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嫁给”国家却走上了腐败道路

文_乔新生（湖北武汉）

她“嫁给”国家却走上了腐败道路

文_乔新生（湖北武汉）

朴槿惠

2016年12月9日下午，韩国国会300名国会议员中299人参与投票，以234票赞成、56票反对，2票弃权、7票无效的表决结果，通过了对总统朴槿惠的弹劾案。这位韩国总统立即被停职，其总统职务由国务总理代为行使。按照韩国宪法和法律规定，如果总统被弹劾，那么，在宪法法院没有作出最终裁决之前，仍然保留总统职衔，并且可以继续居住在青瓦台总统府，领取基本工资，但是，总统权力必须移交给国务总理。

韩国总统不好当

据悉，韩国宪法法院将在180天内作出弹劾是否有效的裁定，如果宪法法院认为国会的弹劾无效，总统立即恢复职务，如果宪法法院认为国会的弹劾有效，那么，总统将立即失去一切包括总统的职衔。此前韩国总统卢武铉曾经遭到国会弹劾，但是，韩国宪法法院作出判决，宣布驳回国会的弹劾案，总统立即恢复所有权力。可是今非昔比，不少人预测，朴槿惠很可能会锒铛入狱。之所以作出这样的判断，是因为此前检察机关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位总统在自己的任期内滥用权力，大肆进行权钱交易。总统府秘书的电话中保留大量总统玩忽职守、滥用权力的罪证，如果最终法院认为总统的罪名成立，那么，有可能会在监狱进行“赎罪”。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韩国总统接二连三地被判入狱，有人认为这是韩国法律制度所造成的，也有人认为这是韩国民主体制所造成的，甚至还有人认为是韩国的总统府风水不好所造成的。不过在笔者看来，韩国政府出现的问题至少打破了现代民主的神话。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韩国借鉴美国的政治制度，设立了三权分立的政治结构，总统虽然为国家的最高元首，但是，总统必须通过普遍选举产生，总统随时接受选民的检验，接受国会的监督，接受司法审查，接受新闻媒体的批评。

此次韩国总统之所以如此狼狈，根本原因就在于，韩国的新闻媒体穷追不舍，从一个大学腐败案件顺藤摸瓜，发现了当事人与韩国总统之间的关系，并且发现韩国总统和腐败案件当事人之间特殊的权钱交易。新闻媒体穷追猛打，韩国朝野各界持续关注，反对党迅速介入，检察机关最终立案侦查。韩国检察机关调查总统府秘书之后，很快发现了权钱交易的证据，发现了玩忽职守、滥用权力有关事实依据，在这种情况下，虽然韩国总统多次公开道歉，就自己行为请求韩国人民原谅。但是，韩国反对党发起的抗议游行示威浪潮风起云涌，数百万人集会游行示威，迫使韩国国会采取行动。总统所在的执政党为了在明年选举中不至于一败涂地，不得不节节后退。最终韩国执政党一些国会议员彻底倒向了反对党的阵营，在弹劾投票过程中投了赞成票，从而使韩国国会得以顺利弹劾总统。这是一个没有悬念的政治结果，同时也是韩国总统的历史宿命。

成千上万的韩国群众聚集在国会广场，支持弹劾朴槿惠

韩国是一个长期被殖民国家，无论是在日本占领时期还是在美国控制时期，韩国民主政治都没有完全发育成熟。虽然韩国照抄照搬了西方国家的民主政治制度，但是，正如人们所看到的那样，韩国总统在制定大政方针过程中仍然享有绝对的权力。换句话说，一旦成为韩国总统，那么，在韩国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各个方面就拥有绝对的决定权。正是这种高度集权的总统制，使得韩国总统成为国家政治中心，同时也成为各派政治势力争夺的焦点。

按照韩国宪法规定，总统不能连任，因此，韩国总统大选之后，为了报答自己的支持者，总统一定会直接或者间接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从事权钱交易活动。韩国宪法和法律的严格规定与韩国总统的所作所为在现实生活中形成强烈的反差，如果韩国总统长袖善舞，善于平衡各方面的政治势力，那么，在自己的任期内可以安然渡过难关。但是，由于韩国总统竞争激烈，因此，韩国总统当选之后，立即成为众矢之的，稍有不慎就可能会被抓住把柄。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没有任何一位韩国总统能全身而退，几乎所有韩国总统在自己的任期内，其亲朋好友都有被绳之以法的历史。韩国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政治生态，根本原因就在于，韩国人民已经具有了高度的民主意识，可是，韩国的政治人物似乎还生活在过去的时代。

韩国的门阀、财阀

韩国政治和日本的政治大体相似，都是脱胎于传统的门阀制度和垄断企业政治体制。这种政治的基本特点就在于，政治的聚光灯总是打在少数家族人的身上，少数政治家族成员在韩国的政治舞台上勾心斗角，党同伐异。虽然韩国选举出几位平民总统，但是，正如人们所看到的那样，那些远离首都的平民总统上任之后很难有效施政。之所以出现这种现象，根本原因就在于，他们得到普通选民的支持，但是，他们与韩国垄断企业若即若离，与韩国门阀政治更是格格不入，因此，当他们像农民一样进入首都，成为青瓦台主人的时候，他们很快就成为政治家族攻击的靶子，所有新闻媒体都会不遗余力地批评韩国总统。

在这样的政治氛围下，如果韩国总统行为不检点，或者总统身边的亲朋好友出现严重违法犯罪问题，那么，韩国总统必须为此承担法律责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韩国虽然拥有现代民主政治体制，但是，韩国的政治文化仍然是传统的门阀政治文化，或者说，韩国的民主政治仍然操纵在韩国垄断企业的手中。正如一些学者所分析的那样，韩国总统朴槿惠之所以狼狈不堪，就是因为在执政过程中过于相信自己的亲朋好友，不断地向韩国大企业特别是垄断性的大企业索取商业利益。不排除一些大企业故意放出风声，让新闻媒体捕捉到韩国总统权钱交易的蛛丝马迹，并且顺藤摸瓜，找到韩国总统腐败的具体证据。可以这样说，韩国的政治是典型的寡头政治，在寡头政治发展的过程中，总统只不过是寡头的代言人或者财团的傀儡，如果总统的行为触犯了寡头利益，或者损害了垄断财团的切身利益，那么，总统就会被弃之如敝履。

表面上韩国总统风光无限，但是，在韩国特有的门阀政治和垄断经济中，韩国总统必须小心翼翼，充分照顾到各方面的利益，假如在执政过程中损害了商业主体的利益，或者损害既得利益集团的切身利益，那么，韩国总统就可能会被抓住把柄，总统的亲朋好友就会成为攻击的对象。这就要求韩国总统必须洁身自好，必须管好自己的亲朋好友，否则，总统很可能会成为牺牲品。韩国民主政治和日本民主政治的最大不同就在于，日本保留了天皇制度，作为国家的象征和精神纽带，而韩国则没有天皇，因此，韩国总统实际上被塑造成为韩国的精神领袖，因此，韩国人对总统的道德要求高于其他国家对总统的道德要求。韩国总统处在纷繁复杂的政治经济关系之中，同时又必须扮演国家圣人的角色，这就使得韩国总统动辄得咎。可以这样说，韩国传统的文化，使得韩国总统成为一个高度危险的职业。而全盘照搬美国的三权分立政治体制，则使得反对党可以在宪法和法律的框架内，充分表达对韩国总统的不信任。

朴槿惠出生在政治家庭，幼年遭遇不幸，因此，人格存在非常严重的缺陷。走上人生巅峰之后，不排除一些政治人物或者宗教人士利用她的性格弱点为自己谋取私利。作为一个独身的女人，她需要亲密的朋友，可是，她的朋友却在不断利用他她手中的权力为自己谋取商业利益。当她信赖的朋友被检察机关逮捕之后，她内心的苦痛可想而知。但是，我们必须指出，外因只是条件，而内因起决定性的作用。当坐在总统宝座上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自己所肩负的历史使命。假如只是因为个人生活的不检点，而被反对党抓住把柄，那么，情有可原。但是，如果将国家的大政方针委托给法律所不允许的总统亲朋好友来决策，那么，其行为就已经构成玩忽职守。不管怎样，这位韩国总统用自己的方式葬送了自己的政治生命，同时也彻底葬送了自己的青春和希望。

腐败源于人的劣根性

不少人在分析腐败问题的时候，往往把腐败和民主政治制度联系在一起。从广义的角度来看，民主有利于发现腐败，但是，民主并不必然根除腐败。换句话说，在一个多党轮流执政的民主国家，反对党之间的相互勾心斗角，党同伐异，有可能会让腐败问题被发现。但是，多党民主政治体制并不能从根本上消除腐败。说到底，腐败是一种根植于人类的劣根性而产生的一种社会政治现象。不管是什么样的政治制度，也不管是否实行民主，都不可能根除腐败现象。大量事例表明，在专制国家滋生腐败，在民主国家同样会产生腐败。现代民主国家之所以会出现腐败，是因为现代民主政治通过法律制度将部分权钱交易合法化，譬如，总统选举取得胜利之后，可以将数千个乃至上万个职位交给自己的政治同盟，这是一种合法的权钱交易。所以，在美国许多驻外大使并不了解所在国家的语言，但是，这丝毫不影响美国总统慷慨地将驻外大使这样一个具有象征性的职务交给自己的亲朋好友。

可以这样说，在现代民主政治制度下，许多权钱交易行为已经通过政治制度和法律规定彻底固化，成为现代民主政治的组成部分。但是，在合法化的权钱交易之外，仍然存在大量的灰色地带。虽然现代民主国家在政府采购以及人事任免等方面制定了一系列分权制衡的法律规则，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在合法权钱交易之外，仍然存在许多腐败现象。韩国是民主政治体制国家，韩国制定非常严格的法律制度，规范韩国的总统选举以及韩国总统的职务行为。但是，正如人们所看到的那样，在韩国民主政治发展的过程中，总统腐败现象仍然经常发生。且不说韩国总统府利用公款购买大量供总统个人使用的私人物品，仅从韩国新闻媒体所暴露出来的案情来看，总统可以召见任何企业负责人并且要求他们通过企业捐款或者设立社会公益基金的方式，为少数人谋取利益打开方便之门。总统的所作所为充分说明，现代法律制度不可能万无一失。

可以设想，如果总统在法律规定范围之外浪费公帑用于购买个人物品，如果总统借助于考察或者座谈等方式召集大企业要求他们捐款建立国家公益性基金组织，那么，虽然从法律上来说总统是在行使自己的职权，但是，总统行为客观上为腐败铺平了道路。如果总统不是将设立的社会公益基金交给自己的亲朋好友管理，或者总统要求大企业捐赠的款项不是用于帮助自己的身边人发财致富，那么，即使企业表示不满，韩国司法机关也未必能对总统采取法律行动。法律制度规定可以约束总统的行为，但是，法律不可能事无巨细，限制总统所有的行为。总统完全可以在行使权力的过程中夹带私货，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人事任免权达到自己想达到的目的。正因为如此，加强对总统的监督就成为反腐败的必由之路。

总统是靠不住的，这是现代民主政治的普遍共识。总统是国家的仆人，既然已经“嫁给了”国家，那么，就应该恪尽职守，如果把国家的利益出卖给自己的亲朋好友，或者在执政的过程中滥用权力，损害国家的利益，那么，社会各界必然会强烈谴责。韩国总统之所以命运多舛，根本原因就在于，韩国总统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没有意识到自己手中权力的来源，也没有看到人民的政治诉求，因此，当他们为所欲为的时候，当他们玩忽职守滥用权力的时候，他们的命运就已经被注定了。

揭露总统腐败案件的过程中，韩国新闻媒体成为中流砥柱。在每一次韩国总统府腐败案件的调查和报道过程中，韩国新闻媒体都扮演至关重要的角色。韩国总统朴槿惠的政治丑闻之所以被曝光，是因为在涉及一个大学学生入学考试的问题上，韩国新闻媒体介入调查。记者没有就事论事，而是跟踪追击，并且最终将总统朴槿惠拉下马。

韩国新闻媒体在调查总统腐败案件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专业精神，值得世界各国认真学习。人们关注韩国总统腐败案件，更多的是一种冷言旁观。说到底，在现代民主政治发展的过程中，腐败即使在一些民主国家也普遍存在。正因为如此，在反腐败的过程中，不要把腐败和民主政治过多地联系在一起，而应该把腐败与贪婪的人类基因联系在一起，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出现法律至上的错误，也只有这样，才能在反腐败的过程中，避免信任代替监督。

（作者系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廉政研究院院长、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