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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朗基的社会主义革命思想:基于法国 社会环境视角

2017-04-151徐伟轩2蒋锐

法国研究 2017年4期
关键词:第一版商务印书馆资产阶级

1徐伟轩 2蒋锐

纵观布朗基(1805—1881年)的一生,起义和监禁近乎贯穿了他的生平。①布朗基青年时期即投身法国19世纪社会主义革命,自1830年七月革命以来组织领导了针对王国政府、共和政府的多次武装起义,他本人也因此多次被捕,被判两次死刑,直至1879年才真正获释。这样的人生经历虽然使他在牢狱中度过37年,但同时也促进了19世纪社会主义革命实践运动中的重要派别——布朗基派的形成,并为当时各种政体试验场的法国带来了社会主义革命的高潮。追本溯源,布朗基的革命历程和斗争实践,与法国现实社会环境造就下的他本人的社会主义革命思想密不可分。布朗基继承了巴贝夫主义,同时又发展了无产阶级革命思想,主张以武装革命作为阶级斗争的形式,通过暴力手段推翻资产阶级专政,并且积极投身于法国社会主义革命实践。从某种程度上说,布朗基已经脱离了一般空想社会主义者幻想、空谈与试验的范畴。

而当我们审视布朗基的社会主义革命思想,事实上可以做出两个基本结论:第一,布朗基的不妥协,充满暴力和仇恨的社会主义革命观的产生、发展不是突如其来的,它深受18、19世纪法国所处的革命形势和社会环境影响。第二,布朗基社会主义革命思想的形成来自法国当时特殊的条件与环境,因此,它的取向、内容和历史作用,也必然带有当时特定的历史背景和社会环境的局限。但由此就出现了两个基本问题:即法国当时的社会环境是如何影响布朗基社会主义革命思想的?为何布朗基社会主义革命思想及以其指导下的武装起义没有实现法国19世纪社会主义革命的最终胜利?

一、大革命后法国资本主义的异化:布朗基革命思想的滥觞

1789年的资产阶级革命并没有使法国如同启蒙思想家设想的一样建立一个以“平等、自由、博爱”为原则的理性王国,反而使这个国家处于更大的社会动乱之中。自大革命以来,资产阶级逐渐走向政治舞台中心,但法国政权却更迭频繁,政治动乱延续近80年,君主专制、君主立宪、民主共和式政府轮番上阵。正如布朗基所说“今天政府的基础就是不公平地分配负担和收益……其目的是使少数人靠掠夺国家财富而大发横财”,②布朗基著《布朗基文选》,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11月第一版,第3页。它们虽然政体不同,然而却都有着借掠夺人民的高税收以满足少部分人利益的共同特点。在政府内部的运作形式上,资产阶级革命所标榜的“代议制”、“三权分立”早已蜕变为法国各种政治派系和政客尔虞我诈和争权夺利的工具。布朗基指出:“(代议制)并没有足够的令人赞美的实施方案,事实恰恰是辩护士们所实施的那种代议制,把三权集中在一小撮为了共同利益而结合起来的特权阶级手里”。③布朗基著《布朗基文选》,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11月第一版,第7页。在布朗基看来,这种剥削人民,享受实际利益的特权阶层不仅有君主、教士,更有为代议制辩护的资产阶级。布朗基在世期间,法国的国际环境颇为严峻,外国的武装干涉频频发生,但法国执政当局不仅没有最大限度的团结广大无产阶级人民,反而对内镇压人民革命团体,对外软弱无力。特别是1870年普鲁士军队兵临巴黎城下,资产阶级临时政府的苟且偷安,让布朗基发出了“祖国在危机中”的呼吁。①1870年9月法兰西第二帝国垮台之际布朗基创办了《祖国在危机中报》,借此发表对时局的见解和革命思想,《祖国在危机中报》直接反映了布朗基这一期间由拥护到反对并试图推翻资产阶级临时政府态度的转变。应当说,拿破仑三世垮台时布朗基尚对资产阶级抱有幻想,但残酷的政治现实和革命形势的发展已逐步让布朗基看透了国内资产阶级卑鄙、虚伪和妥协的一面。

同时,虽然法国饱受战争破坏,但工业革命的洗礼依然使其国内资本主义不断发展,资产阶级的资本也愈加充实,然而布朗基看到的却是当时“无情的机器一个一个地压碎二千五百万农民和五百万工人,吸出他们最纯洁的鲜血,把它输送到特权分子的血管里去……每时每刻都在压榨穷人”的情形。②布朗基著《布朗基文选》,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11月第一版,第3页。这一阶段的资本主义发展虽然使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规模不断壮大,但也造成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矛盾的日渐激化,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剥削更是有增无减。加之在战争环境下,法国资产阶级利用愈加充实的资本通过倒卖战争物资、生活必需品和高利贷的方式掠夺财富,不仅加剧了当时社会贫富的两极分化,也使得广大无产阶级处于社会最弱势的阶层,面临着严峻的生存压力。“我收到控告是因为我曾向法国三千万和我一样的无产者说,他们有生活的权利”,③布朗基著《布朗基文选》,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11月第一版,第1页。这句话也是布朗基在1832年1月因“十五人案件”在刑事法庭上的答辩的开场语。作为无产阶级的代表,布朗基对资本主义的异化,私有制已无法简单地用愤怒来描述,他认为资本主义和私有制已造成善良的劳动人民受到压迫,邪恶鄙陋的人得以享乐的现实。要想使无产阶级摆脱最弱势的地位,只有“工人的每一颗子弹都在围绕世界转动,他们不断地打击敌人,而且继续打击敌人,直到自由和人民幸福的敌人一个不剩为止”的无产阶级革命手段最为有效。④布朗基著《布朗基文选》,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11月第一版,第14页。

1789年后法国群众的革命情绪异常敏感,正如托克维尔在1848年惊呼“此时此刻我们正在睡在一座火山口上”,“暴风雨(指革命)正在地平线上隐现”。⑤[法]托克维尔著《托克维尔回忆录》,董果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11月第一版,第12页。在18、19世纪“青春、热情、自豪、慷慨、真诚的年代”,整个法国社会都弥漫着浓烈的革命热情,这种热情不仅要改变旧政府,更要废除所有的旧社会形式,并不惜毁灭所有现存权力机构乃至种种传统与习惯,代之以新风尚。强烈的革命情感和资本主义异化的环境深刻影响并造就了布朗基的斗争精神,促使他的思想和奋斗目标始终围绕革命和推翻现有制度而展开。⑥[法]托克维尔著《旧制度与大革命》,冯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年8月第一版,第37-38页。

二、毕其功于一役:布朗基革命思想的局限

1789年大革命一方面造成了法国的社会动荡和阶级的进一步对立,另一方面也极大地打击了法国政府的管制能力,特别是在文化和舆论管制上已无法像先前波旁王朝一样严苛,这也为布朗基接触新思想提供了有利环境。布朗基深受当时三大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家的影响,早年担任《地球报》速记员时即接触到了圣西门和傅立叶有关社会主义的学说,如他的普遍协作的公有制主张与圣西门的“整个社会则按照分工协作的原则有计划地组织起来”观点颇为近似。①[法]圣西门著《圣西门选集》(第2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41页。但他并不盲从于这些思想,不仅认为卡贝的《伊加利亚游记》和诺沃的尝试不切实际,更对圣西门主义者和傅立叶主义者不赞同革命的主张予以猛烈批判。应当说,布朗基看到了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矛盾的不可调和性,意识到了武装革命对社会主义运动和无产阶级的重要作用,这在当时已是难能可贵。

但无论是1839年四季社巴黎起义还是1870年两次巴黎工人起义,布朗基领导和组织的社会主义革命几乎都是在准备条件不充分的情况下仓促进行,急躁、冒险成为其革命实践的代名词,这种急功近利的特点在其革命思想中得以进一步体现。作为激进的革命主义者,布朗基认为只需要一两次突然性的起义胜利,推翻资产阶级政府,建立革命政权,就可让无产阶级摆脱最为弱势的地位;而在起义的筹划上,布朗基也未一点一滴做起,长期忽视理论上的研究,没有把握革命对象资本主义的发展规律和实质,使革命实践缺乏科学理论的指导,这些都使其革命思想的侥幸和空想性色彩颇为浓厚。

从根本上将,布朗基社会主义革命思想的“毕其功于一役”体现了他本人对19世纪法国资本主义发展阶段和规律的认识不充分和具有片面性,没有意识到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斗争的艰巨性、长期性和曲折性,但我们不能忽视其中两个基本原因——法国19世纪上半叶资本主义的隐性发展和布朗基本人对政治经济学缺乏认识,它们恰恰使布朗基根本无法看到资本主义正处于上升发展的现状,并让其对资本主义的潜力估计不足。

(一)法国资本主义的隐性发展

19世纪上半叶,伴随工业革命在各经济部门的深入发展,欧美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经济发展相继步入快车道,社会财富积累达到新的高度。但相较于英国在社会稳定的环境下呈现的资本主义显性发展,法国资本主义却呈隐性的发展特点。由于政权更迭频繁,国际反法联盟多次武装侵略,加之内部派系消耗,法国社会满目疮痍,多数民众承担着两极分化所带来的生存痛苦。但工业革命浪潮下生产工具的革新和封建制度的瓦解已经抵消了战乱对生产力的破坏能效,基层民众也逐步享受到工业革命带来的生活变化。后来的历史印证,此时技术的发展和资本的积累为法国工业化奠定了坚实基础。资本主义这一发展特点恰恰反映资本主义在法国仍有发展潜力,社会主义革命的时机尚未成熟。可是,布朗基并没有认清当时法国资本主义发展的隐性特点,虽看到资产阶级剥削无产阶级的反动一面,但忽视了资本主义与封建主义斗争的革命一面;虽认识到资本的贪婪和虚伪,但对资本对生产力潜移默化的推动作用却视而不见,反而单纯将之归结为人的智慧因素。19世纪的法国工业化已成为不可阻挡的潮流,但资本主义的隐性发展让法国的工业化并没有如英美一样显著,这也让布朗基做出了“工业是人为地用资本创造出来的,它好比一艘受惊涛骇浪颠簸每时每刻都有沉没危险的船。农业拥有脚下的广阔土地,永远不会沉没”的否定工业的错误论断。①布朗基著《布朗基文选》,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11月第一版,第99页。总之,布朗基对资本主义发展现状的误判在一定程度上使得他的社会主义革命思想的现实性大打折扣。

(二)布朗基对政治经济学的误读

布朗基认为政治经济学源于资本主义,同时它又指导着现实中的法国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剥削压迫。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厌恶和批判使得他对政治经济学充满了不屑,这也使他作为政治活动家,虽然在社会主义革命斗争方面建树颇多,但在社会主义理论研究上却鲜有亮点。透过社会现实,布朗基看到资本主义“资本本身是不会产生的,它只有在劳动力的作用下才能生产……大部分的社会力量不占有资本,只好为少数资本占有者的利益而被迫劳动,劳动工具和劳动果实都不属于劳动者”的特点,②布朗基著《布朗基文选》,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11月第一版,第28页、126页、108页。但他对“政治经济学漠视道德而使它失去了一切判断能力”的固有认知,使得他无法对资本主义有深刻认识,没有看到剩余价值这一资本主义剥削的实质,反而做出资本是由个人独占积累起来和工业果实并非由资本带来的错误判断。布朗基否定了17—18世纪有关社会主义即是平均主义的观点,看到平均主义只会导致普遍贫穷,但他对如何实现共产主义缺少系统的建设方案,反而以简单化的思考妄图仅仅通过普遍协作的方式就能够实现公有制。布朗基强调:“社会主义就是革命,革命就是社会主义”,③布朗基著《布朗基文选》,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11月第一版,第59—60页。他虽然看到社会主义的革命意义,但却忽视了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长期性与复杂性,狭隘化了社会主义的涵义。对政治经济学的厌恶表现出布朗基与资本主义势不两立的斗争精神,却也使得其学说缺乏理论深度,更多的只是在道义上对资产阶级的谴责与批判,不仅使其对资本主义发展规律、产生演进、历史作用和必然灭亡的结局缺乏客观、科学地认识,更使其最终走进通过协作方式直接过渡到公有制的共产主义社会的空想中。

三、布朗基精英主义革命观:武装起义失败的必然

实践证明,无产阶级革命取得胜利,必须依靠广大人民群众。但布朗基并没有看到人民群众革命主体的历史地位,认为“人民,像那位古人一样,善于胜利,但不善于利用胜利……”,④布朗基著《布朗基文选》,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11月第一版,第19页。革命的胜利关键是革命意志坚定的领袖,即“在战斗中自然产生的领袖,也就是那些善于巩固胜利的人还来不及从群众中产生出来”的革命精英。布朗基革命观的精英主义不仅表现在其起义的准备、发动阶段,更延展到革命的巩固和政权建设。布朗基旨在推翻资产阶级专政,但建立的革命政权并非是无产阶级专政,反而是少数精英革命家的专政。布朗基领导的武装起义,几乎都是在诸如四季社、家族社等社会秘密团体中,依靠少数领导人谋划发动,并没有广泛发动人民群众。在革命起义和政权建设过程中,布朗基和布朗基派不仅没有采取如工农联盟等有效措施争取革命的支持者,利用一切积极因素为革命服务,甚至由于起义的密谋和偷袭性质,连无产阶级自身的积极性也没有充分调动。

事实上,布朗基社会主义革命观的精英主义倾向并非凭空产生,19世纪法国的社会环境已经为其提供了生长土壤。这其中,法国当时教育文化的发展情况构成了布朗基秉持精英主义革命的深层次原因。任何文化思想的传播和影响都需要教育这一重要方式,虽然此时的法国经历了启蒙运动的思想解放,但当时依然尚未向社会普及教育,受教育只是部分人的特权,而且他们接受的也是“天主教教义,而不是科学”的宗教教育。①布朗基著《布朗基文选》,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11月第一版,第87页。“无私的信仰(启蒙精神)和慷慨的同情感动了当时有教养的阶级,使他们投身革命,而使人民行动起来的是满腔的痛苦怨恨和要改变地位的强烈欲望”。②托克维尔著《旧制度与大革命》,冯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年8月第一版,第225页。从某种程度上,当时如布朗基等诸多法国精英都认为启蒙运动的理性思想对广大贫苦人民的影响作用相对有限。

布朗基出身资产阶级官僚家庭,他清楚广大无产阶级贫苦人民无法像他一样接触到良好教育,认为他们的思想和他们在现实中弱势和受压迫的地位一样,停留在不到万不得已即保持沉默和顺从的状态。布朗基低估了人民群众的反抗精神,只是把无产阶级视为需要别人去拯救的受苦最深的阶级,没有认识到无产阶级是真正革命的阶级,这也就决定了布朗基和布朗基派不可能昭示无产阶级革命的伟大历史任务,也不可能组建由无产阶级领导的具有深厚群众基础的革命政党,反而使社会主义革命在强大的反动势力的绞杀下归于失败。

小结

1871年3月,正值资本主义处于上升发展阶段,社会主义革命时机尚未成熟之际,布朗基派占多数并领导的巴黎公社革命爆发,这也开启了布朗基思想和布朗基派最大的政治革命实践。作为世界第一个无产阶级革命政权,公社的建设基本按照布朗基社会主义的思想理念,如保障无产阶级的各项权利,以世俗教育取代宗教教育等。布朗基虽然这时未在巴黎直接参与革命,但仍被选举为议会议长,凸显了他本人在公社的影响力。然而在公社成立,梯尔的资产阶级临时政府逃窜至凡尔赛时,公社领导人自认为起义已经胜利,并没有利用革命高涨的有利形势乘胜追击,巩固革命成果,甚至连与资产阶级临时政府相勾结的国家银行也没有及时没收,③即法兰西国家银行,巴黎公社成立后并没有及时将其收为国有,反而将主要精力用于民主选举等政权建设,临时政府得以利用该银行获取大量资金,镇压革命。马克思等人认为这是公社失败重要的直接原因之一。布朗基革命思想的毕其功于一役的特点可谓被充分表露;同时,在这一阶段,公社并没有推行强有力的工农联盟等扩大革命基础的政策,这种带有关门主义色彩的革命无疑凸显了公社深受布朗基派忽视革命策略,依靠少数精英专政的局限性影响。

1871年5月28日,巴黎公社革命以失败告终,法国的社会主义革命运动也与此时的布朗基一道,逐渐走向油尽灯枯。应当说,布朗基及布朗基的革命思想推动了19世纪法国社会主义革命高潮的到来,但同时也使得这一阶段的革命蒙受颇高代价,并以失败告终。这其中既有资本主义上升发展的客观因素,与布朗基革命思想自身的局限性也是密不可分的。然而,不可否认,作为“捍卫被压迫阶级利益的先进政治战士和作家”,①马克思、恩格斯著《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9月版,第453页。布朗基以对资产阶级不妥协的态度为无产阶级革命投入了毕生尽力,他的革命思想虽然没有摆脱空想社会主义的范畴,但诚如巴黎公社革命一样,它们为马克思主义革命理论的发展,为以后的无产阶级革命实践提供了宝贵的经验教训和精神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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