怕吗?

——不害怕。

——你愿意和我在偏远的茅屋里常住吗?

——当然愿意。

——你有什么病吗?

——没有!

高更和蒂蝴拉的母亲的对话就更简单了:

——你是个好人吧?

——是的。

——你能带给我的女儿幸福吗?

——会的,放心吧。

就这样,他们在一起了。

此时的高更已经与刚来塔希提大不一样了,他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和生活方式,也找到了归属感,他摆脱了他一心想要摆脱的禁锢,变得和毛利人一样自然、平静、坦率、强健,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彻底清除了古老文明积淀的荼毒,获得了重生。”蒂蝴拉的出现为高更的生命注入了活力,也为他带来了灵感,高更这一时期的画很多都是以她为对象。

在这里的日子,高更凝视着坐在海边无所事事的塔希提女子,这些形象后来都出现在高更的画作中——赤裸的胴体,被阳光晒得金褐的肌膚,饱满如丰盛果实的乳房与臀部,明亮的眼睛黑白分明,赤裸裸的眼神……正如他自己所说:“我要找回蛮荒肉体的奢华。”此时,高更已不再使用补色。他变得喜欢并用红色与橘红色、蓝色与绿色、紫色与暗褐色,将靛蓝当作黑色使用。

当代画家蒋勋如是说:“再一次凝视他(高更)画中的荒野、原始的丛林、海洋、果实累累的大树、树下赤裸的男子或女子,他们在文明之前,还没有历史,因此只有生活,没有论述。”

高更把原始的状态理想化,认为毛利人是受本能引导、接近自然的人,是真正创作的泉源。但是实际上,当时的塔希提岛的早已是一个被殖民许久的、基督教化的岛屿。但在他眼里,这些土著人都是最单纯质朴的人,而他13岁的妻子蒂蝴拉更是高更眼中永恒的“夏娃”。

回 国

然而,高更始终无法完全脱下城市人的外衣,尽管他拥有了塔希提的妻子,像当地人一样生活,这对他也还是一种“插曲”,两年后高更离开已怀孕的妻子回到巴黎,他在塔希提没有什么收入,坐船回国已经耗费掉他所有积蓄,因此到达马赛港口时,他口袋里只剩四法郎,病得东倒西歪不成人形。幸好在这时,他得到一笔叔叔的遗产一万三千法郎,能够在巴黎租了画室并在1893年11月举办了他的《塔希提人(Tahiti)》画展,向公众展示他创作于塔希提的作品。结果是公众却对他的画作反映平平,评论界更是褒贬不一。他本想卖出一些画作,却没有获得任何收入,当然,他那些新颖、神秘、野蛮的绘画,还是为他赢得了一些崇拜者。

高更还写了一本书,即《诺阿,诺阿》的第一稿,在给家人的信里,他说:“我正在整理一部关于塔希提的书,它对理解我的绘画很有用。”高更很看重这本书,因此特意请诗人朋友夏尔·莫里斯修改润色。但是莫里斯对他的作品大肆修改,加上许多花里胡哨的辞藻,使《诺阿,诺阿》失去了原有的冲击力与特色,添加了许多累赘与夸张。1897年,夏尔·莫里斯把高更文章的选段交给《白色杂志》发表,插入了许多自己写的诗歌,还把其他人笔记中关于塔希提神话传说,也作为高更的考察放在文内,把原本非常质朴的作品,做得不伦不类,带上了学究气,竟还签上自己的名字与高更并列。

高更在法国停留了两年,曾想方设法在法国政府的大洋洲管理部门谋求一个职位,但失败了,想把几幅画卖出去,也不成功。生活上的困苦无着与心里时刻翻腾着的返璞归真的愿望使他坐立不安,于是他终于在卖掉一些作品后,于1895年重返塔希提。

再次归来

1895年,高更又回到塔希提。这一次,他与岛上少女帕芙拉同居。生性傲慢又特立独行的高更与岛上的当局和教会经常发生冲突,他认为岛上殖民当局极度丑恶,传教士虚伪透顶,用欧洲文明同化淳朴的岛民在他看来是犯罪,这样的态度给他带来很多麻烦。

第二次来塔希提,高更的另一重身份是法国《胡蜂报》的记者,他对殖民统治者鱼肉当地居民的做法十分不满,他鼓动原住民反抗,而后干脆自己出版一份讽刺小报,图文并茂,报纸上印有他最出色的木版画,在当地掀起一阵小小的波澜,同时还挣得几个法郎补贴家用。然而贫困和病痛迫使他也向现实做出一些妥协,他也曾低头,在帕皮提政府里谋得一小职员的差事,每天工资6法郎。等他年底回到西海岸蓬罗阿乌亚,他的大草屋画室已经被热带风暴、蟑螂、老鼠毁坏得惨不忍睹。

这次他给给自己的作品《诺阿,诺阿》配上了一系列水彩画、木板雕刻画和照片,并且重新抄录了部分文字。在美丽的南太平洋岛屿上,高更的绘画终于有了鲜明的个人风格,在这个意义上,就像阿尔勒之于梵高,这是生命与艺术的盛放之地。不过,天堂景象里的高更并非总是欢欣的,他也曾吞下砒霜自杀。

那是1897年底,高更得知爱女阿莉妮去世的消息后一度精神崩溃,他在巨大的悲痛中创作了那幅惊世的巨幅画作《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要到哪里去?》,这时的他穷得用不起帆布,只找到一匹满是皱褶线头的粗麻布,当作画布。

画作完成后,他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匆匆地在画上落款,并服食了大量砒霜,据说由于剂量过大,立刻引起剧烈呕吐,伴随而来的只有剧痛,却没有死亡。这幅4米半的巨画,没有被烧毁,现藏于美国波士顿美术馆。这幅画是高更大部分思想及对塔希提生活的印象综合,是他献给自己的墓志铭。用他的话来说,“其意义远远超过所有以前的作品……我再也画不出更好的、有同样价值的画来了。在我临终以前,我已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这幅画中了。”

在他自杀获救之后,法国一些朋友说服了巴黎一个精明的画商伏拉尔,成为高更作品的独家经销人。他跟高更签订了一个合同——高更手里的和以后的全部作品都在他画廊里寄卖,作品没有卖出的时候,他每月给高更一笔生活费,数目不大,可总是有了固定的收入。

1901年,高更离开塔希提,去到更為原始的马克萨斯群岛,“我只求能再有两年的健康,并且不用总是为金钱而焦虑,这种焦虑使我紧张的状态持续加剧。”

此时的高更已是病入膏肓了,但到达新的乐土使他振奋起来,“这里有一个清贫画家所梦想的一切:大大的画室,角落安放一张床,所有用品抬手便够得着,树荫中的吊床用来午睡,凉爽的微风透过椰树从海上吹来”。两年后,在为当地土著争取权益的抗争中,高更与当局警察和大主教发生冲突,以诽谤罪被不明不白地判处3个月监禁和一千法郎罚款,他心脏病发作,虚弱得连上诉的力气也没有了,还没有开始服刑就在自己的画室里与世长辞,享年55岁。他去世后,当地主教向上级汇报说:“最近小岛上没有重大事件值得一提,除了有个人,名叫保罗·高更的骤然死亡,他是知名的画家,但也是上帝和一切道德的敌人。”

在马克萨斯群岛上,高更的墓碑静静地立在一隅。生命在他热爱和眷恋的地方画上了句号。

在高更逝世之后,汉学家谢阁兰在塔希提买到了《诺阿,诺阿》的第二稿手稿。在这部手记里,高更用朴实无华的文字,只留下了塔希提最理想化、最美好的部分,书的名字《诺阿,诺阿》,在塔希提语里是“香啊,香啊”。对于高更来说,塔希提就是这样一个土地闪烁着“流金与阳光般的欢乐”的,每处都“香啊,香啊”的地方。

从高更35岁成为职业画家,到55岁去世,有不长不短的20年时光,其中有十年时间是在法属波利尼西亚群岛度过的,他的许多巅峰之作都在这个“诺阿,诺阿”的地方。去世后不久,高更的塔希提画作引起了艺术界的极大兴趣,人们被纯净鲜明的色彩以及简洁的线条所感动,他在塔希提的作品被博物馆争相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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