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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新时期“涉毒”文艺中的沉沦与救赎

2017-04-15连雪晨

关键词:吸毒者罂粟文艺作品

连雪晨



论新时期“涉毒”文艺中的沉沦与救赎

连雪晨*

(阜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 安徽 阜阳 236037)

新时期以来,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毒品问题日益凸显,涉毒文艺作品随之不断增多。这些作品多以改革开放后的社会生活为素材,通过对吸毒者、执法者、医护者之间既矛盾对立又统一和解的叙述,穿插进亲情的疏离、友情的背叛和正邪的较量,展现现代化进程中人们面临的考验与抉择,揭开了沉沦与救赎的幕布。

新时期;涉毒文艺;沉沦者;救赎者

在历史的长河中,人们对新鲜事物的认识总是从陌生到熟悉。罂粟从良药到毒药的身份置换就经历了人类认知上的变迁——它从观赏性花卉慢慢成为医学上止咳、镇痛的良药,又因巨大的利润演变成危害社会的毒药。作为中国人,鸦片战争是与罂粟直接相关的历史记忆,“毒品”这一概念也在国仇家恨的历史氛围中进入人们的意识。当前,毒品已经不止罂粟一种植物,而是繁衍出一个大“家族”,吸毒问题也日益成为一个影响社会和谐的绊脚石。

谈起毒品,人们首先想到的应该是罂粟,一种可以开出美艳花朵的植物。唐代以前,罂粟仅被视为观赏类花卉,在孙思邈的《备急千金方》和《银海精微》中都没有涉及罂粟的药用价值。初唐诗人郭震创作的七绝《米囊花》对其外观作了描述,这是目前为止所能查阅到的最早关于罂粟的记载。北宋期间,苏辙在闲居颍川时,向当地农夫学习过种植罂粟,留下了一首四言长诗《种罂粟》,其诗曰:“畦夫告予,罂粟可储。罂小如罂,粟细如粟。与麦皆种,与穄皆熟。苗堪春菜,实比秋谷。研作牛乳,烹为佛粥……便口利喉,调养肺胃。”[1]由此可看出,北宋人对罂粟的药用价值有了初步的认识。有学者指出:“南宋、辽、金、元时期,罂粟在医药学上进一步发挥作用,除了治疗肺胃疾病之外,更多地用于治疗咳嗽、痢疾等顽症,并解金石之毒。”[2]到了明朝,罂粟的药用价值得到进一步整理总结,被大医学家李时珍详细记载于《本草纲目》中:“行风气,逐邪热,治反胃、胸闷滞痰。治泻痢,润燥”。[3]到了晚清,罂粟的提炼物鸦片成为大英帝国经济侵略的武器,其后鸦片战争的失败成为中华民族近百年丧权辱国历史的发端,鸦片也成为国族沦丧的罪恶象征。1949年新中国成立,政府展开了严厉的毒品(主要是鸦片)治理工作,基本扫除了“毒品”这一社会毒瘤。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毒品又死灰复燃,重新成为影响社会发展的阻碍。

从文学作品看,郭震的诗首先对罂粟进行了描写。到了晚清,小说渐渐兴盛,有不少小说都写到鸦片。如嘉道年间的《警富新书》《雅观楼》《绣戈袍全传》等作品,就有大量的鸦片描写,这时鸦片并未被视为毒品,贴上道德标签。到了近代,陈森的《品花宝鉴》、魏秀仁《花月痕》、俞达《青楼梦》等作品,也都写到鸦片,此时虽未将其称为毒品,但已将其视为家庭破败、人性沦丧的原因之一,道德批判的色彩浓厚。鸦片战争之后,罂粟被彻底污名化,有关鸦片的叙述更增添了国家沦亡的沉重。在新中国成立后的前三十年,鸦片等毒品基本从公共视野中退场了,反映现实生活的文艺作品极少提到鸦片等毒品。

直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毒品再次进入人们视野,有关研究陡然增多。相关论著有苏智良的《中国毒品史》、齐霁的《中国共产党禁毒史》等,论文有王珍宝的《吸毒者复吸问题的社会学分析》、韩丹的《国内吸毒问题的社会学研究述评》、王慧的《家庭环境与青少年吸毒行为的关系研究》、郝冬婕的《毒品犯罪的现代发展与防控对策研究》等等。反映毒品的文艺作品也大量涌现,如张抗抗“罂粟系列”小说(分别为《白罂粟》1980《红罂粟》1983《黄罂粟》1988)、苏童的《罂粟之家》(1988)、谷应《白魔祭坛上的童男童女》(1995)、毕淑敏的《红处方》(1996)、海岩的《玉观音》(2000)与《河流如血》(2004),其中《红处方》《玉观音》及《河流如血》均被改编成了影视剧作。这些作品多以改革开放后的社会生活为素材,通过对吸毒者、执法者、医护者之间既矛盾对立又统一和解的叙述,穿插进亲情的疏离、友情的背叛和正邪的较量,展现了现代化进程中人们面临的考验与抉择,揭开了沉沦与救赎的幕布。

《现代汉语词典》将“沉沦”释义为“陷入罪恶的、痛苦的境地”[4]。在所有涉毒文艺作品中,都会涉及到沉沦者的书写——那些沉陷在毒品中无法自拔的人。关于毒品,国家有关部门已有明确定义:“毒品是指被国家依法管制的、能够使人形成瘾癖的麻醉药品和精神药品。”[5]毒品会给使用者带来巨大快感,使之产生肉体和精神的依赖,使人欲罢不能,成为沉沦者。

吸毒者主要有两类:一是社会底层,包括普通市民、打工者、农民等较为广泛的人群。他们吸毒的原因主要有三点:首先是认知层面,社会底层普遍学历偏低,认知能力不足,意识不到毒品的危害性。其次,是毒品泛滥造成的恶劣环境,使很多人有接触毒品、受到诱惑的机会。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理想信念不稳固、意志薄弱,不懂得珍视健康和生命。

第二类吸毒人群是高收入群体。近年来,媒体曝光了大量名人吸毒涉毒的新闻。2014年,导演张某因吸毒和容留他人吸毒再次被抓,这也是他的“二度进宫”,在那之后,某著名编剧也因吸毒被曝光。其他还有满XX、谢X、孙X、张X等一大批演艺圈人士,都曾被曝光。有人指出,被曝光的只是少数,还有大量没有曝光的。也许吸毒原因各有不同,在吸毒者中有人是因为病患而染上毒瘾,而多数则是因为欲望的膨胀、内心的空虚、社会责任感的缺位,有人甚至将吸毒视为身份象征而公开炫耀。这些社会成功人士,本应成为人们行为的楷模,却遗憾地成为影响社会风气纯正的负能量。

以上现实生活中的毒品问题和现象,在文艺作品中得到多样的展现。以电影为例,胡储玺执导的青少年禁毒电影《明天》(2009)讲述了女主角小云在等待男友回国的日子里沾上了新型致幻毒品,一心希望用爱情力量戒毒的故事。然而毒品侵蚀了她的意志,并将深爱的男友也拉进无边的深渊,最终爱情破灭,走向死亡。上世纪90年代起,青少年吸毒演变为一个全球性的问题,随着人工合成的新型毒品流入市场,吸毒者数量在增加。有学者指出:“新生的药物滥用者主要是15~19年龄段的青少年。”[6]这个年龄段的人群虽有了初步判断是非的能力,但缺乏足够的抵御力,在追逐新鲜刺激的感官体验之后,面对的往往是痛苦的人生抉择。美国药理学家辛西娅·库恩曾对吸毒的破坏性做过具体分析,她说:“药物对于人及其大脑的影响相当复杂,不但因药物而异,也因人而异,且差异极大。”[7]在贾宏声主演的电影《昨天》(1999)中,我们看到多元价值带给青年一代的迷失。这部电影有很强的纪实性,主人公在取得大红大紫的职业成就之后,变得更加迷茫,便选择用毒品来麻醉、平息骚乱不已的内心,自此不再接戏,性格变得极端而偏执,最终跳楼自杀。

涉毒题材的文艺作品往往集中呈现了现代化进程中人性异化的场景,充裕的物质财富和大量的休闲时间并没有带给人们内心的满足,反而激发了更大、更强的欲望,沉迷于毒品带来的感官体验。有研究者指出:“冰毒、摇头丸等新型毒品一般不是与破坏性或成瘾使用有关,但‘娱乐性使用者’这个词却道出了这一吸食毒品群体的特殊性。”[8]涉毒文艺作品中,有大量这类“娱乐性药物使用者”,他们不仅是沉沦者,也是极端利己主义者,丧失了做人尊严和起码的社会责任感。然而我们也要清醒地认识到,这些沉沦者也是受害者,有必要对社会文化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进行检讨,努力营造一个风清气正的社会环境,给予沉沦者以充分关爱,从而得到真正意义上的救赎。

笔者谈的“救赎”,是从宽泛意义上说的,就是“帮助”“拯救”“挽救”“抢救”等意思。如果说沉沦是向下的、丑恶的、堕落的,反映了人性之恶,那么救赎是向上的、美好的、高尚的,反映了人性之善。从深层次说,沉沦是人性中黑暗的、强大的、具有魔鬼般诱惑力的欲望,体现了人性的不完美,而救赎则是人性中抵御沉沦的力量,是人之为人最宝贵的部分,充满神性的光辉。

在新时期的文艺作品中,大量涉毒作品都涉及到人性的沉沦与救赎,上演了一幕幕生动曲折、感人至深的故事。就救赎来说,可以粗略地将其分为两个方面:一是外在的,一是内在的。

外在的救赎是借助个体以外力量进行的。这些力量既包括制度层面设置的监狱、法庭、医疗机构,也包括家庭成员、亲朋好友、社会大众的关爱和帮助等。在文艺作品中,我们看到国家为了保护社会动用了各种力量对贩毒、制毒行为采取坚决取缔的情节。前不久上映的电影《湄公河行动》(2016),讲述了国家动用强力部门跨境进行毒品打击的故事。无辜死亡的13名中国船员使“金三角”的上空乌云密布,中国缉毒警察在寻求国际合作的同时,坚持制定适合自己的行动方案,最终制伏了毒枭糯康一伙,还死者与地方百姓一片安宁。剧中不但表现了中国缉毒警的才智和胆略,还用细腻而温情的镜头记录了潜伏在泰国的情报员方新武与缉毒队长高刚的兄弟情谊。对于沉沦者,执法部门强力的压制只起到限制其外在危害的效能,比较而言,家庭温情、朋友关爱等对于沉沦者的内心唤醒力量更大。小说《红处方》描绘了形形色色的戒毒者和陪伴于身边的亲人,无论家境优渥的北凉,还是身处社会底层的琪仁,母亲都在戒毒医院陪伴左右。然而,正是母亲对孩子无休止的溺爱和放纵,导致了孩子的迷失与沉沦。如今母亲们试图以亲情的温暖救赎孩子,唤醒他们的自尊。

利用外在力量对沉沦者进行一定限制和打击,对于保护社会公众而言,是完全必要的,这也是一种极端式的救赎。对于涉毒犯罪者而言,惩戒和规训不仅是对他们所犯罪行的处罚,同时也是对其个体的拯救。就个体而言,外在的帮助往往不具有决定性作用,真正的救赎必须来自于内心的苏醒与觉悟。

救赎从其最本质的意义而言,必须是内在的,也就是自我救赎。人性中永远包含善恶两种力量,有时恶战胜了善,有时善战胜恶,当然也有时善恶是暧昧不明的,这里说的自我救赎就是靠个体的自我唤醒,使人性之善战胜人性之恶。在新时期的涉毒作品中,最为鲜活的例子是《红处方》中的简方宁和支远。简方宁是戒毒医院的院长,承担着为景天星教授获取临床资料和帮助毒瘾者戒毒的双重责任,年轻的她背负着众多病人和亲人的希望,却最终倒在了挚爱的事业上:被设计染上海洛因里的剧毒“7号”。在面对自己最熟悉的毒品时,她明白生物个体力量的弱小,以及自己接下来会走的路,因此毅然决然地为自己开具了象征死亡的红处方。“简方宁曾经以殉道者蹈死的勇毅和先知者受启的口吻宣称:‘戒毒医院不是医院,是一座祭坛。也许我们的生命都牺牲了,天上也没有甘霖降下。’但是科学家就是这样,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献身。”[9]她的死亡实现了人性更高意义上的自我救赎。而支远是接受过简方宁治疗的病人之一,他有着常人所不能及的坚韧毅力和拼搏精神,最终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戒除了毒瘾。“我”在简方宁葬礼上见到的支远神采奕奕,散发着自信而健康的光芒。成功戒毒让他的人生更加灿烂,也让读者的内心感受到巨大的喜悦与震撼。

救赎是人类的一种伟大精神。无论外在的还是内在的救赎,都是人类社会发展的产物,内外力量并不是截然分开的,而是复杂地交织在一起。监狱、警察、法庭等社会制度设定的外在力量,若不通过沉沦者个体的内心醒悟,就只能沦为赤裸裸的强制力。沉沦者的内在觉醒往往不能自发产生,需要有外在的刺激力——那些制度层面的、社会层面的、家庭层面等等的因素。也许人性中善恶的斗争永远都不会停息,但救赎的力量永远是人性中最为深沉而又可贵的。

新时期以来,大多数涉毒文艺作品都取材于真实案例,通过艺术手段将其展现在观众面前,以其情节的曲折动人、情感的波澜起伏引起观众的共鸣。以影视为例,诸如《绝命枭雄》《红蝎子》《金三角末路天堂》《致命红罂粟》等一系列展现缉毒行动、打击贩毒行为的作品陆续上映,在展现正义与邪恶较量的同时,以惩恶扬善的主题达到弘扬社会正能量的目的。然而就艺术性而言,无论是小说还是影视作品,在表达的力度和深度上都有欠缺。具体地说,有的作品存在创作视角单一和人物形象单薄问题,作者往往将剧中主线人物置于完全相互对立的两条线上,通过正义的一方压制非正义的一方(如那些毒贩、吸毒者),最后战胜非正义的一方而结束。有些作品表现手法过于简单,有关毒品的专业知识欠缺,从而将毒品问题简单化、抽象化,满足于善恶二分的道德评判。

随着人们对毒品认识的深入,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毒品问题的复杂性。期待文艺工作者能创作出更多更好的涉毒作品,提供正能量,激发沉沦者的觉悟,得到救赎,也使人们认清毒品危害,远离毒品,珍爱生命。

[1]苏辙.栾城集:第三集:第五卷[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

[2]王宏斌.罂粟传入中国及其在古代的医药价值析论[J].广东社会科学,2009(5):109.

[3]李时珍.本草纲目[M].高学敏,编译.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6.

[4]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5]苏智良.中国毒品史[M].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

[6]夏国美.青少年滥用毒品的成因与禁毒教育模式的转换[J].青少年犯罪问题,2006(3):3.

[7]辛西娅·库恩,等.致命药瘾——让人沉迷的食品和药物[M].林慧珍,关莹,译.北京:三联书店,2016.

[8]林少真.“我吸的是冰,不是海洛因”:比较视野下的吸毒者自我表达[J].前沿,2010(1):154.

[9]黄洁.女殉道者的悲剧——试论《红处方》的审美价值[J].渝州大学学报,1999(3):74.

Degradation and Redemption of Drug-related Literature in New period

LIAN Xue-chen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Fuyang Normal University, Fuyang 236037,Anhui)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commodity economy, the problem of drugs has become increasingly prominent, so is literary works about drug stuff.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social life after the Reform and Opening-up, these literature disclose the tests and choices of people in modernization process by describing contradiction and compromise among the drug abusers, the law-enforcers and caregivers.

the new period; drug-related literature; degradation; redeemer

10.14096/j.cnki.cn34-1044/c.2017.02.15

I247

A

1004-4310(2017)02-0074-04

2016-11-23

连雪晨(1990-),女,安徽阜阳人,阜阳师范学院文学院2014级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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