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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干河

2017-04-18温国

雪莲 2017年5期
关键词:桑干河丁玲人类

温国

1

小时候和我玩的伙伴中,有一个是来自于桑干河边的孩子。那时,我非常喜欢听他讲在桑干河上踏浪的故事,他会游泳还会摸鱼,那些故事让我惊奇得不得了。感觉桑干河是一个非常好玩的地方,心想长大后一定要看看桑干河。

他给我讲桑干河的那些故事的晚上,我就梦见一条河,水面宽阔,河水不急不缓,像一面镜子,站在岸边就能看到水里的鱼和水草以及那些缤纷的鹅卵石。空旷的四野没有一个人,家就在对岸,我却找不到回家的路……从梦中醒来,就想,那条河是桑干河吗?为了印证这个梦是否真实,我还专门问过他。他说,我梦见的河就是桑干河。那个梦,我一直不敢忘记。

1987年的夏天,因单位施工,我第一次看到了桑干河。河水很清澈但并不像梦中的那么宽阔,河里有几块很大的石头,水遇到石头激起浪花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显得河水非常湍急。河里没有鱼,我怀疑起那个小伙伴说的那些故事的真实性。当时很多伙伴都不相信他讲的故事,只有我相信。沿河岸往前走,转过一个山弯,河水白如刀刃将两旁群山切开,两岸的山势高而险峻群峰起伏,重峦耸叠,山花野草,葱茏郁茂,河水在山谷间流淌,那声音伴着山谷里的风訇然作响很有气势,大秦铁路与桑干河并行穿山越岭,景色虽美但不是我梦中的桑干河。

在转过几个山弯之后,河面异常的宽阔了一下,紧接着又窄了下去。穿过这一段山谷后,眼前河水宽阔起来。远处一个村子就座落在河的转弯处。村子不大,但树木茂密,浓密的树冠隐去了村庄的房屋,偶尔会有一两家红色的瓦顶显现出来,红绿相间构成的景色让我激动。绕过村子后就看到一大片果园,那些果树上挂着青色的果实,沁心香气随风而至,让人心爽神怡。

过了果园,一大片稻田呈现在我的眼前,桑干河此时又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河床宽阔了许多,水也平缓起来,也有了些深度,这次我看到了鱼,鱼不大但是成群的。鱼是有听觉的,它们听到我走路的声音后,一下子就散开了,躲进了水草下边,也看不到它们游动的影子了。不远的地方,我听到了孩子们的欢呼声,在穿过一片芦苇之后,七八个孩子们在水中打着水仗,岸边有三个孩子光着屁股,他们看到我,就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像那些受惊的小青蛙。他们的年纪正是当年我听故事的年纪。见到这群孩子之后,我相信那个小伙伴儿没有骗我,只是他讲的故事里掺加了一些文学色彩,为了打动听众吸引我听下去。一个孩子的心府哪里有那些经过世俗熏染的成人深呢?从大山深处桑干河边走出去的孩子天生的就不会说谎,他并不知道“谎”是什么,天天在水中游玩在山村里居住,他所见的不是石头就是河水,石头给他诚实的秉性,河流给予他纯净的滋养。他的眼睛里闪动的光亮不就是来自于心底的纯净之光吗?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桑干河时的情景,那年我已二十多岁了。

2

上初中的时候,学过一篇课文,那篇课文是从丁玲的长篇小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摘下来的一段。语文老师很漂亮,带着一副眼镜。她讲课文的历史背景时,专门讲了一段丁玲所写的故事,说就发生在她的老家。从那以后我记住了她的故乡在涿鹿,我和班里的许多同学着实羡慕过她一段时间,羡慕她的家乡被写入了语文书,让那么多的人学习,也明白了她之所以那么漂亮,原来是让桑干河水滋育出来的。桑干河在我小时候就听说过,少年时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大的一位作家写过,难怪人们都知道桑干河呢。

我探寻过桑干河的源头,它发源于山西省境内,在河北境内全长有二百多公里。河流是人类的命脉人们依附于河流生存,人与河流的关系是息息相关的,只要有河流的地方就會有人类存在。桑干河流出宣化县境内之后就进入了涿鹿县境内。依靠桑干河富起来的地方,在张家口地区只有涿鹿与怀来两县。两个县我都去过,而且我也去过桑干河与洋河交汇的地方看过,两条张家口地区的主要河流在怀来桑园镇交汇后,就注入进官厅湖。烟波浩渺的官厅湖容纳了它们,桑干河与洋河注入此湖之后再一次的流出就更改了名姓,它依旧如刀再次的切开太行山与燕山山脉,在两山的峡谷间奔流不息,此段的河水改名为永定河。

1990年9月为了确保北京亚运会用电,我参加了单位组织的大规模的巡线工作。所说的巡线就是沿着输电线路行走,检查铁塔上有没有异物。工作不累只是要忍受一个人在野外行走时的寂寞。我所巡的线路在涿鹿县境内,线路的走向与桑干河的走向一致,途经很多个村庄,有一个村庄让我停下了脚步,那就是温泉屯,这个地方就是小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的暖泉屯。那天我进入温泉屯后,与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闲聊天,说起他们村子,他很自豪的问我,读过《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吗?我说读过。他笑着说,这就是丁玲写的暖泉屯,只不过我们真实的名字叫温泉屯。

那天,在完成了工作任务后,我不顾劳累,进了村子找到了丁玲纪念馆。看到丁玲纪念馆我竟然有些不太相信,这几间低矮的青砖平房就是丁玲的纪念馆吗?而唯一的标志是屋外的墙上钉着那块牌子写着丁玲纪念馆。我想进去看看,找了半天拿钥匙的人也没有找到,有人告诉我说那人进城了,到晚上才能回来。问起房子以前是干什么的用的,一位上了年纪的人告诉我,丁玲在这里住过,早年是村子里的夜校,后来是村里的供销社,前几年才腾出来修理了一下,做了纪念馆。

从温泉屯出来,想到了我的语文老师。不知道她来过这个地方没有,我想她应该来此看一看。就在那间不大的屋子里,就在那张已失去颜色的桌子上,丁玲写出了她眼睛里的桑干河,写出了她心中的那轮照在桑干河上的太阳,温泉屯也因此而名扬天下。温泉屯真的是瓜果之乡,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正是瓜果熟了的季节。几十年前丁玲的小说描写的土改革命,曾经轰动一时。世间沧桑变换,始于上个世纪的二次“土地革命”,才使现在的农民真的富裕了。胶轮大车已经成为历史,而现在的农民开着农用柴油三轮车将一车又一车的瓜果送往县里,当年小说中的那些人物们是否想过世界变化的会如此之快呢?

在历史上写过桑干河的人很多。唐代诗人贾岛也写过桑干河。他所写的桑干河只是一笔带过的桑干河,或许那年正是他失意的时候,面对汹涌澎湃的桑干河水,他伫立在岸边,宽阔的桑干河水并没有理会他是一位诗人。我想象着,寒风吹刮在贾岛的脸上,他一脸的茫然,每一个人都会有失意的时候,面对失意每个人解脱的方式并不一样。塞北的风是硬的吹瘦了贾岛的诗也吹乱了我对贾岛的想象,直到现在我也搞不明白,贾岛在山西太原一住十年为了什么?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这就是贾岛的《渡桑干》。诗中的并州就是现在的太原,咸阳是古时的皇都,他在远离皇都的并州为博取功名呆了十多年,满以为朝政会光顾他,可正直的他怎会想到自己反而又要到比并州更远的桑干河那边呢!人心不古、他不谙官场啊!罢了,他回望长安,他怎能不喟叹“无端更渡桑干水!”这一首诗,有人说是唐诗人刘皂作,不论谁,他们都是由桑干河而感概深重的!

3

桑干河是一条远古而来的河流,早在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在桑干河流域就发现了人类早期活动时留下的遗物,他们生存的时间要比北京周口店的人要早上几十万年。几十万前以前,这里曾经是一个大湖,湖水碧绿,岸边森林茂密,成群的恐龙生活在这片森林里。阳光照耀着大地,湖水泛着波影,水鸟飞掠而过,似乎看不到人类的迹象。而此时的人类确实的已经在这片广阔的湖岸上立足,他们白天捕鱼狩猎,夜晚群居于森林里或是湖水对岸的那些高山上的洞穴中。

那年,天降大雨,一连数十天,不曾停息。所有的人躲在山洞里,他们听着风声雨声雷声以及恐龙咆躁的吼声,慌慌度日,恐龙的吼声是震耳的,每吼一声大地似乎都在震动,远古时代人类,面对高大的恐龙,是哪样的渺小,他们没有力量与那些庞然大物抗衡。山洞里潮湿阴冷,他们抱在一起相互取暖。一天,一位年长的老者站起来,看了看洞外,洞外漆黑一片。数天来,天气一直这样。他走到洞口时,一对年轻的男女,坐在地上,相互捉着身上的虱子,他们仿佛没看见他。在洞口,老人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西方的天空上异常的发亮,天黑黑的,只有那个亮点那么的刺目,他转过身冲着洞内狂乱的吼叫着,随着他的吼叫,人群冲到了洞口,那个亮斑渐渐的熄滅了,山下的湖水也坠入了墨色之中。他们彼此对视,谁也不知道天空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时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浓重的硫磺味道,有人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此时,一个女人发出了痛苦的喊叫,不多一会儿一个婴儿的啼哭再一次的冲进人们的耳朵里,没有人感觉一个生命的到来,会给他们带来的是幸福还是灾难。老人转身走进洞内时,他浑身发抖,他有所预感,大地似乎要有一次变动,他还没有来得及多想,他就听到了一声异常的响声从身后的天边传来,那声音让他浑身的体毛竖了起来,大地剧烈的抖动起来,伴随着山崩地裂的声音。所有的人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异常的灼热,身边的洞壁也散发出灼人的热气,那热气渐渐的增大,突然他们的脚下的地裂开了缝隙,老人快步跑到那个刚刚产下婴儿的母亲身边,他一把从她的怀里抱过婴儿,谁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大地剧烈的震动着,洞壁散发出来的味道,几乎窒息了每一个人,人们剧烈的咳嗽着,他们向洞口涌去。湖对岸的山上冒着浓烟,那烟如柱向广阔的天宇上升着。大地还在抖动着,那烟越来越浓,随后就是一声巨响,山顶上喷出了一股红色的烈焰,那火瞬间将黑暗的大地照亮,火焰掉进了湖里,湖像煮开的沸水翻滚着,成群的鱼浮出了水面拼命的蹦着,它们跳起来又掉进水里,在蹦跳几下之后,就被煮沸的湖水烫死了。

没有谁知道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寻些远古的人类恐惧的睁着眼睛看着世间的变化,他们似乎停止了呼吸,炙热的温度使他们身上的体毛卷曲并散发出难闻的烤焦的味道,温度还在上升着。又一声巨响,山洞喷出了火焰,一些人嚎叫着被火焰吞没瞬间化为灰烬……大地上在剧烈的抖动,这样的震动不知道持续了多少年,直到某天火焰熄灭为止。

几百万年以后,湖的东岸决了一道口子,湖水开始向外流动,岸上的树木早已成为灰烬。恐龙也只留下骨架。又是几十万年过去了,大地又一次的震动,山崩地裂的翻动几天后,恐龙的骨殖埋进了大地的深处。几十万年过去了,慢慢的天气渐暖,湖水继续向外流淌着,那时湖里没有一条鱼。春去了秋来,太阳一天天的升起落下,直到某一天湖水里滋生出第一尾鱼的时候,天气才晴朗起来。又过了几十万年,这片湖岸重新生长出了植物,起初它们是瘦小的,但随着年月日的递进,那些矮小的灌木在一天天的长高,直到有一天它们遮住了太阳的光芒……

又是几十万年的时间,一些动物开始重新在陆地上奔跑,慢慢的一种类似于几百万年前在那次巨大的变化中消失的人类又重新的来到了大地,而恐龙却再也没有回来,它们彻底的从大地上消失了……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人类在桑干河流域的泥河湾首次发现了早期人类活动时遗留下的痕迹。没有多长时间,在泥河湾人类遗址就发现了恐龙化石。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地方二百多万年以前就有人类在此生存,只是直到今天也没有发现人类的化石。那次巨变就是喜马拉雅山的造山运动。发生在几亿年前,那次大地的运动后来经过科学得以证实,而被山体掩盖了的人类却一直没有让后来的人找到,他们究竟存在于哪座山体内,人们并不知道,只是人们在小长梁上找到了当年火山爆发时留下的那些冷却后的熔岩,那熔岩是红色的,那是否就是人类的骨血化石?谁也无法验证,早期灭绝于火山熔岩的人类,他们的骨殖化成了什么矿石,这有待于后人解密。原谅我,在此杜撰了早期的那场造山运动,但我想那是真的,在没有留下任何迹象的时候,我只能臆想当时的场景。

在《山海经》上有这样一条记载:“有大泽方千里,群鸟所解。”《山海经》这本书史学与地理学的学者们一直都存有争议,书中所说大泽在大荒北经第十七卷中,这卷中记载了许多事,其中有:有三桑无枝。三桑无枝与桑干河的民间命名是不是能联系起来呢,毕竟远古的民间故事是口口相传,时间长了就产生了差异造成口误而无法纠正。如果说涿鹿发生过蚩尤与黄帝的大战,那么这个大泽很有可能就是消失的大同湖,桑干河至今还沿着湖底曲折流动向前,这无疑是在告诉人们,桑干河是大同湖的主要水源之一,人类早期活动的遗址泥河湾也是大同湖的一部分。当然这也是我的推测而已。

4

2002年4月,我在乐趣园网上曾经发起过徒步行走桑干河的活动,那时,我认为桑干河是一条神密的河流,有许多事值得去探究。直到今天为止人们还在它所流经的地域内寻找着人类早期活动留下的痕迹,我相信只要有人不停的努力,总有一天人们会在这条河所流经的河域里会发现更多的秘密。二百多万年以前是一个什么概念?每次途经桑干河,我都会感觉到自己太渺小了。把我分成多少份才可以把这二百多万年的历史占满?那时还能看得见我吗? 我只是一粒看不见的尘埃。

一千多年前,桑干河水量充沛。北方游牧民族向中原逼近,几次战争后,那个国富兵弱的宋朝就抵御不住游牧民族的铁蹄,胡马入关,马蹄踏碎中原宋王朝的梦,也踏碎了桑干河上的月光。人总是以强欺弱,当偏安的南宋躲在临安之后,金人并没有放弃对中原的掠夺。那时桑干河两岸森林茂密,每一株树都有水桶粗细,于是金人在塞北的大地上广捕民众达四十多万人,他们的工作就是伐木。伐下的木材沿桑干河漂流到北京,再进入京杭大运河,在随州打造成战船,金人再从水陆沿京杭大运河攻打南宋,残喘的南宋怎能抵挡?四十万人天天的砍伐,没过几年,当年茂密的森林已经不复存在,植被的破坏造成水土的流失,短短数年,可以放粮行舟的桑干河水急剧减弱……

如今再沿着桑干河岸行走,依旧还能发现那些上千年遗留下来的古树,这样的树木在涿鹿县境内有很多,它们并不是什么神木,只是当年那无数森林树木中的幸存者,那是对历史的解说还是历史的见证?

每次看到桑干河水我都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而每次见到桑干河水后,我总会梦到那条河流,梦见它的涛声,梦见它草长水丰。阳原化稍营往西走十几里,有一温泉。这温泉早在《水经注》上就有记载。“城西十里渡桑干水,去城十里,有温汤。”这一温泉就是今天的三马坊温泉,而所说的城,就是已经消失了的桑干县,桑干县故城遗址究竟是哪里?是化稍营,还是东城镇?谁也无法确定。还有昌平县,安阳邑,安阳县,安边县这些消失的城址当年都建置在桑干河两岸上,如今去考察它们,除了史料上零星的文字,现实中已经很难再找到它们的影子,除非某一天从地下出土的文物中,才能确定它们的遗址。

九月,我从蔚县回来,在化稍营镇南的公路上,看到月光洒在秋季的桑干河面,那一轮明月在水中流动着清辉,桑干无语,西风猎猎,用不了多长日子,桑干河又将走进一个冰封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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