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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夏词兴与社会思潮
——试论范仲淹《渔家傲·秋思》与苏轼《江神子·猎词》

2017-04-17陆楠楠淮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淮北235000

名作欣赏 2017年8期
关键词:士人秋思西夏

⊙陆楠楠[淮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淮北235000]

御夏词兴与社会思潮

——试论范仲淹《渔家傲·秋思》与苏轼《江神子·猎词》

⊙陆楠楠[淮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淮北235000]

范仲淹《渔家傲·秋思》与苏轼《江神子·猎词》同为宋词中抵御西夏之词,但二者无论用词、情感、意象、风格皆不相同,究其原因,则因时代背景之不同,价值身份之差异,词风演变之过程,而最为本质的则是社会思潮之影响,即有无道学内涵之充实。从此二首词中,即可看出北宋前、中期士人对待西夏问题的态度转变,又可见出社会思潮对士人思想的开拓发展。

《渔家傲·秋思》《江神子·猎词》时代背景身份差异词风演变道学精神

两宋时期,民族矛盾空前加剧,前有辽、西夏虎视眈眈,后有金、蒙古踏破河山,边疆烽火连绵不绝。广大士人面对此一现状,或驻守边疆,或建言献策,或吟咏高歌,留下许多感人事迹和动人篇章。这其中,姑且将御边西夏之作命名为御夏词,取抵御西夏之意。此中名篇甚多,仅选取范仲淹《渔家傲·秋思》与苏轼《江神子·猎词》二首,以论述北宋前、中期时代精神之衍变。

渔家傲·秋思

范仲淹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东轩笔录》卷之十一:“范文正公守边日,作《渔家傲》乐歌数阕,皆以‘塞下秋来’为首句,颇述边镇之劳苦。欧阳公尝呼为穷塞主之词。及王尚书素出守平凉,文忠亦作《渔家傲》一词以送之,其断章曰:‘战胜归来飞捷奏。倾贺酒。玉阶遥献南山寿。’顾谓王曰:‘此真元帅之事也。’”这首词作于康定元年(1040)至庆历三年(1043),范仲淹任陕西经略副使兼延州知州时。据史载,北宋仁宗年间,宋与西夏纷争不休。范仲淹临危受命,镇守西北边疆。任职期间,号令严明,爱抚士兵,并招徕诸羌推心接纳,深为西夏所惮服,称其“腹中有数万甲兵”。《宋史纪事本末》称:“诸羌皆受命,自是为中国用,羌人亲爱之,呼为‘龙图老子’。”此首词即表现范仲淹对西北战事危局的忧思之情。

江神子·猎词

苏轼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苏轼于《与鲜于子骏书》中称:“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呵呵!数日前猎于郊外,所获颇多,作得一阕,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吹笛击鼓以为节,颇壮观也。”足见其激赏之意。这首词作于神宗熙宁八年(1075),时苏轼任密州(今山东诸城)知州。此年春、夏,密州旱蝗相继,苏轼曾往常山祈雨,后果得雨。十月间,再往常山祭谢,归途中与同官会猎于铁沟附近,作《江神子》以述酒酣会猎的情景与感受。此处之“天狼”是为星名,《晋书·天文志》云:“狼一星在东井南,为野将,主侵掠。”此处引指为西夏。用于此处,则将一次普通的狩猎活动升华为保卫边疆的演习之战。

此二首皆为御夏词,但情感表达及政治主张均不相同。两人在面对同一问题时,作品风格如此悬殊。这不仅是身份、性格上的差异,更是时代精神所导致的必然,是更深层,更本质的不同。

首先是时代背景的不同。范仲淹身处真、仁宗时代,时李元昊自立为帝,宋夏战乱不断。由于积贫积弱,边防空虚,宋军一败于延州,再败于好水川,三败于定川寨。西部边患一时成为北宋朝廷议事日程上的头等重大问题,即所谓“空国事边”。范仲淹正是在此时受命戍守边疆。因此,创作此词的背景必是内外交困、悲凉肃杀的,此点从其所用意象,如“衡阳雁”“孤城”“羌管”等即可知,《金粟词话》称此词“苍凉悲壮,慷慨生哀”是十分准确的。较而言之,其《苏幕遮·怀旧》《御街行·秋日怀旧》及《剔银灯·与欧阳公席上分题》等均语意低沉,颇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之意。

而苏轼时,北宋已至中期,外患基本解除,并且,经过多年休养生息,社会步入繁盛之时。党争、变法之弊虽初露端倪,但社会在总体上保持着平稳发展的态势。有宋一代一直遭受着异族的严重侵扰,此时国家正处于蒸蒸日上之时,正是杀敌报国、一统山河的好时期。因此,苏轼虽因新旧党之争被贬,但作为士人,身处于此一时代背景,自是期望实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一政治理想的。而苏轼本又是一豁达洒脱之人,虽身陷逆境犹泰然处之。在其词作中虽偶有消极情绪,但大体风格是坦荡磊落的。《江神子》则更是豪情毕露,一扫《渔家傲》局促怯弱之态,更祛除了从太宗以来,宋人对异族若有若无的恐惧情绪。

其次则是身份价值取向的差异。范仲淹首先是一个政治家,其次才是文人。他于《岳阳楼记》中所宣称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是其一生所持守的政治准则。因此在词中所表现的,首先是一个政治家忧国忧民的情怀。当时局势复杂,困难重重,因此词的格调自然不会是昂扬慷慨的,而更具有杜甫沉郁顿挫之质。尤其“末句,直道将军与三军之愁苦,大笔凝重而沉痛。惟士气如此,何以克敌制胜?”气势萧瑟悲壮,与“黍离之悲”虽不中,亦不远矣。

而苏轼则是一个典型的文人,其于《文说》中称:“吾文如万斜泉涌,不择地而出。在乎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地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此一特点在词中更为凸显。苏轼作词,一任性情舒展,似李白作诗,汪洋恣肆。胡致堂曰:“词至东坡,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使人登高望远,举首浩歌,超乎尘垢之外。”在本首词中亦表现得酣畅淋漓。以一介太守身份,向历史风云人物发起挑战,表现出舍我其谁与“犯我大宋者,虽远必诛”的豪情,格调是激昂向上的。

至苏轼时期,词的内容范式已基本确立,苏轼及其门下弟子延续欧、晏、柳所开创之路,扩大词境,提高词品,改造词风。“以文字为诗,以议论为诗,以才学为诗。”将宋人所确立的价值观及道学精神充斥于词中,使词之气格为之一变。《江神子》即初步表明了苏轼的这种倾向:虽身处逆境犹能以逸趣超脱出之,无一点芜秽尘俗之气。苏轼此词以游猎这一日常活动体证着道学理趣,表现其人生感悟,于平常日用中现出胸中丘壑,即所谓“推天道以平民事”“极高明而道中庸”。

但二词之所以气象疏离,究其本质是受到时代思潮的影响。“整个北宋的社会、文艺思潮可以欧阳修为界,分为前后两部分,前期文化是以古文家为主角,后期则是道学家的天堂。”道学始自欧阳修以后,在此之前,宋人以大唐盛世为模范,以恢复道统为归趣,力图重建唐帝国理性与价值观。但范仲淹所处的真、仁宗时代,一方面古文家想要树立的帝国理念在士人心中逐步稳固,另一方面随着各种矛盾的日趋膨胀、错综,帝国理念在广大士人那里仅止于理想层面,由此现实与理想间的反差,造成士大夫心灵深处极端的苦闷。反映在词中则是浓郁的伤感、追悔气质与沉重焦灼之感,即所谓的萧疏凄凉。与范仲淹同时代的晏殊、欧阳修等均有此特质,即词中之情虽炙热,但更多是具体情事的隐含,缺乏理性持守。可以说,这是那个时代天人隔断所造成的独立苍茫。如果说欧阳修以情入理,于伤感中有豪宕之意兴,即“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晏殊以情超脱,于伤感中有旷达的情怀,即“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柳永为情所累,于伤感中有萧疏的气息,即“拟把疏狂图一醉”。那么范仲淹作为古文家时代的代表之一,其饱满的古文家的理论以理解华夷、边塞而呈示,其古文家的淡淡的莫名的感伤以华夷、边塞战事而体现,则是初步表现出将政治议论借词以为平台而体现豪放逸兴之感。

欧阳修以后则进入道学家的时代。道学家以重建社会理想、人文理想为使命,以宇宙精神为追求目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苏轼正处于此一道学蓬勃发展,即所谓“北宋五子”阶段,并成功地将自己的思想融会发展为蜀学一脉。此时道学家充实的理性已转换成主体精神,体现在东坡身上则是积极的精神、向上的热情和风流体态。苏轼词以豪放心态进一步扩展词境,使词更成为表达性情平台,词中所述成为性情及特征的隐喻。《江神子》直面于情而能以超然处之的态度,正是苏轼身处这一时期的写照,表现出宋人喷薄而出的性情特征,即所谓的“推天道以平民事”。正是在此一时期,词作由于受到苏轼及其门下弟子的道学涵泳,完成了从士大夫词到文人词的转换。开始从对客体的描摹转向对主体的写照,表达对人情、人性的探讨及天人终极关怀,以达于生命本真。《江神子》虽未达到此种境界,但业已流露出洒脱、超然之质。

总之,《渔家傲》与《江神子》的不同,不仅是时代背景的不同、身份的差异及词风的发展,更是由于社会思潮的演变,是价值观的转变。如果说《渔家傲》表露出古文家试图追慕唐人,重建帝国理性而不得的茫然焦灼,有“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辗转反侧。那么《江神子》则是苏轼隐喻自己的时代精神,意味着以个体对话天人宇宙,将人格理想在词中落实、践履。如果称以范仲淹、欧阳修、晏殊为代表的古文家是在追寻远去的大唐盛世,则以“北宋五子”、苏轼及其门人为代表的道学家是在建立自己的价值标准。从此二首词中,不仅可看出从北宋前期至中期士人对待西夏问题的态度悄然转变,又可见出社会思潮在士人思想中的冲击拓展。如果称《渔家傲》代表着道统时代的结束,那么《江神子》则代表着性情时代的到来。

①唐圭璋:《宋词纪事》,中华书局2016年版,第11页。

②唐圭璋:《唐宋词简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49页。

③唐圭璋编:《词话丛编》,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983页。

④⑤张兆勇:《苏轼和陶诗与北宋文人词》,安徽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2页,第171页。

[1]张兆勇.苏轼和陶诗与北宋文人词[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10.

[2]陶尔夫,诸葛忆兵.北宋词史[M].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2014.

[3]唐圭璋.宋词纪事[M].北京:中华书局,2016.

作者:陆楠楠,淮北师范大学文学院2015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古代文学。

编辑:赵红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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