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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祝福》中的“启蒙”意识及效度解读——基于叙事学理论视角

2017-04-15侯慧丽

关键词:鲁镇祝福祥林嫂

侯慧丽



鲁迅《祝福》中的“启蒙”意识及效度解读——基于叙事学理论视角

侯慧丽

(闽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1906年到1936年,鲁迅一直坚守着以“改良国民性”为目的,以“立人”为核心的启蒙文学观,《祝福》便是体现其文学观的重要作品。然而近期有一些学者指责鲁迅等知识分子的启蒙主义。如果我们解读作品的叙事策略,可以看到,鲁迅小说清醒、深刻地展现当时的社会现实,以启发人们的独立思考。这种启蒙文学尽管在效度方面有一定局限,但仍具有积极的社会意义。

鲁迅;祝福;启蒙;效度;叙事学

鲁迅于1922年《呐喊自序》里曾说过弃医从文的原由,当时观看日本人枪毙中国人的电影,认为:“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所以我们的第一要著,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而善于改变精神的是,我那时以为当然要推文艺,于是想提倡文艺运动了。”[1]1933年又在《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中补充说:“不过想利用它的力量,来改良社会”“自然,做起小说来,总不免自己有些主见的。例如,说到‘为什么’做小说罢,我仍抱着十多年前的‘启蒙主义’,以为必须是‘为人生’。而且要改良这人生……所以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态社会的不幸的人们中,意思是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2]由此可见,鲁迅从弃医从文以来一直以一种“启蒙主义”创作观为指向进行小说创作的。而启蒙主义的立场是“为人生”,为改善全体国民的人生。启蒙主义的方式是用小说“揭出”病症,“引起”注意,引导人们关注未被注意的病态社会中的不幸的人们。鲁迅用的是现实主义的写法,作者的倾向在文本中不明说,而是隐蔽于写实的叙事之中,所以需要对他的叙事进行分析,看出他的启蒙主义意图。《祝福》写于1924年,收入《彷徨》第一篇。小说描写祥林嫂一生的悲惨遭遇,鲁迅笔下祥林嫂的悲剧令人震惊,这种病态的人生刺激着人们对当时的社会现实、社会制度、社会意识及感情进行认真思考。本文试从叙事学视角出发,分析《祝福》这篇小说的启蒙主义意图,及启蒙意识的具体内容,并分析这种启蒙方式下的效度问题。

一、《祝福》的叙事策略分析

《祝福》以“我”为主的视角叙事引发人们多角度的思考、以时间变形突出祥林嫂的悲剧性、以叙事声音体现故事中各角色的思想感情,这是《祝福》呈现的叙事策略。

(一)“我”的叙事视角

借用热奈特关于叙事视角的说法,小说主要采用内聚焦与第三人称结合的叙事视角。

在小说的开头与结尾,小说采用第一人称叙事视角,“我”既是故事的“叙述者”,同时也是故事中的一个人物。作为故事中的一个人物,“我”回到故乡鲁镇,在四叔家里呆了三天,看望本家和几个朋友,又遇见了去世前一天的祥林嫂,并与她谈论鬼神的有无问题,最后在祝福的炮声中离开鲁镇。在以“我”的视角叙述时,是一种内聚焦,“叙述者”与作为“叙述者”的“我”知道的一样多,这时二者融合在一起。作为故事人物,面对祥林嫂的询问,“我”却是“说不清”而搪塞过去。可见对于祥林嫂的死,“我”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因为“我”也处在与鲁镇其他人一样的位置,起着同样的加速祥林嫂死亡的作用。但自我审视与反思又使“我”不仅仅是一个“看客”,而是对祥林嫂抱有同情,对祥林嫂的生活情境产生了明显的抵触,对周围看客的冷漠也表现了某种程度的不满。这样的叙事,又使读者感受到了隐含作者的形象,这是一个对病态社会反思的,有良知、有觉悟的知识分子。而隐含作者就是鲁迅自己的真实写照:冷静审视着一切,认识到这种现状,而自己却做不到“振臂一呼,而应者云集”。以“我”的主观感受来铺排故事的发展,意识到作为启蒙者自身的局限性的情绪体验和对国民弱点深刻理解的心灵感受。

故事主体虽然仍以“我”作为叙事者,这时的叙事变为“我”根据“先前所见所闻的她的半生事迹的断片”而将祥林嫂的故事连成一片。这一段的叙事主要是第三人称,以“我”的叙事整合了其他人物或无名氏的叙事。整个故事是以“我”作为“叙述者”所编排讲述的,虽然作为“叙述者”的“我”有全知的权利,但是由于故事中的“我”作为一个不具名的鲁镇人中的一员,受自身身份的限制,不能叙述本身所不知道的内容,这种限制就形成了一种叙述的主观性。对于祥林嫂的事迹“我”作为故事中的鲁镇人中的一员,不可能完全知道。这时对于祥林嫂的叙事就借助于其他人的视角叙述,此时,“我”隐退为潜在的叙述者,利用他人这些副视角展开叙事。比如卫老婆子作为“中人”,第一次去四叔家时,祥林嫂的情况是由她讲述的,后面祥林嫂改嫁时以及改嫁后的情况也是卫老婆子讲的。这时人物与叙述者知道的一样多,只是换了不同人物的视角讲述,所以也是内聚焦。然而对于祥林嫂的事迹仍然是一种“断片”,因为“她不很爱说话,别人问了才回答,答得也不多”[1]149-165,即便是被婆婆来寻,四婶向她“打听底细,她又不说”。因为主人公自己不说或者说得很少,别人也只能从她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有限的信息。这时讲述者比人物知道的要少,是一种外聚焦。

“我”作为故事中的一个人物,与其他人物不同的是“我”对祥林嫂之死的感触,由此引起读者对祥林嫂悲剧的关注。以“我”为主要叙事视角,又告诉读者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以“我”为基础,读者可感受到隐含作者是一个新的知识分子,这也引导读者对这个故事所体现的病态社会的思考。

(二)时间变形中凸显人物悲剧

热奈特根据叙事时间与故事时间的长短关系,将时间变形分为四种:停顿,场景,概要,省略[3]。查特曼在此基础上又加了一种“延缓”。

《祝福》这篇小说整体分为两个层次:一是以“我”的故事层次;二是祥林嫂的故事层次。如果把这两层看做两个并列的层次,那么很显然,这两层中的重点是祥林嫂的故事。对祥林嫂的回顾是从“大约二十六七岁”开始写起,一直到她死时,即“四十岁上下”,从而推断出时间跨度是十三四年。“我”的时间所占整个小说的篇幅比重统计为34.4%,祥林嫂的故事时间比重为65.3%(总字数9 179,“我”的时间篇幅3 162字,祥林嫂故事时间篇幅6 017字,重合字数2 183)。从比重来看,着重描写的是祥林嫂的故事。但从速度来讲,用3 162字写“我”在鲁镇四天时间和用6 017字写祥林嫂十三四年的时间相比,祥林嫂的叙事速度更快。作者在这个跨度十三四年的时间里只选取了几件重要的事祥写,以加速度方式完成对祥林嫂悲剧的刻画。

虽然总体上对祥林嫂的描写是加速度,但是选取的事件是有详有略。略写的是祥林嫂第一次在四叔家做工时的伶俐能干,写她“实在比勤快的男人还勤快……口角边渐渐地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可以说这段时间对祥林嫂来说是幸福的,但整个一段只用了122个字符介绍完毕。第二处略写是嫁给贺老六之后,卫老婆子说“她到年底就生了一个孩子……哎哎,她真是交了好运了”接着便是一笔宕开,便是“从此之后,四婶也就不再提起祥林嫂”。可见,无论是叙述者还是故事人物面对祥林嫂相对“幸福”的时刻,都是不多写不多提。而不幸的时候却是人人看人人说。加速的多是旁观者对祥林嫂的言说,在众说纷纭中她的一生逐渐地清晰。这部分的比重较大,说明旁观者的重要性。场景在小说占的比重最大,基本上都是涉及到旁观者与祥林嫂的对话,而且对话内容围绕着的是灵魂、生死、改嫁、孩子的问题。这些对于一个软弱的妇女来说都至关重要,这种情景的再现让读者深切体会到祥林嫂的可怜可悲之处。

由此可见,祥林嫂的不幸被放大了,这样淡化幸福的安排,就能够最大限度地表现祥林嫂的不幸和凸显悲剧。于是对于读者来说,看到的基本上都是祥林嫂是如何的不幸,而对于不幸的人物的怜悯与同情,似乎更能引起读者的共鸣,将她不幸的原因归于鲁镇人。进而使读者意识到这些以鲁镇人为代表的封建愚昧的中国人自身存在的弊端,以达到小说启蒙的目的。

(三)叙事声音

《祝福》中出现了很多叙事声音,而每一个声音几乎都是朝着祥林嫂之死展开的。身为知识分子的“我”见到祥林嫂临死前一天回答她的关于灵魂有无的问题,“我”的回答是“或许有吧”“说不清”,这些模糊、不肯定的回答正因为“我”怕给祥林嫂造成不好的影响。这也体现了“我”对祥林嫂一定程度上的关心。而其他的叙事声音则丝毫不关心祥林嫂的死活。祥林嫂被婆婆绑走,四叔三次说了“可恶”“然而”。祥林嫂第二次回四叔家做工,四叔认为“这种人虽然似乎很可怜,但是败坏风俗的……不干不净,祖宗是不吃的”。在得知祥林嫂死后,说“不早不迟,偏偏在这个时候——这可见就是一个谬种!”四叔关心的是礼法、祭祀、祝福时的气氛,当祥林嫂的遭遇、死活都是不值一提的。作为鲁镇最高代表的四叔的声音可以说也代表了整个鲁镇的声音,这个声音对祥林嫂起到致命的作用,他的这种思想、立场、态度也是鲁镇其他人共有的。例如,四婶一次次的“祥林嫂,放着吧,我来”,柳妈认为祥林嫂的改嫁“实在不合算,再一强或者索性撞一个死,就好了”。鲁镇人的“祥林嫂,你那时怎么竟肯了”“哎,可惜白撞了这一下”……四叔、四婶、卫老婆子、柳妈和鲁镇其他人等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用自己的道德标准对待祥林嫂。四叔坚决维护理学,封建、冷酷、保守。四婶也认为祥林嫂不吉利,封建思想严重。柳妈认为祥林嫂从了是不合算,应该撞死,不然到了阴间被两个死鬼丈夫挣,要被阎王锯开,因此建议她到庙里捐门槛。鲁镇人也还和她讲话,但是笑容却冷冷的了,可见鲁镇其他人思想中也认定祥林嫂是不吉利、不干不净的。这些叙事声音所表现的思想、态度在当时鲁镇人看来是合情合理的,甚至他们一点儿都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语言对祥林嫂的死有多大的作用。有时看起来这些人对祥林嫂还是“关心”的,例如收留祥林嫂,为祥林嫂的儿子之死陪出许多眼泪,为祥林嫂出主意捐门槛……他们以为这是正常的反应,正常的关心和帮助,但正是他们认为的“正常”导致了不幸人物祥林嫂的死亡,这种封建性已经根深蒂固到内心深处,习焉不察。可见这个“正常”是一种病态的,他们对这个病态的社会又是多么的认知无能!

小说围绕着祥林嫂“由其生,写其死”,鲁迅的意图还在于揭露这样的社会是如何“吃人”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奸恶之人,对待祥林嫂也没有特别的恶意,他们的言论从他们的角度看也没什么大错,但就这些“正常”的人,他们看似平常的言行导致了祥林嫂的死亡,这样的社会才令人不得不深思。然而,许多人在某种意识形态的控制下,还觉得这是正常的社会,这就是没有能力或没有勇气运用自己的理智来思考社会、人生。所以鲁迅所要提倡启蒙主义,是让有理智的人或所有人自觉,能独立思考这个病态社会,以及在这个社会中的不幸的人们。对于这个社会应该怎么改造?对于祥林嫂这样的不幸者应该如何对待,这是值得思考的问题。社会的封建毒瘤必须除掉,对待不幸者,是要抱有人道主义的同情精神,将人引入一个向善的境界;而不是用所谓的“正常”态度评价,将不幸者逼进绝境。将习焉不察的存在于国民性中的弊病即国民头脑中的劣根性除去,便是鲁迅启蒙主义的目的。

二、鲁迅小说的“启蒙”效度问题

如果说鲁迅的小说真是为启蒙而写,那么,这种启蒙的效度如何,就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了。

(一)启蒙对象与启蒙方式

思考启蒙效度问题,首先要考虑的是鲁迅要启蒙的对象是谁?揭出谁的弊病?谁是疗救者?我们知道在他的小说中涉及到了很多的人,既包括像魏连殳、吕纬甫、孔乙己、陈世成、鲁四爷这类知识分子,也包括诸如祥林嫂、闰土、阿Q、单四嫂子、华老栓这样的底层非知识分子。鲁迅在小说中对待这两类人都是有批判的,既批判知识分子某种程度上的软弱、没有独立人格,不足以承担改良社会的重任,又批判底层普通民众的无知、愚昧、封建、迷信,尤其是对无聊“看客”更是大力鞭挞。在《祝福》中甚至对接受过新思想的“我”也抱有一种批判的态度。那么,所有的这些人,能了解、接受鲁迅通过小说表达的启蒙意识吗?

知识分子尤其是新式知识分子能够最可能率先接触到鲁迅的小说以及杂文,对鲁迅揭示的国人习焉不察的“国民性”有一个清楚的认识,然后众多的知识分子被启蒙被唤醒,从而影响到更广泛的大众。而作为普通的底层劳苦大众,他们由于受到自身文化水平和生活环境的限制,并不能及时有效正确的认识到鲁迅所要进行的启蒙。因此,他们有赖于那些率先被启蒙的知识分子进行启蒙,使启蒙不断进行又不断更新。所以,作者是将知识分子作为隐含读者,来进行文艺创作的。知识分子是被启蒙者,同时又变成启蒙者,在不断地被启蒙与启蒙中完善自我,以达到全民的启蒙和社会的进步。这种不断前进相互转化的启蒙与被启蒙是一种良好的模式,它是随着社会的发展不断变化的。这也许是鲁迅等知识分子设想中的启蒙方式。

“启蒙运动”作为专有名词特指欧洲近代的思想解放运动,如果作为一般的词语,人类总是在进行不断的启蒙运动。因为它所指的更重要的是一个民族、国家、时代思想的更新。现代民主国家,更要给知识分子(学者)以自由思想的权利,由此才可能使一个国家、民族不断进步,不断改善社会体制和国家制度。所以,知识分子的使命就是不断地思考现实社会的不足之处,批判现实的弊端,从而促进社会的不断进步。如果禁锢了独立、自由的思想,国家与民族则永远停滞不前。尽管中国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启蒙运动,但参照欧洲的启蒙运动,中国的启蒙主义或全世界的启蒙运动主要的是精英、思想界的启蒙,追求国家、社会、民族的主导思想、核心价值观的改善与进步。因此,启蒙运动不能简化为知识精英对蒙昧民众的教育,对民众灌输某种观念,也不是中国传统教育中的“启蒙”。

就《祝福》而言,需要从封建意识解脱出来的人不仅是不识字的百姓,更主要的是那些作为社会精英的知识分子。正是他们维护的社会制度,他们奉行的社会意识在正常的运行中导致了祥林嫂悲剧的发生。鲁迅所要提倡的就是相对于封建意识而言的独立思考。我们应该在这个意义上确定鲁迅文艺创作中的“启蒙主义”。

(二)当代读者对鲁迅启蒙主义的回应

然而,近期一些学者对鲁迅等知识分子提倡的“启蒙主义”做了一些批判,在细读鲁迅《祝福》之后,觉得他们的有些看法并不合理。

路文彬的《论鲁迅启蒙思想的历史局限》一文从启蒙手段、启蒙动机和启蒙效应三个方面对鲁迅进行批判。认为五四启蒙者“由近代开始,中国百年以来的启蒙实践,一直就是单纯的批判理性实践,对于民族个性抑或文化质量,除了摧毁,几无建设”“中国民众的人格弱点……时至今日,仍然普遍存在”“怨恨使鲁迅的启蒙主义蒙上了过重的‘敌意’或‘恶意’阴影”,说鲁迅是“满怀恶意的去启蒙”,“这一切都来自于启蒙运动中鲁迅等知识分子们对于民族传统文化的曲解与误读”[4]。

虽然这篇文章的标题是“论鲁迅启蒙思想的历史局限”,但并没有认真探讨鲁迅的“启蒙思想”,只是以讨论鲁迅的启蒙思想为题,对鲁迅进行心理分析,论鲁迅是一个充满怨恨心理的人。说到鲁迅的“批判理性实践”又将鲁迅的文明批评与社会批评割裂为只是对民族文化传统的批判,而且指出后来几十年中国仍然存在的社会问题,说明鲁迅的启蒙无效,并进而将社会问题归因于这种批判。鲁迅等知识分子批判了中国社会的病态,几十年了,许多病态仍然存在。不说国民性改变之难,却反而说这种国民性的缺点是由批判者导致的。就像一个人病了,医生体检时告诉他有病,他却把生病的原因归结于医生的检查。文章还有另一个逻辑矛盾:一方面说“实质上,惟有国家现行的政治、法律、经济等制度才能给予其国民性格最直接、最显性亦是最有效、最有力的影响”;另一方面又要鲁迅等知识分子因为批判国民性而必须对国民性的病态负责,按他的逻辑,鲁迅等知识分子的论述对国民性格应该是没有什么影响力的。

说鲁迅以怨恨心理去启蒙。这也是一个极为矛盾的说法,如果怨恨一个人,还要对他启蒙,那是什么用意?还要为他好?或者启蒙并不是好事,对他启蒙就是为了使他更倒霉?将鲁迅的启蒙动机解读为“怨恨心理”,这也是对鲁迅做了片面的解读。我们可以举出更多的材料说明鲁迅是一个具有博爱情怀的人,在此暂不展开。

从以上作者的论述看,他第一是混淆“启蒙思想”与“启蒙实践”,思想正确与否是一个问题,思想正确而实践是否成功是另一个问题。第二是将思想问题转化为心理问题,文章内容变成了是对鲁迅启蒙心理的猜测。第三是混淆性质不同的“启蒙运动”与普通教育行为的“教诲”。这些乱成一团的问题,说明作者的思维缺乏应有的理性,推论也就不合逻辑了。

郭铁成的《阿Q的无奈:兼谈鲁迅的启蒙主义》一文指出:“鲁迅以文艺改变人的思想是一种虚妄行为……阻碍了人类走向成熟,事实上走向了启蒙的反面”,“会使康德意义上的‘祛权威’,变成‘树权威’”“那不是什么‘立人’,而是一个万劫不复,周而复始的‘吃人’历程。”[5]在这里他也将启蒙主义混同于针对具体对象的“教诲”行为。任何人只要他希望别人关注他所表达的思想、看法、言论,他就在试图“改造”人的思想、行为以至精神、性格。铺天盖地的广告不就在干这样的事情吗?你发表这篇文章,不也是在意图改变别人关于“鲁迅启蒙主义”的看法吗?因此,问题不在于能不能发表言论加入社会实践的话语去影响人,而在于人所表达的思想是否对人有利。

郭文引用康德的话“启蒙运动就是人类摆脱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的状态。不成熟的状态就是不经别人引导,就对运用自己的理智无能为力……要有勇气运用你自己的理智!这就是启蒙运动的口号”,认为“康德所说的启蒙是建立在不经别人引导,自己运用自己理智的前提上……启蒙者要做的是……分别好坏,立存废标准”[5]。郭先生说“康德所说的‘启蒙’是建立在‘不经别人引导’‘自己运用自己的理智’的前提上”,有点曲解了康德的思想。能够“不经别人引导”“自己运用自己的理智”是启蒙所要取得的结果,不是启蒙的前提。如果将这个状态作为前提,那实际上是拒绝别人引导自己,而甘愿处于无能力运用自己理智的不成熟状态之中。因为,在某种意识的控制下,许多人总是觉得自己是在运用自己的“理智”呢!没有真正的觉醒而自以为自己很有理智,这才是可怕的状态。《祝福》里那么多的人正是在自以为正确的意识中导致祥林嫂的死亡。

康德的意思,启蒙就是人类脱离不成熟状态的过程。之所以要启蒙,就是因为有些人处于不成熟状态,有理智而没有勇气运用。所以必须有人引导他们走出不成熟状态。因此,严格意义上的“启蒙”只是启发人们、鼓励人们走出不成熟状态,也就是启发人们运用自己的理智去独立思考,所以启蒙运动的口号是:“要有勇气运用你自己的理智!”这是提倡启蒙运动的人对处于不成熟状态的人类最关键的引导,也是启蒙者的自觉。

就以上两篇“反思”鲁迅启蒙思想的文章看,鲁迅的启蒙思想对他们而言不起什么作用,这也说明了鲁迅启蒙文学的局限,说明鲁迅的启蒙主义文学在启蒙方面的效度是很有限的。这也是鲁迅当时就意识到的结果。但这也说明人类思想的改变(不一定是进步)是缓慢的,要取得进步是非常艰难的。

(三)鲁迅启蒙主义文学的现代意义

鲁迅的小说中虽然浸透着启蒙的思想,但也不妄自尊大,希望中夹杂着一丝丝的绝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便是鲁迅启蒙思想的艺术实践。

小说采用多重视角观察祥林嫂的方法,由鲁镇其他人的视角观看祥林嫂,并以他们叙事声音讲述祥林嫂,而作者只是这些声音的转述者,作者话语的隐退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启蒙思想的灌输性。他介绍陀思妥耶夫斯基时欣赏陀氏对人的灵魂的深刻认识,说“凡是人的灵魂的伟大的审问者,同时也一定是伟大的犯人”[6]。鲁迅这种既是审判者又是犯人的叙事立场,值得我们注意。鲁迅对传统文明的批判都是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对于小说中作为知识分子的“我”或者说隐含作者,都写出了其自身的局限性,并让人去思考局限性所在即理性局限性和群众局限性,同时也表明对待传统文化、继承传统文化的同时,保持知识分子思想更新的可能性,也就是不断自我启蒙。

欧洲的启蒙运动导致了理性主义占据绝对统治地位,当代的“反启蒙”是反思理性中心主义的弊端,重新认识非理性思维的价值。这实际上不是反启蒙,而是又一次新的启蒙,它是在改进人类的思维模式。重要的思想解放,对既有的主导思想进行革新,往往带来时代、社会的进步。比如中国改革前夕关于真理标准的讨论,就很大程度上清除了极左思想对中国的控制,带来了现实的改革,导致当代中国经济文化的新发展。当前,对现代“启蒙运动”的反思,主要是对理性中心主义的反思,康德时代的启蒙主要是提倡理性主义。当代的“反启蒙”实际上是重新认识非理性思想的意义,反思理性中心主义的局限,是人类又一次的思想方式的改进,也可以说是又一次新的启蒙。对主导一个社会、国家的思想不断地进行反思、更新,这是一种反复进行的事情,在这个意义上讲,人类总是不断地进行自我启蒙。

从近期一些学者对鲁迅启蒙主义文学观的批判可以看出在强调继承、弘扬传统文化的同时,重温鲁迅启蒙主义叙事的必要性。维护文化自信,更需要对文化自身的不足之处有深刻的反思,传统文化也必须克服其中的弊病才能获得现代的生命力,同时我们也有必要警惕封建思想毒性发作。如果说鲁迅的《狂人日记》用非理性的方式启发人们去“运用自己的理智”确实有些不妥的话,《祝福》则是冷静地呈现人们的生存实际,反而让人感受到了封建思想的毒性。所以,从启蒙效度看,《祝福》应该是更为成熟的小说。

[1]鲁迅.鲁迅小说全集[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5).

[2]鲁迅.南腔北调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106-107.

[3]热奈特.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59.

[4]路文彬.论鲁迅启蒙思想的历史局限[J].书屋,2003(1).

[5]陈漱渝.究竟是谁的局限:论鲁迅启蒙思想的局限存疑[J].鲁迅研究月刊,2003(1).

[6]鲁迅.集外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104.

Research on the Consciousness and Validity of “Enlightenment” in Lu Xun’s: The Perspective of Narratology

HOU Hui-li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Minnan Normal University, Zhangzhou 363000, China)

From 1906 to 1936, Lu Xun always adhered to the outlook of enlightenment with “improving the national character” as purpose and “establishing people” as the core. His short storyis an important work that reflects his literary views. However, some scholars recently criticized the enlightenment of intellectuals including Lu Xun. If we interpret the narrative strategy of the work, it can be seen that Lu Xun’s novels reflect social reality of the time in a sober and profound way to inspire people’s independent thinking. Although the enlightenment view has certain limitations in validity, it still has positive social significance.

LU Xun;; enlightenment; validity; narratology

10.14096/j.cnki.cn34-1044/c.2017.05.10

I210.6

A

1004-4310(2017)05-0051-06

2017-07-26

侯慧丽(1989- ),女,河南濮阳人,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主要从事文艺学文化诗学方向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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