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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等与自由的张力:托克维尔的政治哲学思考

2017-04-15杨泽章

法国研究 2017年4期
关键词:结社克维尔商务印书馆

杨泽章

在近现代西方政治思想传统中,平等与自由是最基本的政治价值。由于平等与自由的价值取向不同,二者在理论和现实中的关系显得错综复杂,也一直是西方政治哲学持续关注的重要论题。在涉及平等与自由关系问题的讨论中,托克维尔在民主时代背景下对平等与自由的内涵进行了新的阐释,并深刻彰显了平等与自由在民主时代的张力,同时也为缓和二者之间的紧张关系提出了设想方案,使其政治哲学显得比较具有代表性。

一 、民主时代平等与自由的内涵

托克维尔所处的时代,正是法国大革命后法国乃至整个欧洲社会发生巨大变革的时代。对于这一巨大变革,托克维尔称之为“民主时代”的到来,标志性事件是法国大革命。这一观点后来得到了思想和现实的双重证明。在思想上,正如有研究者指出的:法国大革命的阵痛,分娩出一个巨大的产儿,它的降临使我们可以自豪地以“现代社会”来命名从此往后的社会,这个新生儿的名字叫做“现代民主政治”①【法】弗朗索瓦·傅勒:《思考法国大革命》,孟明译,北京三联书店,2005,中文本序11页。。在现实中,法国大革命在欧洲乃至在整个世界范围内极大的推进了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变的历史进程,民主、自由、平等成为人们的共同信仰,建设民主制度和民主国家取得普遍共识,这正印证了托克维尔所言:民主即将在全世界范围内不可避免地和普遍地到来②【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1页。。更为重要的是,托克维尔敏锐的把握到现代社会的两大基本价值,即平等与自由及其二者之间关系正以不同以往的面貌呈现出来。对托克维尔来说,如何正确认识和处理二者之间的关系直接关系到一个真正的、稳定的、成熟的现代民主秩序的建立。

对于平等,托克维尔认为,“条件的平等”(égalitédesconditions)成为民主社会的基本状况,平等成为民主社会的第一原则③【美】列奥·施特劳斯、约瑟夫·克罗波西主编:《政治哲学史》,李天然等译,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881-882页。。“条件的平等”是指在消除封建特权和社会等级以后,人们的身份平等、社会地位平等,甚至是心态上的平等,人们“有选择同样的生活方式和用同样的手段去追求财富的同等权利④【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621页。。其中,托克维尔特别强调身份平等,认为身份平等是最引人注目的“新鲜事物”:它是普遍的持久的,它每时每刻都能摆脱人力的阻挠,所有的事和所有的人都在帮助它前进”⑤【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7页。;身份平等更是一件“根本大事”:它赋予舆论以一定的方向,法律以一定的方法,执政者以新的箴言,被治者以特有的习惯”⑥【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4页。。

对于自由,托克维尔认为,自由是民主国家中人们创造自我个人价值、追求人生理想的必需品,“民主国家的人们天生热爱自由,你不用去管他们,他们自己就会去寻找自由,喜爱自由,一失去自由就会感到痛苦”⑦【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624页。。民主的自由,即“按照现代概念,即民主概念,而且我敢说按照自由的准确概念,每个人既然从自然得到了处世为人的必备知识,那他生来便有平等而不可剥夺的权利,在只涉及他本人的一切事务上,独立于他人之外,并有权任意支配自己的命运”⑧【法】托克维尔:《旧制度与大革命》,冯棠译,桂裕芳、张芝联校,商务印书馆,1996,308页。。托克维尔引用马瑟在《基督教美洲传教史》中的描绘区分了两种自由,一种是堕落的自由,另一种是公民或道德的自由。当然,托克维尔推崇的是公民的或道德的自由,认为“它的力量在于联合,而政权本身的使命则在于保护这种自由。凡是公民的和善良的,这种自由都无所畏惧的予以支持。折射神圣的自由,我们应当冒着一切危险去保护它,如有必要,应当为它献出自己的生命。”①【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47页。

托克维尔指出,在民主时代,平等是根本的,因为“平等的逐渐发展既是人类历史的过去又是人类历史的未来”,它是民主时代最为基本的特点;自由是必需的,因为“民主时代的人必须自由,才能获得他们长期以来不断企求的物质生活享乐”。那么,在民主时代,平等与自由和谐共存、融为一体的状态是否可能?托克维尔按照民主国家的原则和要求,设想了平等与自由和谐一致的状态。他认为,身份平等使人们的社会地位相差无几,从而使人们从压迫和专制的状态中解放出来,人们逐渐走向独立,“因为人人都将完全平等,所以人人也将完全自由”②【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620页。。民主国家按照其本性来说,即使不是全体人们,也是绝大多数人智慧与劳动的结晶,是得到社会广泛认可的产物,具有普遍的合法性。因此,民主国家是人们自主的创造物,而自主是自由的原则和生命。在尊重宗教和法定的范围之内,人们可以自由的行事,特别是参与管理国家事务、政府的管理工作等,人们理所当然的享有同等的权利,平等的承担着相当的义务,结果就是自由促进了平等,“人人都将完全自由,所以人人也将完全平等”③【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620页。。因此,在民主国家,平等与自由是能够做到相互补充、相辅相承、相互促进和共同发展的。但是,托克维尔强调:在民主社会,自由和平等汇合并结为一体是一个终极点,只是是一个“理想的境地”④【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620页。。

二、民主时代平等与自由的张力

托克维尔认为,在丰富而复杂的现实生活尤其是政治生活中,人们对平等与自由的看法和追求是有差别的。在民主国家,尽管已经不存在着实际意义上的君主,但人们对平等与自由的态度截然不同:“人对自由的爱好和对平等的爱好,实际上是两码不同的事情。我甚至敢于补充一句:在民主国家,它们还是两码不调和的事情”⑤【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621页。。在这里,托克维尔凸显了平等与自由在民主时代中的张力,归纳来看主要体现在以下两点:

1、平等优于自由

(1)从民主社会的特点来看。平等是民主社会的独有特点,而自由不是。托克维尔认为,自由的表现形式多样,在不同的时代,自由以不同的形式表现出来,譬如“人们想在行动中或某些行动中自由,并非是因为所有的人均有独立的普遍权利,而是因为每个人本身拥有保持独立的特殊权利,这便是中世纪人们所指的自由,在贵族制社会,人们也几乎总是这样理解自由。”①【法】托克维尔:《旧制度与大革命》,冯棠译,桂裕芳、张芝联校,商务印书馆,1996,307页。这表明,在贵族社会,有贵族的自由;在民主社会,有民主的自由。在民主社会,自由是必需的,只要人们一有需要随时可以去追寻,因为现代人要发财致富。但是,发财致富并不是唯一目的,平等才是人们的挚爱,特别是身份平等。因为身份平等消弭了阶级、地域、文化、教育、出生、门第的界限,把人的精神内在从专制和贵族的剥削与束缚中几乎完全的解放出来。因此,托克维尔认为,“在民主时代鼓励人们前进的主要激情是对这种平等的热爱”②【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621页。,平等具有鲜明的时代性。相对于自由而言,在民主社会,“人们追求平等的激情要更为热烈,没有止境,更为持久,难以遏止”③【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624页。;人们“以飞快的速度和罕见的干劲冲向平等,如达不到目的,便心灰意冷下来。但是,除了平等之外,什么也满足不了他们,他们宁死而不愿意失去平等。”④【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60页。可见,在民主时代,现代人对平等的依恋到了无所不及的地步,平等似乎就是现代人的生命,就是安身立命之所:他们“希望在自由之中享受平等,在不能如此的时候,也愿意在奴役之中享用平等。他可以容受贫困、隶属和野蛮,但不能忍受贵族制度”⑤【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624页。。

(2)从平等与自由引发的危害来看。自由过于突出个人的价值与利益,强调个人欲望与需求的满足,它的表现属于显性层面,自由突出张扬的个性所带来的灾难具有直接性,人们对此一目了然,因为这或多或少会损害其他人的利益,带来某种不平等的社会状况。但是对于平等带来的灾难,人们不愿意谈论它,因此它深藏在相似的茫茫众生之中,相对于自由而言,属于隐性层面。随着时代的发展、世代的更替,平带所带来的潜在灾难会逐渐的消磨于人们的记忆之中。即使真的有一天人们发现这种灾难出现难以控制的局面的时候,那也只会是“由于习惯成自然,人们还会不以为然了”⑥【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622页。。因此,在民主社会,现代人认为热衷于平等所带来的平静生活,而难以容忍自由所带来的动荡或不平等。

(3)从平等与自由所带来的好处来看。在民主社会,现代人看重平等所带来的好处,因为这种好处人人所及,且代价较小;而自由所带来的好处,着重突出个人的价值,且代价高昂。托克维尔认为,鉴于平等与自由本身独有的特征和差别,它们各自的适应范围大为不同。自由突出个人,贬低了其他人的价值,它所带来的好处首先惠及到的是特殊的个人或群体,即使这种好处能够遍及于人,那也得花费上很长的时间,而且这种好处的来源也是值得怀疑的,因为它指向的是特殊的类别;而平等带来的好处所遍及的范围最为广泛,“高贵的人不能无所感,老百姓皆大欢喜”,大家都能差别不大的享有这种“立竿见影”的好处,而且这种好处的起因是确定不疑的,即它是为所有平等的人所享有。另一方面,对于为了平等与自由带来的好处所付出的代价来说,托克维尔也以政治自由为例进行了说明。他认为,“不付出一定的代价,人是享受不到政治自由的;而要获得政治自由,就得进行巨大的努力”①【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623页。。要获得政治自由,就得打破专制的束缚,就得消除贵族制度,而历史的经验证明,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而且这种过程所付出的代价也是极为沉重的,小到生命的付出,大到国家政权的更替,不是改革就是革命,无论任何一种形式都会使个体、国家和社会经受长期的阵痛。对于平等而言,情况就截然不同。因为平等所带来的快乐是给予平等的人,它所带来的好处是自动产生,且产生的基础也相当深厚。因此,民主国家中的人们对于平等所带来的好处,“在私生活的每一小节上都能感到,人只要活着就能尝到”②【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623页。。

2、平等有潜在破坏自由的危险

在民主时代,现代人热衷于平等所带来的好处,但托克维尔却开始了对平等的反思,而反思后的结果令托克维尔表现出“甚为担心”:在民主时代,平等潜在的存在着破坏自由的危险,从而进一步凸显了平等与自由的紧张关系。

(1)平等使人变得软弱无力,容易滋生无限权威,最终会破坏自由。在民主时代,平等使人人在认识、知识和能力等方面相差无几,因此,个人不能指望别人会给予他们多大的帮助,从而在人与人之间似乎显得冷漠。在这种情况下,托克维尔认为这些平等的个人需要“必要的靠山以补救个人的弱点”③【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845页。,而民主国家最终成为民主时代平等的个人管理公共事务的“唯一的大家都可看得见的永久存在的代表”④【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844页。。因此,民主国家便自然的获得了一种无限的权威。但是,托克维尔强调:“无限权威是一个坏而危险的东西”,当这个无限的权威所获得的“权力面前没有任何障碍可以阻止它前进和使它延迟前进时,自由就要遭到破坏”⑤【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289页。。

(2)“温和的专制”威胁自由。托克维尔认为,“在民主时代,个人生活极其忙碌,欲求很大,工作很多,以致每个人几乎没有能力和余暇去从事政治活动”⑥【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844页。。平等的个人没有管理政务工作的习惯,因而单一的中央权力的观念即“中央集权的观念”会自然而然的产生。在平等的个人的眼中,他们起初的想法是要一个维持团结的政府,民主国家甚至中央权力的提出应该是与他们的平等的社会地位具有一致性。但是实际的经验证明他们的这种想法显得有些过于天真。随着平等使人们产生的单一的政府的思想深入人心,整齐划一的状况日臻完善,顺应这种倾向的中央权力在平等的鼓舞之下不断的得到巩固和扩大,并逐渐的深入到人们生活的各个领域,其结果不可避免的导向了一种“温和的专政”,中央权力“习以为常的和无孔不入的深入到私人生活领域”,即使在今天这样文明的时代也不例外。这种“温和的专制”会使平等的人终日无所事事,很少运用或不太运用自己的自由意志,使他们逐渐失去自我活动的能力。这种专制是温和的,它不践踏人的意志,只是软化而已;它不强迫人行动,只是不断妨碍人行动而已;它不破坏任何东西,只是阻止新生事物而已;它不实行暴政,只不过限制人而已——而生活在民主国家中的人民虽然憎恨专制,但他们似乎并不憎恨这种中央集权似的“温和的专制”,他们甚至还对它加以维护。原因很清楚: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更是一种自然的倾向,再加上个体力量的弱小和无能为力,只能是忍气吞声、习以为常。这正如托克维尔所指出的:“在展现于眼前的民主时代,个人独立和地方自由将永远是艺术品,而中央集权化则是政府的自然趋势。”①【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847页。

三、民主时代平等与自由张力的缓和

在阐释平等与自由的张力问题上,托克维尔突出了平等对自由可能造成的潜在危害。作为一个眼光敏锐的自由主义者思想家,托克维尔不但在新的时代提出了这种引人注目的难题,而且探讨了诸多解决方案,正如他本人所说:“我所以要把平等给人的独立所造成的危险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是因为我坚信这种危害是未来的隐患中最可怕的,而且是最难预测的。但我并不认为它是不能克服的。”②【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881页。

1、出版自由。托克维尔认为,在民主时代,虽然每个平等的个人是弱小的,甚至有时处于孤立无援的地步,容易被人予以忽视和置之不理,但是他坚信:公民仍然可以运用一种手段来保护自己及其自由不受迫害,这就是运用报刊来进行呼吁,激发处于同等社会地位公民的同情与厚爱,他们必须这样做,而且也能够这样做。按照托克维尔的观点,民主时代的出版自由早已深入人心,这种思想早已占领了人们的头脑,要想用某种力量把这种思想从人们的头脑中赶走似乎很难,即使随着中央集权的产生所形成的“专制政府”也不例外。托克维尔强调,“出版自由在民主国家比在其他国家无限珍贵,只有它才能救治平等可能产生的大部分弊端”③【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875-876页。。 托克维尔认为,平等虽然使人孤立,但是通过阅读报刊可以使相对弱小的人们不再感到孤立,因为他们时刻都在与他们差不多平等的人交流着,他们会觉得他们自己始终是与别人在一起的,能够产生心灵上的共鸣,这正如托克维尔所言,“印刷术促进了平等的发展,而同时又是平等最好的缓和剂之一”④【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876页。。因此,报刊的自由发行,即出版自由是托克维尔保护自由的最佳手段。

2、司法独立。托克维尔认为司法权特别能够适合于自由的需要。“法院的力量在任何时代都是可以向个人的独立提供最强大的保障,而在民主时代这尤其为真理”⑤【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876页。。当然,托克维尔在这里主要是借用了民主社会中的美国有关司法独立的原则来论证这一点。他认为,民主时代的立法者通过制定各种规章制度,使法院有了判断事物利害曲折的标准,因而既能维护平等个人的各项权利,又能够维护社会的稳定。这些规章制度的制定,本身就在强者与弱者之间、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设立了一道屏障,阻止和防止着强者和统治者随意的滥用自己的权威或特权。因此,托克维尔强调:“随着统治者更加积极和强大,个人日益消沉和变弱,规章更为必要。——这是一个值得认真注意的问题。”①【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877页。

3、结社。托克维尔认为“Association”(协会、联盟、社团或联合)是民主社会抵制专制以保护自由的重要途径。托克维尔认为存在两种结社形式:一般结社与政治结社。一般结社是指个人与个人之间的结社,是个人之间在小规模范围之内的自愿联合;政治结社是指为了完成某种政治主张或为了争取政治权力形成的较大规模的政治联合。托克维尔认为这两种结社之间存在着一种固有的而且可能是必然的关系②【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645页。。更为重要的是,托克维尔突出强调了政治结社培养了公民共同行动的能力,提供了关于结社的技巧、知识,如同开办了一所免费的大学,每个公民都可以到那里去学习结社的一般原理,使多数人彼此相识,交换意见,倾听对方的意见,共同去做各种事业,使结社习惯化和平常化③【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645-649页。。在《论美国的民主》的上卷,托克维尔以美国为例指出了美国的政治社团在抵御多数专制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强调政治结社是反对多数专制的必要保障:处于少数地位的美国公民之所以结社,首先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力量和削弱多数的道义力量;其次是为联合起来进行竞争,从而找出最适于感动多数的论据,因为他们总希望把多数拉进自己的阵营,然后再以多数的名义掌权④【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213-219页。。在《论美国的民主》下卷,托克维尔强调了人只有在相互作用之下,才能使自己的情感和思想焕然一新,才能开阔自己的胸怀,才能发挥自己的才智,在民主国家要人为地创造这种作用,而能够创造这种作用的正是结社,着重阐释了结社对提升公民的情感和思想所发挥的重要作用⑤【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635-640页。。

以上这三个方案是托克维尔着重提及用来预防平等给自由带来潜在危险的策略,以缓和平等与自由之间的张力。仔细审视这三种方案,不难看出存在着一些模糊之处。首先,虽然出版自由通过信息的发布与知识的传播能够能够加强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和交流,激发公民的同情,但所产生的力量更多是在思想、心灵与精神层面,但这种力量是否大到足以能够抵抗得了民主时代日趋强大的中央集权是一个值得怀疑的问题。其次,立法和司法的权力本身作为中央集权化的表现,是被平等的人们所选定的“国家”本身所控制,它们又在多大的程度上去限制了中央集权,这也是值得怀疑的问题。另外,对于结社,在比较民主化的国家,结社的效果或许比较明显,但是对于那些长期浸淫于专制统治的地区和人们,彼此依赖的惯性十分强大,要激发民众结社的习性并非易事。其实对于这些,托克维尔结合法国的历史与现实已有所认识,在那本为法国人写的《论美国的民主》结尾,托克维尔流露出忧郁之言:在民主时代里,“各国将不能在国内使身份不平等了,但是,平等即导致奴役还是导致自由,导致文明还是导致野蛮,导致繁荣还是导致贫困,这就全靠各国自己了”①【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商务印书馆,2006,885页。。

小结

总体来看,托克维尔在民主时代对平等与自由关系的把握上,从理想状态到回归现实,从二者内在的紧张到解决方案的提出,从根本上来说是基于自由主义的立场着重突出在民主时代如何保护自由的问题,他寻求的是在民主时代的自由对人之存在意义上的价值,即“自由对于现代人犹如荣誉之于贵族。一个不自由的人——或者不努力争取成为一个自由的人,就不是完全意义上的人”②雷蒙·阿隆、丹尼尔·贝尔:《托克维尔与民主精神》,陆象淦、金烨等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60页。,而对于如何从实质上缓解平等与自由的紧张却没有找到合适的“平衡点”。不过,作为19世纪最为重要的政治思想家之一,托克维尔对现代民主之思想、制度和社会产生了深刻影响,近百年来,对托克维尔本人及其思想的研究已经成为一个具有长久意义的理论和学术领域。在托克维尔政治思想中,对平等与自由关系的考察是重要内容,托克维尔在19世纪30-40年代的背景下予以全新的理解和阐释,对当时贵族制度的没落和现代民主制度的兴起进行了理论论证,反映了时代的特征,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在今天,平等与自由的观念深入人心,早已越过西方境域而成为全球性的理念和行动,尽管彼此之间的紧张和冲突仍然存在,但托克维尔对民主时代中平等与自由张力的深刻洞见为后来的研究者们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资源,认真加以理解和借鉴,有助于激发我们对当前民主政治建设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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