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茨瓦纳:文明社会中的野性冲动
2017-04-15郭润祥发自博茨瓦纳
文/图_本刊首席记者 郭润祥(发自博茨瓦纳)
博茨瓦纳:文明社会中的野性冲动
文/图_本刊首席记者 郭润祥(发自博茨瓦纳)
非洲许多国家独立的时间不长,文明社会的概念,不过是近几十年的事。游历于这片古老的土地,原始或不开化总是萦绕期间。我去过一些偏僻的乡村、部落,那里的原始状态让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没有自来水,没有电,茅草为顶的泥坯房,没有窗户,黑暗无光,一家人蜗居其中。路边有妇女和儿童头顶塑料桶(听说桶子是联合国捐助的),去村外的坑里取水。
一次,我刚走进乌干达与刚果金交界的一个村子里,就被一群孩子包围了,他们或远或近跟着,他们的眼神里充满着好奇和友好,但我一举起相机,他们轰的一声就跑开了,不一会儿又出现在我的周围。那些闲坐在土屋门口的土著妇女,则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瞅着我,冷冷的,漠然,呆滞,让人心里有点发毛。
我不止一次遇上这种情形。这些语言、信仰各异,从各个部落走来的个体,尽管生活于现代都市里,却仍摆脱不了原始的习性。
强盗抢完了,警察也慢腾腾地来了
在博茨瓦纳首都哈博罗内,劫案频繁发生,甚至达到了猖獗的程度。你不必担心诈骗、绑架,也不会有儿童被拐卖,要紧的是看好你的钱包,你的家门。我听到过的最高记录是一年内三次被抢,从路边抢钱包到入室抢劫。我曾试图在华人圈子里找几个受害人聊一聊,有人却开玩笑似的说:你最好先去统计一下,看还有几个人没被抢劫过。
周先生是浙江人,来哈博罗内十几年了,专做防盗门和厨卫设施生意,平时家里防范极严,进门就落锁。有一次我跟他聊天,谈到去年发生在他家的抢劫案,他仍心有余悸。他说最大的疏忽就是回家忘了落锁,几个黑人尾随进来,用枪指着,家里被洗劫一空,“劫匪什么都要,连冰箱里的鸡蛋也被他们拎走了。”
“出了这样的事,找警察也不管用。”说起这一幕,周先生很郁闷。事发十几分钟后,警察才来。警察先是跑到邻居家,打听到歹徒已经离开了,才慢慢靠近房子……周先生说类似案子很少破案,即使破了案,也追不回损失。
而警察这么做似乎也有他们的理由,他们认为与持枪歹徒硬碰硬是军队的事,他们犯不着冒险,警察跟周先生解释,如果受伤了残废了,谁来帮他们养家糊口。
警方告知当地居民:遇上入室抢劫,最好是拨打军队的电话。但听说作用也不大。最好的办法是设法自保。哈博罗内居民区公寓楼很少,多单门独栋的小院,许多院墙上都有电网,有监控探头,最不济的也装有铁丝网。这种装饰成为城市一景。
歹徒多数时候谋财不害命,但遇上流窜作案就说不定了。我来哈博罗内没几天,听说一户印度商人被抢了。事发当晚,这家亲戚正在一起聚会,歹徒出现在门口,突然朝一个18岁青年颈部开了一枪,青年倒地后,血淋淋地被拖进客厅“示众”,然后是疯狂洗劫。过了些天,警察破了案,首要劫犯一个津巴布韦人被抓获,另外几人在逃。虽说劫犯并未一网打尽,但不管怎样,也算是给了受害人一个交代。
博茨瓦纳的警察虽然办事效率不高,但还算廉洁,绝非警匪一家。若是在乌干达或肯尼亚遇上盗抢,那就只能自认倒霉,即便报案也讨不到“说法”,财产是追不回来的——警察不跟劫匪沆瀣一气就算不错了。警察渎职、腐败在非洲一些地方是家常便饭。
在乌干达首都坎帕拉市区,有的路口禁止掉头,但不设立交通警示牌,而警察就悄悄守在附近“守株待兔”。当然,通常塞点小费就可以免除交通罚款。非洲一些地方在交通事故中出现的“暴民执法”,其背景也与腐败有关。平民百姓不相信政府会秉公处理,他们宁愿自己动手“执法”,先把司机围殴一顿,再一哄而散。
有枪壮胆,劫匪下手更是无所顾忌。从哈博罗内开车往南,约二十分钟就到了南非边境,距南非最大的城市约翰内斯堡约四小时车程。南非的一些城市,尤其是约翰内斯堡的社会治安之恶劣,远甚于博茨瓦纳,令不少人谈之色变。有人说,曼德拉消除了种族歧视,黑人成了强势群体,同时也扔给南非一地的治安乱象。
去年的一天,中国驻博某单位的一辆小车由南非返回途中,在靠近边境时被劫匪拦截了,车上财物被洗劫一空,连零钱都没有留下。劫匪开了两枪,其中一颗子弹穿过车门,击中司机腿部,血流不止。有一天在一家中国餐馆里,我还邂逅了这位受害同胞,他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在博茨瓦纳工作多年。
在博期间,一起“路虎撞宝马”事件被人们炒得沸沸扬扬。故事的主角是一位华人,他在自家店铺门口被几个黑人抢劫了,随后歹徒跳上一辆宝马车逃跑。这位华人驾驶自家的路虎车加速冲过去,把逃跑中的宝马车撞得掉了个头,横在路边。弃车逃跑的歹徒被周围群众捉住一顿暴打,才被警察带走。
此事在华人圈引起强烈反响,有修车行的老板免费修理路虎车,有人呼吁大家捐款,建立见义勇为基金,但结果是雷声大雨点小。在哈博罗内,华人之间相互自保,各人自扫门前雪,当地不法之徒瞅准这个空子,专抢华人的店铺。而类似的案件,在印度人的店铺却极少发生,印度人有什么事都是一呼百应,歹徒不敢随便滋事。那次印度青年被杀事件发生后,首都几乎所有的印度人商店都关门两天,以示悼念,以示呼吁。
有原始冲动,也有因制度“宠”“惯”使然
在博茨瓦纳如发生道路抢劫,法律责任的划分要视情而定,受害人也许要负连带责任。如果是因为露出财物而遭到抢劫的,则会被告知,受害方也有过错。“机会主义作案心态”是不少道路抢劫案的诱因。我刚到哈博罗内后就听说,外出尽量少带现金,带了零用钱也要“财不露白”。
其实,不仅是博茨瓦纳,在非洲许多国家,诸如肯尼亚、乌干达等都是这样,抢劫者多是呈现“机会主义作案心态”,随意性很大。在一些公共场所露出现金,就可能招来抢劫。
原始冲动逼迫人性缩水。很可能旁边的某个人,一分钟前还是个善良人,一分钟后就成了劫匪。华人喜欢用现金结账,而印裔商人喜欢收藏珠宝,这两类人常常成为劫案中的受害者。当然,抢劫也会“垂顾”土著居民,我也多次听到当地黑人被抢的消息。一天下午,在市中心一个叫玛莎的商城,有两个当地女雇员下班刚走出店铺就被抢了。
非洲土著的犯罪心理,除了强烈的原始冲动,还有一个原因:被制度“宠”坏了“惯”坏了。
博茨瓦纳国庆50周年期间,我住在首都哈博罗内。当地媒体说,总统大赦了一批囚犯。在这个国家,“大赦”的频率并不低,除了国庆大赦,新总统上任也会大赦,平时还可以保释。博茨瓦纳是个法制国家,司法程序冗长复杂,一件刑事案子常常要拖几年才结案。这个特点与美国有些类似。
在这个过程中,犯罪嫌疑人可以保释在外,但在保释期间如果累犯入狱,则不得再保释。在某些情形下,证据可能丢失,证据链断裂,嫌疑人会因证据不足而“疑罪从无”,这样一算起来,真正“进去”的不多。几年前哈博罗内某公共场所发生一起凶案,一个华人被砍成重伤后回国治疗,时间一长便没了音讯。
几年后结案在即,在博华人的几个协会出面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这位受害者,证据链因此断裂,法院如何判决不得而知,听说可能不了了之。当地居民犯罪之所以有恃无恐,另一个原因是大赦的频率高,即使“进去”了还可能“出来”,嫌疑人乐得逍遥自在。有人嘲讽说,法律对犯罪太宽容,等于是变相给予了每个公民一次犯罪机会,谁不想蠢蠢欲动!
哈博罗内一家幼儿园里的儿童
原始心态下的“过把瘾就死”
有一天中午,黑人佣人在厨房里大叫起来,我们跑过去一看,原来是她的左手食指被刀割破了,鲜血直流。女儿女婿有点紧张,一面用创可贴帮她止血,一面叫站在旁边的小孩赶快离开。艾滋病的传播媒介是血液和体液。我们不知保姆是否染病,但警觉一点还是必要的。在非洲的大片地区,艾滋病泛滥已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博茨瓦纳还好一点,在许多东部非洲国家,如索马里、刚果金,如我生活过的肯尼亚、乌干达等国,几乎每四五个成年人中,就有一个是艾滋病患者。在非洲的许多地方,我见过许多晚期艾滋病患者,他们双眼无神,极度衰弱,随意仰躺在公共场所的椅子或地面上。
防艾方面,一些国际组织的大力资助以及当地政府的大量资金和物资投入,不可谓不得力,但非洲一些地区的艾滋病感染率仍居高不下,这是为什么?为此我在当地作过一些社会调查,当我了解到艾滋病蔓延的主要原因,其背后竟是原始的生命价值观从中作怪时,不免有些吃惊。
有的非洲土著在性方面极其开放,滥交、一夫多妻是普遍现象,一个部落酋长拥有几十个妻子是很正常的。我曾作过一个统计,一个肯尼亚妇女一生平均生小孩6.2个(在联合国相关组织介入前是6.7个),而其中某个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甚至连母亲本人也搞不清楚。确定孤儿的标准,是这个孩子有没有父亲。经常有儿童因各种原因被遗弃,福利院都人满为患,谁还去拐卖孩子?
我女儿家里曾先后雇用过数位黑佣,她们是否是艾滋病毒携带者不得而知,但其杂乱的私生活,连她们自己也不加掩饰,她们觉得极为正常。土著居民认为,艾滋病固然可怕,但即使感染上了,也是10年后才发病,加之国家免费提供抗艾药物治疗,发作后还可以活十来年。从感染到死亡,期间有20年,他们认为时间很长,不必考虑,因而在性接触时他们不会在意使用防护用品,尽管这些都是免费发放的。
这种原始的生命价值观,也表现在他们的日常消费中。每到发薪酬的那些天,或是当地节日(如圣诞节、元旦等节日)前后,是各类商场销售的黄金日子,当地居民大把花钱消费,毫不节制,一副“吃光用光,身体健康”的潇洒,至于下半月是否囊中羞涩,先不管它,眼前痛快是最重要的。这种价值观或许早已浸入血液,即使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土著亦不例外。我女婿的一位同事,单身,月收入数万普拉,然而每到月底就入不敷出,甚至没钱为他的宝马座驾加油,只能挤公交车上下班。
每个人都可能面对生命无常。对于一个从原始状态一步跨进现代社会的民族,你还能有过多的苛求?让人羡慕的是,这是一个有信仰的民族,全国90%以上的人信仰基督教,她在阳光下展示的多面性,犹如其图腾——斑马,黑白分明,没有丝毫藏掖,这本身就是一种自信。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难以融入他们的内心世界,只能默默祝福他们。